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人物｜無法被歸類的影帝級綠葉──山姆．洛克威爾

山姆．洛克威爾無庸置疑是公認的「character actor」，以飾演那一類為數不多的奇葩配角深植人心，他曾自嘲自己是為了削弱怪異的主角而存在的 character actor，隨後補上一句，「我不知道自己屬於什麼類型，而這才是重點：不隸屬於單一類別。」身為無法被歸類的演員，他未曾受到角色的侷限，上戲如有神般穿梭於各種滑稽可笑、充滿戲劇性的人物體內，他是好萊塢罕有的變色龍演員，往往讓綠葉變得比紅花還搶眼，旁人演起來乏味無趣的設定，他總是有辦法瞬間捉住觀眾的目光。

若撇除他主演的《2009 月球漫遊》、《瘋狗綁票令》等少數作品，細數從影至今《綠色奇蹟》、《火柴人》、《刺殺傑西》、《鋼鐵人2》，到近年的《意外》、《為副不仁》、《兔嘲男孩》、《李察朱威爾事件》，幾乎每一部電影，無論主角或配角、商業或獨立，山姆．洛克威爾皆有令人印象深刻的演出。

曾有文章指出，他所詮釋的角色基本上都至少是二合一的，不會只有單一性格設定，有時為劇情挑起關鍵轉折，有時瘋癲詮釋人設反差極大的配角。最令人驚艷的莫屬《2009 月球漫遊》，幾乎完全憑著淋漓盡致之演技，將我們一步一步捲入匪夷所思的情境底下，分不清他所演繹的究竟是複製人，抑或瀕臨精神崩潰的象徵。綜觀山姆．洛克威爾的演出經歷，這些在在證明了，做為一名演員，他徹底運用人物的內在雙重性塑造衝突，如此特質也儼然成為其無可取代的正字標記。

就如多數人的疑問：為何山姆．洛克威爾總是演出一些背離主流價值的「怪咖」？因為他覺得，在每一個人物身上可以找到不同版本的自己，愈是複雜的角色愈能夠吸引他，這些角色有趣在於他們會有各式各樣的感受，就像他當初有意演出第一部《鋼鐵人》的東尼．史塔克，是因為這個花花公子嗜酒成性、色欲薰心，後來才有所頓悟，這正是其迷人之處。而他雖然與這個角色擦肩而過，但於續集電影《鋼鐵人2》中飾演軍火商賈斯汀・漢默，至今仍有許多影迷視他為漫威電影宇宙裡最被低估的反派之一。

《鋼鐵人》前兩部的導演強．法夫洛曾經提過，電影裡的賈斯汀・漢默一角，就是為山姆．洛克威爾量身打造的。漢默不只是個自大狂妄的低配版東尼．史塔克，山姆．洛克威爾更將如此單薄扁平、打腫臉充胖子的軍火商，提升成一個極度渴望能與史塔克分庭抗禮，同時古怪又迷人的商業競爭對手，他扭曲痛苦的表情、自成一格的招牌舞步、連哄帶騙的輕浮話術，都讓人打從心底相信，眼前這個賈斯汀・漢默勢必會無所不用其極，只為成為和東尼．史塔克相似的人。

就如強．法夫洛以他為藍本創造了賈斯汀・漢默，拿下奧斯卡最佳男配角的《意外》狄克森警官，也是馬丁．麥多納專門為山姆．洛克威爾設計的角色。

打從《瘋狗綁票令》開始，馬丁．麥多納與山姆．洛克威爾儼然互為彼此的伯樂，受訪時總是不吝讚美對方的才華與創造力，2017 年獲獎無數的《意外》無疑為兩人合體、再加上影后法蘭西絲．麥朵曼共同激盪出的巔峰之作。由三塊看板、一場命案點燃的故事開始，這個盲目偏執、一臉冷漠，有著嚴重種族偏見的白人警官，在山姆．洛克威爾詮釋下增添了走路搖搖擺擺、處於恍惚狀態的構想，對他而言，迪克森又是一個極佳的反英雄角色──剛開始看似有些可笑、愚蠢，充其量只是站在對立面的丑角，連敵人都算不上，還是暴力份子、種族歧視者和媽寶，一怒之下將看板老闆從二樓丟出窗外洩恨；但他的人生卻慢慢迎向一個有如超級英雄或超級反派的轉折，甚至可以說這個過去好逸惡勞、俗不可耐的老粗，即將踏上從男孩變為男人的旅程。

迪克森之於他，真正重要的面向是「自我厭惡」，一個人會如此粗暴地對待他人，唯一的原因就是他討厭自己，而任何人皆可對此有所體認。山姆．洛克威爾常說，若要演好一個混蛋，無須真正成為一個混蛋，更不必為了飾演某人而建立同理心，否則自然而然就會產生批判心態，而這也是他足以輕易進入無數惹人厭角色的關鍵。

近年來，從《為副不仁》的小布希、到《李察朱威爾事件》的律師，他游刃有餘地帶來亮眼的演出，但其迷人的雙重性更展現於塔伊加．維迪提 2019 年的納粹題材黑色喜劇《兔嘲男孩》，片中這位希特勒青年團訓練營教官 K 上尉，甚至被觀眾戲稱為「被戰事耽誤的亞歷山大．麥昆」。山姆．洛克威爾輕描淡寫地說，這個人物就是以一個理想幻滅的、納粹同性戀版的比爾莫瑞為想像，身懷不為人知的秘密，所以，既無法被單一道德標準一分為二，又於瀟灑穿上紅色披風的剎那帶來強烈反差，只見異色瞳孔閃耀著失落和善良，穿透了厚重的意識形態。

山姆．洛克威爾形容，塔伊加．維迪提「打算讓種族主義者氣得半死」的《兔嘲男孩》劇本，是他多年來所讀過最好的一部；然而，亞當．麥凱的《為副不仁》也不顯遜色，K 上尉與小布希雖然皆為配角，但兩個角色帶給他同等巨大的挫折感：前者是《兔嘲男孩》的德國口音，後者則必須投入極大的心力詮釋美國社會家喻戶曉的政治人物。

實際上，演員並不會因為出場時間少而較為輕鬆，在有限的場景與素材下演活這個角色，是更困難的，尤其再度帶領他闖入奧斯卡最佳男配角入圍陣容的小布希更是如此。

山姆．洛克威爾是一片綠葉，更是一片無可取代的綠葉，他慧眼獨具，精準挑選自己的角色，並灑上屬於非典型演員的獨特色彩，其中有才華，有巧思，有幽默，有自信，有堅持，因此更有魅力。

熟悉他的觀眾或許多少察覺，他自創了專屬舞步，長年來悄悄帶入多部他演出的電影裡，包括《霹靂嬌娃》、《神經殺手》、《星際大奇航》、《2009 月球漫遊》、《鋼鐵人2》、《火柴人》等，其中最知名的莫屬賈斯汀・漢默於史塔克博覽會開場的那場舞，他形容這個舞步是金．凱利、麥可．傑克森以及詹姆士．布朗的綜合體，畫龍點睛之餘也不至喧賓奪主，成為影迷津津樂道的討喜彩蛋。

鍍上奧斯卡光環之後，有人問山姆．洛克威爾，仍然視自己為一個 character actor 嗎？他嚴肅回答，其實 character actor 這個詞彙暗藏極細微的貶低意味，似乎假定這一類的配角演員無法獨挑大樑，甚至難登大雅之堂。如今，實力與聲望皆備的他，選擇賦予自己更遠大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