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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美博物館「時代的臉孔」特展:國家肖像館與萬神殿的民族神話

Kuan
發佈於冠廷家
2022/11/02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奇美博物館的特展

今年,奇美博物館的大門掛上了兩幅巨大的肖像畫,經過的人,不用幾秒便能說出他們的名字——莎士比亞與紅髮艾德,為什麼這兩位人物會同時出現呢?若沒意外,他們絕不曾見過彼此,甚至難得出現在同一個話題裡,卻在距離家鄉數千里遠的地方,一同成為藝術展覽的封面人物。
兩位時代相隔五百年的文化巨擎,為「時代的臉孔」畫出時間的廣度,而他們共同的生命經驗,則是出現在這展覽的必要條件,例如說,無論對這件事有什麼感覺,他們都經歷過一位名為伊莉莎白的女王逝世,以及他們都屬於發跡於不列顛島,被歐陸稱為「阿爾比恩」的英國人。
「時代的臉孔」特展,展出英國國家肖像館收藏中的近百幅肖像畫與雕塑,出現在藝廊裡的每張臉孔,都被視為創造英國歷史的人物。他們是王室成員、貴族、軍官、商人、藝術家、職人百工,過去曾壁壘分明的社會階級,在這裡暫時放鬆它那令人窒息的規矩。
令我驚艷的是,這次展覽並非用編年史的方式來編排展品,而是將展場分為六個不同主題:其中包括權力、身份認同,以及愛。捨棄傳統的、關注在權力中心或政治變遷的詮釋方式,它掀開過往掩蓋在人物上的種種遮罩,露出在傳統敘事下遭到忽視的一面。
例如,當我們提到溫斯頓.邱吉爾,一進入腦中的形象,是那位身材臃腫、叼著雪茄的英國首相,以及他那流傳不朽的演講詞(「我們將在海灘上作戰 ⋯⋯ 我們永不投降」)。
在展區裡,我們看見的並不是眼神銳利而自信的老首相,而是一位熱愛藝術的學生,正熱切希望這幅畫的作者能教導、精進他的繪畫技藝。
邱吉爾本人據說不愛這幅畫像,但透過它,這位英國紳士脫離歷史課本裡的扁平敘事,不再只是「那位率先呼籲國家對抗希特勒的邱吉爾」,從展中得以看見人物不同於主流敘事的形象。
以及在海上阻止拿破崙野心的納爾遜將軍,他是眾所皆知的戰爭英雄,但在展覽中,呈現的並非他在反法戰爭的事蹟,而是以艾瑪夫人的情人的身份,一同被安排在「愛與失落」的展區,講述一段難被允許的愛情故事。

德意志民族萬神殿

不過,走在巨大的展間,被眾多作品圍繞時,有個疑惑不斷纏著我:「所有創造歷史的人物中,誰才具有進入『英國』名人堂的資格?這條屬於『英國人』的界線該劃在哪裡?」
在歐陸上,另一個民族的名人堂,在英國國家肖像館成立前半個世紀就已建成,那是德意志民族的「瓦爾哈拉神殿」。
瓦爾哈拉建於德國的雷根斯堡,是一棟宏偉的新古典建築
它看上去就像是雅典的萬神殿
瓦爾哈拉建於德國的雷根斯堡,是一棟宏偉的新古典建築,裡頭匯聚了整個德意志民族的著名人物——普魯士國王腓特烈大帝、發明家古騰堡、天文學家克卜勒、哲學家康德與作家歌德全都處在同一個空間,受到同一群參觀者的凝視。
神殿的名字來自北歐神話裡的「英靈殿」,和神話的原意不同,住在瓦爾哈拉神殿裡頭的人,絕大多數都不是戰死沙場的戰士,不過,他的由來確實和戰爭有很大的關係。

瓦爾哈拉的起源

十九世紀初,可以說是「德意志最黑暗的時日」,拿破崙的軍隊如颶風般橫掃中歐,大半的領土被法國吞併、神聖羅馬帝國遭到解散。
昔日的「軍事國家」普魯士在一場戰役中慘敗,無數人民死傷或被俘、國家失去領土,賠償和軍費讓經濟崩毀,普魯士國王黯淡地從柏林離開,將王宮遷到遙遠又古老的柯尼斯堡,而其他國家,大多成為了拿破崙的保護國。
普魯士敗戰後,拿破崙經過左側的布蘭登堡門,進入柏林
之後他命人將城門上的勝利女神雕像拆除,運回巴黎
也是在這時,許多人開始描繪一個德意志民族的想像,也就是班乃迪克.安德森所說的「群眾性民族主義」,這在過去地方主義盛行的神聖羅馬帝國還是個模糊的概念。而在淪陷的柏林,費希特發表《對德意志民族的演講》,區分了德意志與其他民族的相異之處,以及個人對民族祖國的必要之愛。
費希特被稱為「德意志民族主義之父」,
他在淪陷的柏林對群眾演講,宣揚愛國主義。
巴伐利亞的國王路德維希也試圖喚醒這個民族想像,他下令建造瓦爾哈拉神殿,讓德意志歷史上最優秀的人物齊聚一堂——以雕塑的形式,第一個完成的雕像不是哪位國王或女王,而是挑戰教會權威的科學家哥白尼。
神殿完成時,總共進駐了 96 尊半身像,不過,現代的我們可能會對於其中某些面孔感到困惑,像是荷蘭的奧蘭治親王威廉(後來成為英國國王)、俄國的凱薩琳大帝或波蘭國王。
其中原因可以用費希特的話來解釋:「在任何一處講德語的土地上,所有出生於該地的人都會認為是『雙重意義上的公民』,一方面是他所出生的國家的公民 ⋯⋯ 另一方面,則是全德意志民族的共同祖國。」
既然入選的標準是講德語,那我們看到那些令人困惑的人物出現,也不太意外了,畢竟荷蘭語被視為德文方言,而許多外國君主也都出生於中歐這塊廣袤的土地。

被排除在外的群體

但是,卻浮現了另一個問題,既然提到德語,怎麼能缺少了把聖經翻譯成德文的馬丁.路德?他在神殿完工後數年才被選入,以諷刺詩聞名的德國詩人海因里希.海涅也在神殿中缺席。
(海涅曾把這座神廟稱為「大理石做的死人骨頭保護區」)
這兩個人因為宗教與民族的原因被排除在瓦拉哈爾神殿之外,巴伐利亞國王是虔誠的天主教徒,對於帶來宗教改革與分裂的馬丁.路德,自然沒有好感。至於海涅——一位德國猶太詩人,我們只需要知道一項事實:直到 1990 年,完建超過百年的瓦爾哈拉,才有第一位猶太人入祀,那人是愛因斯坦,又過了20 年,海涅才入祀。
海涅在 2010 年才入祀瓦爾哈拉
馬丁路德在神殿完工後第二批入祀,
就在歌德旁邊。

民族的界線該如何定義?

對民族主義有疑慮的人大多會認為,以民族或國家為名的「萬神殿」太過陳腐且危險,但比較現代的「國家肖像館」與早期的「瓦爾哈拉神殿」,我認為剛好是一正一反的例證。
以瓦爾哈拉來說,他的入選標準不僅是「會說德語的人」,而且還排除了那些被認為「不夠德意志」的人,這種排他的揀選法創造出單一的民族想像,明明也是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人,難道要因為這些外在特徵,而被定義為「他者」嗎?從歷史來看,當掌權者陷入執政危機時,這些被排除在外的族群,時常就是代罪羔羊的首選。
我們不能否認,曾信奉麥考萊主義的英國也曾將生理與外在特徵視為盎格魯-撒克遜民族的條件,但至少在現代的國家肖像館中,是一種「包容式」的群體建構,將生活在英國領土的公民視為英國人,無論他的家族來自康沃爾或巴貝多,或是說著什麼語言。不像麥考萊曾經寫的:「在血統與膚色上是印度人,但在品味、思想與道德上是英國人 ⋯⋯」。
國家肖像館作為好的例證,它提醒了民族能夠擁有的多樣性與包容性,並不是說得將所有外國人視為外人般冷漠,而是至少在民族國家治理的範圍內,不會有人被拋下,也不會有人被當作外來者。
臺灣歷經移民社會與連續殖民的歷史,自古以來就是多樣性極高的社會,但族群的矛盾至今仍如鬼魅般糾纏不休。以我的生命經驗,身邊大多數都是所謂的漢族,但那只是臺灣的其中一個族群,當我們提到「臺灣人」的時候,你腦海裡第一個浮現的形象又是什麼呢?
同質性的民族想像需要被打破,社會才能走向共好。我期待能有一處精心規劃的展館,能讓人看見生活在島上的每個族群,並建構多樣化的歷史敘事,呈現臺灣的千百種「時代臉孔」。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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