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嚴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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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未知溪流的誘惑

第一回溪流攝影:2007-09-16 ─ 2008-03-29:共16次造訪

所有的一切都是從2007年的一張地圖開始...
酷熱九月,颱風剛過的那個週末,烈日的光線穿過樹蔭,灑在狹窄難走的青山步道上。一個背著攝影包的傢伙,穿著室內拖鞋,捲起褲管,避開熙來人往的遊客,刻意的走在青山步道邊已滿出水的水圳裡頭。
那陣子我正迷戀著青山瀑布,一到休假就去拍瀑布。觀瀑台旁有條泥濘小路,再往上走可以來到瀑布的頂端,那是一片自成天地的小溪谷。但是九月的天氣怎麼會這麼的炎熱,在烈日的曝曬與烘烤下,青山瀑布的水量正快速的減少著,於是,我開始尋找新的拍攝點...
我在網路上找到一張用簽字筆手繪的藍天隊地圖。地圖上有個小箭頭寫著「下木橋叉路 210M」,然後一條虛線就從青山步道岔了出去,逆著另外一條沒有名字的小溪往上,過了標著三角形實心符號的老梅瀑布之後,還會經過一兩處冷泉,最後接三芝真武宮牌樓出北15縣道。
本圖為藍天隊張茂盛先生所有
一條虛線、幾個符號構成了這張地圖的全部,並且留下了讓人好奇的線索。
登山網站上曾將右股支流形容成一條神祕未知的溪流,有瀑布、冷泉、峽谷...等。在登山地圖上,她是一條藍色的細線,在溯溪書裡,她也只是一條夏天才會突然又熱門起來的溯溪路線。但是這條支流上卻有一個沒什麼人知道的老梅瀑布,這個以「老梅」來命名的瀑布一定很不得了。
我努力的地背下了這些線條與文字的位置,可是我對瀑布的想像受限於當時所找到的資訊,當我在腦海裡重新將這些蛛絲馬跡組合起來後,卻讓我越來越感到迷惑,地圖裡那條從陽明山國家公園(好像還有一些是從三芝)流經石門的未知溪流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世界?
於是,青山瀑布的攝影突然被風險性不詳的老梅瀑布探尋所取代,連切確位置都還搞不清楚的老梅瀑布已經成了我的新目標,而且沒有嚮導,沒有可以走的步道。
或許真的是像很多旅遊文學裡說的一樣,連自己想要的是什麼都還不確定,就莫名的就開始了另一段人生的旅程。起初只是為了一探老梅瀑布的真面目,結果卻意外的掀開了這條神祕支流的面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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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07-09-16
光圈、快門:ƒ/22.0、2.5s
相機、鏡頭:Nikon D70s、Tokina 12-24
GPS:121°33'8.87"E,25°14'25.57"N
2007年初秋。這天,是我第一次深入這條支流的日子。但其實,一開始我並不是這麼想的,我沒有打算去裡面找老梅瀑布。如同往常,我只穿著拖鞋就往青山步道走去,這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拍照兼散步行程。只不過來到木橋前,我卻有點猶豫了,我糾結在是否要再上去那個已經沒什麼水的青山瀑布。我望著橋下比平常更少的溪水想了想,實在不太想再上走去了。可是,再看看自己腳下的拖鞋,不走步道,我還能走去哪呢?
「 算了,還是上去看看青山瀑布好了...」
在踏上木橋的前一刻,我竟然調頭往回走,朝著溪邊走去,走下土坡的同時,我仍納悶著自己不是應該過木橋嗎?雖然心裡想的跟腳下走的是相反的方向,但我已經踩入溪中了...
沿著溪,我獨自往裡走,半個小時之後,我才真的擔心隨便穿個拖鞋來溯溪是對的嗎?我開始覺得下溪是個錯誤的決定,我應該去看青山瀑布的!這件事打從木橋前轉身的那一刻就已經不太對勁了。但說也奇怪,雖然擔心,我卻也不打算掉頭。會不會,另一個我,其實是我無法控制的,或者是他的精神部份其實是不受控制的?我也不知道。
就這麼走走又停停,過了四個多小時,竟也真的讓我來到了老梅瀑布面前。但是,眼前的瀑布並不如我想像中那麼神祕,更談不上漂亮或是壯觀,與我的想像有很大的落差。或許藏身在深山裡的瀑布的確是神祕的,但是不太值得大老遠專程跑來拍照了,我當時是這麼想的。
短暫停留的期間,總覺得好像有對眼睛(請見p304)從右後側的樹林間盯著我看,但我確信此時劃破寧靜的只有呼嘯而過的風聲,不可能會有其他人。再回過神,已經近四點了,於是,我把背包揹上,趕緊往回走。
雖然這張照片是這個小攝影集的第一張照片,但其實離老梅瀑布還有一小段距離,而且是當時勘景隨意拍的,主要是為了紀念穿拖鞋溯溪這件愚蠢的行為才被我翻出來放上攝影集裡。
如果說生命的故事總是始於某個不經意的時間點,那麼,我真的覺得在踏上木橋的前一刻,掉頭往底下的溪走去這件事的確是冥冥中的神祕安排。因為這個莫名其妙的念頭,開啟了我個人一段非常不可思議的攝影經歷與生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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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07-10-21
光圈、快門:ƒ/11.0、0.5s
相機、鏡頭:Nikon D70s、Tokina 12-24
GPS:121°33'1.97"E,25°14'5.32"N
上一次,我穿著十五元的室內拖鞋沿溪往山裡走進去,看到了傳說中應該是神祕,但是實際上卻讓我有點失望的老梅瀑布。
隔了一個月後,很臨時的,我又決定要來找傳說中的老梅冷泉,不過這次走的是另一條路線,一條越嶺山徑。沿著山徑走到底就是老梅冷泉了,應該還蠻簡單的吧。看過地圖後,我拖著攝影背包,隨興的就往石門出發。可是,出門前竟忘了把地圖也帶出來。
雖然已經是十月底,但秋天的太陽還真的是熱到可以螫人啊。來到青山步道入口的涼亭,我換上溯溪鞋,揹起背包,一階一階的往上爬,過了小木橋,在步道的邊邊找了好久,才找到神秘的入口。
這條半荒廢的小徑前半段是與腰齊高的茂密植物、黃籐,後半段則沒入在雜樹林之下大樹的枯枝與爬籐有時會在半空中糾結在一起,遮住了天光,讓人感覺有些陰鬱。被颱風攔腰折斷的樹幹隨意的倒臥在山徑上,不過還不致於特別難走,但我得緊盯著樹枝上的登山布條,在這個荒野的山徑之中,也唯有褪了色的登山布條能夠讓我這個第一次走入山徑的訪客稍微放鬆心情。
一會之後,我在樹叢間停下了腳步,突然,覺得恐慌不已。我還在越嶺山徑上嗎?被掛在樹上的登山布條,我一個也沒看到。
我居然在完全沒有任何猶豫的情況下,直直走進看起來像是有條路的駁坎裡,鬼打牆似的在竹林與姑婆芋裡繞了好久好久,才又摸回山徑上。最後,足足又多走了二十分鐘才來到溪邊。接著,更不可思議的是我竟然錯過了明明就在眼前的老梅冷泉,直接往上走,走到到照片上這個不知道是什麼地方的角落才停下腳步。時間已接近中午,我才開始覺得好像走過頭了,或者是又迷路了。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我坐在樹蔭下的溪石上發著呆,一會之後,我才真的被獨自置身在荒野的恐懼感所撂住。啟程前是浪漫的冷泉探尋幻想,但是現在除了疲憊外,又多了莫名的恐懼。啃了幾口麵包後,我按了下GPS軌跡紀錄器,先記錄這裡的座標,回家再比對Google Earth,只能這樣了。
回程的路上,我一直想這著件事,在越嶺山徑上迷路就算了,到了溪邊怎還能莫名其妙的就進入了迷途的模式呢?藍天圖集的那張地圖明明已經看過很多次了,山徑的終點就是冷泉,怎麼還會出錯呢?我百思不解。
今天我第二次來老梅溪右股支流拍照,這張照片除了記錄下當天的折返點外,還記錄了當天迷途的烏龍事件,總之,今天有太多的詭異。直到現在,我都還是搞不清楚那天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在山裡遇到神隱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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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07-10-21
光圈、快門:ƒ/10.0、0.6s
相機、鏡頭:Nikon D70s、Nikon 18-70
GPS:121°33'4.49"E,25°14'9.62"
我站在大石頭上拍下了這張照片,從口袋裡拿出鏡頭蓋子正要裝回鏡頭的時候,掉了!滾滾滾,一路滾進溪裡頭。
人在溪邊,東西掉到水裡就沒機會了,它在眼睛還沒來得及追到時就被水流捲進溪底。一陣翻滾後以為又看見蓋子了,還來不及把相機放好,蓋子又再度消失在湍急的溪水中。掉進溪中的東西,溪流都會很不客氣的把它帶走,才不管你是不是不小心,也許你還能從隆隆溪水聲中感覺到她的生氣,因為你把不該屬於這裡的東西丟進溪裡。
拍這張照片的時候,我想試試看是否可以用慢速快門拍出溪水在陽光中瞬間凝結成絲的樣子,測試的方法是我故意加長快門時間讓腳底下濺起的白色水絲過曝,而陰暗處則是剛好達到肉眼看見的亮度,按下快門鈕的時候,再用黑卡快速針對過曝的區域刷了兩下。當然,跟其他很多照片一樣,是刪除了好幾張後才成功的一張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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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07-10-21
光圈、快門:ƒ/10.0、0.6s
相機、鏡頭:Nikon D70s、Nikon 18-70
GPS:121°33'4.49"E,25°14'9.62"
我站的地方是個小潭,溪的左邊有從水底露出的巨大岩石,右邊是土石鬆滑的山坡壁,落下的沙土在水底下形成了鬆散的砂礫底層,這個地方比較淺一點,小瀑布濺出水花的地方則是最深的角落。
我揹著攝影背包在強勁的溪水中搖搖晃晃的移動著,我打算從右側的山壁底下往小水瀑的中央走。即使右邊比較淺,但是水深仍在大腿以上,腳底下的砂礫,輕踩一下下就會滑動。我想試著再往前一點,但是每斜跨一步,身體的重心就跟著背包偏移到旁邊去,好像我是附屬在背包的一個附件。
這個區域有幾處裂縫都殘留著白色絲狀的結晶物,溪底的石頭縫中也有泡泡咕嚕咕嚕冒出,空氣中飄散著濃濃的硫磺味。
幾年後,不知道哪一個颱風過後,這個小地方就已經不再像照片中那麼美了。很多時候,山裡某些陌生的角落會在人們不知道、無能為力,甚至是不在乎的過程之中悄悄的就消失了。
也因此即使是一個小角落,只要有那麼一瞬間曾經吸引過你的視線,曾經觸動到你的心,試著把它拍下來吧。因為下次再來,它很可能就已經成為一片崩塌地,剩下的只有更多的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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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07-10-21
光圈、快門:ƒ/13.0、0.5s
相機、鏡頭:Nikon D70s、Nikon 18-70
GPS:121°33'4.49"E,25°14'9.62"N
今早在一團亂的情況下走出越嶺山徑,那種狼狽到極點的樣子根本就像是剛完成探險,而不是才要出發。今天探尋的目標是隱身在山徑後的另一個世界,光是想像著即將看到的湍流、還有峽谷與冷泉,就已經讓人非常期待。只不過搞到最後,不但沒看到峽谷(因為走的不夠遠),而且更錯過了此行的主要目的地-老梅冷泉。(因為近在眼前,所以錯過了?)
午後,溪谷美麗的顏色很快就被路過的低雲給遮掉了,溪水清澈如洗,漫過深潭邊緣的砂石地,提早落下的楓葉,在溪中像搖籃一樣,輕輕搖晃著向前行,樹蔭的枝頭上纏繞著附生的藤蔓。雖然不是什麼很漂亮的點,但是卻引出了一種莫名的情結,讓人拿出相機按下快門。
之後某一次颱風過後,這裡就崩壞在滔滔溪水中,匆匆的、默默的獨自逝去。山林裡沒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所有脆弱的小角落到最後都會走向消失,而這個地方只是應運了一個大自然的規律而已。此後,每當看著照片才知道日後極力想憶起的正是已經不會再出現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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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07-11-17
光圈、快門:ƒ/16.0、2.5s
相機、鏡頭:Nikon D70s、Tokina 12-24
GPS:121°33'13.66"E,25°14'30.60"N
出發之前,我就知道要深入老梅冷泉的上游已是不可能,因為下雨,因為我磨磨蹭蹭太晚出門,因為我早上根本沒打算要出門。
午後,老梅溪谷沉浸在濕陰霧濛的天光之下,遠山則被吞沒在空茫茫的水霧之中。山風拂過匯流口帶著一陣陣的寒意,十月的涼爽不見了,消失在跟著東北季風而來的海風之中。
老梅溪上游幾條支流中的左股有個遠近馳名的步道,跟著人群走,走到盡頭就是青山瀑布了。
以豬母屏山作為屏障的另一邊還有條隱密的右股支流,她流經黃金峽谷垂落水中的藤蔓、老梅冷泉的紅楓下與初夏飄著野薑花香的老梅瀑布,然後來到這裡。
照片上的這個地方是老梅溪上游兩股支流的匯流終點,但也是我攝影的起點。
一開始,這張照片被我排在flickr攝影集裡的第一張,按著方向鍵,像瀏覽幻燈片一樣,沒幾分鐘就可以看完這整條溪。
後來加開始入文字,我本以為寫些景觀的描述,一點點黑卡技巧,應該就可以了。等我意識到整個攝影集好像有點走偏了的時候,它已經成了像是攝影加瑣事回顧之類的東西。
為了避免更加錯亂,我只好將攝影集的排序改成以時間為準。但是,內容成了照片敘述加上瑣事回顧與個人特異想法的部份已經走太遠了,實在無法砍掉重寫。
「但是,這樣算是攝影集嗎?它看起來根本就像是散文之類東西吧...」
算了,因為「實在無法砍掉重寫」的緣故,我打算不管它,繼續就這樣寫下去,更由於我很確信不會有太多人來看這個攝影集,而且,文字可能可用以來掩蓋我拍照技術不足的事實,算是一種煙幕彈的效果。
如果你不小心剛好看到這一頁,我必須再次提醒:
接下來,你將會跟著一個奇怪的傢伙進入他鬼打牆般的攝影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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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07-11-17
光圈、快門:ƒ/16.0、2.5s
相機、鏡頭:Nikon D70s、Tokina 12-24
GPS:121°33'13.66"E,25°14'30.60"N
今天是我第二次從木橋下的匯流口往上走。揹著裝備來到尚未熟悉的一條溪,在還搞不清楚溪水脾氣的情況下,對我來說,水中的每一步都可算是小小的危險。然而,今天最危險的竟然是顆從水底探出頭的大石頭。
溪水在亂石之間激起一長串白色的泡沫,水聲激烈,怒氣重重。一塊又黑又滑的大石頭擋著溪水的去路,也擋在我面前,我想爬上去拍照,上面應該可以找個好角度,所以我把所有東西都丟在旁邊,相機掛在脖子上,手裡抓著三腳架。
當我試著從後面接近時才知道我被樹蔭底下幽暗的溪水與反光給蒙蔽了,離大石頭還有三步距離的地方,溪水就已經深達腰際了。我根本不可能在脖子懸著一個拖油瓶的情況下抱著滑石從水中硬爬上去。
就在此時我感覺到大石頭它發出一種邪惡的噓笑聲。於是我改從旁邊靠近它,果然從旁邊比較容易。但是,跨上這大石頭後,鞋底傳回的卻是幾近零摩擦力的濕滑,這顆石頭不但邪惡,而且還很狡猾,它的表面實在太滑了,像魟魚分泌的黏液一般。一時之間我居然進退不得,連著力點都找不到,而大石頭它張狂的笑的更開心了。
最後我把三腳架丟進水裡,以跪姿退回溪邊,相機上被溪水潑濺的濕答答的,把水甩掉之後,我乖乖的撿回三腳架,再站回水深及腰的石頭後面拍下這張照片。為了一張照片折騰了老半天,還差點讓相機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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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07-12-01
光圈、快門:ƒ/14.0、2s
相機、鏡頭:Nikon D70s、Tokina 12-24
GPS:121°33'9.71"E,25°14'16.82"N
如同往常,我今天還是揹著八公斤重的背包走上步道。轉進山徑之後的前半段路程走起來還算是輕鬆,但是,繼續往樹林裡面走進去,有種感覺不斷浮現,總覺得今天山路的坡度好像比平常還更陡,而且我停下來喘氣的次數變多了。
就這樣,走走停停的,來到上次迷路的那一片竹林前,不知道是氣換不過還氣換得太快,一陣刺痛感從胸口擴散到背部,覺得背包突然變得好沉好重,像是從兩肩陷入身體似的,而胸口更像是破舊的幫浦,就快要壞掉一般。
我坐在石頭上休息了十幾分鐘後,氣才慢慢回順,刺痛的感覺也消失了。我拖著沉重、想回頭的腳步往前走。沒多久,不順的感覺似乎又出現了,但是樹林前面很短距離的地方就是老梅冷泉,於是,我一鼓作氣走到了冷泉。
到了溪邊,趕緊先把重的像石頭的背包丟在一旁,下水洗了把臉,然後整個人趴在大石頭上,像曬魚乾似的趴著。我心想,是要繼續上溯呢?還是應該回家休息?
呆看老梅冷泉的波光點點在冬陽下瀲灩波動著,那光影實在太美,考慮了老半天,心裡居然糾結了起來,一時之間沒法下決定。最後,終究還是因為難得冬季的陽光,我留了下來。
樹蔭下,寒風中迎著一陣陣硫磺味,我繼續坐在溪邊發呆了好一會兒。喝了咖啡,也休息夠了,我才拿出背包裡的相機開始在溪石間找東西拍。拍完這張照片後,一個手滑,手中的黑卡掉到水裡,正要彎下腰去撿的時候,噗通一聲,襯衫口袋裡的手機(Sony Ericsson K750i)也跟著跳進溪裡去了。才一早而已,這樣的開場簡直糟透了。
2007年十二月,第一回的溪流攝影才剛開始沒多久,來到溪邊大多還是屬於勘景的行程。
回過頭來寫這些東西的時候,大都是寫當天所發生的一些事,或者新的發現(或者是蠢事)。其實那麼多年後才想要寫些什麼東西,我能記住的也只有部份而已了,如果繼續放任這些瑣事在腦海中浮沉,也許再過幾年,我真的就記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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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07-12-01
光圈、快門:ƒ/11.0、4s
相機、鏡頭:Nikon D90、Tokina 12-24
GPS:121°32'59.16"E,25°13'59.62"N
今天是我頭一次走進陌生的老梅溪上游峽谷(花了兩個多小時)。有點不敢相信,我居然真的可以獨自從冷泉來走上來。
溪裡隱藏了許許多多的坑洞,我揹著過重的背包,手裡拄著三腳架在溪水與亂石間而蹣跚往上走。有一刻,我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奇怪的懺悔者,很隨性的就在山谷裡進行意圖不明的朝聖之行
午後,來到這裡,我已經累壞了,也不想再往裡走了。於是,又很隨性的,就把眼前的這個瀑布當今做是日朝聖的終點。
從濃密的樹蔭之中往上看,幾乎看不到峽谷上的天空,而天頂上的光線同樣也無法稍加穿透。山壁上的樹木好像離地越遠長得越高大,而且都朝中間歪斜的插在綠色的草叢之中,這真是太神奇了。
為什麼大家都是歪著長高?為什麼不是筆直的往上呢?會不會等一下突然斷掉一枝樹幹把我給壓扁了,我胡思亂想著。休息了很久之後,我才又起身走到溪裡拍下這張照片。接著厚厚一片雲層飄來,密實的擋住了陽光,剎那間,峽谷暗了下來,一種恐怖的氣氛在溪水與空氣中打滾攪和著。
我收拾好裝備,打算往回走,才突然想起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還沒做,那就是走到小瀑布的正下方按個鈕,把瀑布的GPS座標記下來。
回家後,我把GPS座標輸入Google Earth上看,在衛星照片下,瀑布的樣子是綠色樹林間的一道陰影,而且不是太很明顯,不過仍可當做為一個參考點,之後再多找一些類似這種可供辨識的地方與Google Earth比對,這樣應該就可以知道記錄器在峽谷裡的誤差範圍大約是多少,往後自行修正GPS座標的時候才有依據。
我經常獨自拿著相機在野外拍照,也喜歡這樣的經驗,並且,為自己可以找到一條沒什麼人知道的山中野溪感到開心。但是事實上,獨溯還是有些隱憂,因為山裡多的是令人難以防範的危險。
而關於我的溯溪勘景計畫,其實也很簡單,從踏進溪裡開始,每次多往上游多走一些。原則上,不出幾次,應該就可以把這條小支流探完了,雖然是個蠢方法,但至少能稱得上是一個方法。
雖然我對這條位在荒郊野外的溪流越來越熟悉,但上游的終點仍在雲深不知處的峽谷裡。不過,沒關係,我遲早都會找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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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07-12-01
光圈、快門:ƒ/11.0、3s
相機、鏡頭:Nikon D70s、Tokina 12-24
GPS:121°33'1.73"E,25°14'4.92"N
下午兩點過後,天空的雲量又更多了,陽光不時被路過的雲層遮蓋住,山風吹來,逼出了凝聚在峽谷內的冷冽空氣,天氣即將變壞了。
出了峽谷,我沿著緩坡往下走,沒多久,我在樹叢邊發現了這個不起眼的小角落。清澈的溪水穿梭在溪石之間,幾乎隱身在一片青綠的樹叢之間,出奇的動人,讓人不得不再把收回背包中的相機拿出來。
拍完這一張,看看天色,看看時間,說到時間,早上掉進溪裡的手機,整個螢幕滿滿都是水蒸氣,用力甩一甩還有水會噴出來,這次該不會真的完蛋了吧?算了,現在擔心也沒用,上次掉進馬桶溺水,拆解後再吹乾,不也是活的好好的。
一個人來到溪邊,該把手機收到背包裡的時候就不要隨意的放在口袋裡。該涉水時,就要心甘情願的撩起褲管,即使到最後整條褲子仍會濕透。而遇到水流大的地方,就要多繞點路,不要想著直接過溪最快,而且不能忘記的是-溪永遠都會是最後的贏家,它根本不在乎再多贏你一次或幾次,但是人卻無法在任何的閃失中上輸上一次,坦白說,甚至連一隻小手機都輸不起。今天過得這麼慘,下個星期還會甘心來受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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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07-12-02
光圈、快門:ƒ/16.0、1.6s
相機、鏡頭:Nikon D70s、Tokina 12-24
GPS:121°32'58.94"E,25°13'59.47"N
灰暗的天色下,我站在溪中,按壓著快門鈕,一次又一次,可是相機它就是沒反應,感覺就像快門按鈕已經壞掉了或是相機沒電了,又或者是對不到焦。我拎起了三腳架正要離開的時候才驚覺後面不曉得何時站著一個陌生老人,他只是靜靜的站著、看著,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在這樣的深山裡,他的出現真的是讓我嚇了一大跳。他說:
「我看過你好幾次了,你在溪裡到處走,來來回回的,在找東西?」
我推了一下滑下鼻樑的眼鏡,摸下巴的回答:
「我只記得我從防潮箱裡拿出相機後的下一刻就出現在溪邊了,我也不太清楚...」
「好、好、好...」
接著老人連說了三聲好之後就轉身消失不見了,他的突然消失甚至比他的出現更讓人感到疑惑,像是在夢境中般的詭異。
窗外吹進一陣冬夜寒風,原來真的是夢,一個荒誕的怪夢,卻又像是平淡無奇的天光下與陌生人的對話般的真實,這是我來到這條溪後的第一個與溪有關的夢境。
幾天後,我又走進來峽谷,天氣不錯,循著先前的足跡走,途中沒遇上什麼大障礙,這是我第四次到訪這條溪流。進入峽谷後,我直接走到第二個瀑布後的一個深水潭才發現過不了,因為水太深了。但是,以進度上來說,我又比昨天更深入了一些,比昨天更接近源流(事後才知道其實還差了很遠)。我在過不了的深潭(請見page 090)前按個鈕,記錄下GPS座標後便掉頭往回走,我不打算冒著會落水的危險強行過潭。
這照片上的這個地方離峽谷入口不會太遠,大概是與照片上眼前那個瀑布差不多近的距離。腳下的溪水與大石頭猛烈撞擊後分成好幾道激流穿梭在大大小小的溪石間,激盪的水聲在山風裡咆嘯著,那聲音像是帶著怒意的猛獸以絕對的吼聲恫嚇著陌生訪客別想任意出入。即便如此,我還是得跨過去才能下的了山。
涉水過激流後,我靠在山壁上調整背包的重量,挪了挪肩膀。就在我轉身一回頭的時候,竟然看到讓人驚訝的一盞光閃現在枝頭間的葉隙,就像是從漁夫手中丟出的魚網從半空中灑落而下,太讓人感到意外了,斜光突然的就出現在我的視野之中。我趕緊將背包丟在沙地上,換個容易站的地方立好三腳架。但也才移了一點位置,斜光的角度就不對了,非得要在剛剛那個難以站立的山壁底下才能再看到這斜光。只能說:
「對的時間剛好站在對的地方,拍到這種光影真是太幸運了。」
幾年後,寫這篇時,我才真正意識到這句話是真的,因為拍完這張照片後的幾年之間,我就真的再也未曾在同一個地方或是其他的地方遇到相同的這道斜光了,即使我挑了差不多的午後時間出現在這裡,遇不到就是遇不到,驚鴻一瞥的這道斜光竟然會比黃金峽谷的斜光還更難以遇見。
於是,在我的記憶中,這張照片已定格成為一幅恆久的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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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07-12-02
光圈、快門:ƒ/16.0、1.6s
相機、鏡頭:Nikon D70s、Tokina 12-24
GPS:121°32'58.94"E,25°13'59.47"N
這個小水瀑位在老梅冷泉底下。離開峽谷後,再回到這裡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可是我不想就此離開,因為光線好像還可以。於是,我抓著相機與三腳架在溪石與水流間來回移動,想趁著天光未暗下之前再拍幾張。
此時的溪水像是一層光滑的肌膚平鋪在起伏不平的溪石之間,灰白的水色映著薄暮的微紅從周遭的景致跳脫出來,又好像即將熄滅的炭火所發出的微亮光芒。沒多久,黃昏降臨了,對面的山頭從一片金黃色漸漸的變淡,而山谷底層則開始變暗,那種情景就就像是一滴黑色染料滴進杯中慢慢的周圍暈開。拍完這張照片,收起裝備,我踏上越嶺山徑,小瀑布轟隆的水聲漸漸消失在昏暗的天色與冰冷的空氣之中。
剛開始到訪的幾個月,對於這個溪谷、這條溪流以及地理環境幾乎都還還處在摸索的階段。我背包裡甚至還帶著一本「Nikon D50 D70的工具書」,看到漂亮的景點,我就會趕快把秘笈拿出來翻一下,看看光圈快門應該怎麼調比較正確。
很單純的,我認為溪邊是一個可以讓我找到快樂、忘記煩惱,還可以練習拍照的好地方。關於攝影夢這件事,那時候還不存在,或者應該說它可能還隱藏在心靈深處的某個地方。那時的我只想趕快早點拍完這條溪,然後,轉往阿玉溪或是哈盆。
一直到了多年以後,我才知道要了解一條溪流需要的是更長的時間與心思。一直到了多年以後,我才有辦法從六十幾次的探尋之中累積出足夠的想法與思緒。
當我慢慢的寫出這些文字時,我才覺知到我-還在溪裡的那個我,他擁有某種惡魔般的神祕力量,彷彿他已經確信我一定能發掘出在溪與我的關聯。
因此,此時的我正被迫歷經一個神祕的生命過程,我必須讓自己被這股急流推動前進。或者說這是一種積累在內心已久的精神上飢渴,而急於找出意義的渴望之濃烈,他人無法想像,逼得我必須走完這條探索自我的道路。
然後在每個夜深人靜的電腦前,一個字一個字的敲出這篇關於溪流,也關於我自己的小小攝影集。
藉由鏡頭,我探索一條溪,再藉由一條溪,尋找一個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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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07-12-09
光圈、快門:ƒ/14.0、2s
相機、鏡頭:Nikon D70s、Nikon 18-70
GPS:121°32'55.40"E,25°13'38.37"N
今天仍是勘景的行程,我的計畫是從老梅冷泉溯溪而上,一口氣走到源流瀑布,最主要的目的是先弄清楚走到源流瀑布需要花多少時間。當然也是一如往常的,所謂的有計畫就是沒有任何計畫,是前一天晚上才臨時想到的。反正到了溪邊,一步一步往上走就好了,至於需要花多少時間,這不是今天需要擔心的問題,但是要先搞清楚,日後才會成為有用的數據。
爬過深潭,走過高聳的峽谷來到這裡已算是尾端了,峽谷的盡頭已經不是峽谷,兩側山壁先是往外鋪展開來,到了最後的盡頭才縮成一道往上延伸的缺口,十幾公尺高的斜瀑就沿著缺口中間往下奔流,匯進一池水色混濁的深潭裡。(潭的照片,之後會出現在其他的照片裡頭(比如page 294 )。
我繞過混濁的深潭繼續往上爬,十分鐘後,終於看到了源流瀑布。瀑布映入眼簾的那一刻,受到的衝擊和之前看到老梅瀑布是差不多的,又是一種失望感。我還真的有點意外,這原流瀑布簡直活像是骨瘦如柴的模特兒,直挺挺的倚著山壁。瀑布底下有一個小水潭,但不像老梅瀑布的深潭那麼恐怖,比較淺,也比較窄。水面漂浮著一層乳白色的混濁泡沫,就像排水涵洞裡的汙水,山風吹來,一種奇怪的味道飄散著,這是另一個讓人感到失望的衝擊。
這真的就是源流瀑布了嗎?靠在大石頭上休息時,我啃著麵包,喝著咖啡,看著瘦小的源流瀑布發呆,我開始想像著隱藏在原流瀑布更頂端的地方不知道會是什麼模樣。然而,一陣陣不好的氣味已經讓我想要撤退了。
這張照片是在源流瀑布再更往下的溪水中拍的,這天我沒有拍源流瀑布,因為我還想不出來該怎麼去拍這條...這麼沒有特色的源流瀑布,而且味道怪怪的。
回程往下走的時候,我繼續默默的估算著下次再來的時候該怎麼分配拍攝的時間。

page 018

攝影日期:2007-12-11
光圈、快門:ƒ/14.0、1.6s
相機、鏡頭:Nikon D70s、Tokina 12-24
GPS:121°32'55.56"E,25°13'46.76"N
今天是星期二,清晨醒來,仍覺得全身還僵硬痠痛。揹著前天回家後根本沒有收拾的裝備,我再度回到峽谷深處。藍天在緩慢飄移的浮雲之間,不斷的出現又消失,而另一個同樣也是慢的傢伙則爬行在峽谷的巨石與溪流之間,因為前天我把東西落在源流的瀑布底下忘了帶走,請了個假,今天又專程跑回來。
這裡距離源流瀑布不太遠,已經是上游峽谷的後半段了。就在雲層離開峽谷上空不到半秒鐘內,斜光竟然就從舞台布幕的角落閃現。在斜光的映照下,塵埃隨著水沫在樹蔭間飄浮著。一時之間,整個峽谷都沉浸在金黃色的夢幻之中,這樣的光線正散發著一種戲劇性的迷人光采。
我在這個時候入座,時間都已經十點半,不曉得在我來之前,這一幕已經斷斷續續的上演了多久,也不曉得這是上午最後的一場,還是中午的那一場提前上演了。這是我第一次在老梅溪上游的峽谷看到這種斜光,我七手八腳的調整著光圈快門,當我拍完這一張後才看見有一個小溪石過曝了。我移動腳架,想要再找個好一點的角度避開那個黑卡怎麼遮都遮不過的死白區域。
拖拖拉拉的摸了一會後,才找到一個好的位置,可是雲層居然遮住了陽光。我站在原地癡癡的又等了十五分鐘,雲層始終沒有散去,我這才知道原來這齣沒有節目表的燈光秀剛剛就演完了,大家都走光了,只剩下我一個人還在等謝幕。
在這個峽谷裡沒有什麼是不變的,而突然間就出現的斜光更是變幻無常。然而,有的時候只要短暫的幾束斜光就能使峽谷裡時間暫時凝止,使不斷隨著溪水流淌而逝的時光在那一刻特別的讓人珍惜。
啊對!我要趕快去找我的GPS紀錄器,希望沒被猴子撿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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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07-12-11
光圈、快門:ƒ/18.0、2s
相機、鏡頭:Nikon D70s、Nikon 18-70
GPS:121°32'55.76"E,25°13'37.99"N
兩天前才來看瀑布,今天又回來了。只不過今天這一趟是專程是回來拿忘了帶走的GPS紀錄器。
瀑布水潭邊濁濁的泡沫依舊還在,而且越積越多,和著沙土堆成髒兮兮的乾泡膜,一泡一泡卡在水潭的邊邊。而正午陽光的溫度更是讓泡沫裡頭不好的味道蒸散的更快,山風一吹,看似應該已經乾掉的泡泡竟然又飄飛了開來,四處散落。這樣的瀑布實在是讓人難以留戀,只不過,下次再回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站在她面前,我看著、想著,於是,該拍的還是得拍下來。
沿溪上行來到這裡,前方已經沒路,從Google Earth上可以看到瀑布的上面是養魚的魚塭,魚塭再上去好像還有水圳之類的溝渠以及民宅。
「那就這麼決定了,溯溪的終點就是這裡。」我又隨興的做了這樣的決定。
從九月開始,到了十二月,我已經來了七次。我從木橋底下的匯流口往上走,走到了老梅瀑布。另外,也從老梅冷泉往上,一路來到了支流前端的源流瀑布。有頭,也有尾,但是還差一段,還差老梅瀑布到老梅冷泉的這一小段路沒走過。接下來,找個好天氣,再拍個幾次,我的溪流攝影應該就可以順利結束了吧,還蠻簡單的,這天,我是這麼想的。
然而有些事情其背後所隱藏著的也許是看不見底的深淵,自認為很快就可以完成的溪流攝影,只是個假象,真實的狀況是自己已經漸漸的沉入沼澤般的泥巴中而不自知,還以為可以隨時隨地就喊停抽腿離開。

page 020

攝影日期:2007-12-11
光圈、快門:ƒ/20.0、3s
相機、鏡頭:Nikon D70s、Tokina 12-24
GPS:121°32'55.59"E,25°13'41.15"N
從源流瀑布下來的回程路好難走,整個溪裡都是大大小小的石頭,滿布河床的岩石不像中下游所直見到的那種經年被水沖刷得很友善的溪石,而是不知道從哪落下的石頭,被切削成鋸齒狀的那種,走在溪中,只能閃閃躲躲的走著。
就在我轉頭拿水喝的時候,突然看到一片光從山頭上斜斜的灑下,看到了這樣的光,我馬上把三腳架插進溪水中,這次沒時間再慢慢移動腳步去找構圖了,因為我怕像早上那樣慢慢喬,喬到後來斜光都退場了。
於是就像趕著在最後一刻閃進捷運關閉中的車門般,快速的試拍了三張。最後抽起黑卡的那一瞬間,陽光也跟著消失在樹叢的背後了。我想今天溪神的心情應該很高興吧,早上讓我在底下的峽谷深處撿到一張斜光,午後在不同的地方又讓我遇到了一次光。
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這是溪神的小陰謀。無聊了很久的溪神,一如往常甩了甩釣竿,拋下了一個餌,試探一下這個來了好幾次的傢伙是否仍會上鉤?
《 失落之城Z》有一句話:「有時候,眾神總是會挑選奇怪的使者,幫忙達成祂們所要的目標 」。我確信自己沒有佛斯特上校那種堅毅的探險家精神,那麼我應該就是那個奇怪的使者了,只不過這個使者還不清楚自己該幹嘛...
第一回的十六次到訪中,我幾乎不會問自己為什麼要一再的回到這裡來?因為那時候,我目的就只有一個-我要拍到很多溪裡的斜光。而這個想法就這麼的深深的烙印在心裡,接下來的幾年裡,我不斷的回來,甚至連夢中也想再看到溪中的斜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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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07-12-11
光圈、快門:ƒ/13.0、4s
相機、鏡頭:Nikon D70s、Tokina 12-24
GPS:121°32'55.97"E,25°13'42.26"N
從源流瀑布往回走,這一段溪流溫柔、易走。低矮的雜樹林垂掛的藤類植物生長在佈滿了亂石的土坡上,原本高聳的山勢來到這裡暫時往兩邊退去,退到很遠的盡頭。
從溪谷裡往下游的方向看過去,天空很藍,很乾淨,背後的太陽則好像沉入無雲的藍色天空裡頭,越陷越深,也越走越遠。隨著太陽角度變低,午後的光線一點一點變得柔美,往順光的方向拍,清澈透光的溪水中也能看見天空的藍,而且更藍,藍的好像已經被濾紙濾過雜質一樣,藍的醉人。
拍這張照片時,金色的陽光仍照著溪邊的楓樹,因此我還有時間可以找構圖。來來回回找過了一番後,我把三腳架擺在這個位置。我看到一個巨大的赭紅色溪石被深深的埋在溪床之中,露出來的部份像極了一隻被丟在水中的紅色手套。透明清澈的溪水緩慢的流過石塊上,在凸起的地方上頓了兩三下,出現了好幾個彎月形的水波紋,然後又默默的從虎口凹陷處離去,無聲無息。一圈圈拱起的水波紋上映著天空的藍,像是上了一層湛藍的瓷釉,又像是一片令人悸動的琉璃。那是一種濃密的藍,使得即將灰暗失光的溪谷再度甦醒,這樣的畫面太特別了。
峽谷裡有些土質不穩定的角落特別容易受到風災的摧殘,就像右上角剪影下的樹根已經裸露了出來,幾年後(請見page 065),果真,整片山坡塌了下來,連眼前這隻紅色的手套都被埋在砂石之中了。

page 022

攝影日期:2008-01-01
光圈、快門:ƒ/9.0、2.5s
相機、鏡頭:Nikon D70s、Nikon 18-70
GPS:121°32'59.16"E,25°13'59.62"N
某天,可能比你我所知道的久遠時間再要更早之前,沒人知道那是什麼時候,溪神在山壁上鑿了一道口子,從此之後,只要山頭下了大雨,水就會聚流下來成為瀑布。照片中的這個小瀑布就藏身在的山壁與高聳的樹蔭底下,她孤立在峽谷的屏障之中,沒有名字、沒有傳說,也沒有故事,因為幾乎沒有人知道她孤零零的躲藏在這個角落度過荒野中的歲月。
今天是元旦,我又跑進來了峽谷。峽谷裡的山風寒冷而乾淨,它在峭壁間穿梭著,承載著溪水的聲響飄蕩在冰滑的山壁間。低空的雲走的很快,高空的雲一動也不動,而陽光還是沒出來過。近來,這片神秘的峽谷已經成為我來訪的理由之一,可是今天我覺得有點灰心,因為時至中午,根本還沒拍到一張滿意照片。而陷在陰沈氣氛之中的峽谷對於我失落的心情更是無動於衷。
我喝著咖啡,看著小小的瀑布流水擠進溪石間又散成水花片片,看著落葉被吸進漩渦裡轉了幾圈後又被吐出來,再轉了幾圈才走掉。這樣無所事事的時刻簡直是讓人昏昏欲睡,冷風一陣吹來,讓我濕透了的褲子湧上一陣寒意,我穿上輕便雨衣靠在大石頭邊想要睡一下下,結果風來風又止,一直被冷風吹醒,就這樣捱了快半個小時,乾脆起身洗臉去,最後在這裡拍下今天唯一的一張照片。上午我懷抱著期待,特地跑進峽谷,好幾個小時後卻只拍到一張不知為何而拍的照片。
回程時,一個孤獨的傢伙在寒冷的山林中頻頻回首,一再嘆息。

page 023

攝影日期:2008-01-06
光圈、快門:ƒ/9.0、6s
相機、鏡頭:Nikon D70s、Tokina 12-24
GPS:121°32'57.60"E,25°13'56.40"N
2008年的一月六日,這天剛好是節氣中的小寒。趁著鋒面還沒全面湧入之際,我又揹著背包獨自來到峽谷了。陰天的峽谷在濃密的樹冠底下變暗,聳立在山頭的樹影將峽谷籠罩成一道狹長的暗黑樹林。讓人感到窒息的鉛白水色被暗下的天光與樹影所覆蓋,毫無生氣的流過峽谷的底層。唯一讓我感到有興趣的是濛濛的薄霧,它像鬼魅般悄悄的出現,從林子裡溢流而出,從咕嚕咕嚕的溪水上飄過,看起來好像正逐漸聚集成形。
刺骨的寒風吹進暗黑的峽谷中,好冷,一口氣呼出,白煙馬上就化成了霧氣消失在空氣之中。我走到一旁的溪石上,放下背包,拿出輕便雨衣把自己包了起來,再拿出一罐咖啡,打開,先是貪婪的喝了一大口,入喉後,再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喝著。
我痴痴的等著,而期待中的霧就只是薄薄的,聚不起來,濛濛的,散也散不去,遮遮掩掩的,不給明確的答案。
時間在一片朦朧之中緩緩而行,也一點一滴的慢慢流逝著,我在渾渾噩噩的思緒底下來回踱步,又坐回原處,想著不知道什麼是什麼的東西。心裡覺得著急,覺得自己一分一秒的正在錯過些什麼事情,可是實際上,什麼事也沒有,空洞的時間裡沒有任何值得注意的事件在運作。原來,沉默的「 無聊」早已驅散了薄霧,固執的覆蓋了整個峽谷,更把我推到灰色的深淵底。
很多時候,景是強求不得的,尤其是在那種對錯之間沒有特別的分界,而人卻有著不切實際的錯誤期待之時。我想我就是在這種曖昧不清之間靠著想像去揣摩這溪流的神祕樣貌,然後再從現實之中,真正的,一次次的認識了這條支流真實的樣子以及不是普通愚蠢的自己。
「唉!為什麼就是沒有起霧呢?」

page 024

攝影日期:2008-01-06
光圈、快門:ƒ/7.1、5s
相機、鏡頭:Nikon D70s、Tokina 12-24
GPS:121°32'57.75"E,25°13'54.81"N
大雨連下了幾天,停了,像個水龍頭突然被轉緊,可是水依然從老化的止水橡膠墊圈邊以及任何其他的縫隙間漏出來,不受控制,滴滴滴的...滴個不停,很煩人的。要下不下的細雨,讓我一下子開傘,一下子又收傘。會帶著傘溯溪的,大概就只有我這個笨蛋吧,而且是在大雨過後的隔天,水還滿滿的時候。今天這種下著雨的天氣根本不適合拍溪,更別說還特地跑進峽谷裡,痴痴的站在溪邊不知道在等什麼...
「喔對,我是在等霧來...」
只因為昨晚我聽見了氣象報到說了一句:「...地區易有濃霧發生。」我就立刻把攝影裝備、咖啡、還有溯溪的東西準備好,很興奮的期待著隔天峽谷起霧。現在想起來,我好像根本沒聽清楚「這個什麼的...地區」有沒有包含北海岸!所以,我到底是被氣象報告騙來的,還是被我自己騙來的?
峽谷正前方狹窄高聳的山壁裡始終是這樣濛濛的,始終籠罩在這樣的薄薄迷濛之中,氤氳細雨看似浪漫,但是雨滴在身上,溼答答的感覺,一點都不浪漫,還有點冷,有點讓人鬱悶。關於「 霧」這件事,一點機會也沒有,一切都已經預定好了,薄霧只是個假象。而雨就這樣,斷斷續續的下著,這樣的雨是峽谷婉拒訪客的一種方式吧。可是,到底是這雨下的太不乾脆,還是訪客太不解風情?
就雨中溯溪拍照這件事來說,事前深思熟慮當然是重要的,可是如果每個環節都非得事前想的很清楚不可的話,那可能會沒完沒了,甚至連踏出門都是個難。如果真的要檢討的話,那只能歸咎於不確定的想法有時可能隱藏著某種熱情,它的吸引力真的大到可以騙自己上山等霧。

page 025

攝影日期:2008-01-12
光圈、快門:ƒ/6.3、4s
相機、鏡頭:Nikon D70s、Tokina 12-24
GPS:121°32'57.75"E,25°13'54.81"N
以往來到這裡,我總是等待著斜光的出現 ,可是今天有不一樣的期待。昨晚氣象說今天下午過後會變天,所以我像瘋子似的,一早又跑回來這裡,獨自望著空洞洞的峽谷,等著罕見的霧濛峽谷出現。
接近中午,峽谷裡的溫度明顯下降些,冷空氣似乎報到了。慘白的天光下突然吹起了山風,冷的讓人打寒顫。沒多久,霧也來了,它鬼鬼祟祟,不想讓人發現似的,無聲無息的跟著山風的尾巴來到了峽谷,但是就下不到溪底,像靠站又不想停的客運一樣,從眼前經過,卻跳過我這一站(福和客運1551我說的就是你)。
淒淒冷風中,我靜靜的看著,慢慢的等著,又等了快個把小時,風停了,薄霧才開始沉降在離這裡有些距離的前方那個比較寬闊一點的山壁之間。我真想投訴這一路的公車司機,要嘛就過站不停,要嘛又停在很遠的地方。
前方瀑布的隆隆水聲一度被困在那團湧動的迷霧之間找不到出路,在另一陣山風將霧氣帶走之後,水聲才又再度擴散在峽谷裡。這期間,白霧總是聚了又散,在我還沒來得及按下快門前就已經消失在曠野之中,反正就是不肯好好的待在那邊讓人美美的拍上一張。
我站在溪水裡,打著寒顫,無可奈何的又把雨衣給穿上了。如此費時的等待,在當時感覺起來實在是很洩氣。但是在寫這些東西的日子裡,我才發現原來失落感也是重要的回憶,為平凡無奇的照片再度添上一些想像的空間。

page 026

攝影日期:2008-01-12
光圈、快門:ƒ/5.6、6s
相機、鏡頭:Nikon D70s、Tokina 12-24
GPS:121°32'55.56"E,25°13'46.76"N
溪邊巨石上好像有一個東西,往前走,一個柱狀物體越來越清楚。它是峽谷裡唯一的人造物,樣子看起來像是一根柱子的根部。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呢?有可能是以前的人會在峽谷兩端來往,所以造了一座橋嗎?那麼它是被颱風摧毀的嗎?但是斷橋其他部份為什麼沒有出現在附近呢?又或者這顆石頭是從右邊的山上有住人的村子滾落下來的?還是更早之前有人住在這附近?
腦子一下子浮現了一堆不解的問題。但是,無論答案為何,它已被時間歲月所遺忘,成為某個不存在遺跡的殘根,默默的留守在溪邊。不過,暫時先不去想這個問題了,因為真的起霧了,從海面送進來的濕冷空氣進到峽谷裡,被困住了,出不去都凝成了霧。
峽谷起霧之後,景物是失焦的(相機也是),很快的,整個樹林上方就被流霧所淹沒,峽谷前方二、三十公尺處已經模糊了,樹蔭下的峽谷底層彷彿陷入深淵的邊緣,讓人不寒而慄,而更遠一點的轉角也已經隱身在白霧之中。原本熟悉的空間突然湧上一股令人害怕的感覺,放眼四周,所有東西慢慢的都把自己給隱藏了起來。白色的濃霧、暗黑的角落、扭曲失焦的空間-似乎都不是真的,而溪中唯一的一個人更是加深重了這種不真實感。這是峽谷的另一面,是我不曾見過的那一面。
這個季節,在山區遇到起霧,在對時間有完全把握的情況之下,可以抓緊時間先搶拍幾張,然後就要趕快撤退了,因為一旦真的起霧通常很快就會出現白牆,那時就什麼都拍不了了,別說拍不到東西,那個時候連撤退都會有危險。拍完這張,我滿意的起身往回走了,回到登山步道後,我才鬆了一口氣,來了那麼多次,終於給我等到一個霧景了。

page 027

攝影日期:2008-01-20
光圈、快門:ƒ/11、4s
相機、鏡頭:Nikon D70s、Nikon 18-70
GPS:121°33'2.47"E,25°14'5.22"N
早晨的陽光從背後昇起,我從老梅冷泉沿著溪逆行而上,爬過層層疊疊了好幾公尺高的巨石堆,渡溪到對面一側緊貼著溪畔的步道上,雖說是步道,但其實是由礫石、灌木叢、大石頭在高低不平的地勢上所鋪成的路。我拉著從樹幹上垂落的籐蔓,把自己拉上擋在面前的一顆大石頭,然後往下一跳,結果背包的重量拉著我的雙腳深深的陷進沙地中,就像一根竹竿直挺挺的射進泥地裡。
陽光撒落在溪谷裡,樹林、溪水、石頭都醒了,這是晨間溫柔的陽光。我從背包的側袋裡拿出咖啡喝了幾口,在咖啡的餘韻之中,我感受到周圍的一片寧靜,只有一隻焦躁的小蜜蜂疑神疑鬼的在我身邊繞著,打量著。
休息幾分鐘後,繼續往前走,地上除了有會發出劈哩啪啦聲響的枯枝與易碎的葉片外,還有,有鋸痕的木頭、腰折的斷木和塑膠製品,這些東西應該都是颱風時,大水從上游帶下來的,颱風總能引出了溪水狂暴的獸性。
走出矮樹叢區,一隻河烏從漆黑無光的狹窄角落低飛竄出,停在溪石上啾啾揪的叫了幾聲,又抓了抓頭。我被這隻河烏給吸引而停下腳步,牠飛走之後,我才注意到眼前鋪展了開來溪水、映著晨光的樹叢與陰暗的角落似乎是一個不錯的構圖,於是在這裡拍了幾張照片。
這裡是需要渡溪的地方,眼前的溪床看似平緩,淺淺的溪水感覺起來也沒什麼侵略性,正是因為水流比較慢,所以長滿苔類的圓石在水中特別的滑溜。通常早上特別記下來的可以涉水位置,到了下午回程時,會因為水面會變成逆光而看不透,只能憑著腳底的感覺摸回另一邊。

page 028

攝影日期:2008-01-20
光圈、快門:ƒ/10.0、4s
相機、鏡頭:Nikon D70s、Nikon 18-70
GPS:121°33'2.47"E,25°14'5.22"N
在冬晨的陽光下,空蕩蕩的山谷緩緩的加溫著,這裡沒有其他人,只有我,刺骨的山風吹來,吹出了一種讓人感到疏離的心情。過去幾天,北海岸沒下過一滴雨,溪水消退的很快,原本隱藏在溪水下的礫石都冒出頭來了,遍佈整個溪床上,淺淺的溪水就在長滿青苔上的岩石間穿行著。
照片左邊一大片的樹叢的裡頭是一個被溪水包夾的隆起土堆,從上而下,長度約莫三十公尺,亂石佈滿其間,石縫之間長滿了茂密的矮樹和比人還高的蘆葦與雜草叢,就是一塊被雜與亂所糾纏著的溪中土堆。
溪水被這個土堆給剖成兩條水路。右邊那條是弧形的路線,終年有水,溪床稍低,非常不好走,不但窄,而且高高低低的溪床間都是讓人難以通過的溪石。但平時,溪水就是默默的走著右邊那一條,而左側的這一條則是不斷被石頭與泥土墊高的砂土層溪床,乾涸溪床上只有汨汨細水滲流,但是溪神巧妙的將它安排成洩洪道,只有大水來的時候,水流才會改道取直,從這邊狂洩而下。
大部份的時候,我會走左邊的溪床,可是偶爾我還是會特地繞過去,這可能是我無聊的原則問題,因為既然是從頭拍到尾,那麼就必須沿著溪水流經的地方走,不能總是挑容易走的。其實取左走捷徑、取右涉水或是直接從中間闖入那割人的草叢裡似乎一點也不重要,因為心裡那張地圖的路線常常不一樣,它總是隨著當時的感覺牽著我亂走。

page 029

攝影日期:2008-01-20
光圈、快門:ƒ/14.0、3s
相機、鏡頭:Nikon D70s、Nikon 18-70
GPS:121°32'57.75"E,25°13'54.81"N
2015年我在寫這篇的時候,我又找出當年時用低畫素手機拍的勘景照,照片中,有一片亮光躲在陰暗的狹壁後,當時的我站在一塊幾乎已經沒入深潭中的大溪石,試著從窄縫裡窺視發著光的峽谷,之後的某天...
步道起點的涼亭不見了,卻出現一間從未看過的磚造矮房,我決定走過去瞧瞧。一扇厚重的門後是客廳,客廳上方沒有天花板,是魚鱗般的白雲,雲下的天光就跟平常白天一樣,但我的腳下卻昏暗異常,彷彿光線被橫劈成兩截,讓人無法判斷將要入夜?或是天才剛要亮?這是一個奇怪的現象。
我往屋內走去,堆滿木柴的灶台旁邊是廁所,廁所門打開,是一條步道。步道像窄巷一樣沿著蜿曲的峽谷直到看不見的山裡。我走上步道,但腳下的感覺卻像是踩在搖搖晃晃的吊橋。從腳下流水聲,我隱約的可以猜出步道可能只在溪上面一點點而已。
接著,我看見了深潭,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是走了很久,或是只有一會兒?除了天色外,時間流動的感覺有點奇怪。然後,我跨過了深潭,側著身將自己擠進細如針縫的山壁間。
過了山壁之後,我看見一團金色的光芒懸在半空中,緩慢的轉動著,膨脹收縮著。起初,光只有足球那麼大,接著越轉越快,越來越大。我想要逃跑,身體卻僵住了,越是想要逃,卻越是動不了。而光球仍不斷的逼近...
轉著轉著,光球竟然炸了開來,那一瞬間,畫面又變成極慢的運動狀態,爆炸的震波過了很久很久才來到我的鼻尖。身體終於可以轉身了,我想逃走,卻立刻往下墜落。下半身用力的抽了一下,我在夢中突然醒過來,夢境歷歷在目,醒來後我躺在床上瞪著漆黑的天花板,覺得房間裡四周好像還在轉動著。一切是如此真實,我幾乎法區分出是真是假,而夢境本身也沒有出現什麼結果。我抓了張便條紙寫下:「峽谷、光」,提醒自己不能忘記這個夢。
這一天終於到來了,在如此近的距離下看見光,真的很震撼,但是又有一種「如果不是你以為光會在那兒出現,你是不會在這裡看見它的」的感覺。
自溪面上昇的細微水沫在陽光下一明一滅的的向著上方盤旋,直到出了峽谷化為一縷縷的煙霧,消失在天光之中。微風從峽谷深處緩緩的吹來,滑過雪白的溪水,撫過峭壁上的青草,溪中的石頭醒了,溪畔的草木也醒了,整個峽谷都醒了,只有我醉了,深深的沉醉在金色的夢境之中。
夢它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記憶中,我所有的夢中都包含著幾個感覺,像是時間的忽快忽慢、空間受到擠壓、踩空、墜落、在熟悉的地方陷入迷路、手邊的東西消失...等。每當這些荒誕的異象出現時,我常會知道自己是在夢境中,但是那種害怕、驚奇、焦慮、恐慌的真實感卻又讓我以為自己並不在夢裡。
夢境是神祕的,只有在睡著之後,屬於夢境的那個維度才會悄悄的開啟。雖然我們的物理知識仍無法解釋那個世界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是可以確信的是夢裡的確包含著記憶、潛意識的思緒與難以說明的種種感受,甚至是令人感到害怕不已的恐懼。據說(維基百科)人一生中花在做夢的時間將近有六年,但每個人幾乎都是醒來的瞬間就忘記夢境的大部份細節,洗臉刷牙後,根本連有沒有做過夢這件事都給忘了。但是一陣子過後,也許是幾個月,或者是幾年之後的某一刻間,零碎的感受很突然的就將夢境的記憶也給帶了出來。
我們難以理解夢裡的真真假假是否與這個世界相互關連,因為它像團毛線一樣偶爾才會與這個世界的時間糾纏在一起,於是做過的夢會在不同的時間點再度出現一次,像是對未來某一刻所做的預告。峽谷裡的光彷彿賦予了迷離的夢境一個存在的意義,它將我光怪陸離的夢境從另一個空間挪到真實的時空場景裡。
對於我寫的這些東西,我並不太指望能得到什麼共鳴(但我還是很希望有人會看),因為畢竟這只是我心裡的聲音,又或者是這個世界的我試圖根據心裡所想的事來理解另一個自己。雖然我的照片全部都是溪流,但我很確信它其實隱含了某種密碼,而文字則成了解碼的唯一工具。
是這些照片形塑出了我獨一無二的經歷,而這本攝影集所描寫的正是它們。是在這時候,我讓自己走進了一條探尋意義的陌生道路上,對於文字化這件事,我實在是又愛又恨,我想知道能從過程中我能找到什麼,但是我又不道自己在幹嘛,里糊塗的,就這樣,我花費了好多年的時間。

page 030

攝影日期:2008-01-20
光圈、快門:ƒ/16.0、3s
相機、鏡頭:Nikon D70s、Nikon 18-70
GPS:121°32'57.75"E,25°13'54.81"N
神秘的光束從天際灑落,匆匆的出現在峽谷裡的某一處,沒多久又默默的四散無蹤,如曇花一現,又像浪裡濺起的一朵浪花再度消失在湧浪之中。
我以為只要常來,來的夠勤快,就能悠閒的坐著,一邊喝著咖啡,一邊等著同一道光的降臨。後來我才發現這光並不是那麼容易就出現,即使是挑了個天氣條件相仿的日子來,等不到就是等不到。然而我已經深陷在這個美麗又浪漫的陷阱裡,如果夠幸運,我可能還有機會再遇到這道光,也許在同一個地方,也許在下一個夢境之中。
這張照片採直幅拍射,我想拍下光束與綿密的溪水,但是要避免讓溪流曝光過久,因為溪水一旦過曝便沒了生命。而快門調成長曝時,不單單只有暗部的地方吸收到光線,高亮度的區域也同樣受到陽光照射,而且更亮,到了完全死白的程度。
所以接下來,我先試出暗部的曝光秒數是3秒,然後下一個步驟就是遮黑卡,遮在高亮的地方,試了幾次之後,我發現遮個2秒就可以了。所以也就是讓暗的地方曝光3秒,光束的區域曝光少於1秒,結果就是這張照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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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08-01-20
光圈、快門:ƒ/4.5、5s
相機、鏡頭:Nikon D70s、Tokina 12-24
GPS:121°32'59.16"E,25°13'59.62"N
上半天裡,峽谷的天空還頂著大太陽,中午一過,雲霧來臨,天色馬上就朦朧了起來,昨晚氣象所說的那一道鋒面果然來了。
前一刻,遠方的天空還是湛藍的,後一刻,雲層壓境,接著冷颼颼的山風出現,不一會兒霧也到了,從峽谷的盡頭推擠而來。很快的,山壁後方已被擴散中的白霧所吞噬,在白霧的背後,平日常見的草木、岩石和溪水彷彿都猙獰了起來。老樹的根慢慢的拔地而出,像隻大蜘蛛一樣的懸在峭壁上伺機而動。而山壁上的巨石,搖搖欲墜像是快要滾下來似的。溪中看不見的地方好像開始捲起漩渦。突然間,整個峽谷正齜牙裂嘴的等待著什麼事情的發生。
我以為薄霧中的峽谷會是一個充滿浪漫色彩的幻境,然而,從黑暗深處襲來的卻是一股讓人覺得陰森悚然的壓迫感,足以讓峽谷裡天光閉鎖,彷彿是置身在深淵的邊緣。拍完這張,我收拾好裝備,急急忙忙地退出了峽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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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08-01-20
光圈、快門:ƒ/10.0、3s
相機、鏡頭:Nikon D70s、Tokina 12-24
GPS:121°33'0.92"E,25°14'2.09"N
午後,天空的雲層不聲不響的就把太陽給遮住了,同一時間,山裡的霧氣也開始聚集了起來。我趕在被濃霧吞噬之前退出峽谷,一度我以為看見了天空的一輪光暈,但是閃現了一下下的陽光馬上就被峽谷上方的迷霧給稀釋了,一整片灰白色的霧在雲層下泛出模糊的金黃螢光,之後便什麼也都看不清了,周圍的樹林也在霧後逐漸隱藏了起來。
濕冷灰濛的霧氣像是一幕沉重的黑色陰影發散著陰鬱的氣息,把所有的聲音都包覆了起來,而緊接著吹襲來的山風更讓人覺得異常冷冽,讓人急著想要下山。霧裡看溪,或許有一種淒美的意境,但是拍完這張,我已無心欣賞這霧中美景,我只想快快下山。等我回到越嶺山徑,急雨也隨後跟了上來,回到車上,已經全身濕透。
每逢東北季風接近的時候,大屯火山區就容易起霧,氣溫稍一下降,整個山谷就漫起了迷霧。對於喜歡拍照的人來說,霧鎖溪谷,濛濛邈邈,那是一種感動,一種會令人陷入瘋狂的浪漫情結,更是一種非理性的召喚。
因此如果打算在寒冷的天氣到溪邊進行長時間拍攝,一定要先弄清楚當天的氣溫變化,而且還要預先算好撤退所需花費的時間,這樣才不會在趕路時發生意外。還有,一定要帶件輕薄雨衣,最好是帶兩件以防萬一(這是某一年阿玉溪釣客給我的叮嚀,一定要帶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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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08-03-02
光圈、快門:ƒ/16.0、2.5s
相機、鏡頭:Nikon D70s、Tokina 12-24
GPS:121°33'11.05"E,25°14'29.85"N
才剛過三點半,陽光已經提前準備從山頭離開了,金色的光影穿過枝葉的縫隙傾瀉在溪石上,隨著緩緩滑過的流水飄盪著。邪惡的溪石收起它狡詰的訕笑,像隻溫順的大橘貓,乖乖的伏在春暮的斜光下,時不時地動一下耳朵,聽著樹蔭下細碎的風聲,以及自己發出的咕嚕咕嚕聲。雖然餘燼般的微光在溪谷底層停只留了約十分鐘,但是在卡咂卡咂的快門聲下,時間的腳步似乎停了下來。
小瀑布上方靠中間的蘆葦花,生長在開闊的溪谷地上,白天的時間都處在強光之中。我曾試過幾個不同時段拍這裡,總是因為明暗之間的反差實在太大而失敗。
今天的這個時候,山的巨大影子平鋪在整個溪谷裡,消弭了僵硬色澀的光線,也點白了一枝枝的芒花。相較於白天的刺眼,山影下的溪谷顯得友善了許多,現在應該就是拍攝的最佳時間了吧。
我趕緊調整光圈與快門,然後找了一片適合的黑卡從上而下遮在蘆葦草叢與小溪瀑的區域,輕輕的搖了幾下,如願的拍到了這張照片。隨後山勢擋下最後的陽光,將青蔥的樹林與溪水罩在一層重重的陰影之下。
春暮下的溪谷,幽香、美麗,輕柔的山風在樹林間沙沙的穿梭著,微冷、迷人,這是我所見過最讓人流連忘返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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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08-03-02
光圈、快門:ƒ/14.0、2.5s
相機、鏡頭:Nikon D70s、Tokina 12-24
GPS:121°33'10.84"E,25°14'29.69"N
屋裡的人都睡了,只有貓的精神正好,盯著水龍頭兜兜兜的水滴。窗戶外靜悄悄的,只有一支路燈和幾隻繞來繞去的飛蛾。一陣晚風吹過屋後竹林,窸窸窣窣的聲響讓我又憶起溪邊的片刻時光...
溪水碰撞石頭碎裂成水花的聲音、河烏貼著水面飛掠而過的尖銳叫聲、啾啾啾的鳥蛙鳴唱聲...等,記憶之中的各種聲音雖然無形但卻又有著深沉滲透力。
這裡距離木橋底下的匯流口不遠,起溯後慢慢走,不到十分鐘後就可以到了。拍攝這張照片時,我站的位置是在濃密的樹蔭下,光線難以穿透的陰暗賦予它一點莫名的神祕感,唯一會過曝的區域是左上角那個位在樹蔭外的區域,黑卡就只要遮那個區塊,遮個1秒就可以了。2.5秒曝出來的溪水感覺還不錯,所以就沒再試其他的秒數了。
書裡說過一句話︰「 拿相機的人,有的藉著攝影來逃避,有的是透過攝影來尋找自我」。關於逃避,書上沒有多談(因為它把重點放在後者),但是,似乎是對的。當時的我,真的是藉著走(躲)入山林以逃避日常各種瑣事。
現在再回過頭想想,我發現其實自己不太能夠區別出這兩者在本質上有什麼差別,因為人需要逃開很多瑣事才能得到更多的時間去追尋自我。
溪流攝影對我來說是一場孤獨的旅程,要仔細觀察、要細細感受、甚至隨時要評估在溪邊可能會發生的各種狀況,因此孤獨不被干擾是必須的。
雖然有伴一起比較歡樂,但是,我想我需要的是新發現,以及更多思考,唯有如此,我才能找到我想要的畫面,才能抓住易逝的瞬間。我不喜歡這種說法,甚至厭惡,但是,孤絕的時候的確讓我更容易看見另一個自己。
我常認為宗教般的莫名狂熱引領我拍完了這整條溪,而對於攝影狂熱到底從何而來的疑惑(或許也可以說是焦慮感)則讓我從這整個過程中看到另一個逃離現實做著自己想做的事的自己。
雖然焦慮讓我對自己走過的生命歷程感到無比的困擾,但也迫使我不得不回過頭去好好的思索自己所做過的事,不得不好好的把那幾年拍溪的狂熱想個清楚。
幸好文字讓我得以在線性的時間裡自由往返,在過去的記憶與現在的意念間穿梭,將每一個我想說的事件都呈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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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08-03-29
光圈、快門:ƒ/5.6、4s
相機、鏡頭:Nikon D70s、Tokina 12-24
GPS:121°32'58.79"E,25°13'59.27"N
一道美麗的瀑布,鵝絨般輕盈的依附在山壁上,但是在越發慘白的天光下,竟顯得毫無生氣,這是陰天午後的峽谷。一幕微光低懸在灰暗的樹蔭底下,像是被困在一個無垠的空間裡。峽谷裡籠罩在一種沉寂、封閉的感覺之中,而眼睛看到的所有東西則好像被噴上了一層平光漆,死氣沈沈的。走在溪畔,我只聽得見自己的腳步聲在死寂的峽谷底層游移著,並且傳出沙沙沙的聲響。
拍完這一張照片,我走回溪邊的沙地上坐著,呆看著瀑布與流水,事後我完全想不起來這段時間裡自己到底是在沉思還是在發呆(後者的機率好像比較大),只記得最後讓我回神的是一陣呼嘯而過的刺骨山風,之後,我揹起了背包穿越過凝著渾渾噩噩氣息的峽谷,走回冷泉。
這個地方會過曝的區域永遠都是抬頭可以看見天光的那一塊區域,黑卡只要遮中間那個受光的區域就可以了,其實,不遮好像其實也沒什麼關係,反正它就是白白的一塊,除非哪天它心情好切換成藍天的顏色。
去年九月開始,我已經來過十四次了,為了要快點拍完這條支流,我頻繁的到訪,把時間都擠在一起。可是對同一條溪保持高度的興趣與熱情實在比我想像中還更困難。而此時,鬼鬼祟祟的「厭倦感」也趁著這個會機衝了出來,剛開始它只會在下雨日子裡才露臉,接著,它開始頻繁地出現在每個周末假日的前一晚,企圖阻止隔天準備要去溪邊的我。這個月已經有好幾趟都是人來了,也晃了一整天,最後卻空手而歸,什麼也沒拍到。
漸漸的,我被厭倦給擊退了,景已不是景,是單調、無聊,更有點令人沮喪。記憶卡插槽有點小故障的D70s也開始有了脾氣,按下快門後會帥氣的顯示CHA error,直接跟我說它不想繼續。於是,我把即將要被熄滅的拍溪動力暫時先封存起來,化成一滴小小的火苗,偷偷的藏在某一個會讓我想念的小角落。就在仲春之末,我先向溪神告辭了。
幾年後,我發現其實攝影與寫作有個共通點,那就是當內在的衝動或狂熱消失殆盡的時候,行動就會突然止住。膩了,便不想再拍下去,靈感沒了,同樣也是寫不出什麼東西。
攝影的時候我追逐的是光、影,而寫這些文字時,我仍在追逐或是探尋著些什麼,但是到底是什麼東西,我也不是很確定,可能是對溪的掛念,可能是一種意義被剖開後重新解析內心世界的點點滴滴,也有可能是一種否定,否定過去的種種,然後又回過頭試圖找出隱藏在其間的某些可以稱之為意義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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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08-10-04
光圈、快門:ƒ/10.0、2.5s
相機、鏡頭:Nikon D70s、Tokina 12-24
GPS:121°32'57.75"E,25°13'54.81"N
昨晚一夜沒睡好,因為想著跟組長(許守湧)與南哥(施正南)約好要回來老梅拍溪的事情。我的腦海中不斷的回撥著去年冬天出現在峽谷裡的那道斜光,不知道那神奇的斜光是否仍會再次出現,就這樣輾轉難眠不知道到了幾點才睡著。
送走了炎熱的夏天,在陣陣山風吹拂下,迎來了涼爽的初秋。一個微涼的早晨,我們又來到了峽谷。
外面的世界早在五點四十分便隨著日出而開始了一天的活動,而峽谷裡頭則是運行著另一套時間,獨立遺世,彷彿完全不受外面世界的影響。早與晚的定義由陽光的角度來決定,陽光還沒照進來之前,溪谷是不會醒來的。峭壁上的小草搖搖擺擺的睡在微風中,溪中的大石頭一動也不動,睡得更沉,只有小溪醒著,潺潺緩緩的流著,只有山風醒著,微微吹來淡香的氣息,還有訪客醒著,癡癡的等著,盼著峽谷的光線會出現。
九點而已,時間還早,我在同樣的角落等著,大石塊表面的顏色隨著忽隱忽現的天光,不時更換著耀眼的顏色。而組長早已不見人影了,他暫時消失,往深窄蜿曲的峽谷深處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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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08-10-04
光圈、快門:ƒ/5.0、0.8s
相機、鏡頭:Nikon D70s、Nikon 18-70
GPS:121°32'57.75"E,25°13'54.81"N
今年三月底離開到現在,這中間又隔了好幾個月的時間,淡去的溪流狂熱仍還未回復,好像是中了某種病毒似的。拍溪這種奇怪的事少了熱情,就像夜裡在灰燼中空燒的火苗一樣,撐不了多久便會跟著夜一起進入無止境的黑暗。
大概是因為選拍的地點、取景的角度幾乎都大同小異,再加上我的腦袋仍然還是空空的,找不出什麼新的東西可以拍,所以感覺已經疲乏了。每天中午吃茄汁乾麵,連續吃個半年不膩也很難,不過,吃麵這件事是因為自己懶,所以天天吃茄汁乾麵,吃到同事都受不了了。
入秋之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涼快了,日期改了好多次,終於,我們終於找到共同有空的一天,大家約好今天要走一趟老梅溪上游。來到峽谷之後,組長已經迫不及待的單槍匹馬,一個人進入更深的峽谷。南哥也早就把微距鏡準備好了,守在峽谷前端的沙地上,耐心的等待峽谷裡的溫度上升,等待蝶蹤的出現。
而我則一個人守在這裡癡癡的等待那神奇的斜光。通常,運氣好的話,這個時候該就要出現斜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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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08-10-04
光圈、快門:ƒ/10.0、4s
相機、鏡頭:Nikon D70s、Tokina 12-24
GPS:121°32'58.94"E,25°13'59.47"N
午後,我和組長不約而同的回到第一個瀑布附近。我大老遠的就看見南哥指著我們頭頂,但是我聽不到他說什麼,抬頭看只有刺眼的太陽光,等我們靠近,南哥又說一次:「快看!斜光在頭頂啦。」
果然回頭一看,好幾束淡淡的光線從天頂的邊緣照射下來,穿透兩旁遮天的樹梢,隨著徐徐微風慢慢的擺動著。散漫的午後,光線在溪水上跳躍著,在巨石上搖曳著,看著陽光從溪谷灑下,誰能不激動呢?原來我們剛剛是站在光線中,難怪看不到斜光。
我突然想到小火苗,三月底離開前,藏在神秘角落的小火苗。我趕緊跑過去查看一下,小小的山蘇和青苔長滿了石頭的表面,青苔上面還有一片片枯葉覆蓋著。我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小顆石頭,看著淡紅色的小火苗緩緩的燃燒著,這個支撐著我的溪流攝影夢的小火焰還未熄滅。「明年,等我阿玉溪的攝影告一段落,我還會再回來的」。然後,我小心的把小火焰又擺了回去,蓋好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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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08-10-04
光圈、快門:ƒ/9.0、4s
相機、鏡頭:Nikon D70s、Tokina 12-24
GPS:121°32'59.16"E,25°13'59.62"N
今天的峽谷,溪水不是很充沛,滿坑滿谷的卵石和細小的砂石構成了溪裡的全部。早上,我、組長還有南哥走過峽谷深處的腳印還清楚的印在乾燥的沙地上。
午後,我們喝著咖啡,享受身在峽谷秘境的美好時刻。兩點半,最一抹太陽光被西側的樹叢遮住,它腳步匆匆,已經準備離去了。極度短暫的時間,只能讓我拍一張,對於一個龜毛的傢伙來說,作為一張風景照片,這個陽光所呈現出來的光芒並不完美。
但是幾年後,我似乎從中看懂了一些道理,有的時候,生命之美就在於它的不完美。我慢慢的學會去思考生命中那些隱藏在不完美背後的意涵,也許這張照片真正價值是在三十年後,我們三個人都還記得那天我們曾經一起跑到山裡去拍溪看蝴蝶這件事。
況且,如果要等到畫面中的各項要件都呈現完美的樣子才按下快門,那,那攝影也太無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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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08-10-04
光圈、快門:ƒ/9.0、4s
相機、鏡頭:Nikon D70s、Tokina 12-24
GPS:121°32'59.16"E,25°13'59.62"N
太陽才從山谷上頭消失不久,東邊盡頭的天空就已經慢慢呈現出淡藍的顏色,提前降臨在老梅溪谷裡的薄暮更預示著今天的溪谷漫遊時光差不多是該結束了。雪白的溪水映著山頭上那一片黃澄澄的夕色,巨石光滑表面是如此的豔麗,歷經長年的沙石打磨與激流的沖刷之後,色彩仍是那麼的強烈。
溪水不停奔流著,湍急的聲音迴盪在整個山林間。這近晚的天光似乎在我的期待中,從樹蔭間的一道大缺口流洩而下,滲進了溪水。我覺得最佳拍攝時機就是現在了,黑卡稍微的遮一下,曝光時間只要零點幾秒就可以了。
這段時間,我默默的探索著這條小溪,但越是深入,想探尋的景點也越多。拍溪的過程中,我所做的事是從鏡頭裡獵取一塊又一塊的拼圖,但實際上是溪早已將我的心帶往另一個時空。天使拉斐爾說:「無論什麼時候,人都需要信使,要是沒有信使,人們就無法在紊亂不堪的人生旅程上收到潛藏在自己心裡面的那一絲神秘訊息」。
我不想在没有溪流的世界裡生活著,我需要溪的美麗與神祕,我需要她來掩飾我平庸無趣的人生。於是,我很認真的將自己的心託付給一條溪,讓她成為我的信使,領我看見另一個在溪谷裡的自己,對人生仍有一絲狂熱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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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08-10-04
光圈、快門:ƒ/9.0、1.6s
相機、鏡頭:Nikon D70s、Tokina 12-24
GPS:121°33'8.95"E,25°14'15.93"N
我們再回到冷泉已經快五點了,溪谷裡的天光轉淡,逐漸與傍晚的陰影疊在一起。
組長跟南哥正在溪邊討論著從峽谷裡帶下來的戰果,我則跨坐在這個瀑布腰間的溜滑的岩石上,一腳懸著,一腳垂進溪水中,拍完了這最後一張才在晚風灌進濕冷褲管的顫抖中走下溪邊。
過去,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在這條支流進進出出的,很難得的今天有好友與我一同進入老梅峽谷拍照,一起看見峽谷裡的聖光從頭頂灑下,一起瘋溪。三個人馬不停蹄的在峽谷裡穿梭著,爬在高低起伏巨石堆之間與濕滑不堪的溪石上,不停的找景。一整天下來,大家都累了,最後拖著沉重又濕淋淋的腳步,邊走邊聊的走出越嶺山徑,回到青山步道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回到停車的涼亭旁邊,才放下背包,組長拿出手機(當時智慧型手機尚未普遍)按著左右鍵,秀了一些毒死人的風景照,結果三人在黑漆漆的路旁又聊了起來,一直到了月亮高掛在半天上才互相告別。
他們要從石門過三芝、淡水騎回台北,感覺起來還有一段好遠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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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08-10-05
光圈、快門:ƒ/11、1.3s
相機、鏡頭:Nikon D70s、Nikon 18-70
GPS:121°32'57.75"E,25°13'54.81"N
峽谷兩旁繁茂的樹葉陰影下,溪水原是暗沉無色的樣子,接著,有了墨綠色的巨大溪石作爲對比後,開始呈現出水絲飛揚的閃亮絲狀光澤,這個時候的峽谷是一個被各種不同綠色所包圍的小世界。
2008年十月初,一個晴朗的周末,連著兩天,同一個時間,我出現在同一個地方,心中充滿期待,希望可以再次看到讓人魂牽夢縈的黃金峽谷。在等待的時間裡,我蹲坐在溪石上悠閒的喝著罐裝咖啡,有了咖啡,我覺得自己可以在這裡等上幾個小時,甚至等上一整個上午都沒關係。
等著等著,就這麼的等到了十二點,而金色的光芒終究是沒出現。
但是等待這件事一直都是拍景的基本功,想要拍到期待的畫面通常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當等待已經不單只是考驗耐心,而自在於機率的時候,我想常常來,總有一天會讓我遇到吧。
但隱約中,我已經聽到溪神說:「這季節,斜光不會出現在這裡啦!」
「真的嗎?」我心裡沉沉的嘆息著。
雖然這一趟路走起來算是有點遠,而且花了時間來到這邊,當然還是要找些東西拍,總不能每次來都非得金色光芒不拍。只是今天相機旋鈕要轉到心境先決的模式。有時要學會在糟糕的時候放開心情,慢慢感受一下老天給你的安排。
雖然蠻洩氣的,但今天也就只能先這樣拍了。再說,斜射光這種事,能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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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08-10-05
光圈、快門:ƒ/5.0、4s
相機、鏡頭:Nikon D70s、Nikon 18-70
GPS:121°32'57.60"E,25°13'56.40"N
水從溪石邊緣流過,朝順光的方向拍,在慢速快門下,溪流看起來好像一塊QQ的果凍,隱隱約約還可以看透裡面的果肉。溪水映襯出的是一種蘆蕙般青澄的綠,是兩邊樹木的綠蔭映在河面的顏色。
入秋之後,風也涼了,脫下溯溪鞋,坐在溪石上吹著微微的山風,喝著咖啡,獨享著短暫卻又讓人魂縈夢繫的峽谷風情。
常常,我會想,也許再過個十年或幾個五年後,我身體會再度變差,那時候,我將無法再扛著攝影裝備回到溪邊,那時候,我心靈屬於溪流的某個部份是否也會跟著消失呢?那時候,我曾經在溪流攝影中找的信仰還會在嗎?再久一點,也許是二十年,那時候,就算看著自己拍的照片,我可能再也想不起過去的種種。
因此我必須趁現在寫下一些簡單的文字,讓照片再度跳出早已凝固的時間,擺脫時間的序列,藉著文字的敘述,找回過去快樂。這樣,將來老了、傻了,也許我還可以回想起當時自己一個人坐在溪中喝著咖啡聽看溪水的感動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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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08-10-05
光圈、快門:ƒ/5.6、4s
相機、鏡頭:Nikon D70s、Nikon 18-70
GPS:121°32'57.60"E,25°13'56.40"N
天色還早,但是陽光的腳步已經走出峽谷了,悄悄的退到山的另一面。這段美麗的峽谷,有翠綠的峭壁拔地而立,陰影下的溪水映著蒼穹的鈷藍乘載著午後柔和的天光與流動的雲影在碧綠斑駁與沉赭如紅酒的溪石間穿梭著。
一陣陣涼風從溪谷盡頭吹來,撫皺了水面上的絲絲波紋。我安靜的坐大石塊上,啃著麵包,喝著咖啡,本想安逸的看著風起,看著秋葉隨風飄落,但卻又開始思考起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我是為了什麼而來到這個地方呢? 」
其實我也不太知道,我只知道在心底很深的某處有一種想望,它讓我覺得拍溪是生命中早就註定的一件重要的事。
不過這也有可能只是我自以為浪漫的一種幻想。然而,這樣一處香格里拉般的世外峽谷,也許正是心中仍然還有浪漫的人所樂於追求的吧。所以,我才會一次又一次,不斷的來到這裡。
我默默看著、想著,出了神,才想到要拿起相機先拍下這一張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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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08-10-05
光圈、快門:ƒ/5.0、3s
相機、鏡頭:Nikon D70s、Tokina 12-24
GPS:121°32'59.16"E,25°13'59.62"N
這條支流並不像青山瀑布,走在青山瀑布登山步道的遊客是成群結隊,絡繹不絕的一直延續到瀑布底下,尤其是週末,更是水洩不通,彷彿到了市場一般。
然而走在這條支流,則是幾乎不可能會遇見其他人。這邊的峽谷與溪流都隱藏在荒野山林之中,雖然與青山瀑布只隔著一個小山頭,但是與外面的世界卻隔著一層神秘的面紗,而這個隱密的小瀑布更是藏在面紗的後面,默默的躲在山壁裡面,看起來有點寂寞。
我站在溼軟的沙地上仰望著峽谷的邊際,秋天午後的清風吹來讓人倍感涼爽。太陽時隱時現,正要轉強之時,隨即又變弱。在現實與幻想的流轉之中,美妙的遐想隨著光線的轉換快速交融在一起。
峽谷裡就是需要籠罩在這種神祕的氣息裡,拍照的訪客需要在山風中感受空氣的乾爽,需要在光影變換中看清楚陽光羞澀的曖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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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08-10-05
光圈、快門:ƒ/5.0、1s
相機、鏡頭:Nikon D70s、Tokina 12-24
GPS:121°33'0.96"E,25°14'1.06"N
白天的太陽像海面上的燈塔般在搖擺節奏中掃過陰暗峽谷的每一處,唯獨忘了將我期盼已久的斜光也一起帶進峽谷。
同樣是一天,天堂與地獄的差別在於有沒有拍到好照片。沒拍到好照片的一天只是浪費時間罷了,像在夢境中毫無目的的遊盪著一般。這種感覺會讓我抱怨自己是自討苦吃,更是一種懲罰,因為逃避所應得的懲罰,誰要我厭惡接近人群,討厭與人交流。
但話說回來,很難不說我的每次到訪其實都隱藏著對於追逐斜光的狂熱。玩攝影的人向來都特別容易沈溺在誘人的光影遊戲之中,不過,斜光畢竟是自然現象,所以總是難以事先預測。但是,我還是得要衝看看,碰碰運氣,先來了再說,儘管其後果仍是不可知。
回到這裡已下午三點多,白雲從山頭飄離,天空恢復湛藍,一束斜陽從高聳濃密的樹叢間擠進一個缺口,灑落在我的眼前。溪石、老樹、草木、訪客,自成一個寧靜的小世界,共同享受著今天最後一道光-一道柔軟金黃的光芒。
還好有這道光,鬱悶了一整天的心情在離開前,有些暖暖的。這該是今天最動人的一刻了。
中秋以後,山裡已經很有絲絲的秋意了,風沿著山壁緩緩吹送而來,吹來峽谷深處的一股秋涼。我脫掉溯溪鞋,倒出鞋裡的一堆細砂,然後坐在溪石上,揉著痛了一整天的腳底,原本還急著回去,可是現在卻坐下來看著溪水,看著陽光消失後的峽谷裡一片還無法衡量出秋意的葉子停留在我的腳邊。
有一些想法,關於「後果仍是不可知」這件事。人無法事先知道當初踏出的那一步對於未來會有什麼影響。但是如果時間先後會衍生出因與果的關係,那麼這件事也必定是因為受控於某種不可知的力量而發生。我的意思是,來到山裡,是否能遇到斜光,肯定不單單只是運氣的問題。
那麼,誰有能力支配這件事情呢?是...溪神嗎?就算不是,也應該是啊,因為這是溪流攝影啊!
幾年後,當我在這裡遇見那不可知的斜光時,我才知道這是冥冥之中早已註定會發生的一件事,只是時間仍是無法預知。
因為,這是受溪神所支配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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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日期:2008-10-05
光圈、快門:ƒ/9.0、3s
相機、鏡頭:Nikon D70s、Tokina 12-24
GPS:121°33'09.23"E,25°14'15.77"N
前一天登山背包裡的相機和鏡頭都還沒拿出來,今早塞了兩個麵包和咖啡又晃了過來。入秋後的溪谷還是一片翠綠,滿山楓紅還不能出現,因為那是它與寒流的約定,每年十二月的誓約。
老梅溪上游隨處可見楓樹,有的生長在溪畔,一伸手就能碰觸到,有的生長在陡峭的山壁上,只能抬頭仰望天際時才能在逆光中的看到葉片的形狀。
對於拍照,癡迷的攝影玩家們各有不同的想法,有些人會在固定的時間聚在一起,選好景點,排定行程,到處衝景不捨晝夜,有著就算爆肝也無悔的毅力。另外還有一些比較喜歡獨自遊走拍照的人,而單獨的人中還有一個更怪異的傢伙,他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回到同一個地方,有時連續好幾週,有時又相隔六、七個月。
接下來的日子會一天比一天涼快,離開前,我站在冷泉的岸上跟溪神說:
「下週,我又要揹著背包,一人轉往阿玉溪了,謝謝溪神的照顧」
這張照片是第一回溪流攝影的最後一張照片,而下次再回來真的是隔了很久之後了。一條神祕支流,來了一個奇怪的傢伙、有著怪異的執著,以及難解的內心世界。晚風中,我對著溪流揮一揮手,踏上越嶺山徑,我於是開始思念,思念我開始漸漸熟悉的一條支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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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關於我(一個業餘攝影愛好者),在生命中的某一刻,因為遇見了一條溪,而改變了生活方式,甚至是生命走向的故事。 若字裡行間有什麼剛好引起您的共鳴,請留言給我,我會很高興 閱讀不須付費 (但可以考慮小額贊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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