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些人,有些事,會在人生的旅途中,留下或深或淺的足印。
即將迎來五十歲的雲門,在歷經蓽路藍縷的創建路上,ㄧ路磕磕絆絆,卻也總在關鍵時刻遇上彷佛神諭,彷彿拔刀相助的大俠,在喪氣頹然的無助裡,給予大力水手的菠菜,吃下去,渾身是勁,往前打拼的力氣又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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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的路是寂寞的。
學生時期台上老師曾說過的一句話,其在心裏投入的漣漪,總會在知曉某些人為了某些事,帶著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執念,即使頭破血流也堅持不懈而泛起。
他寫尼金斯基、鄧肯、瑪莎·葛蘭姆、碧娜鮑許、約翰凱吉、模斯·康寧、鬼太鼓座、EIKO&KOMA⋯
寫他們的特立獨行,寫他們為藝術所投注的,也許是旁人無法理解的偏執。
他說,書寫這些偶像,其實是孤獨中的自我勉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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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念俞大綱先生的引導及啟發。
有那麼一段時間,俞老師總是多一張京劇的票,邀他陪他與師母一同前往。
俞老師對京戲的精闢解說,和不厭其煩的諄諄善誘,化解了因對京戲的不了解,而產生的排斥。
老師在館前路四十號的辦公室,是六七0年代的文化沙龍與教室。作家、詩人、藝術家、各界藝文人士往來頻繁。
今天上「莊子」的<逍遙遊>,下一堂課講李義山,談李商隱的<錦瑟>。
俞老師也促成史惟亮與雲門的合作,發表的舞作採用中國現代作曲家的音樂。某種程度也決定了雲門的風格及未來可繼續的方向!
雲門首演後,保守派及前衛人士皆不認可其作品,認為不中不西、不古不今。於是俞老師寫了ㄧ篇《談雲門的新舞劇<許仙>》評析長文,從蛇圖騰講到白蛇傳故事,甚而舞作評析,為其平反。
一九七五年的秋天,兩度國外公演後,深切感到經營舞團的苦與累,天人交戰幾近崩潰之際,宣布解散。是俞先生拍桌怒斥:「不許你解散」,給了他ㄧ股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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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記得那些曾擦肩而過的人,是如何拉了雲門一把。
是在巡演至柏林,在柏林圍牆下遇到的,在台北賣貢丸湯的台灣女孩。
是在威尼斯,遇到來自台灣南部鄉間的觀光客。
是在1980年,到低收入地區做免費演出時,ㄧ位雜貨店的老闆娘,說什麼也要暫停營業趕來給他們加油,臨走前,還掏出三千塊,堅持要給看起來太瘦的舞者買宵夜!
是那位充當工作人員的十歲左右小朋友,堅守劇場進場規則,沒工作證不許進門!即使對方是雲門領導者林懷民。
是那位大甲的老太太,不熟劇場看戲規則,徑自盤腿坐在台前地板。但《薪傳》的<渡海>讓她看到出神咧嘴,淚流滿面。
是海外巡演時,在機場遇法航誤點,正一籌莫展時,三五位拎著007黑皮箱的台灣商人,走到櫃台,據理力爭,要求合理待遇,直到全數台灣人都上了最方便的航線班機。
是那位計程車司機,堅不收錢,只留下一句「林先生,要更打拼,要替台灣人爭口氣!」
是那位一起搭便車的建築工人,他說:「什麼工作不辛苦?」
是那位滿臉青春痘的中學生,從人群擠進前:「雲門為什麼要解散?我從來沒看過舞蹈表演,我女朋友拖我去的!我喜歡《寒食》和《白蛇傳》⋯雲門解散了,我們要看什麼呢?」
是那位僅有一面之緣的友人,在徬惶無措之際,特地寫了封最真切踏實的建言信,陪著度過往後無數紛擾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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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舞蹈路,成立雲門他說是「ㄧ失足成千古恨」。
每天不間斷風雨無阻到練舞所,把腿拉直,拿高是日常。這場舞表演完了,開始準備下一個舞目材料、構思新作、找音樂家譜曲、錄音、編舞、練舞,練到舞者開始恨你時,作品才堪稱略略成形。
緊接著還有服裝、道具、燈光、場地、票務⋯
台灣的藝術環境不比國外,資金籌措、發不出舞者的薪水是常有,練舞練到骨骼多處碎裂更是常見的宿命。
某一年的冬天,他遇到了已在舞蹈領域默默耕耘三十年的前輩蔡瑞月老師。
感動老師在環境更為刻苦的環境下,依舊能沉住氣訓練已代又一代的舞者。
忍不住上前傾吐對老師的敬意與敬佩。「如果沒有老師,今天不會有年輕一代的舞者,不會有雲門舞集。」
「還是會有的,只是會慢一點。」
於是這一群激流:林懷民、林克華(雲門舞台設計)、張贊桃(雲門燈光設計)等許許多多的雲門人,不僅穩住了雲門的舞台,也舞出一幅又一幅的倒影。
在ㄧ篇《舞臺光景:林克華的設計與沉思》的序文裡,他勸克華,事事躬親的日子已走過,剩下的日子,能不能把自己管好,沉下心來,只把一兩件事做到最最最好?
文末他送上瘂弦的詩句—激流怎能為倒影造像?
是說給克華,也是送給他自己的惕句。
雲門的下一個五十年,我們可以繼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