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很多人都聽過《悲情城市》的大名,但從來沒有機會欣賞,我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趁著這次4K修復重映,我終於有機會,而且是在電影院欣賞這部1989年上映的電影,藉由導演的雙眼,引領我回到1945年戰後的台灣,跟著故事裡的人物們一起生活和成長
以下心得微雷
劇情聚焦在基隆的林家家族,由長子林文雄及四子林文清的人生歷程為主軸,慢慢展開整個故事
這是一部非常有野心的電影,我想這也是有天分有才華的創作者們會有的一個共同傾向,他們恨不得透過手上的攝影機將整個時代完全拍進底片裡,或許這也是一種義務
活在一個時代裡,就有義務將這個時代紀錄下來
悲情城市大膽又奔放地還原了戰後的台灣,將時間軸整整往後拉了四十年,以他們當年所能做到的極限,把我們帶回到1945年,感受當時的人文氛圍,體會當年的食衣住行
若從史料保存和還原的角度來看,悲情城市這部電影無疑是上天給台灣最好的一份禮物
故事裡的人物非常多,多到讓你懷疑這根本是紀錄片,林家三代隨便數都超過十個人,老婆小孩聚在家裡吃飯玩樂和生活的畫面平易但動人,讓人不禁聯想到我們每個台灣人,每個家族在四十年前也是這樣,吃台灣米喝台灣水,在這塊土地上長大
劇情本身也相當豐富,可以大略從語言來區分,有講著上海話和粵語的外省幫,也有日本在台灣留下的文化和日語,以及台灣人講了三四百年的閩南話,代表國民政府的北京話自然也在其中,這些複雜又多元的人物們,為電影構築了底蘊和寫實度
電影時長兩個多小時,細細刻劃了林家的興衰,也反映出台灣人在那個時代的自立和無力
從日治到民國,台灣人並未改變自己二等公民的階級,在大時代的陰錯陽差中,台灣人沒有機會為自己掌握命運,而是隨波逐流,被捲入兩場從不屬於自己的戰爭,在有限的時間和認知下,為了理想拚盡全力,用血淚換取自己在世看不到的希望
用現在的視角回頭看這部電影,會發現許多台灣影像創作的基調都來自於此
鏡頭鮮少有所謂的運鏡,都是長鏡頭將許多人物納入,以類似舞台劇的方式展開情節,作為觀眾,我們是實實在在的觀察者,以第三者的冷硬視角看待這個大時代的起落
放在有宏觀背景以及大調度的故事裡,這麼做並沒有問題,但即使到了近年,這樣的敘事手法仍充斥在台灣各式各樣主題的電影裡,新浪潮的影響讓這些電影都帶有天然的硬冷,即使是小而精的故事,觀眾仍被放在螢幕之外
但脫離了新浪潮,新銳的影像敘事便回到初如新生的稚嫩
以我前天看的《法貝爾曼》為例,同樣是150分鐘上下的電影,史蒂芬史匹柏完全把我拉進了電影裡,彷彿我就住在法貝爾曼家,甚至有自己的床,我沒有一分鐘的觀影體驗是疲倦的,那些人物離我好近好近,詳細心得之後再談
我在觀賞《悲情城市》時,時常驚嘆原來台灣早在1989年就能這樣拍電影,但我卻完全不知道
電影有著非常濃郁的悲劇色彩,一點反差都不給,一點喘息機會都沒有的硬派悲劇,而這正是基於台灣歷史所呈現出來,本該就有的基調,我想任何一個國家民族在經歷這樣的歷史後,我們所有的情緒都會是黑白的
「一下日本人,一下中國人,我們本島人還是最可憐的。」
在日治的五十年間,台灣人好不容易為自己爭取到一些權益,正如電影中林家父子為了村里權益而被日本政府視為眼中釘,同時推動了城鄉和家族的成長,但到了國民政府,台灣人好不容易用血淚爭取來的一切又付之東流
電影以一個嬰兒的新生作為開場,彷彿象徵台灣的未來仍有希望,只要世代傳遞,還是能重新做主,可是在電影的最後,卻是以國民政府戰敗來台做為結局,而熟悉台灣歷史的人都知道,這正是白色恐怖的開始
當年的台灣人,因為參與二二八抓去槍斃的知識份子,他們根本不知道,這樣的日子在未來要持續三十年
其實我並不崇尚國族主義,我認為中國現今的發展正好證明了,國族主義的盡頭是納粹,是極權
電影裡刻畫出相當激烈的本省人和外省人的衝突,而如今我們都生活在同一塊島上,我們再也不可能持刀相向,或是把其中一邊全踢到海裡,這代表不論你的立場如何,我和你都是命運共同體,我們至少都是台灣人
台灣人,最早就只是地名上的住戶,只代表你在這個地方出生和長大,沒有別的意思
但在漫長歷史和記憶的反覆鍛造下,台灣人已經淬鍊出屬於我們自己的鋒刃,擁有這塊島嶼專屬的徽章和披風,即使台灣人的國族認同跟其他民族相比還相當早期,但這正是台灣自我形塑的機會
我們有著比其他民族更高的包容度,我們的視角謙卑但不卑微,我們在承接過去的同時更願意包容各種未來的變化,定義何謂台灣人的標準不是膚色和語言,而是對土地的情懷和感激
我希望未來的台灣人,可以驕傲地說自己從台灣來,在台灣生活,而台灣這個地方對世界上的每個人而言,都會是個好地方,是一個好國家
《悲情城市》是我們的過去,是不能忘懷的苦痛,而我們的希望就是建立在必須記住的苦痛上,擁有清晰的過去,才會有清晰的未來,當台灣人找回自己的歷史,就是我們準備好邁向世界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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