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九月,我再度回到上海,只是這次是為了告別。在台灣的幾個月中,我下定決心離開已經待了四年的工作,並非純粹想要逃離熟悉的一切,只是有了新的渴求:地點自由。隔離結束後,迅速搬離住了一年多的上海法租界老洋房,然後搭乘兩小時的高鐵,來到位於南方的寧波。
寧波,一個聽來熟悉卻缺乏具體的地方,成為了我在前往雲南前的過渡。我在此度過這份工作的最後一個月,這裡也是我旅居生活的第一站。男友在此居住,我們在寧波東部新城的短租公寓落腳,離市中心約15–20分鐘的車程距離。居住空間從原本上海的50平米直接翻倍,租金即使是短期租賃已含溢價,也是原本的三分之二。住房成本,是從中國一線都市搬離後最有感的甜頭。
在精裝修的大樓公寓裡居住,才意識到以前的老木頭房子容易進灰,隔音也不佳。如今,我們彷彿住在一個安靜隔絕的盒子裡,充滿了安全感。公寓雖然接近百平米,不過還是樓中樓的格局,似乎在中國一線城市能住大平層是件很奢侈的事。因為遠程工作,廚房的吧台跟椅子變成了我的辦公處,配備的大沙發是工作結束時的救贖。雖然疫情後出差降低,但我仍厭倦住飯店以及只能吃外賣的日子,所以還要有廚房。客廳有一整層的落地窗,直面小區裡栽植完善的碩大綠樹,綠意隨著陽光與微風搖曳入戶,偶然工作中抬頭一看,會覺得心被撫平。
在公寓大樓的對面橫跨一條馬路,就是寧波文化廣場。裡面充滿時尚餐飲,還有建築完善的河濱跑道,跟上海的濱江有點像,只是人煙清靜許多。我因此重拾了拋棄許久的戶外跑步,雖然每次只能跑4到5公里,卻立刻對跑步完的身心暢快上癮,開始每週都要挑兩三天的早上前往,有時感覺沒睡好,或者空氣質量差,卻也執意要去走一圈,實是因為覺得大自然之珍貴,以及久居上海之稀缺。能夠以步行距離直通完美跑步地點,感覺自己的生活質量簡直升級了不只一等。
不過,也許也是因為在商業區的關係,感覺飲食沒比上海便宜多少。咖啡幾乎一樣貴,但麵包單個均價便宜五到十元人民幣,倒也還行。附近居然還有一家阪急百貨,連上海都沒有呢,據說是寧波最高級的百貨。
除了住家周圍,自然還有更遠的探索。每到一個新地方,我總喜歡四處探訪,捨不得留在室內,也許這就是遊牧者的靈魂核心。也因此,工作完成一有空閑,或者週末,我就四處搭公車,可能只是造訪一間咖啡店,或者去買一本書。慢悠悠的過程,其實即是目的。白天的公車通常沒多少人,將我從高樓大廈林立的新區輸送至陳舊且充滿煙火氣的老城。傳統市場,熟食店與社區挨著,老人,家庭主婦與小孩穿梭其中,都顯露出一種悠然自得,就算外賣小哥總是飛瞬即過,卻也不急躁,反而上海讓人感覺大家總是在一種趕路的狀態裡,心不在焉的樣子。馬路上的紅燈處,常設有弧形遮棚,為停下的機車族,腳踏車族抵擋晴雨,每當我看見,總是覺得這個城市的內心是柔軟的。
寧波市中心有個東錢湖,幅員廣闊並適合騎行。我們首訪在今年十一長假的一個豔陽天,許久未騎車的飛揚,且發現湖邊充盈的江南古村落,像是進入新大陸開心得不行。之後,我自己又搭車前往兩次,風景與老城又不一樣了,山跟水慢慢的顯露在背景裡,偶然時髦的咖啡店在這裡顯得更加突出。古村莊傍湖而立,村民在湖邊洗濯,在自家屋子裡燒菜,坐在門口串門。我就這樣走入他們的生活,悄悄地,帶著一抹微笑。
如果車行出寧波兩三小時,就有多處更天然的踏青處,例如秋景著名的四明山。當涼意隨著季節到來,滿山的樹葉轉成橘紅色調,金黃的銀杏穿插其中,難以不讓人感嘆造物主之神奇。遍山曠野之間,可愛生動的是那些古村莊及居住於此的人們。他們每天踏在石板路上,用古法馴養蜜蜂跟雞隻,販售原始無包裝的農產品,遵循一年四季的節氣過活。而幾十公里之隔,便是車水馬龍跟朝九晚五的城市,那是大部分的我們所熟悉的生活。
從山中出來,總會有種魔幻的悵惘。我們依戀不捨那罕有的純樸,卻同時在回到城市時欣喜於物質世界的溫暖便利。然後,生活就像一條支流回到熟悉寬廣的河道,開始新一輪的週而復始。直到某天,關於山的甜美回憶忽然湧現,然後覺得——又該是去踏青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