以前有很多流浪藝人,他們像候鳥一般,總在固定的時節聚集而來。我的祖母是家中最受寵的孩子,只有她被允許能上街遊玩,觀賞那奇人異事。
某個藝人聚集的日子,她照常走上街頭,憑著孩童的身份四處轉悠卻不施捨一枚銅板。她快活的流連於人群之間,沒有人在意她這個小東西在腳邊穿梭,都是多虧了她身上亮麗的小裙子與鮮紅的小外套,以及她抬起頭時的淘氣笑容,每個注意到她的人都只是付之一笑,接著就將她拋之腦後。
她躲在幾人身後看一個老人,他帶著一個大箱子,就放在推車上。人們正不斷的朝他腳邊的毯子投硬幣,並高聲催促著,老人帶著幾分高傲,沉默的坐著,等了好一會才不急不徐的起身,收拾了硬幣,然後用僵硬的手指,小心的、緩緩的把那大皮箱打開了小小一條縫。
瞬間,整條大街的嘲雜聲都被箱中湧出的美妙歌聲所吞噬,連見識過千山萬水的、最老練的旅遊藝人都不禁停下動作,傾聽那美妙的聲音。接著歌聲嘎然而止,回過神的人們錯愕的看著老人放在箱上的手,從他那雜亂灰白的髮絲間,佈滿血絲的混濁雙眼,帶著意味深長的高傲俯視著眾人。
老人率先打破沉默:「我曾是權貴人家的獨子,你們能想像的榮華富貴我一出生便全擁有了,但如同世間常態,我為了冒險與自由逃家了。我身邊有個女人,若不是她我出了家門根本活不過三天,她成了我妻子,我們一起生活了三年,她意外死去,留下我與年幼的女兒。我帶著女兒回家,但我家已經沒落了,我只能和女兒一起乞討過活,竟也過了六年,女兒到了九歲還未吐露過隻言片語,我乞討時總喊著,可憐可憐這啞姑娘與她的父親吧!但乞討終究是過不下去了,某個冬夜我與女兒進了個破廟取暖,女兒一進去就倒下來,不知是睡去還是昏厥的失去意識。我跪在空空的神壇前,不由自主的祈禱起來,誰都好,幫幫我、幫幫我吧!然後我聽見了某種若有似無的聲音,或許是惡魔的耳語吧,但我絕望到別無選擇了,我就這樣勒死了女兒,我看著她的屍體,她甚至沒多少體溫可以失去,或許她早在我動手前就凍死了。不知又過了多久,我手邊滾來一支黑冷的斷枝,我似乎又聽見了若有似無的耳語,我把斷枝往女兒薄薄的肚皮上刺入,在她慘白的肚皮破開的瞬間,湧出的不是血液而是我女兒受困的聲音,就是你們剛才所聽的歌聲。我可憐的女兒,她擁有真正的、天使的嗓音,可惜卻生在凡胎之中,生命禁錮了那屬於天神的美妙之聲,只有死亡能將之釋放。」
老人說完後擺出一副極其滿意的高傲面孔,祖母感到很困惑,夾在對歌聲的感動與對老人和他的故事的厭惡之間搖擺不定。周圍的人又開始投擲銅板、要老人再把箱子打開,祖母討厭老人,但仍天天去聽那歌聲,老人每天說的故事都有些不同,但她再也沒仔細聽。
一次她抓到老人打瞌睡的空檔,把耳朵貼上皮箱,她沒聽見歌聲,只聽到一陣陣似曾相識的沙沙聲,多年後她和丈夫去海邊,她才意識到那是浪花拍打海岸的同時,強風掠過海浪朝她吹來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