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妖星的真實身分,乃是李世民之後,劉文靜反倒煩惱了起來。
妖星既出,便是妖門要奪取天下之意,門人無不知曉。問題是,李淵正值壯年,要待到何年何月,才能輪到李世民當家作主?
更別提,李世民並非長子。
劉文靜徹夜翻閱典籍,希望能找到個突破口。也算皇天不負苦心人,給他發現了。
都說嫡長子為繼承正宗,實為春秋戰國之論。
近百年前,後魏王朝承襲古禮,不讓太子無條件登基。必須先經歷首席執政之位,天下盡服,方得稱帝。
一如上古舜禹。
這很合理,在這樣的亂世中,也很合用。
那麼,劉文靜要做的第一步,就是讓李世民能成為李淵的左臂右膀,不可動搖。
明面上,劉文靜將往突厥,說服始畢可汗不要協助馬邑。但有夢蝶在手,此事不難。劉文靜認為,要更進一步,讓突厥成為李世民的助力。
供出李世民的妖星身分?那是萬萬不可。
基本上,此行十有八九,需將夢蝶留在突厥,劉文靜才可能達成任務,並安然回返。
一旦被始畢可汗知道,李世民才是妖星本尊,那還有不設法殺之而後快的?
「欲入關中,先定西河。近日西河邊境擾攘,若不先平,只怕大軍出動,後勤便遭襲。」
劉文靜是這麼跟李淵說的。
西河郡,位於太原西側,北連馬邑。
劉武周的反亂,也得到了當地離石胡人的響應。
而根據劉文靜得到的消息,胡王龍兒已經派人前往突厥,希望能夠得到跟劉武周平起平坐的待遇。
這點他倒是沒說。
劉文靜又道:「以太原守軍跨境征討,實違隋律。一個弄不好,就怕雁門虎賁先朝著我們來。」
李淵也逐漸了解劉文靜了,他總是先把不好的說出來,讓人問他計將何出。
點點頭,李淵遂道:「文靜有何建議,便說吧。」
劉文靜這才道:「文靜可先做假詔,派發至西河,就說今上欲再征遼東,徵召兵馬食糧。待西河更亂,我們再以朝廷軍名義出動平亂。一來名正言順,二來也試試朝廷軍的忠誠與戰力。」
確實有理。李淵略作思索,道:「當日朝廷諸營,由世民說服。我看這事,就交給世民去辦。」
劉文靜卻是皺起了眉,道:「公子有勇有謀,更得眾望,實是不二人選。但少年行事莽撞,還是要有個幫手為好。文靜族人劉弘基慎謀能斷,那日捕捉王威,也是薄有功勞,與公子更非交惡,大人以為如何?」
故意說點李世民的不好,再把自己人安上要職。劉文靜就怕李淵看破,自己真正想推薦的便是李世民。
果然,李淵聽到劉文靜所薦,只是微微一笑,道:「弘基確實是個人才,你們的功勞,李淵絕計不忘。就這麼安排吧。」
計謀安排妥當,劉文靜也往突厥發進。
因為需要繞開馬邑,算上時日,抵達始畢可汗面前時,劉文靜當可說服始畢,支持戰勝胡王的李世民,才是更好的選擇……
李世民一直到輕取離石胡王,才明白到劉文靜的計策巧妙之處。
聽到徵兵令風聲的西河郡民,哪裡管郡守是不是要徵兵,馬上就集結起來殺進了太守府。
接下來,各豪族也準備好要抵禦朝廷派兵前來。
離石胡人這邊,滿以為可以撿個便宜,哪裡想到能談判的太守,沒有了。想進佔各縣城鄉鎮,又遭到了頑強抵抗。
好不容易逐漸擊破幾個城鎮,李世民帶領的朝廷軍就殺到了。
離石胡兵已是強弩之末,難以抵禦,而前來「拯救」河西百姓豪族的李世民一行,更是被當成救世主一般對待。
比起打仗,分派駐軍,任命新一波的官員,這些對李世民來說,都是全新的經驗。
自然,劉文靜臨行前便有交代:所有任命,一律要以太原人、朝廷將、西河官三方共治。
「要讓誰也不能打壓誰,誰想惹事,也造不起風波來。」
李世民也跟劉弘基討論到這事,對於劉文靜的智謀,那是更加欽佩了。
帳面上,這場西河之戰,當然令李淵折損了不少人手錢糧。但只要能為太原的安危多增添一些保障,少了的份兒,以溫大雅為首的太原世族,自然會想辦法給補上。
更別說西河雖較貧瘠,但為了與李世民締結良好關係,豪族們送上的禮,那也是很可觀的。
不過,李世民帶來的太原人手本就較少。隨著戰局較為穩定,也只能請求父親加派。
然而,這日抵達的部隊卻是嚇了李世民一跳。
不說隊伍看似經過一番激戰,士卒全無疲備之意。即使入城,仍是半點沒有放鬆。
這些,是真正剽悍的戰士啊。
李世民所募,多為地痞流氓,邊疆荒民,平日疏懶難馴,戰力倒是不弱。就是這次帶領的朝廷軍,也不見這般整齊劃一。
帶頭的將軍,更是出乎李世民的意料。
不是別人,正是李世民的親大哥,李建成。
世民跟玄霸的臉型,都較似李淵,額高方正,不怒自威,就是顯老。而建成一張俊美的瓜子臉,看上去似乎比李世民還小了一兩歲。
事實上,李建成比這個二弟大了十歲。
李建成柔和的笑臉,經常都會讓李世民想起過世的母親。
「世民,你辦事就是不周全……豈不知擒賊先擒王?離石胡王不除,西河百姓如何能安?」
李建成溫婉的語氣中,帶了點責怪,令李世民不禁眼眶一紅。
只有他知道,真正的李世民,早已跟真正的母親團聚了。
李建成話音方落,身後轉出一雄壯少年,一手提槊,另一手卻是提著個人頭。
「二哥,胡王龍兒的人頭,我給你帶到啦。」
「你是……元吉?」李世民有些發愣。
當年一別,這個四弟還不過是個小孩兒,竟也出落得如此雄壯威武。
李世民差點連他的新名字都給忘了。
兄弟之間略敘別情,李建成方道:「世民,這些日子你辛苦了。其實你等尚幼之時,爹娘就常商議,楊廣並非良主,當謀自保之策。在父親的安排下,我們前往河東投靠裴氏,暗地招募人手,存儲錢糧,一切都是為了今日。」
「原來父親早有計劃。」李世民不禁黯然神傷。
為什麼,只有大哥知情?
如果李世民也知道,會不會此時在這裡的,就是四兄弟呢?
只聽得建成又道:「用兵之道,首重令行禁止。你我雖是兄弟,但接下來由我接管,你可是要遵從號令啊。」
「當然,我向來都只聽大哥的命令。」
答話的,卻是李元吉。
李世民這才明白,自己的指揮權,得要移交給大哥。
一時間茫然若失。
金城奇謀,祁縣救父,晉陽事變……李世民一直以為,自己是父親最重視的孩子。
看來不是啊。
一旁,劉弘基見狀,便道:「建成將軍所言甚是,還請移駕郡守府中,讓屬下為您報告。」
李建成又是微微一笑,大踏步走去。
溫和而又旁若無人的態度,是了,從以前大哥就是這樣子的。
李元吉也邁開步子跟上,就像他自己說的一樣,一切都以大哥為主。所謂的二哥?不過是客套一番罷了。
當他在河東被其他孩子嘲笑沒爹沒娘的時候,二哥在哪裡?
當他辛苦練習武藝,一次又一次從馬上跌落時,二哥又在哪裡?
大哥是大哥,也是父親,也是母親。
李元吉的眼裡,只有大哥。
只有劉弘基不發一語,輕輕拍了兩下李世民的肩膀,便隨李建成等人而去。
就是這樣,李世民也感覺到了無限的安慰之意。
從裴矩到李靖,從劉文靜到劉弘基。
有慈愛,有談笑不拘。
有出生入死,也有舉杯共醉。
人跟人之間的關係,最重要的真的是親族血緣嗎?
邁入二十歲的李世民,突然迷惑了。
兄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