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型液體逐漸褪去黑色外表並化為「弗雷多」靠近,它在走痛苦跪倒抱頭低鳴的萩野霞周邊,不斷慢步繞著圈子,原本天空中巨大漩渦的囈語喃念轉從它口中流瀉而出。
「妳明明很了解我,為什麼總是要逼迫我?」
「我苦口婆心勸妳放下不切實際想法,但妳一直聽不進去,妳有想過我的感受嗎?」
「十多年來,工作環境有因為妳的天真好過一點嗎?」
「沒有,妳不過是拖了越來越多人下水,甚至連我也無可避免受到影響,用自己認為的美好來強迫他人的認同,妳不覺得很過份嗎?」
「為什麼就是不肯認清現實呢?」
「做人應該賤一點、爛一點、沒有原則一點,以妳的外表和能力,如果願意抱高層大腿、願意適時讓步、願意送往迎來,就像現在許多空洞的名人一樣,只要在心裡說服自己那不過是一份工作,妳還有什麼東西得不到?」
「何必需要像現在這樣可憐受苦,承載許多人的意念,把自己逼到瘋狂,已經是大齡女子卻仍被指指點點,甚至還會不時遭受一些小丑人物騷擾。」
「幾年前的主任如此,現在的主任一樣如此,甚至因為妳!我還必須背棄我們之間的諾言,把多年來積蓄全都花光只為了妳,但到頭來只得到怒氣與不諒解!」
「弗雷多」在萩野霞身後停下腳步,它彎腰朝她耳邊輕聲說著。
「這麼過份的妳,有如天上最耀眼光芒,活得像個真正人類,卻照得其它甘願沉淪的墮落者無所遁形,難怪會被生命的惡意逼迫至此。」
「如此美好的妳,不該存在世界上。」
「消失吧。」
萩野霞,慢慢將捂頭雙手放下,似血紅瞳恢復些許黑色光彩,她看向自己顫顫巍巍的掌心,上面滿是血沫肉骨,每一分每一寸似都在吶喊大小罪愆。
她,或許真的不該活下去。
能夠破開一切不公不義黑布的雙手,連靈都會為之驚懼害怕要用誘導方式避開的雙手,開始緩緩對準其主人脖頸,一點一點刺了下去。
指節貫入,鮮血潺潺流落。
十指彷彿不是兇器,而是在這美麗女子雪白秀頸上刺出玄妙圖案,就連四周灰褐色塵埃都為她綻放出最大光芒。
如同偉大的代罪者神聖不可侵犯。
唇口邊止不住的嘔出鮮血,萩野霞雙眼緩緩閉合起來。
她想放棄了。
突然!
「咚!」沉重一聲。
站在旁邊的「弗雷多」頭被打斷掉下來,落地化為一灘黑水。
熟悉的弱化感覺再度出現!
這讓萩野霞刺入自己脖頸的雙手有些滯遲。
趕來的塔芭寇見萩野霞已變得如此慘狀,連忙丟掉隨手撿到的棒球棍,抓住她的雙手用力想要拉出!
可是絲毫沒有半分移動跡象,只能急聲高喊。
「萩野霞!醒一醒!它不是真正的弗雷多!妳快看!」
聞言,半闔雙瞳微動一下,萩野霞看到了那灘正在消散黑水。
塔芭寇感覺到那雙可怕的手已經漸漸拉得動,有效!
但與此同時,塔芭寇也發現自己腿腳處傳來異狀,被偷襲擊潰的黑色液體正從下方逐漸纏繞而上,全身開始充滿詭異的黏滑涼感,不過她沒有放手,繼續大聲喊著。
「妳才是最了解弗雷多的人!應該知道他決定去做就不會有後不後悔或痛不痛恨的想法!妳快想想!想想弗雷多先前在車上跟妳說過的話!」
就像之前囈語喃念喚起記憶中一幕幕不願面對的過去,塔芭寇不顧自身安全的拼命大喊也貫入萩野霞耳內,在她腦海大量的湧現畫面中清楚顯現出一段不久前的回憶。
今夜,驅車前往市中心的路上,電動車急速飛駛,欲擺脫後方的獵殺者追擊浪潮。
萩野霞看見,前方開車有些面熟的中年女子一臉緊張。
萩野霞看見,旁邊與自己一同坐在後座的弗雷多握住自己的手。
他看起來雖然眉眼微垂、面色低落,但一點緊張擔心的感覺都沒有,心神抑鬱、無聲沉思,反倒像是為了許多事情在困擾,與過往她所認識無畏且無謂的弗雷多不一樣。
像是察覺到目光注視,弗雷多有些愕然的抬起頭,他看過來好一陣子,在那美麗面容上尋找著什麼,隨後似是想通答案,原本的苦悶模樣不在,忍不住失聲一笑。
「小霞,我不清楚妳到底有沒有記憶,知不知道死亡睡眠中的一切,但沒有關係,我現在慢慢說給妳聽,能記得住就記住,記不住的話也無所謂,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我一直都在想,妳的能力到底是什麼?這很重要,關係到妳會在死亡睡眠中醒來的原因,我不希望妳再次進入這裡受到折磨。」
「最初,因為表現方式以及幾乎沒有上限的關係,我猜測妳的能力是某種暴力又或是某種破壞慾望的化身,這答案非常驚人,讓我忍不住開始擔心現實世界的妳心靈是否早已崩潰。」
「但後來我才想明白,萩野霞就是萩野霞,一名比我還要堅韌的了不起女性,怎麼可能會被區區現實世界所擊敗,妳的能力根本就與力量無關!」
開車的塔芭寇聞言心神一震。
弗雷多伸手將對方那散落亂髮整理撥順,露出萩野霞美麗溫潤的側臉,這才繼續說下去。
「於是,我開始重新仔細觀察。」
「每日每夜,但一無所獲。」
「妳依舊像是狂暴大海裡的希望燈塔、迷茫錯亂下的指引天使,日復一日從未有過改變,多年來承載著許多人的善念與惡意,在一片荊棘之中走出屬於自己遍體鱗傷的路。」
「直到剛剛,我才明白,妳的能力是......」
「人心。」
兩字話落,記憶中的畫面停留在弗雷多那張帶著爽朗笑意的面容,隨後漸漸消散。
萩野霞依然什麼都不懂,她只知道自己又再次看不到弗雷多。
於是,哭聲理所當然響起。
一聲輕啜,附著在塔芭寇體表的黑色液體爆裂蒸發!
在她渾身多處留下血洞坑疤的可怕滿目瘡痍,讓她受不了痛得大叫一聲失去意識!
二聲微泣,黑色光柱裡突現點點皎潔亮白光源!
印象中的白布被黑墨沾染所汙穢之勢,在這裡卻是完全顛倒過來,亮白光源迅速覆蓋原有黑色,隨著光柱體延伸而上直達天際。
三聲低鳴,巨大漩渦被皎潔亮白光源衝破!
那好似永遠覆蓋著一切,讓人絕望看不到未來的深厚雲層轟然散開,露出被隔絕在外充滿希望的耀眼光芒。
照亮每個人,溫暖每個人。
夢想家城市此時不再是絕望與惡意的牢籠。
所有意識體看到這一幕,紛紛化作光塵飛起,黑暗的城市上空綻放來自無數人心的光芒,現實與睡眠在這一刻不再有所區隔。
他們一一消散回歸到了自己體內,終於得到暫時解脫。
今夜的死亡睡眠結束,可以有這麼一天好好入睡真正放鬆休息。
一切塵埃底定後沒有太久,大量灰褐色塵度出現,不斷上浮至天空形成濃厚雲層,巨大漩渦重新出現,夢想家城市上空的光芒再度被隔斷。
黑暗又一次降臨。
不過那怕先前僅僅只有一瞬間,那溫暖的光芒已在每個人心中種下名為希望的種子,即使將來進入死亡睡眠,只要等待時機到來就會隨之發芽。
意識體消失後的城市空蕩蕩,十分靜謐,連獵殺者都已死絕。
除了兩個人以外。
坂井真一站在被灰褐色塵埃修復的街道上,沒有隨之消失的他雙手插入外套口袋,幽若鬼火的碧綠雙瞳中滿是疑惑,望向那逐漸遠去的忽明忽滅身影。
「世界上真的有這種人......」
能力用盡的她傷痕累累,連走路都顯得虛弱痛苦,渙散意志讓她連在做什麼都不知道,內心深處只記得要回家,回到那個有人在等自己的家裡。
坂井真一抬手一揮,灰褐色塵埃便將這名上一刻還是連靈都不敢正面交鋒的女子,這一刻不過是誰都可以打倒的可憐人包裹住。
隨後,灰褐色塵埃輕輕散開,裡面身影消失。
萩野霞被送到了她想去的地方。
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坂井真一漫步在這座終於完全無人的城市裡,緊皺的眉頭依然不解。
「她這樣活著......不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