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稍稍往前倒回一些,在劉文靜擒獲屈突通之前。
卻說李淵在關中群雄的協助下,進駐京師大興城。在眾多繁忙的事務中,他特別命人清點大理寺罪犯。
有一個人,他得找出來:李靖。
雖說李淵自起義以來,手下文武將帥,人才濟濟。但沒一個及得上李靖。
指揮若定,臨場拚鬥,李靖的大將之風,實是當世難尋。
李淵不只一次想過,若李靖當時未曾被捕,或許建成跟世民都不需那樣早出來獨領一軍,招至今日的局面。
原本兩兄弟在李淵手下,還算拉成個均勢。可世民受到關中群雄擁戴,實是李淵始料未及之事。
李淵可不是無知少年,自然清楚,關中群雄自有盤算。今日他們挺世民,為了讓他們聽令,世民便得站在關中人的立場,為他們著想。李淵若不想方設法,太原義軍很快就會被壓倒。
屆時,太尉大將軍仍是他李淵,甚至天子之位也是跑不掉。
但終究只會是個傀儡皇帝,短命王朝。
畢竟關中雖定,天下未平。
李淵更害怕的,是世民被這些人捧得一頭熱,當槍頭使而不自知。
如今,要把世民建成再收回身邊,已不現實。
當前局勢,李淵能想到最好的方法,就是施恩於李靖,再將他放在世民身邊以為制衡。
但李淵走入大理寺大牢時,整個人都愣住了。
被囚禁數月的李靖,一頭長髮披亂,鬍鬚也都長了出來。
這樣貌……李淵記憶猶新。
「這不是我要找的人,拖出去斬了。」
李淵狠狠一咬牙,勉強從齒間擠出了這幾個字,轉身便要離去。
身後李靖大呼:「公起義兵,本為天下除暴亂,不欲就大事,而以私怨斬壯士乎!」
李淵渾身一震,停下了腳步。
「都住手,全部給我退下,到外頭等著去!」
牢房內,只餘李淵與李靖四目相對。
良久,李淵方道:「楊玄感,你還有什麼話說?」
眼前一襲長髯的囚犯,那面目,李淵印象深刻。不是曾於四年前起兵反隋的楚公楊玄感,又會是誰?
李靖道:「楊玄感已死,唐公面前,是與你出生入死的馬邑郡丞李靖。」
李淵嘿然一笑:「貪生怕死,莫不是為求富貴?」
李靖向前踏了一步,道:「唐公起義兵,也是為富貴而來?不,李靖清楚得很,你我的心意,是一致的。」
李淵不期然的往後退了半步,同朝為官時,楊玄感何曾露出如此霸氣?這樣的英雄豪傑,都不能成就大事……思及此,李淵只覺渾身一軟,頹坐在地。
李靖不再逼近,淡淡道:「唐公得入京城,想來大勢已定。只不過,留意到身邊無人可以信任,是否?楊玄感當年亦是如此。爬得越高,越是孤獨。即便有一二親信家人,他們也看不見你眼中的天下。」
李淵不語,只是默默點頭。
面前的李靖,就像另一個自己,在質問自己。
「我看得見。」李靖道:「因為我們是同類人……但我是能了別人而戰,你不能。」
兩人對望了一眼,沉默。
片刻,李淵站起身來,道:「沒錯,所以你要為了我而戰。」
李淵從未感受到心情如此暢快。
人道千金易得,知己難求。這些日子捧李淵的人,難道還少了嗎?就連奉請他登基為帝的,都不在少數。
但沒有一個說話像李靖那樣中聽的。
李靖心裡也明白。
話,要看是誰說的。
既然李淵費盡心思要找自己,更不帶任何臣下同入大理寺,那事情已經很明顯了。李淵需要李靖,而且打算交付獨一無二,不能被任何人知道的任務。
所以李靖賭了這一把。
眼下看來,至少贏了五成。
李靖忙不迭單膝跪地,道:「請唐公吩咐。」
「好,好,好。」
李淵連說了三聲好,隨即將分別以來,太原義軍情事與當前局勢,擇要與李靖說了。
聽完,李靖略作沉思,道:「屈突通雖勇,但巧婦難為無米炊,不足為懼。劉文靜即使應付不來,也不至於丟了潼關。當務之急,應是從世民那邊弄清楚關中群雄底細,再做計較。」
李淵要用的,是像自己一樣有才能的人。李靖這邊自是要拿出全副精神。這一下推測,也算正中李淵所需,當下不再多說,便迎李靖出獄,梳洗打扮。
說巧不巧,有人去通知了李世民,李淵獨入大理寺尋找李靖一事。
李世民連忙趕來,要請父親讓李靖加入麾下,倒是省了不少麻煩。
「你我雖知李靖才能過人,但當此之時,無尺寸之功者,實不宜封官晉爵。」李淵道。
李世民亦道:「孩兒明白。孩兒也知道,太原義軍中,關中弟兄們如今無不希望得封故土,但三輔早叫群雄瓜分,父親甚是為難。」
李淵倒是沒料到,李世民竟還有這分冷靜。
李世民又道:「正因如此,孩兒更有一計,非請藥師兄幫忙不可。」
藥師,是李靖表字。
李淵聞言,便命人請李靖前來一會。
待到李靖入座,李世民方道:「關中群雄各據山頭,雖一時信服柴娘子加入我軍,但日久難免生變,定須處理。我與柴娘子夫婦相商,認為突破口便在胡商。」
李淵點點頭:「為何是胡商?」
李世民道:「胡商在三輔各地多有投資,若能以利誘之,群雄不能不從。我們的計劃是,讓胡商跟關中大豪,一次過移居大興。」
李靖接口道:「如此一來,關中群雄自無以為繼,只能交出各地控制權。但此計談何容易?」
李世民道:「只要突破隴西,重復通商絲路,自可成事。」
李靖注意到,就在李世民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李淵跟李世民的臉色都沉了下來。他自是不知李元霸喪生金城之事,但觀二人顏色,也知此時該說什麼。
「隴西五郡兵多糧足,是可稱霸一方,觀天下之變的所在。」李靖道:「薛舉稱霸隴西多年,全憑河池郡據守……與其主動出戰,不若請君入甕。」
李世民聞言一笑:「藥師兄果然是行家。只是就世民所知,河西四郡並不在薛舉手中……這也是為何三輔能守住防線。說到底,薛舉是兩面應敵。」
原來,李世民從胡商頭領何潘仁口中得知,河西四郡在三年前,薛舉自稱西秦霸王時,便共同推舉了武威人李軌為首,稱河西大涼王,保障通商路線。
西秦與西涼背後,亦各有西突厥可汗支持。
但不久前,由於劉武周起義,讓薛舉有機會更與東突厥莫賀咄設可汗聯盟,一時間壓倒西涼,全面封鎖了這條商路。
西域胡商,便只能改行突厥領地,與東突厥和高麗做生意。
這就導致了何潘仁等的困境。也造就了柴娘子的崛起,與李世民的勝利。
得知這其中糾葛,李世民激動得三天三夜都睡不好。
但這一切都是外交縱橫之術。
李世民並不認為,自己能夠在戰場上勝過薛舉父子。
雖然新收不少能人異士,也不能夠削減一分一毫李世民心中的恐懼。
只有那個男人。
那個曾經拯救他父子於絕境的大將。
是以李世民同樣想辦法打點了父親身邊親信,協助留意李靖一事。才有這樣巧在李淵帶出李靖之時,便即來訪。
言及此,李淵跟李靖對於克破西秦的戰略,也多少有了底。
李淵道:「都明白了,不過現下首要,一是對付屈突通,二是朝廷百廢待舉。這事怕要再緩緩,至少,得先說下河池郡守蕭瑀再議。」
數日後,河池太守蕭瑀的降書先至。緊接著,劉文靜擒獲屈突通的捷報,業已傳來。
但誰也沒料到的是,薛舉的大軍,竟毫不留情的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