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ießen,那些遇見在我心裡留下光

2023/03/08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10月3號抵達德國Giessen大學城,國定假日的國慶讓整個城市顯得冷冷清清,與涼寒的冷空氣相仿,與亞熱帶的台灣截然不同。彎彎繞繞路途曲折,去不得休息的宿舍辦事處,在指定的信箱取得房間鑰匙,聯絡出紕漏的我沒有如願得到鑰匙,委屈學姐要分一小塊空間給我。
將近五天的時日奔走於行政大樓、當地銀行、市政廳,以及宿舍辦事處,每天都在對自己失望,也在打轉的眼淚中掙扎。
偌大的城市,搖搖晃晃在長長的公車裡頭,要比台中曾經的BRT硬生生多了一節車廂,路過陌生的街,去到新奇的超市,不免要對自己的情緒誠實,惶惶不安底在喉嚨始終未能平復。
走出單人房間,在公用的廚房煮著泡麵,身後一點動靜都會讓自己失措。深怕對方一口流利的德文,已經不是會感到自慚形穢,而是會擔憂辜負對方的友善和熱情。
等待行政程序的時間看不見盡頭,枯等便分外如坐針氈,日復一日翻著電子信箱,或是一日要檢查兩次門口的郵箱,以及,縮在軟軟被窩,不時要額頭抵著冰涼的窗玻璃,探頭期待有沒有包裹要簽收。
在等待的焦慮中擠出其他情緒,對旅行的期待。
十月初過後將近一個月,亞洲面孔五隻手指可以數遍,有時候都覺得自己沉默得說話都不流利了。
其實大城市Frankfurt的華人是多上許多的,留學的以及開業經營的,我生活與讀書的Giessen卻是寥寥無幾,台灣人甚至可以說只有我們同校同去的三人。隔年準備離開的二月初,在收拾行囊兵的荒馬亂中新認識一位初來的醫學系台灣學生。印象很深刻,離境的日子近在咫尺,保險中斷的作業卻因為遲遲下不來的Exmatrikulation延宕,眼看底限將近,焦急得不行,關閉的德國帳戶來不及做最後一次保險費用的扣款,手頭現金準備換成英鎊,作為旅程最後一站的花費,實在拮据,偏偏VISA卡領不出錢,那是我初次很嚴重的焦慮發作,是很久之後的未來我才明白,當時崩潰的對著通話彼岸的母親又哭又叫,像個瘋子,幸好還記得壓低哽咽的嗓子。掛了電話,遠遠望著人來人往,心下茫然,不多時,身邊靠近一位陌生男生,學生模樣,青澀又侷促。
他問:妳是台灣人嗎?
胸口還是飽飽滿滿的情緒,我努力緩著氣,壓著聲音裡的沙啞先是點點頭,被憤怒沖昏頭的腦袋慢慢靜下來。
我驚訝開口,「你也是台灣人嗎?」心中已經有八成的篤定。
他微笑的樣子溫和如風,帶著釋然與感動,卻是與我相似的感嘆,離鄉背井的我們遇見一個同鄉人多麼不容易。
還是在這麼熙來攘往的市廳廣場對面、一般公車站牌旁。
這份恰好的相逢來得又急又暖,給人觸電般的震動。
「對啊,我剛來,妳也是接下來在這裡讀書嗎?」
「沒有喔,我是即將離開啦。」終於鬆懈神經下來,我笑咪咪,「你得苦難才要開始呢。」
苦難,折磨。這樣有些浮誇重量的用語,他卻感同身受的點頭,驚疑之際,我不厚道的好笑。
他垮著臉,「我一開始申請簽證還被拒簽一次,後來同樣資料再交一份。」他攤了手,「然後通過了。」
「哎,要麼他們缺錢,要麼人員當天心情不好,你倒楣啦。」一次讀書簽證申請就得繳超過兩千元台幣。
「你是來唸什麼呀?是交換還是研究所?」雖然笑著,還是不忘關心,只因為這份親切膨脹在胸口,呼之欲出,抵擋不了。
「醫學系,大學。」
「哎——聽起來就超虐、超辛苦的,也是念七年嗎?」
「六年,沒意外的話。」
仍然在震驚中無法回神,這裡是德國呢,不是英語系國家,他卻如此勇敢也如此優秀,申請了醫學系並且核可了,甚至,已經踩在這片土地上了。
翻來覆去都是詞窮的那幾句話,好厲害、太可怕了、你加油。
我與他分享了我的經歷,我的離去也意味著三個台灣人的離去,興許,這個小城市,指示下他這麼一個台灣人,要在這裡開始一段新的生活,竟然替他酸楚,腦袋一熱,留了許多資訊給他,像是台灣學生的交流網站、社群網站。
只願他不要有自己一開始那樣的荒腔走板,磨光了意氣風發。
我忍不住插話詢問,「你怎麼知道我是台灣人?」
他抿了嘴,不帶惡意的笑起來,「因為偷聽到妳講點話啦,妳有些話用了台語,這不是就毫無疑問了嗎?」
恍然大悟的同時,我們一起毫無顧忌地笑出來。
這個冬季的Giessen有兩個萍水相逢的台灣學生,明知道未來不會再相見了,很難再相見了,一面之緣留下通訊又是稍嫌刻意了,陌生的兩人,笑鬧的這一刻卻是心意相通的。
未來的日子會有很多苦拉拔你成長,我會一直記得你,一個不知道名字的你,連容貌都記不清了,但是祝福你,至今一切安好。
一個多月來難得的成長,大約是看見亞洲人臉龐會多幾眼打量,猶豫片刻會上前搭話,從前我不是這樣主動開朗的性子。
我居住的學生宿舍是190號,在Grunberger Strasse的最尾處,從Heyweg下了公車需要再走至多十分鐘,不遠不近,深冬便是難捱。尋常的車程是托著下巴發呆,窗外高深的樹叢跑成一行枯黃的筆墨,我不是刻意仿著乘客的習慣,他們大多不低頭緊盯著手機的,與朋友聊天或正襟危坐或翻書,這般生活景與台灣截然不同,現實裡我是捨不得一個月僅有的網路流量,只好失神望著日復一日千篇一律的窗外景。
雙手都近卡其色的長大衣口袋,跳下公車站穩,餘光瞥見一個女生左支右絀抱著棉被枕頭與零星日常用品,三兩個高挑女生與裹著圍巾的男生獨善其身的經過,彼此眼裡都是下了外國人的註解,怪不上誰沒有同情或善心,這條回宿舍的路並不長,我卻知道,如果可以,我祈願可以走得更加順遂安穩,加快腳步抵達她身側,過於焦急緊張,忘了先以英文當作開場白,脫口而出是清晰的中文,小心翼翼詢問需不需要幫忙,她眼裡暈滿訝異,最後歸於安然。思緒是十分簡單的,這偏遠街道出站的八九不離十是同個學生宿舍的。
也許對於別人是多麼舉手之勞的一小步,我卻覺得自己跨出了世紀大腳步,也不知道是什麼竄起的念頭泯去最後的躊躇。
兩人都羞澀靦靦,輕描淡寫的問候填補空氣裡的輕微尷尬。
親近的抱怨起這間學生宿舍沒有提通可以過冬的棉被、抱怨房間內方形的大窗沒有簾子,也嘆息洗衣機太難操作了。
「羽絨被太貴了,我花不下去。」
「那妳怎麼辦?再來冬天睡覺會很冷的,這裡會下雪啊。」
我笑嘻嘻,似乎帶著不經世的無知與灑脫,「我在超市特價區買了一件20歐的毛毯,夠啦,我從台灣帶了暖水袋,充電的那種,藏在毯子裡,再開暖器,很暖的。」
「不能感冒了啊,這裡看醫生不方便,聽說要排幾個禮拜,這就算了,應該也要不少錢,也不知道繳的學生保險管不管。」
「不會啦,我也有待感冒藥,真的幸好宿舍暖器不用多收電費,不然我又要陷入人生難題了。」
說的都是這些日常瑣碎,柴米油鹽,一點也不精細。
「但是不比較不知道,我學長抽到的宿舍是靠近學院那邊的,那裡有棉被啊,我就是當時聽他說了,很安心就來了,打開宿舍的時候根本懷疑自自己的眼睛。」
被我的形容逗笑,她笑得理解又共感,「我還以為棉被要去申請,結果是要自己買。」
「跟我住同一棟但不同層樓的學姊有買棉被,她打算之後來開錢再賣給在法蘭克福長居的其他留學生,如果需要,我也把資訊給妳,多少換回一點錢,不無小補。」
我們在宿舍大片郵箱前交換聯絡資料,回到房間我立刻將資料貼給她,後來的我們幾乎不聯絡,也不感到遺憾,有一段路我們一起走過,說著熟悉的語言,已經是難忘。
這條Heyweg延伸至Grunberger Strasse 190號的路是單調靜謐的街。
只有公車停下、經過的幾分鐘會掀起些許嘈雜,大多仍是踏過落葉與擦過石子的腳步聲。
我很喜歡這條不精緻也不熱鬧的街,它平凡無奇的倘在住宅區內,趕課時候會疾馳跑過、旅歸時候會拖著疲倦步伐,百般無聊時候會散散漫漫延街走,信步去下一站站牌距離處的超市。
一次,後方一個女生用中文喊住我,眨著眼睛,我半信半疑駐足,深怕是會錯意。似曾相識的臉龐在眼前放大,她走近了,我見過她,聽說過她,一時間卻沒有記起她的名字。原來是學長暑期語言課程認識的朋友,撓撓臉,我有些臉盲,眾裡沒辦法很快認出她,她卻猜出是我,胸口漫起感動,帶著電流似的沿著血管竄滿全身。
她在家鄉本科是德文學系,因此語言能力綽綽有餘,也因為領的簽證與我認知的學生簽證不相同,她可以踩在模糊地帶裡找一份簡單工作,她說她在一間餐廳幫忙,賺點外快。
沿途東拉西扯的聊,說起旅行中對吃的想像與期待,忍不住失笑,像是英雄所見略同,是的,都讓我們想念的珍珠奶茶,分享法蘭克福和杜塞道夫的經驗,沒藏住驕傲的是,台灣的還是好喝的多。
「妳煮過飯沒有?喔那個Lidl的米真的是——」
「他們的米超難吃!」
「我那時候買的是最便宜的,我想說是不是這個原因,結果我學姊買的牛奶米也不好吃,哎,真的,根本不是我們胃口。」
「牛奶米通常他們不當做飯,算是我們在國內會吃的麥片那樣。」她聳了肩,「但是除了義大利麵條和麵包,其他麵食類真的不行,還是要有亞超。」
「妳也去了嗎?法蘭克福車站內的亞超?」
「去過那間,法蘭克福還有其他間,鬧街那邊又開了一間規模大的,UBahn到Konstabler Wache是直達,我直街扛了一袋米回來。」
我是知道的,只是留著粗淺的印象,像是在國內遊走,不記得路名,不過知道如何抵達,異鄉的她卻已經可以熟稔於心。
沒有被新生活的困難磨得失去自我,這是一件好事,但是,如果看成成長,也許我選擇原地徘徊,我還沒有放棄過去的習慣,並非是路癡讓我不能學習,其實是在這個城市裡建築屬於自己的小世界,在裡頭得過且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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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無大志,想長眠於布拉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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