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美洲殖民歷史的先驅,
克里斯托福.哥倫布(Christopher Columbus, 1451 – 1506)
[1]的名字大概連幼稚園的小朋友都認識,他的故事更是無人不曉;另一位航海家
亞美利哥.韋斯普奇(Amerigo Vespucci, 1454 – 1512)的名號也不亞於哥倫布,他證實哥倫布並未如願抵達亞洲,而是來到了不為歐洲人所知的新世界,他的名字也成為新世界的名稱「亞美利加」(America)。
哥倫布(左)與韋斯普奇(右),就算歷史課都在睡覺也聽過他們兩位的大名吧。
不論哥倫布與韋斯普奇,他們的探險行動都是由西班牙王室資助,讓西班牙得以在新世界率先插旗;兩人的成就都立基於西班牙,最終也埋骨於此,使得不少人誤以為他們是西班牙人。實際上,哥倫布與韋斯普奇都來自義大利,哥倫布出生於熱內亞共和國(Republic of Genoa),韋斯普奇則在佛羅倫斯共和國(Republic of Florence)成長。
除了上述兩人外,出身威尼斯、為英格蘭服務的
約翰[2](John Cabot, 1450 – 1501?)與
塞巴斯蒂安.卡博特(Sebastian Cabot, 1474 – 1557)父子探索了西北航道的入口;韋斯普奇的同鄉
喬凡尼.達.維拉札諾(Giovanni da Verrazzano, 1485 – 1528)則為法國探勘了北美洲海岸,成為英、法兩國海外殖民的先聲。
義大利海軍旗,四個徽章分別代表最著名的四大海上共和國,由左上起順時針為威尼斯、熱內亞、比薩、阿瑪爾菲;此外尚有安科納(Ancona)、拉古薩(Ragusa)、加埃塔(Gaeta)、諾里(Noli)等規模較小的海上共和國。
儘管義大利的殖民歷史悠久,威尼斯、熱內亞、比薩等海上共和國(Maritime Republic)累積了雄厚的資本與經驗,但受到地理位置所限,威尼斯等邦國已在地中海到西亞已有穩定的貿易基礎,對探索未知的大洋彼岸興趣不大;加上16世紀前半,義大利諸邦接連捲入法國、西班牙、土耳其、神聖羅馬帝國之間的霸權爭戰而無暇他顧,更使他們錯失了踏足新世界的機會。
從哥倫布抵達美洲,到義大利完成統一將近四百年間,義大利諸邦的統治者們只有一次殖民美洲的嘗試:
美第奇家族
美第奇家族(House of Medici)從15世紀初起逐漸支配佛羅倫斯共和國,後在教皇與神聖羅馬皇帝的支持下,於1532年將共和國轉變為世襲君主國,稱佛羅倫斯公國(Duchy of Florence / Ducato di Firenze),第二代佛羅倫斯公爵科西莫一世(Cosimo I de' Medici, 1519 – 1574)大舉擴張版圖,於1569年再將佛羅倫斯公國升格為托斯卡尼大公國(Grand Duchy of Tuscany / Granducato di Toscana),成為北義大利的一方強權。
1499年的義大利,此時的佛羅倫斯雖仍保持共和制,事實上已被美第奇家族支配。
佛羅倫斯公國及托斯卡尼大公國的旗幟,中央正是美第奇家族的家徽。
1587年,科西莫一世之子斐迪南(Ferdinando I de' Medici, 1549 – 1609)接替了惡名昭彰又離奇猝逝的兄長弗朗切斯科(Francesco I de' Medici, 1541 – 1587)成為第三任托斯卡尼大公。斐迪南收拾了兄長留下的爛攤子,重振了佛羅倫斯的經濟與文化影響力,在外交上周旋於法國、西班牙、神聖羅馬帝國之間,並建立了一支艦隊,掃清了神出鬼沒的巴巴利海盜,阻止土耳其艦隊滲入西地中海。
穩定周邊情勢後,斐迪南將目光投向海外,首先將利古里亞海岸的小港口
利沃諾(Livorno)大舉擴建,這座城鎮早先是比薩的外港,人口千餘;在美第奇家族御用建築師
邦塔倫蒂(Bernardo Buontalenti, 1531 – 1608)
[3]的規劃下,一座新型的五邊形要塞、規劃整齊的街道、擁有塔樓防禦的港口和城鎮中心迅速建立,在斐迪南的精心治理下,利沃諾成為一座自由港,具有完善的商業法令和充分的宗教自由,不論各派基督徒、穆斯林還是猶太人,都能在此自由生活。利沃諾是邦塔倫蒂心目中的理想之城,也是斐迪南向外投射力量的基礎。
邦塔倫蒂設計的利沃諾新堡(Fortezza Nuova)與現在的利沃諾新堡一角。
斐迪南希望托斯卡尼也能取得一片殖民地,他首先看上了北非,但當地除了難纏的巴巴利海盜之外,早已在此活動的西班牙與土耳其絕非托斯卡尼可以招惹的對手;既然附近沒有可以插手的餘地,斐迪南便將目標放到了新世界。
1604年,斐迪南藉著摩洛哥薩阿迪蘇丹國(Saadi Sultanate)陷入內亂,取得了北部港口拉臘什(Larache)的駐港權,托斯卡尼的船艦從利沃諾啟航,經由拉臘什前往巴西貿易。儘管巴西的葡萄牙殖民地受到荷蘭艦隊威脅,但托斯卡尼的海上勢力仍不足以動搖葡萄牙人的根基,他們很快就被排擠出去。
桑頓探險隊
1608年,在葡萄牙任職的佛羅倫斯工程師菲利凱亞(Baccio Bartolomeo da Filicaia, 1565 – 1628)為斐迪南捎來了消息,他曾為葡屬巴西的薩爾瓦多(Salvador)協助設計堡壘,對葡萄牙人在巴西的活動瞭若指掌,清楚巴西綿長的海岸線上還有哪兒有空隙可鑽。
此外,英格蘭探險家
羅伯特.達德利(Robert Dudley, 1574 – 1649)也來到佛羅倫斯的宮廷,他曾在1594年率領一支艦隊前往巴西北部海域活動,後來因遺產糾紛與婚姻問題
[4]索性滯留國外不歸。斐迪南從達德利的紀錄中得知,在奧利諾科河(Orinoco)到亞馬遜河之間有出產黃金的傳言,且這一帶正好是西班牙、葡萄牙、荷蘭三國勢力範圍間的三不管地帶;綜合來自英格蘭與葡萄牙的訊息後,斐迪南立刻組織了一支艦隊,英格蘭航海家
羅伯特.桑頓(Robert Thornton)受命擔任指揮官。
桑頓早年的生平不詳,他可能是位公教徒,為免遭迫害而來到利沃諾,曾在對抗巴巴利海盜與土耳其艦隊的戰鬥中立下功勳,成為托斯卡尼大公國的「聖史蒂法諾騎士團」(Order of St. Stefano)一員,也擔任托斯卡尼海軍的首席領航員。
桑頓探險隊以大帆船(Galleon)「幸運聖露西亞」號(Santa Lucia Bonaventura)為旗艦,他的兄弟吉爾斯(Giles Thornton)指揮一艘塔塔納小帆船(Tartana)隨行,荷蘭商人范.哈勒姆(Jan van Harlem)主持探險隊的商業事務,他十分熟悉當地的物產與貿易狀況。探險隊的目標是要在當地建立一處永久性據點,經營紅木與蔗糖的貿易,繼續深入內陸尋找黃金。
現在的卡晏,法屬圭亞那的首府,人口約6萬人,這座城鎮在18世紀中葉才出現,早先幾乎是片荒地。
1608年9月8日,桑頓艦隊自利沃諾出發,他們在第二年6月下旬抵達了目的地,隨行的小帆船已在途中失散,但幸運聖露西亞號的船員全員存活。桑頓探索了奧利諾科河到亞馬遜河河口之間的海岸線,最終選定現在法屬圭亞那首府卡晏(Cayenne)附近登陸。哥倫布在一百年前便曾途經此地,隨後西班牙、葡萄牙、法國、英格蘭探險家接連來到,但都認為該處土地貧瘠、氣候惡劣而未有駐留。
然而,當地原住民對桑頓一行人十分冷淡,沒興趣收購他的貨物,在無利可圖的情況下,船員之間開始出現紛爭,最終引發了叛亂。桑頓鎮壓叛亂後決定撤退,他們已經蒐集了一些熱帶動植物與物產作為研究材料,又帶走了幾名原住民,經千里達島順著洋流回到歐洲。
桑頓探險隊的效果有限,他們沒有賺得太多金銀,只帶回一些尚待考察的情報;反而是半途失散的小帆船奇蹟似的成功返回,他們抵達了巴西,並將船上的貨物全賣給了葡萄牙人,算是賺了一筆。
被桑頓帶回來的原住民只有一位倖存,後來成為佛羅倫斯宮廷的座上賓,桑頓與他一搭一唱,宣稱當地蘊藏金銀,物產豐富,應該要再展開一次更大規模的殖民計畫,建立一個屬於托斯卡尼的美洲殖民地。
然而在桑頓返抵國門之前,熱衷探索的斐迪南大公已在1609年2月逝世,由長子科西莫二世(Cosimo II de' Medici, 1590 – 1621)繼位。科西莫二世熱愛科學與藝術,他也是伽利略最重要的資助人;或許是新任大公偏好科學研究,對商業貿易的看法較為保守,無意支持桑頓的殖民計畫,但仍繼續重用這位航海家,讓他在利沃諾安享天年。
托斯卡尼,或說義大利諸邦在19世紀前的海外殖民行動戛然而止,但仍有為數不少的義大利人為歐洲各國效力,在新世界留下了足跡。
[1] 哥倫布的熱內亞語原名是Cristoffa Corombo,義大利語作Cristoforo Colombo,到了西班牙又變成Cristóbal Colón。
[2] 約翰.卡博特的義大利語原名為Giovanni Caboto,他早年的威尼斯語簽名則是Zuan Chabotto。
[3] 邦塔倫蒂除了都市規劃、建築設計、武器製造之外,還開發了一種用於保存冰塊的設備,讓他以發明佛羅倫斯冰淇淋(Gelato)而得名。
[4] 他同名的父親、第一代萊斯特伯爵老羅伯特.達德利(Robert Dudley, 1st Earl of Leicester, 1532 – 1588)是伊莉莎白女王的寵臣兼情人,但老羅伯特唯一的親生兒子夭折,遺產由私生子小羅伯特繼承,小羅伯特為了進一步爭取爵位和叔父的遺產,希望達德利家族承認自己母親的婚姻有效,雙方對簿公堂;而已婚的小羅伯特又與表妹伊莉莎白(Elizabeth Southwell, 1584 – 1631)有染,在官司觸礁後便帶著表妹躲到義大利,以公教徒身分結婚(羅馬教會不承認聖公會的婚姻,使得重婚不成立),從此不再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