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想先玩哪個?」怡慧側頭問我。
我從最左邊看到最右邊,有些設施已經大排長龍,我再抬頭看看霸佔天空中心的烈日。
只消片刻,我就指向了唯一一個不用排隊的設施。
馬、馬車還有一堆奇形怪狀的「坐騎」圍著圓心奔跑著,不時傳來充滿童趣的旋律,柵欄外側圍著一群家長,大聲呼喊著:「看這邊~~」
家長們手裡拿著相機對著自家孩子狂按下快門。
搭旋轉木馬的人遠少於在外頭拍照的家長們。
五分鐘後,我和怡慧儼然變成小人國裡唯二突兀的「大孩子」,也算是另外一道獨特的風景。
我和怡慧兩個人相對,坐在馬車座位上(畢竟我不是很喜歡馬兒顛簸奔跑的感覺),怡慧就像那些家長一樣,用她的手機到處東拍拍、西拍拍。
不過我和那些孩子不太一樣,有些孩子可能還聽不懂家長的指令,所以通常是孩子玩自己的、家長自娛其樂;而我,我為什麼要聽得懂中文呢?
我覺得我自己成為了一個拍照的木偶,無形的線握在怡慧手上,她要我回頭笑、要我托腮、要我對著遠方眺望,我都一一做了,真是個盡職的「模特」。
「再笑開一點!」我面前這位小姐樂此不疲。
「我笑到臉都快要僵了啦!」
「齁!妳快點啦,正好要轉到後面的花海了!」怡慧才不管我的抱怨呢,她沉浸在攝影師這個角色,立志要拍到最完美的作品。
喀擦────
一個張著嘴、露出上下排牙齒(哦,近看還能看到一點海苔渣)、瀏海向上用花朵髮夾固定的無敵青春女高中生,就這樣被記錄在另一個人的手機裡,以一種永遠不會改變的面容、永久地被收藏著。
下了旋轉木馬後,我忽然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女人拍起照來真是可怕,我甚至覺得怡慧在拍她爸爸和小三的時候,都沒有像今天一樣這麼認真、還有瘋狂。
「我覺得我要暈了……」我這麼說著,整個人像沒骨頭似的攤在長椅上。
「妳很弱欸!這樣就不行了!等下海盜船和鬼屋那些怎麼辦?」
怡慧毫不猶豫地嘲笑著,用屁股把我推到角落,也順勢坐了下來。
「妳先讓我緩緩啊……反正還可以玩這麼久,我們先去吃東西啦!」
提到吃的,頓時像打了雞血,活力瞬間恢復。
我嘩地起身。
-
園區內的商家不算少,有賣紀念品的(各種遊樂設施造型的鑰匙圈、小動物的磁鐵等等,當然價格也不便宜)、有提供DIY鮮花書籤的攤販,當然也有許多小吃店。
金黃澄澄的炸雞腿排排站、地瓜恰到好處的香味四散;蔥蒜、紅油、牛肉燉煮後獨特的香氣瀰漫在園區;一支支棉花糖在老闆巧手下逐漸成形,甜滋滋的味道誘發著口水。
一堆美食誘人的擺在眼前,我不只餓得頭昏眼花,也被饞的口水直流(想像中的,但的確分泌了很多唾液)。
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拉著怡慧就坐。
「妳想吃啥?我先去買!妳顧位置。」
「嗯……」蔣怡慧環顧一圈。
「那就買一碗牛肉麵我們『公家」吧!』
「好喔,那我的包妳也幫我顧一下。」我把包丟在她旁邊,趕緊去排牛肉麵了。
蔣怡慧看著我的背影逐漸遠去,這才低頭確認手機。
少女躍然於畫面上,有抿唇的、有皺眉、有開懷大笑、有錯愕,好多好多表情在瞬間被抓拍,一張張的像是一場連續電影,一場無聲的、亙古永恆的演出,而觀眾只有她一人。
「怡慧!」
蔣怡慧有些恍惚,少女的聲音似乎透過照片傳了出來,接著是少女的身影,也像是從虛幻之中朝她奔來。
直到少女的手指溫度,以及牛肉麵滾燙的熱氣碰上她的臉頰,她才發覺一切都是真實的。
「喏,妳先吃,留一點麵給我就好。」我把牛肉麵遞給怡慧,又投向另外一個戰場────棉花糖。
在這種地方,棉花糖可比牛肉麵難買多了,我得和一群小孩競爭,才能搶到限量的造型棉花糖(是的,比起一般的棉花糖,我更想要有造型的)。
我心滿意足地拿著貓咪形狀的草莓棉花糖回來時,已經是十分鐘後了。
沒想到怡慧居然還在滑手機,牛肉麵連開都沒開過。
見我回來,她才把湯倒進麵裡。
「幹嘛不先吃?」我咬了一口棉花糖,遞到她面前。
怡慧搖頭,又把糖推回來給我,還順道把麵分成兩碗,分量明顯比較多的那碗被放到我面前。
她開口:「我又還不是很餓,而且,妳不是比較喜歡吃熱的嗎?」
說罷,她吸溜起自己的那份麵條。
“You’re such a sweet heart!” 我發自肺腑的感動地迸出一句英文,我用力地抱了一下她,還刻意避開了被棉花糖糊的一嘴的臉。
「三八喔!」 她話裡滿是嫌棄,卻也任由我抱著。
陽光正好,清風拂過我們的臉側,像是一個個輕柔的吻,巨大榕樹倒映出的影子帶來些許清涼,很好的遮住了蔣怡慧的表情。
在那一刻,我真誠地認為,時間好像就停在了那一瞬間。
後來蔣怡慧回想起時,總希望能夠再回到這一天。
一切都是恰到好處的剛好,剛好的人、剛好的天氣。
剛好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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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比的慶幸午餐在遊樂園裡有吃飽,因為中午這間餐廳的菜色實在是太糟糕了,別的不說,幾乎八成的菜都冷掉了,原本應該是翠綠的青菜,也因為放太久而開始發黑。
班上也有人在小聲地抱怨著,畢竟自己花了不少前來參加戶外教學,卻不能吃得盡興,任誰都會覺得掃興。
「班長~妳可不可以跟班導說,請廚房他們再加熱一下啊?」有人問著。
蔣怡慧走到班主任旁邊,只見兩人交頭接耳,一下子點頭又搖頭,最後蔣怡慧走回來,不怎麼明朗的臉色顯示出剛剛歷經了一場失敗的溝通。
「抱歉啊,班導說『哪有這麼挑剔的?有的吃就不錯了!而且誰叫你們有些人集合遲到!』她是這麼說的。」蔣怡慧繪聲繪影地模仿著班導的語氣,然後聳肩表示自己也愛莫能助。
「別擔心,我有帶很多糖果,去飯店再給妳吃。」怡慧入座後,小聲的在我耳邊說著,還拍了拍她的背包。
第一天的午餐就這樣平淡、無趣的過了。
幸好午餐雖然難吃,但住的飯店還算不錯,設施有游泳池和SPA,室內也有撞球館及健身房,娛樂性滿夠的。
我、怡慧、佩珊、招弟(這兩天期間,我的另外兩位室友)四個人把行李先卸下,然後約好要一起去游泳。
佩珊是個台美混血,剛入學時沒少因為那一頭自然捲而遭到教官刁難(教官總認為是她叛逆去燙頭髮),雖然她是混血,但珮珊英文成績卻普普通通,口語流利,但考試完全不行的那種。
要我說,佩珊的個性其實和張美惠有點類似,只是佩珊更加的外向,也有可能是因為她出生在一個相對開明的家庭裡吧。
而招弟,大概就是放在人群裡,一點也不顯眼的那種人。
她的膚色很白,像是長年沒有照到陽光的那種慘白;她很瘦,手背上清晰可見紫色、綠色交錯的血管紋路;但她有一頭亂髮(即便都是及肩短髮,但招弟的頭髮不知為何,看上去就是特別的凌亂),一頭墨髮近看時,還能看到許多分岔、打結,而招弟的制服也總是沾著陳年的污漬,一塊一塊地像是醃黃瓜砸在白色畫布上。
至於招弟的性格,在此我沒有辦法多做說明,因為我在學校(甚至在外)有百分之九十的時間,都和怡慧在一起,對於其他人實在是所知有限。
我對招弟只有一個印象,就是時常看到她埋首在筆記本上,振筆疾書的樣子。
相信很多人都看過,但沒有人知道招弟每天究竟在寫些什麼。
說實話,招弟這次會來參加戶外教學也很讓人意外。
戶外教學費用不斐,由媽媽單獨扶養長大的招弟家,很難負荷這種支出,平常她的教科書也都是二手的,高一時也從來不參加任何需要花錢的活動,所以這次招弟會參加,真的令人滿訝異的。
雖然我不夠了解招弟,但我相信她是個好相處的好人。
原因無他,因為我有好幾次都看到招弟用友善的眼神看著我和怡慧(因為我和怡慧常常待在一起,我就自動把招弟「愛」的眼神解釋成是對我們兩人散發著的)。
而且招弟就像其他人一樣,是個普通的女高中生,除去家境與外表這些外在事物,本質上也是個青春洋溢的靈魂。
我是說,我們都才16歲,正是要大放異彩的年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