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懷了第二個孩子, 第一個孩子才五歲,而我是職業婦女。工作到夜晚,去保姆家接了大女兒,一整天她看到媽媽時已沈睡,而我腹中還有一子,我想要漂亮地做自己的人生,看來必須要畫下休止符;而你,忙得比我更昏天暗地,這休止符,不用說,我必須自己親手畫下,無論我多麼的害怕,多麼地不捨,多麼地不肯定。這份人生詞曲中還有不少音符,尤其是低音年長者,認為這個結果,是我這個音符必然的選擇,難道會是那個亮眼拔尖的一家之主?當然是我這個中音女性,回到育兒的圍籠裡,放他繼續閃耀,無論那閃光對我而言是多麼刺眼,偶爾,還帶著會燙人的灼熱。
十年時間,我陪著兩個孩子成長,唯一的堅持是讓我持續去攻讀碩士和博士學位,那是我願意從社會中退役下來的希望。偶爾在嬰聲娃語中,我可以暫時飛翔;雖然那些歲月也總是在高速公路上奔馳,在對母親的呼喚和學生的職責間,沒命似往返的另一種煎熬,你雖也不時伸出援手救援一下,但你的日子始終過得比我優雅一些。
十年後,我四十七歲那一年拿到了博士學位,一直信心滿滿希望能再創人生職涯的第二春,但少子化對高等教育帶來很大的衝擊,而大學學府那看似最自由最民主的地方,對年齡有著難以言說的歧視;同時彷照西方世界重視數量與各種i著作的評比基準,對於我這個相較之下,比較熱衷於教學的老師而言,形成莫大的障礙;嘗試許多次之後,我無法在任一所大學順利謀得正職,只能成為四處兼課的流浪教師;孩子成長的十年間,你從行政單位的一級主管,一路順利攀升,雖有著工作的辛苦但也過著風生水起的日子;我的挫敗沒有稍減,很快孩子們都上了大學離家;我的休止符,沒有換來另一個新編曲的機會,更多寂冷將我吞沒,我只能依附在你現有的人生編曲中,成為那偶爾不甘願的裝飾音,成為那日常生活中還要不時柴米油鹽的長音;我人生的交響曲在遇到你後,雖也有過美好的舒伯特;育兒階段與孩子們共處的時光,也有著聖母頌般自在的安詳與喜樂,但我一直無法再獨立為自己編做一曲,成為日日鬱結的變奏曲,有時甚至演變成搖滾吼音。
如果,那時,我咬牙不要成為休止符,一切會不會比較好;如果,那時,你願意力抗老音符們的固執,與我一起手攜手隨時補綴我慌亂的交響曲,現在,會不會比較好?我一直跟著你的腳歩,成為你的傻卡農,由慢而激昂,完全不由我自己,我失去了我自己,以至於後半人生的卡農彈得憤恨,心亂而吵雜;相信這種傻卡農不會只有我這一首, 此外,大概這也是許多婚育中年女性特有的傻卡農,新時代的女性,她們的編曲斑爛又繽紛,她們喊停的不是人生的編曲,而是放棄停格於不少類似的你。新的一年很快就來了,我希望我還能有重新編曲的機會,並且是獨立於你的自鳴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