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的轉型正義之戰|《阿根廷，1985》不負責任感想

《阿根廷，1985》改編自阿根廷民主轉型過程中一個關鍵的歷史事件：1984年至1985年間阿根廷民選文人政府對於先前獨裁軍政府迫害人權罪刑的司法大審，本片裡面出現的角色都是歷史真實的人物，時間軸也依照真實歷史去走，法庭上受害者的證詞照搬法院記錄，並夾雜著當時的媒體新聞影片與報紙，可以說是一部相當忠於史實的紀實電影。

我對於阿根廷近代史的認識，大概是從瑪丹娜演的《阿根廷，別為我哭泣》（Don't cry for me Argentina）開始的，然後到斐隆死亡這段期間。1976年政變之後到民主轉型這個時期的歷史基本上完全陌生不瞭解。後來對於阿根廷歷史的興趣，也大多是新自由主義路線如何失敗與轉向的那段慘痛經驗。所以看到本片的介紹，有種非看不可的感覺。

看完後，覺得很可以跟台灣的經驗做對照，不過因為最近上班一直在校稿，非常傷眼，下班就不想再看到任何文字，所以一直拖了好一陣子才動筆寫感想文，憑記憶隨意寫了一下個人對本劇的感想。

阿根廷在20世紀的政治經濟發展歷程在拉丁美洲，甚至整個”第三世界”都算是滿獨特—不過在此先恭喜阿根廷踢進世界杯決賽。

之所以說獨特，就是阿根廷特有的斐隆主義，多數的中南美洲國家發展路線通常搖擺於兩極之間，要不親美走資反共，要不親蘇走共反美。阿根廷多了一個第三條路線—斐隆的國家社會主義，既反資本主義也反共產主義，斐隆黨也成為近代阿根廷最根深蒂固的政治勢力，斐隆不但當選三次總統，民主轉型後，斐隆黨也幾乎是第一大黨，總統一職大概就斐隆黨，非斐隆黨輪流當選。

眾所周知，斐隆的政治思想深受義大利法西斯主義的啟發，所以帶有不少法西斯國家社會主義的理論成分。雖然斐隆主義的主張並不完全等同於法西斯主義，但二者仍有親和性。大概也因為這樣，二戰後，阿根廷成為許多納粹份子流亡之地。所以在本片中，我們也可以聽到許多人被叫做法西斯份子。

二戰後，法西斯主義在很多國家都已成為一種禁忌避諱的名詞，至少不能出現在台面上的公開議程，但在阿根廷卻仍然容許法西斯主義主張的流行。所以政變上台的軍政府不只要鎮壓共產主義份子也會鎮壓法西斯主義份子與斐隆主義份子。

阿根廷歷史另一個獨特之處，就是阿根廷的女性政治角色相當重要。斐隆的兩任妻子都相當積極參與政治，瑪丹娜演的艾薇塔與斐隆合作建立斐隆黨，成為他政治上最重要的左右手，而最後一任老婆更成為斐隆擔任第三任總統時的副總統，並在他死後接替成為總統，也是拉丁美洲第一個女總統。

不過，阿根廷跟其他拉丁美洲國家也有相似的命運，就是軍事政變不斷，軍隊在社會的勢力長期盤根錯節，根深蒂固。民選政府一不小心就會被軍隊推翻。如何處理軍隊也成為阿根廷1980年代民主化過程一個相當重要的變數。

阿根廷的獨裁軍政府雖然最終因1982年福克蘭群島戰役失敗而倒台，讓民選政府再度上台，但軍隊勢力在整個阿根廷社會仍有相當強大的影響力。所以要對軍政府侵犯人權的罪刑進行審判，對於當時脆弱的民選政府其實是相當困難的抉擇。

如果虛應了事，輕輕放過軍政府濫捕濫殺的罪責，支持民選政府上台的龐大民意可能反過來吞噬了民選政府，讓其倒台，如果對於軍方罪刑過於嚴格追究，可能又會導致軍方勢力反彈，進而發生軍事政變。

劇中負責起訴軍政府首腦的主角檢察官一開始也是不想參與審判，一直在閃躲上級長官的電話，還好那時沒有網路，秘書又幫忙，讓他閃過好幾次，不過長官最終還是親自來到辦公室堵到他，讓他接下這個燙手山芋。

不過整個政府機關的檢調系統與過去軍政府的關係相當緊密複雜，誰是敵人誰是友軍很難分辨，所以男主角最後挑選了一些年輕助理進入檢察官團隊。

檢察官團隊的調查工作遭遇了很多困難，首先最直接的就是軍政府支持者的騷擾、跟監與恐嚇，經歷過軍政府統治時期的男主角當然知道這些人身威脅不是塑膠做的，所以也相當擔心害怕，疑神疑鬼，甚至懷疑自己女兒的男朋友是間諜。

另外一個困難，就跟台灣一樣，家族政治立場的不同，檢察官副手的家族是知名的軍人家族，對於軍政府的所作所為相當支持，所以親戚甚至親媽對於副手起訴軍政府的作為非常不屑，所以在家族聚會時可以看到副手面對著家族的排擠與山大的壓力。雖然最後，副手的媽媽在廣播聽到受害者證詞，打電話主動跟副手和解表示，如果真如受害者所言，她覺得副手做得沒錯，也支持副手對軍政府的起訴。

還有一個困難就是調查時間太短，案件牽涉太廣太多，遍及全國，而阿根廷領土又太大，每個要出庭作證的受害者或家屬都有各種不同狀況要處理。然後還要顧及軍方感受，避免過度刺激軍方勢力，團隊工作壓力山大，副手與男主甚至起了衝突。

最後，被起訴的軍政府首腦並沒有全部被判刑，空軍系統大多逃過一劫，主要是海軍系統被定罪。然後民選也沒有繼續往下追究那些實際執行者的罪刑，以安定軍心。

電影的最後在螢幕用文字寫出阿根廷在這場審判之後就再也沒有軍事政變了。

透過妥協的方式，阿根廷進行了一場並不徹底的轉型正義的審判大戲，雖然沒有軍事政變，但對很多人而言，真相仍然未明，轉型正義過程並沒有因為1985年大審而完成。

電影中的法院中出現披著頭巾的婦人，雖然片中沒有特別介紹，但卻是阿根廷民主化過程一個相當重要的力量：五月廣場媽媽，五月廣場媽媽在大審後仍持續追求真相的努力，可以參見《看見的力量：阿根廷「五月廣場母親」三十年抗爭縮影》。

ps:阿根廷在1985年度過這場艱辛的大審後，在1986年靠著馬拉度納上帝之手贏得世界杯。這部片在2022年上映後，阿根廷再度闖進決賽，很有機會再次捧上大力神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