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場】儘管不是最好的人，還是可以攜手走下去──四把椅子劇團《呼吸》

上週日看了四把椅子劇團2023作品《呼吸》，很幸運地，能看到有演後座談的場次，儘管坐在最遠、最邊角的位置，都能感受到兩位演員很強的表演能量。

16場演出全數完售的舞臺劇，會是什麼樣子？

沒有場景置換，沒有演員輪替，沒有休息空隙，原先還有點擔心95分鐘只有兩位演員對話的戲，會不會顯得平淡？討論的主題、角色的性格已經很明確，會不會性質和相聲、脫口秀類似，而脫離看戲的期待？

顯然是我多慮了。

從燈光亮起，兩人不間斷的強烈溝通開始，所有的場景、情境都飽含在兩人的對話裡，濃厚的情緒堆疊，深厚的演繹功力，快慢節奏間，完全可以置身他們的情境，感受他們的情緒波動，也會忍不住在那些快要不能呼吸的對話裡面，突然笑出來。

喜歡《呼吸》細緻地呈現出人面對自己無法解決的情緒，而在關係裡極近無理的一面，很瘋，很神經質，卻很真實。那些無法直接表達的感受，連自己都弄不清楚的需求與恐懼，很多時候像是刺，赤裸裸地在關係裡防備與袒露，傷害並受傷。既可愛又可惡。

喜歡所有政治不正確的安排，包含開場對話裡略偏激的言論，還有兩人在感情關係裡的劇情走向，像是M（劉冠廷飾演）的兩次出軌，兩人的分分合合。

M的出軌，作為一個客觀來說，在感情裡不正確的行為；對映著始終專一，卻因為無法直面自己的不安，而總是咄咄逼人的W（孫可芳飾演），都再再回扣著兩人最初討論的問題：我們是好人嗎？

W在感情裡，某種程度無理的予取予求；M在關係裡成熟的包容忍耐，卻無法克制的出軌，都顯現了人真實的一面：我們都知道那樣不對，我們都想做個好人，但很多時候並不是想要就可以達到。

就像在W總是不間斷，甚至傷人的話語當中，作為觀者，都能感受得到那種窒息，那種「我愛你卻不能拯救你」的無能為力，何況是身處在關係裡的M。我既不喜歡W表達情緒的方式，卻又能夠理解她內心既混亂焦慮又恐懼的感覺。對於那個當下的她而言，也只是還沒學會如何面對那些，龐大而無以名狀的矛盾。

就像在M說出他和別人接吻的那一刻，我也感受得到W在低谷裡又受到重擊的心碎，感受到她的悲傷和憤怒──「為什麼他可以這樣？為什麼承受這些痛的不是他？為什麼他可以二次傷害我？」──可是，在譴責M的同時，卻又能夠理解他在關係裡的無力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需求，最後懊悔自己把一切弄得一團亂的痛苦。他不是故意的，卻也真真實實地傷害了另一人。

可是在那些複雜的感情裡，認真試著去愛，去經營一段關係的兩人，誰不曾無意間傷過對方呢？

他們都是好人，都渴望自己是個好人，都在可以努力的範圍內，做趨近於好的事情，儘管在面對生命多重磨難和叩問的時候，他們也都做出了不正確的事情。

於是，我們終究必須承認：人的情感從來都不是純粹的。像是M盡力地接納和面對W的精神霸凌，成熟消化自己的傷口，都反映了他既愛她，既全心地想在感情裡做個「好人」，卻又真實地在感情的裂縫裡，走上歧路。

劇本裡安排兩人的分分合合，或許一點也都不「正確」，挑戰觀者感情價值的同時，也叩問著「到底什麼才是好」的問題。我不禁想起《俗女養成記2》的最後，陳嘉玲挺著大肚子哭著跑去找蔡永森說的：「我知道這樣分分合合不好，可是這就是愛情不是嗎？」

或許，我們可以試著在呼吸吐納之間，放下那些焦慮不安，那些堅守的價值，接納自己的所有矛盾。

就像劉冠廷在演後座談說的：「世界真的很爛，但如果我們是會思考的人，就是可以好好活下去的。」

謝謝Duncan Macmillan的劇本，謝謝導演許哲彬，謝謝劉冠廷和孫可芳兩位演員，謝謝四把椅子劇團幕前幕後所有工作人員。謝謝在這樣的一齣戲裡，讓我看見了另一種劇場的可能。以及另一種，試著攤開人性與矛盾的可能。

很過癮，很難忘，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