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極簡的電影──《刺客聶隱娘》觀後感

上映後七年才看了《刺客聶隱娘》，為標題煩惱了一會，沒想到合適可以套用的典故，最終還是用了心中最直覺的描述詞語。於我而言，這是一部極簡化的電影，以下我會從動作、聲音、畫面、劇情四項分別說說我看完的感覺。

從動作戲可以看出整部電影的基調，節奏明快，動作不拖沓，乾淨俐落。武打動作捨掉華而不實的花招，作為刺客，只手裡拿一把小刀，沒有其他明器暗器。我特別喜歡隱娘從樑上輕飄飄地葉子一樣落下，沒有英雄電影慣有的Superhero Landing，因為是暗殺，也不發出聲響，沒有特別的架式，就是葉子離開樹梢的姿態落地。

第一場如取飛鳥一般容易的刺殺，隱娘接過師父給的小刀，緩步穿梭林間，步態從容，騎馬的暗殺對象經過，才快步上前，往人脖子揮了一刀就旋身退開，簡直像惡作劇時拍一下就跑，太有意思了。

與精精兒對打，短兵相接，幾個回合下來誰也沒殺死誰，兩人對峙後收手，各走各的路，還不是西部片向後走轉身開槍那種走向相反的道路，是遇到岔路分道揚鑣的那種走法，也沒戲劇性地誰朝誰背後搞偷襲，高手過招，不用這種手段。

隱娘救父親跟舅舅那段也很精采，先是磨鏡少年在那你追我跑，跑到衣服被箭釘在樹上，躲無可躲，又一箭飛來，隱娘拉過一具屍體替他擋下攻擊，像沒事似的上前面對敵人。那難道不會是磨鏡少年戀愛的瞬間嗎？英雄救美，不論性別都讓人心動。隱娘面對圍上來的敵人，用了一刀，劃了一圈，都在人脖子上，省時省力。武打戲精簡到這種程度我真的非常喜愛。

對話少，整部電影給人安靜的感覺，原來最吵的是人聲。背景音被凸顯，蟲鳴聲，靴子踏在木地板上的聲音，打鬥時兵器碰撞、金屬敲擊聲。比較吵的大概是跳胡旋舞那段，加了樂器的聲響。

前頭念台詞很像在念課文，可能因為內容太不像一般人對話時會說的話，也不是唸故事的口吻，到後面講話就正常點了。

畫面呈現得很美，鏡頭語言太棒了，它有目的並且你看得出鏡頭移到這有目的，畫面這樣呈現有道理。田季常與瑚姬在床上相擁，觀眾隔著層層簾幕窺看，紗一樣的簾幕被風吹起，一層層揭開，看見了隱在幕後隱娘的身影，她的臉。我太喜歡隱娘遁走而田季常追出去，一番對打後季常回來，見玉玦知道是阿窈，與瑚姬說起舊事，簾幕再次出現，隱娘居然又回來在簾外窺視聆聽。

隱娘剛回家的時候，給我的感覺是表情苦大仇深似的沒點變化，多牽動一條臉部肌肉都不成。她母親與她講起往事，將裝了玉玦的布捲推向她，鏡頭特寫了隱娘取玉玦的手，接著畫面停留在母親這裡，隱娘的整個人在鏡頭之外，螢幕之外，母親叨叨絮絮講著公主如何如何，給了隱娘一個把玩玉玦的全身畫面，接著又切回母親，說了一通話，末了講公主覺得對不起阿窈，因為承諾將她許配給田季常又沒能做到，畫面切到隱娘用布蓋住臉，掩面哭泣，沒有哭的聲音，但不是傷心流淚為何要掩面？那一幕讓人印象深刻。

撫琴的是嫁到魏博的公主，後半段才從隱娘口中揭曉青鸞舞鏡的謎底，公主孤身一人嫁到魏博，沒有同類，說起這些的隱娘是替公主感慨抑或是自傷？替她療傷的磨鏡少年又作何感想？

隱娘的師傅要她殺田季常，隱娘最終決定不殺，理由是嗣子年幼，殺田季常則魏博必將大亂。師傅不認同她的想法，覺得她始終斬不斷私人情感，還因此動手，也沒殺死隱娘，看起來應該是殺不死。我心中的疑惑是師傅這麼猛為何不親自動手，能教出這樣的徒弟，真的想誰死，誰能躲得了？師傅的目的是要殺一獨夫而救天下的話，就該不惜一切代價動手，而不是一定要隱娘去殺吧？如果目的是想讓隱娘斬斷情緣的話，這麼執著的動機又是為什麼？但這部電影就沒有要解釋前因後果前世今生的意思，很多地方都是你心領神會就好的態度。

田季常告訴瑚姬，公主為了讓他掌握權力，捨阿窈讓他娶元氏女，瑚姬聽完說了一句，我為窈七不平。看的當時沒分清主母跟瑚姬的長相，以為瑚姬是夫人，想說為了娶你而捨她，你為她不平是什麼意思？後來知道瑚姬不是夫人（這句怎麼如此廢話），心想難怪，正房元配不會說這種話，如果是妾室就不意外了。

隱娘救了父親，夜裡在屋內餵父親喝水，父親喝畢，看著她說，當初不該讓道姑公主帶走你。他在家裡也跟妻子這麼說，現在又提了一次，我腦中幻想的狗血劇情理所當然沒發生，隱娘沒有把水朝他爹臉上潑，沒有摔碗走人，她只是轉身不去面對。

看演員表才知道阮經天有演，我是真沒認出來，查維基發現有隱娘小時候的演員，毫無印象的我大受震驚，我都漏看了什麼？

幾年前看了《行雲紀》，對作者記性好有印象。幾年後因緣巧合初見電影，又想重看《行雲紀》，相互對照，應該別有一番滋味。隨著歲月增長而記憶模糊，竟不確定自己是否曾看過側錄文字，我有印象的內容也可能是訪談中聽得。

我是在LiTV上看的《刺客聶隱娘》，現在有金馬盛典的活動，11/20前十部經典電影免費看，有興趣也可以看看，我下一部預計會看《海上花》，看過我的女神張愛玲的《海上花》譯本，對電影也蠻期待的。

往常看的電影會用劇情、畫面、音效、對白這些元素把電影填得很滿，有太多資訊要接收、吸收、消化，但《刺客聶隱娘》削減出空白，讓人去感受，看到的、聽到的，都是乾淨、安靜的，大象無形，大音希聲，大抵如是。這是我喜歡這部電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