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想念雨水 3.4.

我聽見了溪水的聲音了。他們就在往下不遠的地方。

他們急急忙忙地，走得好快。雨水們也爭先恐後地加入他們的行列，成為溪水新的一份子。匆忙的腳步，匯聚成一連串刷刷刷的巨響，不是整整齊齊的那種，但是十足地有精神，也非常的熱鬧，顯得格外的興奮。

我低下頭一看，覺得相當有趣。

身為小礫石的我，是不具有自由行動能力的，因為我既沒有腳、也沒有翅膀。我更不像雨水一樣，可以一下子凝固變成冰、在冰區住上好長一段時間；也可以一下子變成水蒸氣，躲到雲裡面，隨著雲到處飄遊；一旦他想拜訪老朋友時，又能夠適時變成雨滴，下到地面上來。甚至，還可以成為溪水的一部份，和溪水一同去和大海會面。

我也不像溪水，擁有可任意改變形狀的身體。

溪水最早的祖先就是雨水，他們是雨水的後代，本領也很不得了。他們懂得如何變化身體的形狀，順著河床的坡度，向下滑溜。而我的身體硬梆梆的，一點也不柔軟。

然而，我倒是可以靠溪水助我一臂之力，運載我到其他地方。真的非常感謝他們！沒有了他們，我便沒有了旅行的機會。

就在我快要掉落進溪水的前一瞬間，我又著實大大吃了一驚！

我從溪水面上照見了我自己！

水面上的我黑黑灰灰的，生得壯壯的，四周長了好幾個尖角，頭上也是，沒有手也沒有腳。眼睛、耳朵、鼻子、嘴巴好小，小到幾乎看不見。整體說起來，就是行動極端不便那一類的，拙拙的，呆呆的，憨憨的。

我蠻喜歡我長的模樣的，儘管看起來不是很聰明、不是很起眼，但是我知道我是個受大家歡迎和喜愛的小礫石。儘管我自己看了也覺得有點好笑，但是這正是我和藹可親的大優點呢！

這真是比我發現自己有重量還要叫我感到得意！

我一掉進小溪之中，還沒來得及體會自己的處境，便已經被迎面而來的大團溪水，擠得無處可逃、頭昏腦脹。

唯一可以感覺到的是溪水的溫度。和下著大雨的低溫空氣一比較，小溪顯得溫暖多了。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我根本沒有辦法看清楚我周遭的一切，我更沒有辦法停在一個定點。因為急切向前衝擠的溪水，他們好像看不見我似的，只顧拼命往下衝；也很像後面有敵兵追趕一樣，每個戰士都奮不顧身地向外逃，互相踐踏、互相推擠。

溪水奔走的速度，比我從高處看到的還要快多了。

我的身子一下子被蜂擁而來的溪水擠出水面，一下子又被另一批溪水爬到頭頂，壓到溪底；一下子被擠到身體完全無法轉動，只能直挺挺地跟著前進，一下子也有可能被突然撞上的衝力，連翻了好幾個滾。

長久以來，我一直住在岩壁上，從來沒有移動過。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移動的感覺，竟然就是如此驚心動魄。

雨越下越大了。溪水的陣容因為雨水的不斷加入而漸漸壯大，成了一支誰也無法阻擋的隊伍，只管前進、前進。

「你們這麼匆忙，到底要趕往哪裡呢？」

我好不容易逮到一個機會，喘喘氣，並且開口問我身邊的溪水。

「趕往大海啊！你不知道嗎？下雨天是我們趕路的絕佳時機。因為啊，下雨的時候，雨水就會落到溪裡，加入我們溪水的行列。雨下得越大，……」

話說到一半，我們兩個忽然被另一股溪水沖散。過了一陣子，我們才又碰面。

「我說，雨下得越大，就有越多雨水參加。一旦我們的成員變多，我們的力量也會變大。只要大家合力往下游衝，我們便能夠很快地到達海邊，最後注入海洋。」

「為什麼呢？為什麼最後要注入海洋？」

「因為，……

「因為流入海洋，變成海洋的一份子，是我們每個溪水一生的願望。當然啦，生活在小溪裡的生活也是很自在、快活的，不過，比起小溪，海洋實在是寬廣太多了。我沒辦法向你解釋到底有多麼寬廣，那需要你自己親身去看、去比較。總之，我們是為了變成海洋，過過另一種不同視野的生活。現在剛好遇上這一場大雨，當然不能錯過這個大好機會囉！」

「變成海洋的一部分？」

「是啊！等到我們成為大海的一份子，我們就可以環遊地球，看是要到炙熱無比的赤道，還是沿著各地的海岸前進、欣賞不同的地形風貌。有機會的話，也可以在冰凍的北極或南極，改變成大冰塊休息。甚至也可以再變成水蒸氣、變成雲、變成雨水哩！」

他說了一大串變這個變那個，變得我頭都昏了。怎麼有這麼多可能的變化？我小礫石就是小礫石，頂多就是老了之後，身體會越變越瘦小，或是變成砂粒，也不會變成海洋、雲啊之類的。

然而很令我羨慕的是，他們有可能變成雲飛在空中呢！

不論他們最後到底會變成什麼，我也希望有一天，我能夠見到海洋，看看海洋是不是真有那麼廣大。

「將來我到了海洋之後，可以去找你嗎？」

「當然歡迎囉！但是你要快一點，我可是會儘早出發到赤道去大曬太陽的喔！」

「好的，我也會盡快趕到，謝謝你！」

就這樣，我結交了離家後第一個朋友，並且互相約定在大海見面。

一沈、一浮、一沈、一浮，我似乎已經漸漸習慣這樣的節奏和這樣的方式。不知道我們究竟走多遠了，也不知道山上的親友現在在做什麼。他們一定想不到我會遭遇的事情，也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各種想不到的事。

我心想：

「只要以後有機會，我一定要請雨水轉告他們。」

想著想著、想著想著，不知不覺竟然睡著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