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

2022/12/07閱讀時間約 16 分鐘
當我被送進精神病院時,我看到了那些奇怪的小東西。
細碎的,呢喃著,小小聲的。
願飛翔,願安康,來生來世不徬徨。
「來,這是今天的藥。」
護理師將好幾顆藥丸放進我的手掌,還有一個滿著水的塑膠杯,我仰頭將那些花綠且五味雜陳的藥拍進嘴裡,含了一口水,和著一起吞下去,吞完了就張開嘴,讓護理長檢查。
「舌頭抬起來。」他說。
舌頭下當然什麼都沒有,但我還是乖乖地照做,護理長對我很溫柔,我不想讓他討厭。
當我離開護理站時,藥的餘味仍在我的嘴裡,久久不能散去,於是我開始念數字,轉移注意力,第九百九十次吃藥,第九百九十次抬舌頭,第九百九十次.....。
嘴巴裡還是有很讓人噁心的甜味。
走廊上一個人都沒有,這時候是團體活動時間,大家都去參加活動了。陽光從走廊的窗子透進來,窗框在地上投出一格一格的陰影。我踩著陰影往自己的病房前進,想像那些光亮的、溫暖的、純淨的太陽光,只要碰到,就會一把將我抓住,狠狠燒死。
討厭明亮的地方,我不配。
一些東西在我的眼角餘光騷動著,我沒有立刻正眼去看,而是歪了歪頭,想要試著用聽力去判別是不是幻覺。
「走、走、走...。」
「祝福你,祝福你。」
「願飛翔,願安康...。」
幾乎無法聽見,卻確實存在的,小小的,細碎的歌聲,從陰影裡傳了出來,我停了下來,仔細地想要聽清楚。
「願飛翔,願安康....。」
「來生來世...。」
「不徬徨。」
我快速伸手往那團黑影裡抓去,黑影就連尖叫聲也是小小的,細細的。祂們尖叫著散開,一下子就不見了蹤影。有東西在我的掌心蠕動,我攤開手掌,一團黑黑的,像是小鳥一樣的東西,癱坐在我的掌心,祂所傳來的溫度好真實,就像是祂真的存在。
「祝福你,祝福你!」祂哭叫著說。
我愣了一下,祂便趁著這個空檔,從我的手上逃竄開來,當我意識到而想握起手掌時,那個東西已不見了蹤影。
很奇怪的東西。
奇怪,奇怪。我不斷想著這個詞,也不再只踩著陰影走,直挺挺地走著回到了我的病房。我的病房和其他人的不一樣,並沒有室友,只有我一個人。我望向窗外,窗子上加裝了鐵格網,藍色的天空和白色的雲朵在我的世界裡被分成了一塊一塊。
一塊一塊,跟假的一樣。
我突然覺得內心升起一股無名怒火,想要破壞東西,然而我的病房裡只有幾本普通印刷的書,塑膠的水杯,我的熊娃娃。
沒有了,除了這些,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
門外有好幾個人嬉鬧著走過,他們和我一樣,穿著病號服,手上戴著寫著姓名的塑膠條。團體活動結束了嗎?他們看起來好開心,他們看起來感情很好。
玩具熊在我手裡扭成一團,又扁,又扭曲,棉花被壓縮的硬邦邦的,凝結在我的手心。
我再次檢視我的物品,幾本書,水杯,熊娃娃。門外好吵,腳步聲好吵,說話聲好吵,笑聲好吵。
什麼都沒有。
我想要尖叫,而我也那樣做了,一邊叫著,一邊往牆上扔東西,但是這些東西根本不會碎,根本滿足不了我。尖叫聲引起門外人群的逃竄,還引來好幾個護理師,他們抓住我,把我按回床上,不斷安撫著我。他們對我很好,只是按住手腳,沒有逼我吃藥,也沒有用束縛衣,但是我還是很生氣,我踢開一個女護理師,另一個又遞補而上,當我終於因為精疲力竭而放棄掙扎時,他們的臉看起來很失望,很疲憊,也很冷漠,被我踢中下巴的護理師在一旁彎著腰,好像在哭。
他們放開我,留下了一杯用塑膠杯裝的冷水,還有關上的房門。我的聽力很好,能夠聽到他們在關上的門的另一邊竊竊私語。
「如果他的爸媽不准他參加團體活動,不准我們用藥,不准穿束縛衣,堅持住單人房,那幹嘛把他送到這裡?」
「誰知道,有錢人的思考方式凡人不懂啦,去工作、去工作。」
腳步聲遠去,我的手扭著被子,不斷扭著,扭著,喉嚨因為持續的大聲尖叫而開始疼痛,我看向黏死在床頭櫃邊角的海綿,再將視線挪到上頭放著的水杯。
有東西在杯子後面動著,探出一個頭。
是剛剛抓住的,奇怪的東西,這次終於能夠仔細的看清楚祂的樣子。
全體通黑,長得像雨燕子,眼睛卻詭異的大,亮亮的反射著窗外傍晚漸漸弱去的光,爪子很小,藏在長長的羽毛下。
「祢是什麼東西?」我問祂。
奇怪的東西伸長了脖子,變成一個長條,頂端兩顆又大又詭異的眼睛盯著我看,我伸手去碰祂,祂又縮回成原來的球狀,避開我的碰觸。
「祝福你,祝福你。」祂叫著,不再像一開始那樣小聲,而是能夠清楚聽見了。我看著祂喝乾水杯裡的水,叫著,一邊滑下床頭櫃,鑽入房間牆角的影子裡,消失不見。
那天,我就那樣一直凝視著牆角,連吃飯的時候都是。一直到被叫去梳洗,準備睡覺時,我的視線才願意離開。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好,因為我知道,房間裡不再只是我一個人。
「早安,今天你將會參加團體活動,先跟你說一下喔。」護理師打開門,站到我的床邊叫醒我,我茫然地看著她的臉,點了點頭,不是很明白為什麼突然被允許加入團體活動。
「陳護理長認為,你還是參加一些活動比較好,所以跟你的父母爭取了一陣子,他們昨天允許了。」她說,對我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
一陣子?我幾乎要放聲大笑,一陣子,多長的時間能夠簡稱為一陣子?
我沒有感受到一絲雀躍,明明是一直想要的東西。
因為一直想著下午即將到來的,入住病院以來的第一次團體活動,所以整個上午都過的渾渾噩噩的。我拿起書本看,卻只是一頁又一頁的翻,直到午飯後的服藥時間,也想不起那本書究竟在說些什麼。
當鈴聲響起,表示團體活動即將開始,今天的主題是繪畫,要畫自畫像。
全部的病人,包含我,圍坐成一圈。
「大家可以自由的畫,畫出自己心中的模樣,想要把皮膚塗成紫色或黃色也沒有關係,盡情畫吧。」心理師(她的名牌上寫的)一邊發圖畫紙給我們,一邊說,畫具兩人一組使用,這讓我有些牴觸,從小到大,我從沒和誰共用過什麼東西。
和我一起共用畫具的是個女孩,看起來比我大一點,瀏海很短,在額頂雜草般的亂翹,她伸手就把黑色奇異筆一把抓走。
「我只要這個。」她小聲地說,近乎呢喃,即使是我,也聽得十分吃力。
隨便吧,我想。
我先選了鉛筆打草稿,仔細又小心翼翼的畫出輪廓,再慢慢勾出黑線。我不想要畫錯,不想要用橡皮擦,我想要完美。
但是時間不夠,遠遠不夠,我還沒畫完,時間就沒有了,我焦慮的看著只有勾出一半黑線的自畫像,鉛筆的筆尖緊緊抵著我的大拇指,流出了一滴血。心理師開始說話,但到了我的耳邊只變成煩人的嗡嗡聲,我偷偷看那個女孩的畫,上面是一團黑,以及兩個大大的、亮亮的眼睛。
是我在陰影裡抓到的那種東西。
「妳也看過嗎?」我湊到她的旁邊,小聲地問,她的肩膀一瞬間警戒抬起,再緩緩放下,像是她在強迫自己一樣。她緩緩放下奇異筆,向我微微側頭。
「你也看過嗎?」
「看過,我還抓到一隻過。」
她的臉在一瞬間亮了起來,像是看到希望,看到救贖。
「我和李伯都叫祂們天使。」
天使。我在心裡咀嚼這個詞。
「你常常看見嗎?」她繼續追問,興奮的語氣引起了心理師的注意,她叫我們坐好,讓她說完最後一些事項。
「等一下就吃晚飯了。」她微笑著說,但是我覺得她很不開心。
「我很抱歉。」被當眾提醒了。我很羞愧,還很焦慮,我從沒有這樣過,但是女孩看起來根本無所謂,只是低著頭,用手指撥弄筆,製造出聲響。
團體活動結束了,那張一點也不完美的自畫像被收走,就像從沒有存在過一樣。
這樣很好。因為今天的團體活動就是一場災難。
我想忘掉那一切,不想和那場活動裡的任何一個人見面,因為他們都會勾起我的羞恥感。但是當我想到那個女孩時,心裡遲疑了一下,因為她知道那種奇怪的東西是什麼。
正當我猶豫著,一隻「天使」又出現在我的床尾,爪子扒在床架上,兩顆黑黝黝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我。我不大確定和昨天來喝水的那隻是不是同一個,祂們看起來一模一樣。
「祢想要喝水嗎?」我問祂。天使眨了眨眼睛,就再也沒有動作了。我拿起水杯,想要到護理站要一杯水給祂,卻遇到了那個女孩,我下意識地後退並瞪著她,她似乎感到不以為然。
「他們叫我晶晶。」她伸手指了指護理站,盯著我看,似乎想要我也來個自我介紹,但是我的心裡想的全是天使,所以一言不發的繞過她,要了一杯水後就往回走。她不屈不撓地跟在我身後,不停的問東問西。
「為什麼要出來裝水?」
「你為什麼可以住單人房?」
「天使今天也有來找你嗎?」
我在房門前停下腳步,將食指放在嘴唇前,示意她安靜。她似乎知道房間裡有什麼,安靜了下來,眼裡閃爍著興奮的火星。
但是當我推開房門,裡頭什麼都沒有。
我很生氣,氣得渾身發抖,水從杯子裡潑灑出來,滴落在我的手掌和拖鞋上。
想要把水杯扔在晶晶的臉上,都是她害的,很生氣,不可以丟東西,生氣,忍耐,要忍耐。
床墊傳來下陷的聲音。晶晶不知何時坐到了我的床褥上,審視著我的房間,這讓我大受侵犯。我朝著她把水杯扔了過去,打中她的頭,但她只是「唉呦」了一聲,眼睛又直勾勾的看著我。
「所以祂們常常來找你嗎?我是說?」天使。她用誇張的嘴型念出了那個詞。我粗喘著,逼自己冷靜下來,空氣在我的喉頭進進出出,很乾,很不舒服。
「每天都只會看到一隻,但是我不確定是不是同一個。祂們都長的一樣。」
「當然了,當然了。」晶晶興奮的說,開始左右歪頭,搖擺著身體,視線卻從來沒有離開過我,我對於她那股莫名的興奮開始感到煩躁。
「祂們到底是什麼?不打算告訴我,就立刻滾出去,滾回妳的窮人房。」
「祂們是天使,你知道天使是什麼嗎?就是能夠救贖你的,有翅膀的東西。」
「祂們能夠讓你出去,讓你自由。你懂我的意思嗎?以前李伯抓了一隻來養,他養的天使死掉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看過李伯,護理站的人說他出院了。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興致缺缺的聽著她的聲調愈加高亢。我並不想要出院,出院對我來說,不過是從一個鳥籠移到另一個更華麗的鳥籠,毫無意義,至少這裡的護理師還對我比較客氣,她們不會罵我是毫無才華的,玷汙基因的豬。
「你怎麼可以不興奮?」或許我將無聊表現在臉上,晶晶開始激動起來。
「你可以自由,不好嗎?我一直那麼想出去,但是我只有看過一次天使,是我不配被救贖嗎?為什麼你可以?為什麼這樣的不知好歹?」到了語句的最後,她幾乎是對著我尖叫出來,一邊用拳頭捶打著床鋪。
我冷漠地看著她,毫無反應。
「我是為了你好!你怎麼這麼不知好歹?」
媽媽的聲音在腦海某處響起,和晶晶大吼大叫的聲音時而重疊,時而此起彼落。吵死了,我不開心地皺起眉頭,吵死了。
我按了服務鈴,護理師把晶晶帶走了。世界又安靜下來,剩下我和空蕩蕩的房間,還有被鐵格網分成一格一格的藍天白雲。
當我再次看見晶晶,已經是三天之後的事了。
她依然頂著亂如雜草的極短瀏海,將房門推開一個縫隙,從狹小的縫中窺視著我。我盯著她,將天使藏在被子下。
在過去的一週裡,我已和其中一隻天使建立起良好的關係,祂每天下午都會來看我,祝福我,而我會給祂滿滿一杯的水喝,喝完之後,祂會陪我玩,讓我摸祂小小的,卻很銳利的爪子。
而因為那天活動後晶晶的失控,我又被禁止參加團體活動了。
「妳想要什麼?」我說。晶晶從門後走出來,病人服裡鼓鼓的,像是藏著什麼東西。
她從衣服裡拿出一個寬口的玻璃瓶。
「這個,送給你。」她囁嚅著說,就像我第一次見她那樣。見我沒有說話,她又繼續說:「我從護理站偷來的,你可以把天使養在裡面。李伯說過,什麼都不要餵,愛著祂就夠了。」
對於出院,我並沒有太多嚮往,但是我還是收下了瓶子,並且把晶晶趕出我的病房。
我把玩著瓶子,那是一個很普通的寬口醬菜瓶,折射著即將消失的太陽光,看起來通透閃亮。天使從我的被子下探出頭來,看起來對玻璃瓶很是好奇。
「祢想要玩這個嗎?」我輕聲問祂。天使從被子裡滑出來,滑進瓶子裡,轉了幾圈,最後一屁股坐在瓶底,看起來很是滿意。
只要把蓋子蓋上,祂就能無時無刻的陪著你,不必再等祂出現。
這樣的念頭,突然出現在我的腦海裡。
我看著在瓶子裡玩得很開心的天使,左手緩緩抓住瓶子,右手娑磨著金屬瓶蓋。
讓天使無時無刻陪著我,不必再等祂出現的,這樣的想法......很是誘人。
我一把蓋住蓋子。
冷眼看天使在裡頭掙扎、哭泣,心裡居然湧上無法言喻的滿足感。我將裝著天使的瓶子塞到枕頭下,準備去護理站吃藥。
「今天發生了什麼好事嗎?」護理長問我,一邊將藥丸放到我的掌心,而我微笑著將藥丸和著水吞下,就連張開嘴巴,抬起舌頭讓護理長檢查時,也一直微笑著。
是呀,發生了好事。我擁有了一隻天使,只屬於我的寵物。祂將在我入眠時,起床時,生氣時,孤單時,每一分每一秒,不停的祝福我。
但是直到我進入夢鄉,天使都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音。
「李傑,你的父母等一下會來探視喔。」
一如既往地被同一位護理師叫醒,我垂下視線,沒有理會她,而是仔細去聽天使有沒有發出聲音。今天是我飼養天使的第七天,在這七天裡,天使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更別說是給我祝福。
就像是死了一樣。
等到護理師離開,我從枕頭下拿出玻璃瓶,天使羽毛蓬亂的坐在瓶底,委靡不振。我用手指敲敲瓶身,也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算了,我想著,算了,反正還活著就好。
我穿上唯一一套外出服,為了能夠體面的接受探視,被特別准許擁有的外出服。那是一套黑襯衫和西裝褲,搭配一雙雕花小皮鞋,同樣是黑色的,爸爸說黑色能夠讓人覺得值得信任,值得託付。
媽媽看起來依然溫柔婉約,爸爸還是很有威嚴的樣子。他們問我,病院裡的護理師對我好不好,有沒有交到新朋友,還有最重要的,有沒有好起來。
「很好呀。」我說。露出媽媽教過我的,別人看了會認為我是乖孩子的笑臉。
「護理師對我很好,護理長很疼我,但是因為沒有參加團體活動,所以沒有新朋友。」
「這樣啊,那就好。」媽媽看起來鬆了一口氣,握緊了我的手。
「別跟他們交朋友,他們都是瘋子。」
「好呀,媽媽。」我甜甜的回答。
「男孩子別撒嬌了,都幾歲了?啊?你真的有在努力嗎?已經住了這麼久,看起來還是軟弱的像個麵團,任由別人拿捏!」
我依然笑著,扣上所有扣子的襯衫衣領緊緊勒著我,吸不到,也吐不出,雙手緊緊捏著媽媽的,直到她的手扭曲通紅,驚呼出聲。
爸爸一巴掌打在我臉上,很痛,也不太痛,我不大確定。
我還是沒有鬆手,繼續扭著媽媽的手,對她甜甜的笑。她在哭,或許是因為很痛吧,真羨慕。
臉上又挨了一巴掌,耳朵裡全是嗡嗡作響的耳鳴聲。護理長趕過來,想要把我們拉開,卻也被爸爸打倒在地上。我對護理長笑著說,沒關係,不要把我們分開,我們是家人。
他們那每一巴掌,每一句傷人的話,都是為了我好。真的!請相信我。
警衛衝進來,把爸爸帶走了,而媽媽一邊哭泣著,一邊跟護理長大聲爭吵著。隱約能夠聽到「投訴」、「都是你們害的」等等字眼,很有媽媽的風格呢。我大笑著,走回自己的病房,現場亂成一片,根本沒人管我。
我從枕頭下拿出裝著天使的瓶子,天使癱軟在瓶底,奄奄一息,我抱著瓶子,站到被鐵網分割成一格格的窗子前,看著藍天白雲,看著另一個籠子。
「天使,天使。」我把嘴湊到瓶子旁,輕聲對天使說,吐出的熱氣使玻璃瓶染上點點白霧。
我想打開瓶子,放天使自由,但是瓶蓋已經卡死,無法轉開。我掂了掂手中的玻璃瓶,玻璃製品熟悉的手感,讓我回憶起好多事情。
「如果我把瓶子砸破,祢會受傷嗎?」
天使終於給了我回應,祂虛弱地搖搖頭,曾經又大又圓的眼睛失去了光彩,疲憊的瞇成一小縫。我開始感到躍躍欲試,挑了房間裡最大的,沒有任何遮蔽物的牆面,我握緊瓶子,將玻璃瓶連著裡頭的天使,一起狠狠的砸在牆上。
天使軟綿綿的躺在玻璃碎片裡,羽毛失去光澤,毫無生氣。
「祢這個騙子!」我咬牙切齒的撲進玻璃碎片裡,抓起天使的屍體,用力的捏著,搖晃著,那黑色的羽毛團開始分解、融化,化成一團噁心的黑色毛髮、灰塵和水的混合物,混合著我的血,一起流淌在地上。
我不想出院,我不想進到另一個籠子裡,我不想回去地獄。
我焦慮了起來,手掌在地上不斷摸索。食指碰到了一塊很大的玻璃碎片,我拾了起來,鬆了一口氣似的,開心的摸著邊緣。
如同往常那樣。
我目送他們遠去。
「祝福你們。」學著天使不斷小聲唱著的話語,我喃喃的說,而爸爸媽媽卻沒有聽見。護理長護送他們走出病院,在告訴他們「請節哀」時,媽媽尖叫起來:「我們辛苦撫養他長大,怎麼可能不難過?我要告死你們!」
護理長沒再多說,而媽媽也安靜下來,像是她的氣力全數花在剛剛的喊叫裡。他們安靜地,死寂的,奄奄一息的抱著我的熊娃娃跟病人手環,在病院小徑的盡頭遠去。
「祝福你們,祝福你們。」我喃喃的說。吟唱著,呢喃著,我的身體開始長出黑色的羽毛,穿著皮鞋的腳變成銳利的,小小的爪子。那群天使從陰影裡探出頭,開心又歡喜的擁抱我,拉著我加入他們。
「願飛翔,願安康,來生來世不徬徨。」我高唱著,近乎無聲。我隨著那些嶄新的家人,沒入病院的陰影之中。
不野的鳥巢
不野的鳥巢
喜歡撿故事回去築巢的鳥。文字工作見習生,文案菜菜的,散文很矯情,小說很獵奇,偶爾會發病寫毒雞湯灌人。宅宅末期,喜歡用臭嘴吐槽電影/動漫/書,又害怕被告爛的臭俗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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