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별 헤는 밤〉—윤동주

【04韓詩譯作—馮萱】

1

계절이 지나가는 하늘에는

가을로 가득 차 있습니다.

季節輪轉 遙望蒼窮 秋意彌天。

2

나는 아무 걱정도 없이

가을 속의 별들을 다 헤일 듯합니다.

無憂無慮 金風送爽 數點星辰。

3

가슴 속에 하나 둘 새겨지는 별을

이제 다 못 헤는 것은

쉬이 아침이 오는 까닭이요,

내일 밤이 남은 까닭이요,

아직 나의 청춘이 다하지 않은 까닭입니다.

刻在心底的那一兩顆星

如今不必再細數

因為黎明悄然走進，

因為明日夜幕也會降下，

因為我的青春尚未入土。

4

별 하나에 추억과

별 하나에 사랑과

별 하나에 쓸쓸함과

별 하나에 동경과

별 하나에 시와

별 하나에 어머니, 어머니,

這顆星是回憶

那顆星是愛慕

還有一顆照亮了心底的寒涼

這顆星是憧憬

那顆星是詩句

還有一顆在我母親身邊，在我身邊如同我母親，

5

어머님, 나는 별 하나에 아름다운 말 한마디씩 불러 봅니다. 소학교 때 책상을 같이 했던 아이들의 이름과, 패, 경, 옥, 이런 이국 소녀들의 이름과, 벌써 아기 어머니 된 계집애들의 이름과, 가난한 이웃 사람들의 이름과, 비둘기, 강아지, 토끼, 노새, 노루, 프랑시스 잠, 라이너 마리아 릴케 이런 시인의 이름을 불러 봅니다.

我的母親呀！我對著星辰詠嘆。小學時鄰桌同學的名字，如玉、如景、如佩之類帶有*異國風的少女之名，即將成為孩子母親的丫頭之名，貧困潦倒的鄰居之名，那些芸芸眾生之名，還有鴿子，小狗，兔子，騾子，野羊，*弗朗西斯‧賈姆斯，*萊納·瑪利亞·里爾克等詩人之名，依序數算 輕聲吟唱。

6

이네들은 너무나 멀리 있습니다.

별이 아스라이 멀듯이.

人們太過遙遠。

天邊的星太過渺茫。

7

어머님,

그리고 당신은 멀리 북간도에 계십니다.

我的母親，

遠遠地扎根於北朝鮮的間島。

8

나는 무엇인지 그리워

이 많은 별빛이 내린 언덕 위에

내 이름자를 써 보고

흙으로 덮어 버리었습니다.

我究竟在思念什麼

在這滿天星光的山坡上

試著寫出吾之名

再以塵土覆蓋其上。

9

따는 밤을 새워 우는 벌레는

부끄러운 이름을 슬퍼하는 까닭입니다.

低聲嗚噎的秋蟲

為著吾之名負載的恥辱 悲戚至整夜無眠。

10

그러나 겨울이 지나고 나의 별에도 봄이 오면

무덤 위에 파란 잔디가 피어나듯이

내 이름자 묻힌 언덕 위에도

자랑처럼 *풀이 무성할 거외다.

即便如此捱過冽冬 我數算過的星辰 也將迎來暖春

一如墳前的綠地日益發旺

掩埋著吾之名的山坡上

彷彿炫耀般 勁草傲然拔地而起

*註1：由於尹東柱出生於朝鮮北部(今中國吉林省)，此處的異國指的應是「中國」，所謂玉、景、佩，指的是經常出現在中國女子名字中的用字。也有一說是認為尹東柱將中國稱為「異國」是為了強調他對朝鮮祖國的身分認同。

*註2：弗朗西斯‧賈姆斯是法國詩人，詩作主要描寫田園風光，內容以質樸的生活與虔誠的信仰見長。

*註3：萊納·瑪利亞·里爾克是德國詩人，除了詩之外也寫作小說、劇作、雜文與法語詩歌，其作品對於歐洲頹廢派文學具有深厚影響。

*註4：풀可以作「青草」解釋，但也包含「朝氣、活力」的釋義。在此可做一語雙關，一方面實際上描述山坡上的草日漸茂盛，也可以作生命力蓬勃，懷著氣魄而生的比喻。

尹東柱可以說是韓國的國民詩人之一，他最有名的詩作應屬〈序詩〉(서시)，這首成名作的中文翻譯不難找到，所以選擇了這首中文讀者比較少機會接觸到的별 헤는 밤當作練習文本。雖然關於這首詩的中文資料不多，但是韓文卻十分豐富，以下綜合了一些主流分析來說明詩意。

整首詩大致上可以分為四個部分：

第一部分：1-3節

由景入情，先是將蕭瑟的秋景對應夜空中的星辰，以星星強調出詩人心中寄予的盼望。接著，藉由數點星星的動作做為比喻，引出盼望的根源在於滿懷青春的心，所以即便四面楚歌(詩人面臨日本殖民的高壓統治)，仍舊保持願意戰鬥到最後一刻(堅持用韓文寫作)的堅強意志。

第二部分：4-7節

這一段詩人一邊數著星星，一邊憶起過去的回憶，時空瞬移回到與玩伴嬉戲、依偎在母親身邊的那段無憂無慮的美好年華。然而，那些光輝日子卻在現今的景況(日本殖民)中彷彿天邊的星辰一樣遙不可及。點點星光點亮了作者的童年，雖然時光無法倒流，但是他可以藉由保有這些記憶，不至於徹底失去對未來的盼望。

第三部分：8-9節

在日本殖民之下，尹東柱對自己無法為祖國做出貢獻而陷入自責(但事實上他赴日留學期間也積極參與朝鮮獨立運動，甚至在日被捕，並在獄警的酷刑中逝世，得年28歲)。本段描寫的是詩人內心自省的獨白，從試著寫出自己的姓名、埋葬自己的姓名的舉動，暗指在日殖時期無法用母語韓文寫作，甚至無法使用自己的本名(當時他被迫使用的是日本名字：平沼東柱)。星星在這裡不再是象徵希望，反而是自我審視的媒介，在暗夜(a.k.a.殖民時期)中連結了詩人的過去與未來。

第四部份：10節

在經過相對悲哀的第三節之後，詩人忽然轉調以希望作結。這段墳前草的意象，有一說是因為尹東柱當時在獄中已經知道自己命不久已，雖然他活下去的希望渺茫，但他仍將期盼寄託於祖國(朝鮮)的未來之上，相信國家有一天能夠得到獨立的自由，也才會選擇在詩的最後一節改變筆調。

說道尹東柱真的是我最喜歡的韓國詩人，沒有之一！

大學時在課堂中讀到了他的成名作〈序詩〉(서시)，被詩末結尾震撼到：그리고 나한테 주어진 길을 걸어가야겠다. 오늘밤에도 별이 바람에 스치운다. (走該走的命定之路，一邊漫步於那條通往死亡的單行道，一邊抬頭仰望，今夜的晚風也從暗夜中的千萬星辰中悄聲走過)。喜歡到把整首詩背下來(全詩其實也只有一節XD)，每次唸到最後兩句都會有股熱淚盈眶的衝動。

生長於主權被剝奪的國家中，雖然感到哀戚，但是尹東柱卻從來沒有放棄過希望，他從不間斷地在日本打壓並充滿痛苦的人生中，尋找不愧對於生命的活法。他的故事似乎有那麼一點耳熟，作為台灣人也是深有所感，不論是過去我們同樣也有一段滿布傷痕的殖民史，到現今受到諸多轄制的國際處境，近期也發生了被稱為第二次台海危機的共軍軍演，都讓我一再思索國家的未來究竟會走到何方?但就像尹東柱堅持用母語韓文寫作，身為一介平民的我是否也能在一些小事上為我的族群與國家有所堅持?阿，有點扯遠了…

說回這首詩，數星星的意象貫串全詩，並且在不同小節中各帶有不同的意義，這一點在翻譯與解讀上富饒趣味，特別是第二部分將星星作為連結過去與現在的媒介，這個比喻真的很貼切，因為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星空其實也不是那顆星「現在」的模樣，也許星光穿過了好幾個光年，終於到達地球時，原本的那個星星早已塌陷城中子星或黑洞，甚至孕育出下一次的超新星爆炸(理科魂上線)，但終究我們所看到的依然是過去它熠熠生輝的模樣。逝者雖不可追，但它卻化為點點星光，在充滿未知的前路上指引著我們前行。

另外，這首詩的另一個可愛之處在於「標點符號」的使用，就目前的經驗看起來，詩中一般很少出現標點符號，大多都是換行或是換節。跟中文不同，韓文文法中存在特定的空白(띄어쓰기)規則，所以就算不加標點符號，根據規則也可以大致上看懂句子的意思，換句話說，詩人特別加上標點符號顯示了其在寫作上的設計。尹東柱在這首詩中運用了標點符號創造出整首詩時而歡快、時而淒切的情緒起伏，特別是在提到母親的詩句上呈現了種呼喚節奏，傳達了真摯的思念與深切的悔過，一方面是懷念過去與母親共度的那段童年時光，一方面也是為著已成年的自己卻對被殖民的祖國沒有貢獻而向賦予他生命的母親懺悔著。

文末最後一提，韓國綜藝節目《無限挑戰》曾經以尹東柱為對象創作了一首歌：〈你的夜晚〉（당신의 밤），裡面的副歌就是用這首詩的第4節作為歌詞。當初看的時候我甚至都不知道尹東柱是誰，但是即便是光看歌詞就已經讓我留下深刻的印象，相信讀者們就算像當初的我一樣，對尹東柱、對詩都沒有概念，也可以從旋律與文句中被觸動。附上歌曲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