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很是吃驚。他沒有想到,劉文靜即使身在獄中,仍是一派淡然,侃侃而談。
「天下已然大亂,沒有商湯周武,劉邦劉秀這樣的英雄,是不能平定的。」
口中說的,更是反亂的言語。
只怕就像父親所估,劉文靜的背後,另有高人。
「依君所見,當今天下可有如此英雄?」
李世民斜倚著梁柱,裝得若無其事。按父親的擔心,李世民認為,劉文靜絕不會提李密的名字。若是虛偽一點,只怕就要聽見父親的姓名了。
哪知劉文靜卻道:「沒有。」
「李密長圍洛邑不能下,雖擅權謀,人心難齊。還不如數年前楚公玄感,那樣給人希望……自立自強,方是大業之道。」
李世民先是一愣,腦中飛轉。請將不如激將,遂道:「劉令君所言甚是。世民多次勸父親自立,但始終未得要領,不知令君可有賜教?」
劉文靜心中也是一個激動,但面上不顯,只道:「太原各地災民正湧入晉陽,文靜忝為縣令數年,哪家哪戶是豪族,也是略知一二,若能說得豪族相助,兼之唐公手上兵馬,何愁大事不成?只不過……」
上鉤了。李世民挺起身來,忙道:「令君所言,世民茅塞頓開,不過如何,還請令君盡言,一切責任,由世民承擔便是。」
劉文靜也站起身,靠前低聲道:「副留守王威,怕是個阻礙。唐公下令收押文靜,怕也是顧慮及此。」
王威,本是潘長文副將。在討伐歷山飛賊一戰中,潘長文不幸戰死,兵馬部將由李淵接管。但說到底,朝廷部隊的多數,仍是只聽王威指揮。
李淵雖然控制了太原內外的情報網,也需在明面上對王威表示尊敬。
劉文靜的推測,可說是合情合理。
李世民點了點頭,道:「王威不是問題,若劉令君願襄助世民,世民自會設法讓令君脫困。」
劉文靜道:「如此最好,許多事項,仍需從長計議……若公子不棄,以後喚我文靜便可。」
李世民應承下來,便即離去,轉往面見李淵。
「劉文靜確實有鬼。」
李世民把牢中對話,一五一十的轉告父親,更道:「但與其將他收在牢中,不如多加利用,畢竟王威才真是麻煩。」
李淵思索片刻,點頭道:「劉文靜既已信任於你,你盡量貼身監視便是。就算他要反,也會有些徵兆。」
頓了頓,李淵又道:「王威這邊你不用掛心,日前我命他親信高君雅進討來犯突厥戰敗,按律收押,之後再依督導不力罪名,連王威的兵權一起拔掉便是。」
父子商議已定,李世民便領令釋放劉文靜。
幾日下來,劉文靜也無啥異動,畢竟也累積了好些公務待處理。
這日,劉文靜來見李世民。
兩人一番客套,直入主題。
「依公子所說,目前局勢對唐公甚是有利,不過,恐怕還要再推上一把。」
李世民搖了搖頭:「親若父子,我尚不能勸服唐公,只怕叫九頭牛來也拉他不動。」
劉文靜笑道:「那倒不必。唐公舊識裴寂,乃文靜親友。裴寂主掌晉陽宮,其中物資人力不知凡幾,若有裴寂相勸,唐公必會採取動作。」
李世民喜道:「該當如何,文靜你倒是快說。」
劉文靜道:「裴寂這人什麼都好,就是爛賭成性,咱們便如此這般……」
很快,劉文靜安排了宴會賭局,邀李世民與裴寂共桌。李世民假意過水,出手大方,讓裴寂甚是歡喜。
幾次下來,在劉文靜的穿針引線下,裴寂也知曉了催促李淵起義的計劃。
生性好賭的裴寂聞言,雙手是止不住的顫抖。
這絕對是他人生中,最大的賭局了。
焉有不賭的道理?
是夜,裴寂邀李淵入晉陽宮酒敘,更違例命宮人侍酒,便是要暗示李淵,自己已不把隋律放在眼中。
李淵事前得到李世民通風報信,只是假做不知。
酒過三巡,裴寂方道:「二郎密纘兵馬,欲舉義旗,聽聞不日便要攻打我這晉陽宮。所以兄弟我非得找你來不可。」
李淵佯驚道:「世民竟如此大逆不道?裴兄莫不是搞錯了吧?」
裴寂道:「不忙,如今天下大亂,明日二郎不來,他日也有盜賊覬覦。你我守著這兒,不虧小節,只怕有旦夕之災……如今既然二郎有意,不如咱們就賭一把,奉李兄為王,不知意下如何?」
李淵更是震驚,忙仰頭連灌三杯,才抖著手道:「事已至此,李淵豈能不從?」
話音方落,卻聞宮外擾嚷。
李淵大奇,計劃裡應該沒這齣才是啊。
連忙起身,外出一探究竟。
原來,王威帶了數百武裝士兵,於晉陽宮門口列陣,正與守門衛士爭執不休。
見到李淵,王威一抖手,取出了詔命:「奉皇上諭令,太原留守李淵督導不力,令我將士喪生,即刻逮捕下獄,聽候發落。」
李淵萬萬沒想到,王威竟搶先發難。雖不知詔命真假,但此刻形式比人強,李淵也只能束手就縛。
待得李世民收到消息,已是天明時分。
在長孫無忌的建議下,李世民急忙收拾了些值錢事物,前往大牢打通關節,好不容易見上李淵一面。
李淵道:「此事怕不能善了,這裡有我手書一封,你讓無忌走一趟河東,通知你大哥前來……還有,劉文靜既忌王威,應該也可幫忙拖延一點時間。」
匆匆交代,李世民隨即離開,轉往晉陽令府上。
劉文靜未及梳洗,便與李世民會面。
聽完情況後,劉文靜略加思索,方道:「依我看,詔命應該是真的……王威身邊沒有仿造文書的能人。但他絕對有門路,派人通報朝廷。」
李世民奇道:「太原境內驛站,皆在我父控制之下,怎麼可能……」
劉文靜一抬手,打斷了李世民,道:「往馬邑方向,卻是朝廷尉遲恭的地盤。縱要繞點遠路,一旦走上黃河水路,十數日內也足夠往返了。」
李世民又是一驚:「馬邑傳驛,不也有李靖大哥掌管?」
劉文靜點點頭,道:「只怕李靖也已經被捕。」
算是算中了,但兩人並不知曉,李靖之所以被捕,正是出於李淵的不信任。而李淵自毀長城,也導致了自己的牢獄之災。
李世民甚是焦急:「那我們現在豈非甕中之鱉?」
劉文靜卻笑了:「危機便是轉機,既然知道王威與馬邑連成一氣,那麼,我們就告馬邑造反!偽造文書,嘿,哥哥我可是箇中高手。」
李世民還沒答話,就聽府外傳來喊聲:「不好啦,馬邑與尉遲將軍一同造反,要攻打太原啦!」
兩人都是大驚,世事哪有如此巧法?
劉文靜忙喚人來問,才知馬邑校尉劉武周刺殺了太守,開倉賑民,更發檄文邀馬邑境內諸縣一同反抗暴政。
而原駐太原馬邑邊防的尉遲恭,也加入了他們的陣營,如今列陣邊境,全副武裝,不知下一步將要如何。
劉文靜遂要李世民前去整頓兵馬,召集先時收買的死士豪傑準備。另方面,劉文靜自己以晉陽令身分,往拜副留守王威。
三言兩語,劉文靜便套出,關於尉遲恭反出一事,也非王威所能料及。
劉文靜遂道:「屬下以為,與馬邑反賊一戰,勢不能免。但留守李淵大人遭到收押,對於民心士氣,不啻是一大打擊。」
王威也是面有難色:「皇上有命,咱們也是照章辦事,不如令君你上書一封,請皇上釋放李淵迎戰叛賊?」
劉文靜道:「文書往返費時,何況孫武有云:『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現在是要打仗了,咱們總得變通變通?」
頓了頓,又道:「現在消息還沒傳開,不如這樣。三日後便是晉陽慣例的祈雨祭,向來是由太守主持。今次就由郡丞大人您代行,順帶在祭典上任命李淵戴罪立功迎戰反賊,豈不是一舉兩得?」
王威本來也只是想趁這機會,取代李淵成為一地太守,那都算飛黃騰達了。按劉文靜這麼說,還可以跟李淵倒轉過來,讓他上陣殺敵,可更加划算。
劉文靜又道:「大人你看李淵也算是奉公守法,毫無抵抗,屬下日前也曾聽得李淵說過,王大人天縱英才,若能由您來帶領太原,才是百姓之福呢。」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王威隨即同意先讓李淵回府,打點事物以備祈雨,只派了十幾個士兵看守府門。
次日,太守府正常辦公,李淵與王威同坐,劉文靜卻引了鷹揚府司馬,劉政會進來。
劉文靜道:「劉司馬說,他收到密報與反賊有關,特來稟告。」
李淵跟王威對視了一眼,道:「但說無妨。」
劉政會卻道:「此處,不可說。只因反賊便是副留守大人!」
王威大驚,起身拍桌:「哪裡來的反賊,竟敢誣賴於我?」
劉文靜更是喝道:「來人,把反賊拿下了!」
被捕的,卻是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