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天下群英傳－勝者無功】

當錢九隴來的時候，李建成其實是半信半疑的。

跟常在前線的李世民不同，李建成自任太子以來，早退居二線。東部對洛陽戰事，移交給他的心腹師長，任瑰負責。李建成則多處理戰後接收事宜。

當李世民出馬迎戰宋金剛時，李建成才處理完隴西受降，調度前線運補。

沒有風險，但也不會有功勞。

不過，日前與李建成僅有一面之緣的那個人，曾經保證必定會為李建成送上良機。

李建成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就連那人姓啥名誰都忘了。但錢九隴他熟得很。

錢九隴本是陳人，陳朝敗亡後被楊廣收為奴隸。因擅騎射，辦事又牢靠，就給李淵贖了來，作為親信使喚。

但今天，錢九隴卻不是奉李淵之命而來。

「李世勣？」

李建成對這名字沒有印象，但應該也不是曾經見過的那個人啊。

不過，信上的「馳援汾陽，不落人後」八個大字，就讓李建成想起來了。

那個人的名字，叫魏徵。

李建成聰明機敏，武藝過人，兼之兵法嫻熟，縱未上前線，對於調度軍情也是瞭若指掌。

晉汾之戰，世民為主，柴紹為奇，李建成是知情的。父親李淵也一再提醒，不能走桃花谷對柴紹支援，否則奇兵就不奇了。

為什麼這個時候，前線卻有人通知他，要馳援汾陽？

「九隴，李世勣是個什麼來頭？」李建成問道。

左右無人，李建成與錢九隴本是主僕，此時便不以官職稱呼。

錢九隴道：「此人本姓徐，是鎮守黎陽之將。」

這一說李建成就知道了，魏徵便是前往黎陽徵召此人，從此不復歸。

見李建成點了點頭，錢九隴知道也不需說得太細。

「小人離開柏壁之前，秦王已點名李世勣，參與追擊周軍。」

李建成瞬間明白了。

周軍正在撤退，而世民即將發起追擊。

勝敗存亡，在此一舉。

汾陽線若未能擊退劉武周，李世民的追擊，不論勝敗都必將陷入危機。

李建成連忙提筆，寫信押印。

「持我號令，命今日預備出發糧車，皆改裝背囊……精選勇士驢馬三百，背負糧草，改行桃花谷。」李建成將書信交給錢九隴，續道：「務求十日之內抵達汾陽，能早一日以上，重重有賞。若延誤軍期，依律處斬！」

李建成的決斷，確實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

汾陽方面不僅得到了兵糧支援，更獲得了重要的情報。

柴娘子提議將計就計，派人埋伏，阻斷了宋金剛派往劉武周處的求援部隊。更進一步，汾陽唐軍假扮成周軍，潛入劉武周陣營。

裡應外合之下，大破劉武周。

劉武周本欲退回晉陽，哪裡知道，晉陽已被唐儉等尉遲恭部將所制。無奈之下，只能返回馬邑。

正所謂禍不單行，劉武周回到馬邑，方知領地已為突厥接管。還打算召集舊部奪回，突厥方面已經先發制人。

宋金剛，劉武周，皆遭捕殺。

苑君璋則降於突厥，續統馬邑。

李淵得知消息，又遣人勸降苑君璋與其部將。苑君璋不敢反出突厥，但馬邑大豪皆認為夷狄之心難測，不如投靠李淵。

眾人趁夜反叛，苑君璋孤掌難鳴，只能逃奔北上。

大唐既下馬邑，河北賊帥高開道也與之議和，獲賜姓李。

晉汾之戰，唐軍從屈居劣勢，一口氣反轉奪回失土，更成為群雄中第一大勢力。不過，這都是幾個月之後的事了。

收復失地，論功行賞的李世民，這才收到劉文靜早被父親處死的消息。李世民帶著憤怒，不解，拋下前線交由李靖等人負責，獨自回京面聖。

同樣本是大喜的李淵，見到兒子回來耍性子，也是十分生氣。不由分說，便將李世民打入大牢。

還好李綱等關中派官員，及時趕來勸說，表示秦王為此戰頭號功臣，若加責罰，難以服眾。李淵勉強壓下怒火，只是拔去李世民官職，分派至益州為行臺尚書令……晉汾事宜，則派李建成前去接收，並駐紮防備突厥。

隨李世民征伐諸將聞訊，皆是大驚。

本是大功告成之日，怎突然有此變故？

大唐的下一步，將會如何走？

所有人的心裡，都沒了個底。

李靖，自然是個例外。

「李綱建言，當今之勢，應養精蓄銳，靜待天下之變。你怎麼看？」

李淵找來李靖，商議接下來的戰略。

李靖自然明白，若是皇上意在守成，那也不用找自己來問話了。

「回皇上，我大唐如今可說是三分天下有其二，群雄莫不觀望。」李靖答道：「依臣之見，遠交近攻，先平東都，則大勢可定。」

頓了頓，李靖又道：「能與我大唐爭鋒者，唯突厥而已。中國不定，則突厥不服，若不搶佔先機，只怕晉汾之事重演。」

李淵點了點頭，他確實不想也不願等待。

亂世以戰奪天下，是不變的真理。停下來，只會有一個結果：皇帝失去權力。

「若命你率軍攻打洛陽，能否成事？」李淵又問。

李靖搖搖頭：「此戰非秦王不能。」

李淵聞言，火氣又上來了：「秦王恃功而驕，命其擔此重任，只怕驕兵必敗。」

李靖道：「洛陽王世充，早先與魏王李密經年對峙，實落於下風。李密雖非人主，其手下如雲猛將，王世充也不敢輕忽。」

李淵表示同意：「王世充不能用這些將才，改投我方，我等豈不是勝券在握。」

李靖續道：「魏軍大將多是盜賊出身，重情重義，今日能於晉汾之戰立功，實因秦王推心置腹所致。」

又將雀鼠谷戰報，與戰後李世民在諸將面前力保尉遲恭等事道出。

李淵越聽越是皺眉：「你的意思是，世民收買的人心，無法為我所用？」面上雖是不善，但稱呼已換。

憑李靖的老道，哪裡聽不出李淵已有鬆動？

李靖又道：「晉汾之戰，皇上以太原關中諸君為主。說到底，仍應給這批猛將一個新的舞台，讓他們受領皇上恩澤，方能盡心盡力。」

李淵深吸了一口氣，他是聰明人，只要冷靜下來，很多事情也是難他不倒。

「如果不是世民領軍，他們只會認為即使為大唐建功立業，也是狡兔死走狗烹吧。」

李靖自然沒有回答，皇上都在賣弄聰明了，哪還輪得到你說話？真正要說的，便是為皇上找個台階下。

李靖道：「臣以為，皇上可以手書秦王，說之以情。隨後再下詔令，命秦王徵召益州部隊軍備，以為東都之戰元帥。」

李淵微微點頭：「如此一來，既懲戒了世民，也對將士百官有個交代。」

思及此，李淵露出了微笑：「你果然是我知音。」

李靖低下頭去：「臣僭越，更知皇上龍圖霸業，不因洛陽止步……若臣能於同時討平荊襄淮泗，太子亦能立功北疆，那麼待到洛陽平定日，皇上手下元帥，便不只秦王一人！」

李淵哈哈大笑起來。他確實不希望世民獨大，但該怎麼做，並無實際想法。

李靖所言，正是李淵所需。

一個成功的帝王，需要的不是絕對的霸權。

而是平衡。

李靖，將會成為大唐平衡的支點。

李淵對此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