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樂萌短篇武俠主題聚會感想

好久不見的各位讀者大家好，我是雲山。自從去年不幸確診以來，各種外務纏身，加上最近過年後又感冒，所以一直沒什麼時間跟體力寫點比較長的文章，只能維持每週一篇的心靈毒草荼毒一下大家，加上不用打字只要亂講就好的PODCAST來茁壯各位讀者心中的毒草。

簡單來說這個開場問候就是宣傳沒錯，請大家除了本文之外，也多多支持一下我們每週推出的紓壓系尬聊型POD節目「大黑貓與小山豬與路過的變色龍」。本節目LOGO可是找得獎漫畫家幫忙畫的喔，絕對不是出自AI之手。而且用這個LOGO印製的名片還在上次的FF被火速拿完了，真是感謝大家看在我們LOGO可愛的份上就順手帶走。

那麼介紹與問候與宣傳的部份先暫此結束，接下來是本篇，也就是正文。

讓我來講講昨天（2023/2/25）參加的一場活動吧。

那是由讀樂萌舉辦的短篇武俠小說推坑介紹會，也就是一場由愛書人士舉辦的讀書分享會，同時也兼去年舉辦的古龍極短篇武俠小說獎的頒獎典禮。

讀樂萌這個團體滿有意思的，在此出版不振，好書也難得的時代裡，他們還是堅持找出各種主題，去推坑同好或非同好的人各種好書。

而古龍極短篇武俠小說獎呢，就是區區不才在下劣者無能雲山我，去年偶然看到他們徵文的消息，就把一篇武俠戲作丟了過去，然後得到了首獎的天機老人獎。

關於這次推坑活動的主題嗎，武俠小說本來就是我的興趣之一，特別是之前我們在POD節目裡聊過「日本的武俠」這個主題後，雖然武俠這個類型已經衰退的很厲害，但武俠的元素與精神其實一直都在我們身邊，就是有待察覺而已。

加上這次我得了首獎，於公於私都是該出席。雖然在活動開始前我得了重感冒，不過幸好在活動當天痊癒到可以移動的程度了。沒有導致頒獎現場開天窗，真是可喜可賀可賀可喜。

得獎戲作「大俠」也由讀樂萌這邊公開了，還請有興趣的讀者點按一下移駕旁觀。因為是極短篇的關係，所以看完不用花你五分鐘。不過這五分鐘或許能由這個極短篇為你填充一點電波與笑料。

下面是本次武俠極短篇得獎作品的講評，同時也有作品連結。有興趣的讀者可以過去一觀。

武俠極短篇的獎項大致上就是如此，至於活動主題的「武俠極短篇」書籍分享又是如何呢？

相信不管有沒有在讀武俠的人應該都知道，武俠的極短篇，或是短篇，其實都是很少見的。畢竟武俠小說再怎麼衰弱，也曾經是中文領域娛樂出版的最大宗。一個類型一旦發展茁壯，那麼很容易家家十萬字，本本到天邊。就跟七龍珠好幾次看起來都已經結束了卻還能凹回來繼續連載下去，或是海賊王早就該結束了卻一直到現在都還沒結束一樣。雖然正常的長中短篇才比較容易凝練作品的品質與水準，但是對商業來說，長賣不墜的大長篇才是商業上安心安定的好伙伴。

也因此只要開始賣不動甚至銷量下墜，就很容易大家一起崩盤。

武俠小說不幸沒能跟漫畫一樣成功轉型，不斷在同樣的類型中挖掘出新的表現手法，而且獲得商業上的成功，所以衰弱下來了。但即使如此，這個類型依然有人持續在創作著。而且形式其實也不拘於文字。

比如說漫畫、特攝、時代劇。

看到這種說法相信一定會有武俠死忠派的讀者跳起來罵「鬼扯！武俠就是必須要用文字寫！而且是要用文白夾雜的獨特筆風，去寫那個有著想像中的中原大地異世界的行俠仗義故事！才叫做武俠！」

單以中文的「武俠」來看的話或許真是如此也說不定吧，這部分已經有葉洪生前輩、林保淳教授的論文去做過詳細的推展與論述，就連武俠電影也有各種論文去挖掘其中獨特的武俠風情。但是各位可曾想過「武俠」這個詞並非中文原創？

其實在葉洪生與林保淳的研究裡就有提到過，武俠這個詞彙是來自於日本。而在我們做POD節目的過程裡，去日本國會圖書館查過資料的結果發現，日本在一百多年前，其實很熱衷於創作武俠小說。而且日本的武俠小說，可說是非常的「現代化」。比方說，日本武俠的大前輩，押川春浪大先生寫的一系列武俠小說，「世界武者修行」、「東洋武俠團」、「武俠の日本」、「武俠艦隊」等等故事，就是日本的武勇俠情豪傑人士，在西太平洋地區，或著說大東亞共榮圈預定領域裡，到處行俠仗義，剷除強權與惡黨，伸張日本武俠精神的冒險動作故事。裡面有掛著「今張飛」之類古代中國英雄猛將名號，在世界各地修行走跳的日本武者，也有跟大日本帝國海軍合作，一起到菲律賓打擊神秘惡魔黨軍團的冒險動作劇情，甚至還有開發海底軍艦或空中戰艦，與意圖侵略世界的邪惡博士大戰的內容。

看到這些敘述，相信已經有讀者感覺到「這不就是現代日本特攝片或時代劇的內容嗎？」

是的正是如此，日本武俠小說雖然已經不再掛著武俠小說的名號，但武俠小說的內容其實一直被其他的類型繼承了下來。更進一步講，日本武俠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經打出了一個共通的基本精神，那就是「人權、自由、獨立」，只差一點點就要變成法國的革命精神了。而日本武俠為了捍衛整個大東亞共榮圈的人權、自由與獨立，誓必與所有意圖破壞此間和平的邪惡帝國抗戰到底！比如露西亞！

我沒開玩笑人家真的是這樣寫的。

而且同一時期的日本政治論述裡，也不乏以「俠義之士」或「武俠精神」去形容當時的日本政壇人物。比如原敬首相。至於原敬本人是否符合現代理解的俠義或武俠，就有待相關領域的專家去研究考察。至少當時是有這麼寫過的。日本的武俠在當時充滿了現代性，他們不只是在大日本帝國內行俠，更多的是往海外出發，充滿精神與元氣，將那個武俠理想國的領域放在整個地球的範圍裡。所以日本的武俠現在其實被當成科幻小說，我等的大前輩，押川春浪大先生，他的海底軍艦就被當成日本科幻小說之祖來對待。

不過海底軍艦其實跟後來的日本武俠故事是有直接關連的！

此外，押川春浪大先生當年還與一眾好友組成了「天狗俱樂部」這個運動愛好團體。這個團體最愛的就是棒球，他們可以早上打棒球，中午打棒球，傍晚也繼續打棒球。他們平時就是不斷找地方打棒球，曾經說服大公司提供一整片土地讓他們作為棒球場使用，還曾經在當時的報紙上與超有名的新渡戶稻造博士展開一場「野球害毒論」的筆戰。

對，就是那個寫下「武士道」一書的新渡戶稻造。

押川春浪一介小小書生，居然敢跟當代的大博士筆戰，這不是瘋了嗎？

天狗俱樂部就是這麼瘋的團體，他們為了自己熱愛的運動，可以不惜身命。

這邊先簡單介紹一下「野球害毒論」是什麼。簡單來說就跟現代的「不要看漫畫，漫畫會讓你考試考差變白痴」「不要打電動，電動會讓你考試考差變白痴」「不要用網路，網路會讓你考試考差變白痴」「不要用AI！AI會搶走我們所有人的工作！」一樣，是傳統的日本體育，也就是劍道柔道這些武術體育，對維新後引進的西式體育，也就是棒球這類「娛樂性運動」的戰文。

在我查到的資料裡，新渡戶稻造博士對棒球的害毒是這麼描述的：「棒球上壘方式非偷即盜，有害道德修養。而且棒球多以右手投球，長久以來將導致身體發展不均衡。故棒球並非運動，乃毒害我青少年身心之物。」知道日本棒球運動有多麼興盛的現代人，應該很難想像，日本的棒球運動曾經有過這種時代吧。

而當時跳出來反對野球害毒論的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就是押川春浪大先生。

他不止書寫武俠，他也真正地在行俠勇之事。

而這場野球害毒論的筆戰，最後以押川春浪大先生的勝利告終。不過押川春浪大先生，也因此被原本寫連載的雜誌社踢了出去，但他並沒有被擊倒，而是自己成立了新的雜誌社，名為「武俠世界」出版社。

相信有在讀武俠的讀者，看到「武俠世界」這個詞，應該多少心中都會動一下吧。是的，武俠世界最早不是在香港，而是在日本誕生的啊。

對於押川春浪大先生的事蹟可以另闢專文來講，這邊就只先對大先生在武俠故事方面的些許事蹟簡單提點一下。但是從押川春浪大先生寫下的日本武俠精神，至今依然在日本的各種作品裡活躍著。即使那個類型已經不叫做武俠。

由此觀之，漫畫中有日本的武俠。比如我今天帶去跟大家分享的兩本書之一的「修羅之刻」，就是一本武俠短篇故事無誤。而且他還是同時合於日文與中文世界的武俠特徵的。修羅之刻是修羅之門的外傳。不像本傳的「門」那樣著重於格鬥武打，而是在歷史的空白處，塞入那經過千年基因改造，以及提早吸收未來的現代格鬥技的千年不敗日本古武術「陸奧圓明流」的當代傳人，如何跟當時的強大武者一對一，展現陸奧精神，或是陸奧家訓的武俠故事。

比如最受好評的第四集吧。本集的主角是陸奧雷，時代是幕末，或著說1886年左右。雷的故事不是發生在日本，而是發生在西部開拓時期的美國。他在船上睡著，不小心就從日本漂流到了美國，然後就隻身一人在美國的大地上到處遊蕩，直到被當地的印地安人救起，給了他一條肉乾與一壺水。之後雷就為這一飯之恩，犧牲自己擋住了白人部隊的攻擊，讓印地安部落可以繼續往後撤退。

陸奧雷的故事其實是修羅之刻的一個異端，因為陸奧家的人基本上都是笨蛋，而且是自私的笨蛋。他們可以為了追求與當代最強者的生死對決，不惜犧牲一切人類不該犧牲的東西。所以陸奧家的傳人都是惡鬼。

但雷無法成為鬼，即使他體內流著千年基因改造強化的陸奧之血，他卻從生到死都作為一個人而活著。他不為自己使用陸奧家的武術，而是為了他人，特別是對自己有恩的他人。

所以陸奧雷不是惡鬼，而是武俠。

而且陸奧雷也具備武俠的設定特徵：

孤身一人四處遊蕩。

身懷絕技。

腰間有著削鐵如泥的寶刀。

像這種在漫畫裡找到武俠作品的案例其實還有很多。比方說在台灣紅到連作者都訝異，甚至因此推出第二部的「中華一番」，就是一種料理武俠作品。又比方說城市獵人，那也是一個現代武俠作品。只要把中文世界的武俠特徵，拿去對在日本的各種作品裡，相信大家都能很快的發現，武俠就算不以類型為名，他其實依舊存在於我們喜愛的其他作品裡。武俠的存續或許不該單以類型為主，而是該思考那精神的生命位於何處。

當然本次活動我也是有帶比較正規的武俠短篇作品出席，那是我小時候讀過的一本兒少武俠作品「吃爺」。比起修羅之刻那感動人心的武俠故事，吃爺的故事就偏向怪人奇人設定集。比如標題的吃爺，就是一個什麼都能分一半、吃下去的武林怪老子，只要聽到「吃」這個關鍵字，就會觸發吃爺的固有能力，突然跑過來分一半、吃下去。而且食物吃，毒物也吃，到故事最後，甚至連敵人殺過來的「吃我一刀！」「吃我一劍！」吃爺也照樣能分開來吃。吃爺這本兒少武俠跟現代的兒少武俠有一個基本的差異，就是他維持著一種歡快的基調。現代我看過的兒少武俠，雖然書中的故事與筆法刻意維持著輕巧，但最後的結局總是有點淡淡的哀傷。或許是中文的世界裡，武俠的沒落本身也成為了現代性描寫的一部份吧。但是閱讀至少有一半的目的是娛樂，如果失去了娛樂的這一半，我為何要讀武俠故事這個以娛樂為前提誕生的類型或內容呢？

所以我不管寫什麼，我總是要維持著娛樂的那一半的。不然我推薦大家去讀史賓諾沙或蒼穹神劍不就可以大家一起痛苦了嗎？

講到這裡差不多快要四千字，也是時候做個簡單的總結。

中文的武俠死了嗎？並沒有，他就是奄奄一息地存在著，甚至不能算是活著。當年武俠的誕生，是從日本借來一個很厲害的詞彙，然後在中文的創作脈絡裡配合著當時的時勢與脈絡，發展出連日本都有人跑來研究的獨特世界觀。然而這個世界從對世界的想望而起，自然也會跟著對世界的失望而衰弱。要我說為何武俠會衰弱至此，我想或許可以說是「因為失去夢想了」。

如果講到武俠，就一定要在想像中的中原大地，靠著內力兵器與奇門藥物催股等級，加入各種虛構黑幫的冷兵器火拼，那麼現代的娛樂作品早就有更多更有夢想的東西可以滿足需求。

就連基諾李維的狗狗殺神John Wick也充滿了武俠故事的夢想在其中啊！

所以或許不是武俠失去了生命，而是大家失去了夢想。

因此我們或許可以這麼想：

在某個世界的武俠，他們穿著色彩鮮明又有特徵的服裝，與神秘的奇形怪物對抗，而且還會在關鍵時刻開著超未來科技的巨大載具或強化裝備，以奇想天外的華麗招式將敵人擊垮，證明了他們的武俠精神確實可以讓世界變得更好。

敏銳的讀者如你，相信這時應該已經想起無數的其他作品了吧？

沒錯！我剛才講的這不就是––––！

我是雲山，感謝大家讀完這四千多字，讓我們在未來的廢文裡繼續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