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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魂司|第一回:希望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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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衡之所烈虎之梁、人稱不融冰的英雄阿德列.霍穆格,日前殞落於法珀爾山之巔。」

  這條消息雖然沒有刻意宣揚,卻在極短的時間內席捲整個魔界大陸,甚至連其餘五界都為之震動。要知道,那平衡之所可不是什麼普通勢力,而是以極其強悍的實力凌駕於六界之上、成立至今五千年來從未嘗過敗績的組織。誰知這一騎絕塵的組織首次落馬竟直接折損一頂梁柱,六界中無人不為此感到震驚。

  「實在非常抱歉,發生了這等事情,平衡之所卻只有我一人前來。」

  平時甚少有人登門的白色洋房,今日難得來了訪客。原先白日裡敞開的窗簾被放了下來,羊毛地毯上的金絲繡花因此黯淡不少。屋內的氣氛十分凝重,在這赤日炎炎的天裡,居然滲了幾分冷意。

  「原因?」

  這位訪客的來意僅僅是為了告知阿德列過世的消息,屋裡所有人都緊張地看著坐在沙發上的男孩,深怕他會承受不住打擊而情緒失控。然而,眾人準備好的安慰語句沒有派上用場,男孩的臉色看不出有所變化,只用了兩個字就直搗事件核心。雖然乍聽之下有些不近人情,可這何嘗不是他迫切想知道真相的表現?連一個多餘的字都不願說,何況是花大把時間掉眼淚了。

  「很抱歉,原因暫時無法得知。」

  「是不知道,還是無可奉告?」

  「目前是不知道。」訪客對於自己只能給出這樣的回答有幾分憤懣,可如今他所處的立場不允許他道出更多。就是有再多的不諒解,也只能全部留在心底。「將來或許也無可奉告。」

  屋裡其他人聞言不禁皺起眉,只有男孩像是早就知道會聽見這種回答似的。他打發了管家,又對著沙發周圍的人道:「我想跟這位先生單獨談一談,還請祖父和小舅舅迴避一下。」

  幾人離開客廳後,男孩走到向南的窗邊,拿起桌上植栽旁的一本簿子打開。「今天是八月十七日,這本作為暑假作業的植物生長紀錄簿只記錄到八月十四,剛好是我最後一次見到父親的日子。接下來的十五和十六這兩日一片空白,就跟我的記憶一樣。偏偏這麼巧,父親過世的時點正好是『日前』。」

  訪客搭在膝上的指尖輕輕顫了一下,難怪男孩聽了他無法告知原因的話後會是那種反應,原來是早就察覺自己的記憶被抹去了兩天,而且那兩天還是其父過世前後的日子。要說這種事是巧合,就算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怕也不會相信。

  訪客看著男孩扔下作業簿走到自己面前,那雙初見便令人難以忘懷的眼直視而來。與此同時,他的聲音也在耳邊響起,果決不帶絲毫迷茫。「我該怎麼做,才能拿回記憶?」

 

  這裡是名為時空的流河,你在薔薇攀纏的黃金搖籃中誕生,

  白淨綿軟的小手揮倒了古壇崇祀的神尊,

  可憐可愛的孩子,並非諸神的心胸無法抱懷天下,

  而是你含著逆鱗生而為人。

  在為守護真理而行的誅滅到來之前,

  瘡痍的世界與你在天地混濁的太虛相問,

  遙指生存的唯一道路,

  那是帶著相同原罪的凡人留下的步痕。

 

  這裡是名為時空的流河,你在烽火橫肆的巍峨山嶺上睡去,

  冰寒透明的細針刺破了安定和樂的時分,

  可悲可嘆的孩子,並非上天的恩典沒能降臨大地,

  而是你關上心門拒而成困。

  在為脫離惡夢而響的鐘聲來臨之際,

  孤孑的敵手與你在紅塵喧囂的記憶相碰,

  回望山頂的破碎冰屑,

  那是出於同樣根源的錯誤種下的悔恨。

 

  北陸的仲夏並不如何炎熱,六月天裡尋不到蓮葉田田,只有十里桂花香,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甚至還能尋得寒冬時節殘餘的冰跡。對北陸這片土地來說,似乎不存在夏天這個概念。

  「天色已經很晚了,今天我們就先在那間旅店落宿,明天再進村怎麼樣?」

  一處山林中,一支九人的商隊頂著夜幕行走,月光穿過疏葉在他們身上打上斑駁的光影。帶頭的中年人指著小徑的盡頭,轉頭向身後諸人詢問意見。商隊從午後就開始趕路,距離他們啟程的時間已經過了六、七個小時。雖然離目的地的村落只剩一小段距離,不過天色實在太晚,此時進村並不合宜。正巧前方有一間旅店能整裝休息,免去商隊野外露宿之苦。

  站在中年人身後不遠處,一位戴著護目鏡、將黑色長髮整齊紮成馬尾的少年點頭應道:「就這麼做吧,多列夫叔叔。」

  商隊成員賴吉狠狠伸了個懶腰,「總算可以休息了,這一天下來實在有夠累。」說完還順帶打了個的哈欠,響亮宛若冬眠初醒的野獸。

  他旁邊的女性梅伊用嫌棄的眼神看他,「這點程度就累了?我看你那身肌肉八成是假的吧?」

  賴吉朝她揚了揚拳頭,「懷疑的話來試一次就知道了。」

  梅伊抬高下巴,眼裡是對賴吉毫不掩飾的嫌棄。「我和你這個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莽夫不同,是個講求禮儀的人,更何況……」她收回神色,謹慎地看了一眼前方,「你確定要在小少爺面前動手?」

  賴吉跟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隨後收回手,「算妳贏了,我的確沒辦法當著小少爺的面打人,就算對方是個讓我的拳頭癢到不行的討厭女人也一樣。」

  梅伊哼了一聲,加快腳步前進,和賴吉錯開位置,不再與他爭執。

  商隊很快就行至旅店前,旅店的招牌是一根對半縱切的樹幹,用黑色油漆寫著「角山旅館」四個大字。店門口沒有點燈,門板上的釘子用麻繩掛著寫有「閉店」字樣的木頭告示牌,底部歪斜地鎖著生鏽的羊角釘,再用掛勾連著一片銅色金屬片。那金屬片的寬度大約只有一個指節,雕飾細膩的鳳毛鳥羽恍若活物,在黑夜中隱有光華流轉。

  這樣一個能稱作藝術品的金屬片,卻被粗糙地掛在尺寸不合的破舊告示牌下,極其醒目。

  雖然門上掛著閉店的字樣,但商隊隊長多列夫仍然抬手叩響門扉。等待了許久木門才被人拉開了一條拇指寬的縫,門縫間一隻紅眼睛從黑暗裡浮出,同時帶著明顯鄉音的低沉問話聲傳了出來。「啥物事情?」

  「晚安先生,很抱歉在休息的時候打擾您。我們九人是來自克利維斯坦的商隊,今晚想投宿貴店,不知是否可行?」

  那顆紅眼珠上下擺動了一回,最後瞇成一條窄縫,同時兩人相隔的門板被從內側重重一擊;門外懸著的告示牌瞬間彈出又摔回,發出沉重的撞擊聲,那片僅僅用掛勾連結的鏤雕金屬片更是直接掉落在地上。「雖然無點燈,不過我想依恁的視力,這塊牌仔上頭的字應該還是看會清楚。」

  多列夫身旁的少年彎身撿起剛好落在腳邊的金屬片,隨手拍了兩下撢掉塵土後將其掛回門上。多列夫看著少年做完這些,才繼續對著門內說:「現在天色這麼晚,附近也沒有別的旅店,還望您通融一下,收留我們一晚。」

  「今仔日無營業啦,恁從哪來的回哪去!」

  見對方態度依舊堅決,多列夫摸了摸下巴,眼中精光一閃而過,手指拂過手上戴著的戒指,一個麻布袋立刻出現在手中,二話不說地將袋子塞到門縫前。

  清脆的金屬碰撞聲伴隨沉沉的重量一同被對方抓入門縫,經過半晌的沉默,才有聲音再傳出。「九個人,一個晚上嗎?」那人拿了錢後也不說方言了,變成發音有點不標準的魔界統一語。

  「是的,請問不夠錢嗎?」多列夫說著作勢又要從儲間拿東西。

  門後傳來嘆氣聲,門框與門板間的亮光愈來愈大,一個將近兩公尺高的壯碩白髮大漢出現在多列夫面前,他的額頭上還有一隻閉著的豎瞳。這對商隊一行人來說是件十分特別的事,不過在這個甘須阿布古部落卻是稀鬆平常。部落裡的人擁有三個共同的特徵:一為白髮、二即紅瞳,三是額頭上的第三眼,因此甘須阿布古也被外人通俗地稱作三眼部落。

  大漢抓了把紮滿頭的辮子,重重嘆一口氣,「夠了,都進來啦。只能住一個晚上,天一亮就要走,知無?」

  「由衷地感謝您,先生。」多列夫給了對方一個大大的笑臉,跟在他身後進門。

  角山旅館不是什麼高級旅宿,因此一進門就是擺著四張木製圓餐桌、身兼飯廳的接待廳。黑什從櫃台上隨手拿了一條抹布,走到最近的兩張桌子抹了兩把,點燃正上方懸著的油燈,不怎麼大的飯廳就這樣明亮了一半。

  這棟旅館是由一對父子所經營,方才應門的是父親黑什,身為老闆的他也不回頭接待多列夫商隊,自顧自走向位在最裡處的廚房。商隊一眾人自行走到桌邊,梅伊用手劃過桌面,搓捻著指尖。雖然黑什擦得隨便,但卻沒有一點灰塵,可見餐桌原本就十分整潔。

  眾人分兩桌落座後,黑什九歲的兒子圖札從櫃檯後的廚房走出,左手提著一袋硬式麵包,右手拿著裝著許多小碟子的大托盤走了過來,直接當著一干人的面分裝麵包。賴吉調笑道哪有在客人前裝盤的道理,誰知圖札卻理直氣壯回說他們只說住宿沒有要求附餐,這些麵包還是多送的,不要計較這種無聊的小事。

  黑什將一鍋冒著熱氣的馬鈴薯濃湯重重擱在桌上,要他們嫌棄的話就快些回去,自己也不願意接待他們,隨後也不看他們一眼,逕自走回廚房。圖札聳了聳肩,對多列夫一行說:「別怪我阿爹,是恁自己挑阮角山旅館不想開門的日子來的。阿爹平常對客人都很好,才不會像這樣結屎面。」

  多列夫問他們為何不願營業,圖扎小聲告訴他其實是部落內有動亂,現在都沒人敢開門做生意。雖然角山旅館地處邊陲,離動亂所在的部落中心地帶頗有距離,但他們也不願意冒險,因此每天都早早熄了燈,也不開門做生意了。

  圖札說到這裡突然抱頭痛嚎,緣是黑什正巧抱著一大堆碗走回大廳,他將那些碗放到桌上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轉身往圖札的腦袋上灌了一拳。「村內發生啥物事情都毋清楚就亂講,汝是嫌這個世界還無夠亂是毋?」

  圖札捂著頭不甘示弱地回道:「我哪會毋知,怹毋是在搶『黃昏』嗎!」

  「黃昏?那是什麼?」賴吉動著嚼著食物的嘴發問,細小的麵包屑從他口中落下,在桌面撒了一片,看得對面坐著的梅伊眉頭直皺。

  多列夫詢問黃昏是否指某種寶器或聖物,圖扎搖了搖頭,表示這方面他並不清楚。

  戴護目鏡的少年將手裡的麵包放回盤子,拿了手帕將嘴部拭淨才開口。「聽聞是離神論的支持者和主張敬神的信仰方起了爭執?」

  「原來恁早就知啊。」黑什緊繃的表情突然一鬆,直接從隔壁桌拉來一把椅子,擠到賴吉旁邊坐下。

  賴吉瞠大眼看著態度急轉彎的黑什,少年解釋道:「黑什先生不願我們在動盪時期進村,但族內動亂的事又不好對外人說,因此才會故意扮惡人趕我們走。」

  「才、才毋是,這種時間有人客來足可疑啊!毋是獵人還無事先預約,又自稱是商隊,正常人會放心才奇怪。」黑什對牆上時針已經走過九的鐘猛力一指,漲著紅臉道。

  少年沒有將黑什的話放在心上,倒是多列夫對這個話題有所執著,「事關商譽,我必須鄭重地告訴您我沒有說謊。我們真的是來自克利維斯坦的商隊,隸屬霍穆格商貿之下。」

  黑什摸著下巴的鬍渣,思索道:「霍穆格商貿?是不融冰阿德列的那個霍穆格嗎?」

  聽見這個名字,商隊所有人一時間都忘了呼吸,好在大家都訓練有素,表情不見任何異常。多列夫用眼角餘光瞄了身邊的少年一眼,見他只是平靜撕著手裡的麵包,彷彿沒聽見黑什這道讓人摸不著頭緒的提問一樣,才老實答道:「是的,經營者是阿德列.霍穆格先生的胞弟韓弗理.霍穆格先生。」

  「既然跟阿德列先生有關係,那按呢相信你們也不是不可以。」

  多列夫聞言有點意外黑什這麼輕易就相信他們,不過轉念一想便明白了個中原因,他沉默了下來,內心感慨油然而生。

  「人稱『東方的歐西芮希』的克利維斯坦啊,聽講是一個好所在,不只有錢,而且對各種種族都相對寬容。乾脆趁這個機會跟恁做伙逃到克利維斯坦,等到內亂平定了後再回來算了。」

  魔界大陸大致可以分為東域、西域及中域三個部分,東西寬廣而中域狹窄。在這塊土地上,有一山一水最具標誌性,兩者皆位在東域,山是橫斷南北的千門山脈,水是縱切東西的一索伊河。千門山脈是魔界最長的山脈,同時也擁有魔界最高峰法珀爾山,此處正是有魔界的母親河之稱的一索伊河的發源地。

  千門山脈以北的部分被東部人稱為北陸,北陸比較具規模的國家只有位在東岸的卡梅頓王國一個,其他都是人口僅有幾萬人的小國家,以及一些無政府組織的聚落,位處卡梅頓西邊的三眼部落甘須阿布古正是其一。至於千門山脈以南,和北陸不同,有許多大小國家林立,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英達洛與克利維斯坦兩個王國。這兩個國家在東陸中域比鄰而建,英達洛在西部內陸,克利維斯坦在東部沿海,兩個大國佔據了整片中陸地帶。

  魔界現存最古老的國家歐西芮希已有三十萬年的歷史,英達洛王國也存在了十萬年之久;而克利維斯坦建國至今不過千餘年,僅僅是魔界長遠歷史洪流中的一粒塵沙。但它卻一點一滴地攬過了所有經過眼前的光輝,其光芒不僅比過去東陸最強的國家英達洛耀眼,甚至蓋過了最古老之國,璀璨更勝人們長久以來認知的極星。

  克利維斯坦之所以能走到這一步,不僅仰賴治國有方的賢君,更要歸功於一個朝堂能文、沙場能武的英傑世家,其家主名聲之盛甚至連國王都隱隱有不及之勢。

  至於甘須阿布古,僅是個連國家都稱不上的聚落,與克利維斯坦比起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自古以來甘須阿布古一直受到周圍國家的迫害,為了保護族人只好不斷遷移,直到遷移至魔界東北陸的魔獸大三角外緣後,才得以告別長年被侵擾的日子。

  不過這不代表他們就此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不安的原因有三。其一是這個地帶魔獸眾多,隨時都有被魔獸攻擊的危險。

  其二是位在部落東邊的國家卡梅頓王國。卡梅頓起初只是個位在千門山脈山腳的臨海小國,經過不斷的領土擴張後已經來到內陸平原,與三眼部落相距不過二、三十里。近年來兩者間因為各種原因發生過不少摩擦,雖然沒有實際上的軍事衝突,但相處也不算友好。

  最後、也是最為嚴重的一個問題——位在西邊自由地帶的獵魔公會。獵魔公會最早發跡於英達洛王國,是魔界最大的魔獸獵人組織,擁有龐大的勢力與資源,因此得以在自由地帶長期佔領一個區域作為據點。近年獵魔公會有獨佔魔獸大三角的打算,對於最靠近魔獸大三角的三眼部落敵意甚濃,有不少前去打獵的三眼族人遭到獵魔公會的攻擊,受害者不計其數。

  值得一提的是,東域最強的國家克利維斯坦也因此與獵魔公會有所衝突。其國境內也擁有魔獸大三角部分區域,獵魔公會此舉分明是在挑釁克利維斯坦。因此克利維斯坦不只派出專員保護進山打獵的獵人,甚至在附近駐紮軍隊以備不時之需。

  與克利維斯坦隔著千門山脈南北緊鄰的卡梅頓王國見到如此狀況,主動向克利維斯坦示好,希望加深兩國的關係。因魔獸大三角也有部分在卡梅頓境內,卡梅頓的國力遠遜於克利維斯坦,無法獨抗獵魔公會,一旦位處衝突帶的甘須阿布古滅亡,卡梅頓將失去緩衝地帶,直接與獵魔公會接觸,威脅國家安全的戰爭隨時可能爆發。

  對於卡梅頓伸出的友誼之手,克利維斯坦並沒有排斥與之相握,兩國開始拓展貿易道路,簽訂互惠條約。在上週卡梅頓王國的國慶大典上,克利維斯坦甚至有王室成員親自蒞臨典禮。

  一旦卡梅頓與克利維斯坦正式成為軍事夥伴,即使獵魔公會背後再加上個英達洛,卡梅頓都不必如何懼怕,如此一來三眼部落的戰略地位也就變得不再重要。因此在三眼部落的立場看來,克利維斯坦加入給了他們很大的威脅。

  不過眼下事態並沒有惡化到這個地步,單說克利維斯坦這個國家,建國至今從未與三眼部落起過衝突。甚至三眼族當初遷徙通過克利維斯坦國境時也沒有遭到刁難,使他們得以橫跨半個大陸,順利翻過千門山到達北陸紮根。因此三眼部落雖然排外,對克利維斯坦卻沒有抱持太大的敵意。

  「若有機會,請一定要來克利維斯坦走走。」

  雖然黑什那句話開玩笑的性質比較高,但多列夫卻很熱情地和他介紹起克利維斯坦的人文風光。黑什雖然聽得有點不耐卻不好打斷人家,就這麼放多列夫一個人說了十分鐘後終於讓他抓到了空檔,轉而向戴護目鏡的少年搭話。

  他雖然和多列夫稱叔姪,但完全不像多列夫那樣話多,從見面到現在不過就說了兩句話而已。黑什認為將談話的對象換成他,能讓自己得耳朵得到足夠的喘息。

  不知道是不是聽多列夫說話聽得多了,黑什這次居然講出標準的統一語,沒有夾帶半點方言,「對了,有一件事從一開始我就很在意。現在不是下雪的季節,而且天也很暗了,你為什麼還戴著護目鏡?」

  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的多列夫解釋道:「是這樣的,內姪患有眼疾,不希望讓人看見,所以才會戴護目鏡遮擋。」

  「原來是這樣,真正失禮啦。」黑什也不管多列夫剛放下的杯子還有一半以上的水量,拿起茶壺一股腦兒往他的杯子裡倒水,看得怕水滿出來的多列夫連連叫停。

  「雖然有色的鏡片袂阻礙看物件,但是將靈魂之窗遮住太拍損啦。」黑什終於放過多列夫的茶杯,對少年感慨道。

  少年沒有深入探討這個問題的意思,輕巧地將走偏的話題拉回原處。「您說的沒錯,等認為沒有需要後我會自會將護目鏡摘下。至於現在,不如先和我們聊聊如今部落內的狀況吧。」

  黑什沒有拒絕,簡單將自己知道的說出。「我是前幾天才從進貨的廠商那裡知影的。聽講離神派那些人瘋了似地砸天明神教的神壇,砸爛後還放火燒得連灰都無剩。啥物銅製香爐啦、銀造祭器啦,甚至連黃金神像都毀得一乾二淨。人講都是因為離神派那邊有強大的火焰使,才有辦法燒出那種成就。嘖嘖,真正有夠厲害。」

  賴吉也跟著咂了兩下嘴,「族裡都亂成這樣了,你還真是一點都不擔心,難道你也是支持離神理論的?」

  「我倒是沒有特別的立場,不管怎麼樣我只希望動亂快點結束。最近幾年的生意本來就不好做,又因為動亂的關係根本沒人有閒心出門打獵,都快活袂下去啦。」

  「既然如此我們來了你應該很開心才對,就算不想我們進村,也可以先收了錢再說。」

  黑什指著餐桌上的食物,「買不到食的物件錢再多有什麼路用,恁是愛阮吞金幣吞到重金屬中毒?」

  多列夫略為思考後道:「這樣的話我們可以改用紙鈔支付住宿費,缺衛生紙的話也可以……」

  「給我等咧!錢上面都是細菌,汝想害我的尻川口予細菌感染嗎?」

  「人家又沒說是拿來擦屁股,再講硬幣上面嘛都是細菌,拿來吃也會感染啊!」圖札突然插話道。

  「大人在講話囡仔人莫插嘴。」黑什用力彈了一下圖扎的腦門,不顧他的慘叫聲,對著多列夫等人道:「不要講錢的事了,總之恁來的不是時候,明天日頭一出來就緊離開吧。」

  多列夫搖頭,「我們好不容易越過千門山脈,又大老遠繞過魔獸大三角才來到這裡,哪能說回去便回去。」

  「就算按呢講,但是現在族裡根本沒法度分神跟外商談生意。雖然我頭前用那種輕浮的態度講話,但是要我說認真講,現在真正是甘須阿布古安定以後最烏暗的夜晚。莫講神壇給人燒了大半,天明神教和離神論的主張者兩班人馬衝突不斷,甚至還有人死了。別說暗時,現在就連日時外頭都沒什麼人影,我們生意都毋免做了,整整一個月都是靠吃老本罔度爾爾。」

  「商人果然都是愛錢不愛命,阿爹也是因為你們給的錢夠多才開門做生意,不然這種動盪的時候誰敢在夜裡點燈。」圖札一面捂著發痛的額頭,一面掂著錢袋的重量,喃喃唸道:「老實講因為動亂的關係阮已經斷糧很久了,能招待客人的食物差不多就剩這樣而已。我和阿爹原本打算明天一早去鄰近的小國採買,不過有了這袋錢我想阮可以考慮直接逃亡,等動亂平息後再回來。」

  多列夫等人聞言沉默了下來,一片寂靜中,戴護目鏡的少年豁然開口,「十分感謝兩位的提醒,此番冒然的叨擾是我們的過失。」

  黑什不耐地擺手,「都已經住進來了講這些有什麼路用,明天早點回去較實在啦。」

  多列夫回過神來,從懷裡拿出一個囊袋送到黑什面前,接過話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還望兩位笑納。」

  黑什疑惑地接過那個只有巴掌大的袋子,乾乾癟癟的,掂不出半點重量。細看其材質也非名貴的面料,不過是再常見不過的棉麻混紡布。他不明究理地看向多列夫,結果只得到示意打開袋子的眼神,只好拉開袋子的束口繩,狐疑地往裡面看去。

  誰知裡面別有洞天,袋內是約莫一間教室大小的空間,被各種用術法保存的新鮮果蔬與米糧填滿了一半。黑什瞠大雙眼,不敢置信地道:「這是……儲間?」

  圖札聞言立刻擠到黑什旁邊,將袋口拉向自己伸長脖子往裡看。「裡面的東西還有這個袋子都、都要予阮嗎?」

  「猴囝仔,汝知道儲間愛多少錢嗎!這種大小的儲間我們不吃不喝一整年還不一定買得起,怎麼可能隨便送人。」

  多列夫語氣誠懇地道:「請一定要收下這個儲間,我的朋友們,對於我們商隊來說,人脈是比金錢還要珍貴的資產。老實說這個儲間也不算什麼上等的物品,拿來當作見面禮實在羞澀,只是正巧聽聞兩位因為糧食的問題而困擾著,所以才拿了出來。兩位不只是我們在甘須阿布古部落第一個認識的朋友,還好心告訴我們部落動亂的事。兩位給予我們商隊的東西,遠遠超過這個儲間和裡面的物品的價值。」

  「既然你都按呢講了,我就不客氣收下了。」多列夫說到這個份上,黑什也不好再拒絕。他將儲間的綁繩束緊,兩手拎著繩尾將束口袋高高舉起,對著圖札哈哈大笑,「猴囝仔,阮嘛是有儲間的人啊,會當跟人客展風神囉。」

  圖札很配合地跟著高舉雙手,「好耶阿爹!雖然我覺得人客都都比阮家有錢就是了。」

  黑什抱著儲間傻樂了一會,突然意識到不對勁,剛才他要他們回去的話好像在有意無意間被忽略了。「等咧,敢講你們還想要進村?」

  戴護目鏡的少年淡然一笑,「要追求多少報酬,就得承擔多少風險不是嗎?」

  「這位少年人,霍穆格商貿無欠這點錢吧?要是被捲進動亂中可不是講笑的。」

  「您是我第一位見到嫌錢多的人,黑什先生。」

  黑什抽了抽嘴角,「少年欸,阿叔我講真的,做人還是愛惜命些。那些金啊銀啊都是身外之物,不會比命重要啦!」

  賴吉拍了拍黑什的肩膀,「這位大哥,我們的命可比金子貴多了,賠什麼都不能賠了小命不是?再說了,我們商人的拿手絕活不就是落跑嗎?」

  「落恁祖嬤咧,恁伯做生意堂堂正正,敢做敢當,才袂落跑。」

  梅伊鄭重道:「您別聽他亂說,黑什先生。我們霍穆格商貿一直以良好的信用為傲,絕不會像這個人一樣,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

  多列夫很是同意地道:「不僅如此,我們霍穆格商貿的職場環境也十分舒適,絕對不會苛待員工,與商業夥伴更是長期維持良好的互動。雖然創始人范德蒙先生親自經營的時期多多少少有些不好聽的聲音,可自從韓弗理先生接手管理後,在遍及魔界大陸每一個國家的事業版圖上,無論在哪個地區口碑都是清一色的優秀,甚至還連續十年蟬聯魔界企業最……」

  多列夫這次的滔滔不絕直接被黑什無視了去,他和少年抱怨,「你那個阿叔話太多,我實在沒法度。」

  「多列夫叔叔無論是對自己出生的國家還是工作的公司,都打從內心感到光榮,因此說話的時候才會激動了些。」

  圖札歪頭問道:「那麼哥哥你呢?你也這麼喜歡你的國家嗎?」

  少年轉向圖札,認真地道:「是,我對於自己出生在克利維斯坦這件事感到無比的光榮與驕傲,想必二位也能體會這種心情吧。」

  三眼族部落是個窮困又戰火紛飛的地方,儘管如此少年卻沒有表現出名為悲憫的歧視,反而說出了三眼族人為自己的出身自豪這種話。他太過理所當然的態度讓圖札不禁一愣,不過臉上馬上又綻放出笑容,「喔!阮甘須阿布古也很厲害,我也很喜歡喔!」

  「雖然經過了不少事情,不過每次都成功活下來了,這樣講阮卻是也很厲害啦。」跟著大笑兩聲後,黑什嘆了口氣,「阿叔我也是生意人,也愛錢啦。既然你們感覺無要緊,那我也不攔你們啦,自己小心一點。」

  少年笑容得體地道:「謝謝您的關心,黑什先生。」

 

  晚餐過後,本來只願意給一間大通鋪的黑什免費將房間升級,給了多列夫一行共九人兩間雙人房和兩間四人房,算起來還會多三個床位,能有比較寬敞的生活空間。

  商隊的成員讓少年和多列夫用一間四人房,房間位在二樓,一進門後有個小玄關。小玄關的右手邊是浴室,左手邊是衣架和鞋櫃。少年一進房便立刻豎起結界,之後逕自往裡走。多列夫看結界術幾乎在瞬間成形,讚嘆地摸著下巴。他經過浴室時順手開燈粗略查看一遍,確認備品一應俱全後才向少年問道:「您要先沐浴嗎?」

  房內有兩張雙人床及一個大櫥櫃,東面牆開了一扇窗,窗下擺了張兩人座的沙發椅、一張桌子及兩把附帶坐墊的木椅。桌子上放著一只熱水壺、四個白瓷馬克杯、四瓶礦泉水、一小籃茶包與餅乾,以及一個插著一朵白花的玻璃花瓶。

  此刻少年正斜倚在那張靠牆的沙發椅上,手肘撐著扶手、指節抵在頰上。「雖然現在房內只有你我二人,但對晚輩用敬稱終究不太恰當,你不這麼認為嗎?」他抬眼看向多列夫,雖然沒有露出笑容,但話語間卻帶著些許促狹之意。

  多列夫笑了笑,低頭避免直視他。「您說笑了。您親手立的這個結界,就算是不精於魔法的人也能輕易看出有多厲害。別說是說話聲,哪怕此時此地有顆炸彈爆炸,我想也能好好捂在房內不漏半點聲吧。」

  他默認了話,示意多列夫自便,自己緩緩閉目。

  木牆外的動靜仍落得清晰,想來結界只有單方面阻隔房內的聲音傳到外面。多列夫走近他,在得到允許後在對面坐了下來。「請恕我踰矩一問,您怎麼會想來三眼部落,是怕部落內的動亂影響到克利維斯坦嗎?」多列夫稍稍提高了音量,免得話音埋沒愈來愈響的雨聲中

  「也有這部分的原因。」他微微睜開眼,出現在視線中的是桌上那只玻璃花瓶。瓶中花約巴掌大,純白色,形似半重瓣的山茶,只是長著藍色的花萼。「沒想到北陸在夏季也能看到海玫涅亞花,這是那日之後,第四次看見海玫涅亞花開了。」

  話落,一時間空氣中只餘淅零零的雨聲,再不聞他響。少年知曉他的話會讓談話的另一方為難,卻依舊說了出來,不過這並不代表他完全不顧及對方的感受。正當他打算開口揭過這個話題時,多列夫卻突然大笑了起來。

  「在中南地區,海玫涅亞花盛開就表示秋天快到了。我可是很喜歡秋天喔,秋天是收成的季節,能有裝滿稻穀的糧倉是再幸福不過的事了。」

  雨中忽有風動,越過窗櫺入內。松花綠簾櫳飛掀,燈火下簾影搖曳如波,似是西山木石填不盡的滄海,又似南北之極絢爛天幕的極光。

  夜風雖涼,卻也讓花朵的馨香滿盈整個房間。他拈起飄落桌上的一瓣雪白,唇角隱有弧度勾勒,「你說的沒錯,秋季不只有蕭索。」

  多列夫見風強,立刻起身將窗戶掩上,又伸手想把窗簾拉好,不過中途卻突然縮了回,回頭看坐在窗前壁邊的他,有些尷尬地撓著後腦,「真是的,瞧我這記性,您是不怕冷的吧。」

  「雖然如此,你的關心我還是心懷感激地收下了。」

  「不敢當。」多列夫靦腆一笑,拉上簾子坐回木椅上,「話說回來,海玫涅亞花啊,我記得海玫涅亞在古語裡的意思是『善良的引路人』。在中陸如此珍貴的引路之花,到了北陸居然成了房間的裝飾品嗎?」他看著桌上的鮮花瓶,不禁如此嘆道。

  「不單單是裝飾品而已,這是旅館提供的服務之一。角山旅館緊鄰魔獸大三角,平時定有不少獵人前來投宿,魔獸大三角是極度危險的獸域,常有人因魔獸追逐或迷障丟失方向,這時引路之花海玫涅亞便能起到很大的作用。如你所說,這種花在北陸不算珍稀,因此就算是小本經營的旅店也能為每個房間提供一朵。」

  「這樣看來黑什先生真是個不錯的人,明明沒有義務,卻在各方面都照顧得很周到。」

  「是啊,想必來到角山旅館的旅人們都能留下不錯的回憶。」少年低頭注視夾在指尖的白色花瓣,聲音忽然低了下來,「……涅亞,確實很久沒見到了。」

  多列夫沒聽清楚他後半段的話,向他詢問他卻只是搖了搖頭。手指一鬆,白色花瓣輕巧落回桌面。「沒什麼,時間不早了,要沐浴的話你先去吧。」

  多列夫瞄了一眼掛鐘,確實已經很晚了,於是便依他之言起身去浴室盥洗。待再出來時就見他仍舊坐在窗下,不過一直掛在臉上的護目鏡已經拿了下來,雙眼闔著似乎是睡著了。

  悄聲走近一看,桌上擺著兩杯水,多列夫那側的水是滿的,少年那側的則少了些。他看向旁邊全新未拆的礦泉水,心想少年肯定不願還未盥洗就躺到床上,而他也不想打擾對方的安眠,便從自己戒指型的儲間內翻出一條乾淨的毯子,輕輕地蓋在少年身上。

  多列夫沒有上床,而是坐回原本的椅子,捧著茶水看少年的睡顏,臉上不禁露出微笑,「一天內趕了那麼遠的路,您辛苦了。」

  靠在椅背上,多列夫聽著窗外未曾間斷過的雨聲,不知不覺中意識逐漸沉入夜晚,直到一聲沉重的撞擊聲乍然撕破寧靜,將他一把從夢中揪了出來。他立刻從椅子上跳起,見少年仍是未醒,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不過又一聲玻璃破碎聲傳來,提醒他這是現實而非夢境。

  他屈膝在椅邊跪下,大著膽子搖晃少年的肩膀,「小少爺,樓下似乎出事了。」

  「聽到了。」少年離開椅背,手摀著額頭,「麻煩替我取外套來。」

  多列夫應了一聲,立刻到門口的掛衣架把兩人的外套拿來,他見少年的臉色不太好,想起剛洗完澡出來時桌上那杯只喝了一點的水,心道:「難道不是因為口渴,而是為了服藥才倒的水嗎?想來也對,如果是為了解渴不會只喝幾口就算了。正因為身體不適,所以才會吃過藥後在椅子上坐著就睡著了。」

  現在外面的情況不明,如果少年真的身體不適,讓他出去只會更危險而已。多列夫道:「您還是待在房間裡吧,外面的情況請交由我去確認。」

  「不必。」他輕吐一口氣,把護目鏡戴回臉上後起身。制止了想幫他穿外套的多列夫,直接從對方手中拿過衣物自己穿著整齊。一切整理好後回頭瞥了一眼仍下著雨的窗外,才轉身朝門口走去。

  擔心他安危的多列夫連忙丟下手中外套追著他的腳步去,想要走在前面以防萬一,卻在經過他身邊時被一隻手給攔了住。

  「不必擔憂,我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少年說罷逕轉開門把跨步出房,絲毫不給多列夫說話的時間。多列夫不好忤逆他的意思,只能滿懷擔憂地緊跟在他後方,祈禱著下面千萬不要出現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兩人到達的大廳十分明亮,廳中除了商隊成員和黑什外,還有一個手持長刀的三眼族女性。她不只目光銳利若鷹,鼻子也像老鷹的喙一般下勾,周身浮著四團燒得猛烈的火球,翻騰的熱風將不及肩的白色短髮掀飛,如波浪般搖擺在火光交映之中。她周圍的每一團火球都有籃球那麼大,光是一團亮度就是旅館油燈的好幾倍,怪不得大廳會如此敞亮。

  「今夜我就要燒毀這間旅館,不想死的話現在就立刻離開!」鷹一般的女人如是道。

  多列夫看對方那架式不禁倒吸一口氣,直覺告訴他,眼前這位女性肯定就是離神派的一員。雖然他們商隊有一定的戰鬥力,但是據黑什所言,天明神教的神壇被燒毀了一大半,如果這些都是眼前這位女性一人所為,那麼光憑自己這支商隊怕是很難反抗。

  黑什朝著鷹般的女人吼道:「阮又無為天明神教效力,憑什麼燒阮角山旅館。」

  那女性不理會黑什,逕看向商隊成員,「甘須阿布古的外來者們,雖然我們彼此並無仇恨,但若你們堅持與天明神教待在一起,那我會將你們同視為敵人,一同消滅於火炎之中。」

  多列夫好聲勸道:「我們有話好好說,女士。如您所見,這只是一間單純的旅館,跟宗教組織毫無關係,這其中應該是有什麼有誤會才對。」

  鷹般的女人不為所動,指尖一簇火焰迸發,「我可是勸過你們,是你們堅決不走的,既然如此死了就別怨我。」

  言盡,她開始吟詠咒語,以自身為中心火炎如暴風般擴散,尖叫聲隨著火焰的擴張迴盪在整個大廳。黑什想去開啟防火用的灑水系統,卻被火焰困住腳下,只能在原地急躁地跺腳。

  一直躲在廚房的圖札這時從送餐口探出頭,手上拿著從櫥櫃裡翻出的大湯杓,顫抖著雙手,扯開因害怕而緊繃的嗓子唸出湧水咒。「大、大地泉有!」可惜湯勺柄的尖端只滴下了幾滴水珠,頃刻就在高溫中蒸發殆盡。

  「你唸錯啦,圖札小朋友!正確版這樣才對,」賴吉蹬地而起,翻過桌子來到櫃檯前,落地的同時拔出短刃插進地面,「大地泉湧!」

  被短刃劈開的木地板瞬間噴湧出大量水柱,除了一臉平靜旁觀打鬥的黑髮少年外,商隊其餘成員見狀都跟著唸湧水咒,一時間大廳水淹如江海。圖札揮舞著湯勺大聲叫好,然而下一秒眼前卻是火光一掃水無痕,生生將他的叫好聲扼斷在喉嚨。

  賴吉暗叫糟糕,身為一個優秀的商隊,每個成員都有一定的戰鬥力以應對各種突發狀況,然後這次的對手實力卻出乎意料地強。他重新整頓心情,試探性地開口,「外面明明下著大雨卻還這麼從容,難道說妳有燒掉整棟旅館的信心嗎?」

  「這棟旅館能有多大……」鷹般的女人向下一蹲,閃過朝左方而來的襲擊,握得緊實的拳頭後是梅伊帶著憤怒的臉。「變成灰燼也不過一個晚上的事而已,不是嗎?」

  梅伊蹲低身體,伸出一腿猛然往那鷹女的下盤掃去。鷹女朝地板施放火焰,順著熱風騰起飛離,落空梅伊的攻擊,同時向下甩了一顆約莫棒球大小的黑色球體,黑球飛到梅伊頭頂時突然出現裂痕,在半空中炸開碩大的火球。攻擊來得太過突然,梅伊不及反應只得硬扛下,強大的爆炸餘波直接將她給震倒在地。

  「隊長,麻煩您帶其他人去躲好!」這支商隊戰力最高的就屬賴吉跟梅伊兩人,其他人雖非手無縛雞之力,奈何實力相差太大,做那鷹女的對手只會徒增傷員而已。因此賴吉見對手難纏,便要多列夫等人先到安全的地方,以免受戰鬥餘波攻擊。

  賴吉和扶著牆壁站起的梅伊對視一眼,從懷中掏出一張長長的符紙纏繞在身上,和梅伊同時朝著鷹般的女人攻去,墨黑的水從符文中浮出,將三人團團圍住。

  多列夫擔憂地看了一眼戰區,對身邊的少年道:「我們到旁邊避一下吧。」

  少年似是沒有聽見多列夫的話一樣,口中喃喃唸道:「有四個嗎。」

  「什麼?」多列夫滿臉疑惑地看著少年。此刻商隊其他成員也圍了過來,不過見商隊隊長還有少年都未曾走避,只好跟著站在原地。

  大廳正中,黑水牢籠逐漸稀薄,而籠內火光愈趨刺目,在牢籠破滅的一刻,火焰迸發。梅伊抬腿踢破火幕,往鷹女的後腦攻去。鷹女向後一仰,抓住梅伊的腳直接將人甩了出去。賴吉立刻衝上前接住梅伊,在地上滾了好幾圈仍卸不掉衝力,直到撞到牆壁才停下。

  「你跑過來做什麼,還不快去保護小少爺!」

  「妳對救妳的人就是這種態度嗎?果然是個性格糟糕、招人討厭的女人。」

  「你……」

  「叱咤吹火!」

  兩人聽見咒文愕然抬頭,眼前除了疾速衝來的火光,再看不見他物。眾人驚叫著「小心」,可兩人已經迴避不及,圖札害怕得捂住眼睛不敢再看。

  就在此刻,大廳的溫度猛然跌低,原本襲向賴吉和梅伊的火焰,居然凍結冰,形成了火焰狀的冰雕,突兀的豎立在大廳的正中。

  「火焰居然結冰了!」

  「好厲害!好厲害啊!」圖札感覺到熱度消失,將手從臉上拿下來,見到這副光景不禁興奮得揮舞湯勺,扯開嗓門大喊。

  「是誰!」鷹女環顧大廳,按理說剛施完魔法會有氣息洩漏,周圍也會殘留魔力的餘波,但她竟尋不到一絲半點,無法找出施魔法的究竟是何人。她心中一凜,對方的實力怕不是賴吉和梅伊一流。

  「語言是文明時代人與人間主要的交流工具,閣下何必捨棄文明,回返蠻荒時代以武力相向?」

  許是因為周圍溫度愈來愈低的緣故,鷹一般的女人冷不防打了個寒顫。

  黑髮少年坦然走入對方的視線,即使此刻正值熄燈夢寐之際,出現在外人面前的他依舊打理的一絲不苟。夜裡匆忙起身,不少人只著單薄的衣物,只有少年一件不少地穿好整套衣服,長髮也束得整齊。

  見來者明顯非甘須阿布古族的外貌,女人冷聲道:「你是什麼人?外人少來插手我甘須阿布古的事!」

  少年並未搭理對方的問話,逕自走到一張沒倒的桌前坐下,「不若坐下來談一談吧?和我說一說你們的目的,興許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

  「我跟天明神教沒什麼好談的!」鷹女再度吟詠咒語,火焰旋風再起,這次不是伏在地面,而是席捲上空。風聲怒號,焰光惡肆。不過這壯觀的景象只維持彈指一瞬,眨眼又成了冰雕,巨大焰形冰柱矗立在大廳中的樣子十分惹眼,廳內無人不為之驚駭。

  仔細看可以發現,其實是火焰被一層薄冰覆住表面,熾熱的氣息在冷寒的懷抱中逐漸萎靡,最後化為烏有,徒留一副沒有靈魂的寒冰之軀。

  至於其他還在燃燒的地方,不知何時整個大廳已經被一層薄冰覆蓋,無論地板、桌椅甚至是天花板都無一例外。任火焰如何焚燒都沒有半絲融化的跡象,反倒是那火焰有逐漸頹唐之勢。

  像鷹的女人心中驚疑,「沒有事先畫陣也沒有吟詠咒語,居然能在沒有任何媒介物輔助的狀況下直接發動這種規模的魔法,這突然冒出來傢伙究竟是什麼人?」

  少年的指尖輕輕在空氣中一點,廳中殘餘的火焰乍然消滅,連同女人周身的四團火球都消失了去。

  「妳在旅館外牆上貼的四張能量符已經被我破壞,作為媒介用以調動能量的火球當然也會隨之消失,現在妳只能依靠身上剩餘的魔力戰鬥。如何,打算繼續下去嗎?我可以告訴妳,這些冰不會因為妳的火焰而消融,最終也只有妳會力竭倒下。」

  手上沒了火焰的刀逐漸被冰吞食,她喪氣地丟開手中的刀,明顯的實力差距擺在眼前,讓她找不到任何反抗的餘地。「你想談什麼?我不認為我們有話可談。」

  「到這裡坐吧。黑什先生,麻煩您準備茶水。」

  女性本不願過去,但少年依舊坐在原處等著。在對方的堅持下她只好依言坐到對方面前。畢竟整個大廳都被冰封住,如今她竟要得到眼前這位少年的允許才能離開角山旅館了。

  待黑什端來茶水後,少年才繼續開口。「我們是克利維斯坦霍穆格商貿所屬的商隊,擔任隊長的多列夫.拿沃茲先生是我的叔叔。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桑奴。」女性聽對方沒說自己的名字,因此也只報出不知是名是姓的稱呼。

  「選擇用這樣的方式抗爭,對此我感到十分遺憾,桑奴小姐。」

  「你又懂什麼,甘須阿布古不需要外人來指手畫腳。」

  對於女性尖銳的話語,少年恍若未聞,自顧自道:「失序戰爭,三百年前在歐西芮希帝國境內發生,是魔界有史以來最慘烈的一場戰爭。掌管秩序的種族近乎隕落殆盡,造成魔界天候驟變、晝夜不定、季節亂序,萬物生長受到阻礙,無論是人類、動物或是植物,凋零者不計其數。桑奴小姐,妳可知道當初歐西芮希女皇發起這場對於秩序種族的滅族之戰,是打著什麼樣的口號嗎?」

  聽對方突然說起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桑奴心中雖然疑惑,但還是回答道:「『掙脫偽神的掌控,奪回失去的權杖』,歷史上是這麼記載的。」

  「是,魔界的種族、種族的能力、能力的種類都是秩序種族一手所創,這種行為相當於原始神創世。當初歐西芮希女皇以消滅秩序種族獲得自由為口號,一方面蠱惑不滿秩序凌駕萬物之上的群眾,一方面煽動不滿受秩序種族這等『偽神』支配的敬神派,使得最後局面變成敬神派與離神派、秩序種族兩方的戰爭。」

  桑奴聽到這裡,大概猜到對方想表達什麼,她輕嗤了聲,「你顧慮太多了,難道你以為我們這種不起眼的小部小族有本事引發第二次失序戰爭嗎?」

  「歷史之所以不斷重演,不正是因為人們從不信邪,相信自己能走出不一樣的道路而造成的嗎?但是到頭來結果又如何,終究是在這名為世界的戲院裡不斷輪播著俗套的悲劇罷了。」

  桑奴鷹喙般的鼻子微微翕動,少年繼續道:「甘須阿布古位正好坐落在進入魔獸大三角的重要通道,獵魔公會所圖之事我想你們族人應該也心知肚明。若是甘須阿布古因為內亂無力抵禦外族,獵魔公會定會趁虛而入與甘須阿布古開戰;而國境內有魔獸大三角的克利維斯坦和卡梅頓也無法獨善其身,獵魔公會的發跡母國英達洛更會鼎力支持獵魔公會,以期藉機扳倒克利維斯坦與卡梅頓,將東域中北陸一併納入囊中。一旦演變成這樣的局面,由你們部落內亂親手點燃的火苗,將會成為吞噬整個東域的燎原之火。

  「妳知道失序戰爭的結果,女皇身死,歐西芮希的國力大不如前,身為戰勝方的秩序種族也久久無法恢復,雙方都沒有得到好結果。這場戰爭雖然演變為敬神方與離神方的鬥爭,但最初的導火線是女皇為了搶奪磐石、掌控秩序的力量而埋下。磐石是秩序種族的根源,當一族的根基被動搖,遭遇襲擊時便難以自保,甚至無法一致對外,自相殘殺。當年秩序種族的磐石能力已然成熟,才能以一己之力扭轉戰局,使當時近乎滅絕的種族得以存活至今。

  「但與秩序種族相比,甘須阿布古的狀況又如何?綜觀魔界歷史,膽敢挑戰秩序種族之威的僅有當年的歐西芮希女皇,而踐踏甘須阿布古一族的卻不計其數。秩序種族能在戰後依然守著故土,在歐西芮希境內單獨劃出不亂境,讓歷代女皇無法干涉半分;反觀甘須阿布古卻從大陸之南一路遷徙到北境,難道之後還要橫越中域,到遙遠的西方去嗎?」

  一陣沉默後,桑奴終於開口,她的眼中帶著顯而易見的淒涼,「戰爭有多麼殘酷,我想大陸上沒有誰比我們甘須阿布古更瞭解。這種痛苦我們不僅不想自己受,也不願見到他人受。可我們也實在是走投無路,才會用這種最令人唾棄的手段。部落的掌權者都是敬神派,就算進行審判也會完全任由教會擺布。我們勢單力薄,不引發動亂的話根本沒辦法逆轉結局。黃昏是我甘須阿布古的希望之子,他應該擁有自由的靈魂,而不是成為天明神教的魁儡。若是希望之子不再懷有希望,那麼甘須阿布古就真的要走入永遠不會破曉的黑夜了。」

  原來,黃昏是一個十一歲孩子的暱稱。四年前他因不堪原生家庭的苛待而從家中逃出,徒步走了將近二十公里後,體力不支暈過去時正巧被厄毗托斯夫婦的女兒芭金看見,於是芭金便將黃昏帶回自己家中照料。厄毗托斯夫婦見黃昏可憐,便向他表達想要收養他的意願,在取得黃昏的同意後,一家人往更郊外搬了些,盡可能離黃昏的親生父母遠一點。

  然而就在一個月前,黃昏的親生父母突然找上門,身邊還帶著睜著額上第三眼的天明神教司鐸。那位司鐸直指黃昏說他是光明神賜予甘須阿布古的希望之子,他擁有最強的第三眼,能看透未來,引領甘須阿布古走向光明。倘若讓希望之子待在不敬神的厄毗托斯家,將會觸怒光明神,屆時希望被剝奪而絕望降臨甘須阿布古,所有的族人會在永不見天日的寒夜中直到生命終結。

  司鐸這番話何其嚴重,事情一下子就鬧到部落的高層。族中長老雖有出面協調,但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要厄毗托斯夫婦將黃昏還給親生父母,任厄毗托斯夫婦與黃昏如何抗爭都無用。這件事最後傳遍了整個部落,離神派的人集結起來聲援厄毗托斯夫婦,而天明神教則強力支持生身父母,族中因此衝突不斷,更有死傷發生。族長為了平亂,宣布將會進行公開審判決定誰擁有黃昏的撫養權。對此天明神教一面倒地支持,但離神派卻不能接受,認為這場審判擁有決定權的人幾乎都是信仰天明神教的高層,審判只不過將獨裁手斷合理化的工具罷了。

  桑奴緊緊抓著衣襬,雙手止不住地顫抖。「你知道嗎?天明神教的人甚至綁架了厄毗托斯夫婦的親生女兒,藉以要脅厄毗托斯夫婦放棄黃昏。即使我們動員了所有人力也無法找到她的下落,所以我才會像這樣四處燒毀跟天明神教有關的勢力,希望能逼將人交出來。可是直到現在,審判的日子都快到了,我們還是搜尋不到任何線索。」

  沉重的氛圍壟罩在角山旅館的大廳,相對無語了許久,黑什才感慨道:「原來部落裡發生了這麼多事,旅館已經很久沒有人客上門,我連希望之子降生的事都不知道。」

  「怎麼?難道你被天明神教的人排擠,連這種事都不知道嗎?」桑奴對黑什仍然沒有什麼好臉色,似乎認定他就是天明神教的人。

  「就說我跟天明神教沒有關係,汝這個人是怎樣!」

  黑什氣得要衝上前,多列夫趕忙將人拉住,勸他忍著些,這種時候就別再多添事了。

  待黑什退回原位後,似乎一直在思考什麼的少年終於開口,對桑奴道:「這樣吧,我替你們帶出厄毗托斯小姐。妳今夜先回去,就當沒來過這間角山旅館。」

  桑奴聞言一愣,隨後立刻斂容道:「條件是什麼?可別跟我說你是為了自己國家的安危著想,或者只是個純粹的和平愛好者之類的話。」對方的實力比自己高上太多,即便自己不離開也無法拿他如何,桑奴不認為他願意主動幫這麼大的忙,就僅僅只是為了趕自己走。

  「雖然方才長篇大論說了一通,但我對克利維斯坦的軍事力量還是有十足的信心,自然不會說是為了守護克利維斯坦。」他看了一眼多列夫等人,道:「我希望你們能稍微讓我利用一下,我們商隊此行前來是為了與甘須阿布古貿易。甘須阿布古的金屬工藝享譽盛名,放眼在上流階級也用有很大的市場,只不過甘須阿布古不願與外族貿易,市面上流通的商品都是在甘須阿布奴隸時代時所得。我們想遊說部落高層讓甘須阿布古成為貿易夥伴,為此,直接帶著妳和厄毗托斯小姐上門,我想甘須阿布古的高層會有興趣跟我們見上一面。」

  甘須阿布古排外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如果不拿這件事作筏子,怕是永遠都見不到部落高層。這個要求聽上去雖然合理,但桑奴卻仍有疑惑。「不是我自吹自擂,放眼整個部落,我的實力也在頂尖之列,這一個月下來憑我一人之力把天明神教搞得天翻地覆就是最好的證明。然而你卻三兩下就把我壓得毫無還手之力,區區一個商人當真會有這種力量?」

  「我確實不是商隊的一員,現在的我不過是個學生而已。現在正值暑假,我跟著擔任叔叔出來長見識。」夜風將窗牅吹得咿呀咿呀響,掛在頭頂的燈火乎滅又明。桑奴見他笑著道:「或者桑奴小姐以為,商賈之家不出豪俠。」

  「我倒忘了你最開始報上的名頭,克利維斯坦的霍穆格家族雖然以經商聞名,卻有個名震天下的英雄——不融冰阿德列.霍穆格。這個名字對我甘須阿布古來說也不陌生,就是看在阿德列.霍穆格先生的份上,也該相信你這番說詞。」與對方對視半晌後,桑奴輕輕嘆了一口氣,「不過我話先說在前頭,你替我們做這件事等同於往天明神教的臉上甩了一巴掌,族長和長老們不會答應和你們貿易的。」

  「他們會答應。」他篤定道:「縱使部落的當權者是天明神教一方,但如今他們必須扮演一個公正無私的裁判,即使只有表面也罷,只要審判看上去愈公正,就愈能壓下反對方的聲音。這場審判原本就欠缺公正性,綁架厄毗托斯小姐只會凸顯天明神教的獨裁。因此我們若救出厄毗托斯小姐,部落高層就能佯裝不知情順勢譴責天明神教,藉以掩蓋他們在立場上的偏頗。」

  「就算如此,你們並非我族人,別說族長和長老們了,就是我也對干預這件事的你們抱有相當大的戒心。」

  「只要支付的代價夠高,沒什麼是不能坐下來好好商談的,妳也是因為我開的條件足夠誘人,才會與我說這些的不是嗎?甘須阿布古需要的東西,只要是擁有價碼的物品,我們霍穆格商貿都能提供。」

  克利維斯坦的霍穆格家族是魔界首屈一指的財閥,近百年前自金融業起家,事業遍布魔界大陸,可以說是只要有金錢交易的地方就會有霍穆格家族。因此,即便是身在商貿不發達的甘須阿布古,桑奴亦曾聽聞其名,她絲毫不覺得少年的話有任何誇大的成分。

  甘須阿布古長年為錢所苦,雖說保守封閉,但只要誘因足夠強烈,部落高層難保不會動心。

  「我們早就將部落的高層得罪透了,這個條件對我們來說相當於不存在,不必付出代價的交易,老實說實在讓人無法放心。」

  「或者妳也可以選擇欠我一個人情,端看妳願不願意承擔標價不明的風險了。」

  桑奴指著眉心的豎眼道:「我們甘須阿布古擁有魔界最強的眼睛,只要我現在睜開天眼就能看穿你真正的意圖。不過算了吧,只要能救出芭金小姐,即使欺騙身在黑夜的我周圍有光明照耀,我也願意蒙上眼相信你。」

  話至此地已不須贅言,少年一槌定案。「祝我們合作愉快,桑奴小姐。」

  暫且將心中所有的恐懼與不安拋到身後,桑奴毫不客氣開口,「那麼請你現在就行動吧。厄毗托斯小姐已經失蹤超過一周了,再拖下去我怕會出事。」

  「雖然能理解妳的著急,但是我們從克利維斯坦一路趕路,今夜才行到甘須阿布古,已經十分疲乏了。今日且先歇一晚,明日天一亮便立刻啟程。」

  「那麼我今晚也待在這裡,明天跟著你一起去。」

  少年沒有反對,不過角山旅館的主人不高興了。黑什一拳揮在桌上,怒聲道:「這裡沒有給汝睡的房間,給恁爸滾出去!」

  「沒錯!阮旅館才不接這種搞破壞的人客。」圖札在一旁附和著。

  「天明神教的地方誰願意待。」桑奴豁然起身,大步走向旅館大門,踏出去前還不忘轉頭對少年道:「我就在附近待著,日出時旅館門口見。」

  「那女人怎麼回事!」黑什看著關上的大門,氣得直接提起桌上茶壺往嘴裡灌了一大口涼茶,才覺得氣消了些。「阮角山旅館跟天明神教又沒有半點關係,離神派的傢伙發啥物神經啊?」

  「是因為那個吧。」少年站起身,領著眾人走到旅館門口。他闔上大門,看著告示牌下的雕刻金屬片道:「如果沒認錯的話,這上面雕飾的是鳳凰之羽,也是天明神教祭祀時所用的圖騰。這片金屬只有羽毛的部分是使用特殊材質,隨著看的角度不同,羽毛也會出現不同色彩,而且和真正的鳳凰羽一樣共有五色。黑什先生事先應該不知情,只是單純覺得好看才掛在這裡。」

  「該死,當初那個人肯定是傳教士!」黑什一把扯下那金屬片,「我馬上就扔了這破物件。」

  「等等,我也要看!」圖札搶過金屬片,左翻右看好一陣子後驚喜地道:「真的有耶,五彩的羽毛。」

  黑什看著圖札手上隱隱流動光彩的金屬片,突然瞇起眼,斜斜瞥了一眼多列夫,「我講,令姪的眼睛明明看得足清楚吧?」那個羽毛圖案若不仔細看實在看不出什麼,他也是到今天發現那個羽毛居然會變色,真虧那位少年能在進門前那短暫的停留能看出端倪,而且還是在晚上戴著有色鏡片視物的情況下。

  多列夫在一旁尷尬地笑著,身為事主的少年倒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率先走回旅館內,「好歹因為我的緣故才讓角山旅館免於火焚之難,黑什先生就當聽到的都是真話吧。」

  黑什聳肩,自己不過是一介商旅的老闆,的確沒有必要對客人追根究柢,何況是在對方剛救了自己一場的情況下。

 

 

  翌日清晨,連日的大雨終於停歇,只不過天空仍是烏雲滿佈,不見放晴,彷彿隨時都能再召一場大雨將大地狠狠洗刷一遍。少年將多列夫等人留下,獨自一人走出角山旅館,毫不意外地看見早就等在門口的桑奴。她沒有寒暄,直奔正事道:「你打算怎麼找厄毗托斯小姐?」

  「姑且一問,除了神壇外離神派還找過哪些地方?」

  桑奴踩上泥濘的路逕,跟著他走向天幕未明的一隅。「一些重要的集會所,還有倉庫之類的。我們猜想應該會在方便看管,且外人進不去的地方。」

  「沒有像是地牢的場所嗎?」

  「且不說他們勢大權重,用不著背著人幹這種勾當,天明神教崇尚光明,不會有那種照不到光的地方。」桑奴見他腳步篤定未有遲疑,不禁問:「你知道厄毗托斯小姐在哪裡?」

  「只知道大致的位置,詳細地點仍需搜索。」

  桑奴帶著滿心疑惑在漆黑的森林內走了十來分鐘後,他終於停下腳步抬頭看仍不見破曉的天空。「天明神教崇尚光明,只要他們沒有背棄自己的信仰,就不會在神的面前犯罪,厄毗托斯小姐不會被囚禁在見得到光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她不在天明神教名下的地方,難道……」說到這裡,桑奴猛然捂住嘴巴。

  他回頭看桑奴,「地底下有什麼,是嗎?」

  「不、不可能……那種地方怎麼可以……」桑奴的瞳孔猛然一縮,「難道你打算往地下去?」

  「假若我說我們的行動不會被人發現,妳認為如何?」

  「我們甘須阿布古擁有魔界最強的眼,不可能不被發現。」

  「那就好。」他拋出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後,面前的地板猛然撕開一個裂口,冰製階梯一路向下,他毫不猶豫地踩上深不見底的冰梯,直直往黑暗走去。

  「等等,你真的要下去地底?」桑奴站在樓梯口喊著,見對方頭也不回一意往前走,只好一咬牙跟著踩上冰階。人下去沒多久後,入口處便恢復了原樣。

  「你剛剛說那就好是什麼意思?」桑奴每一步都邁得小心,生怕一個不注意會滑倒在地。她實在不明白為何少年能在光滑的冰面上走得這樣穩,難道這是冰能力者的特殊能力?

  一顆乒乓球大的光球浮在少年身邊,替他照亮前方的路。「既然你們對自己的眼力有信心,就會相信地底如所見一般安然無恙,如此一來我們的行動便不會暴露。」

  「難道你是秩序種族的人?」

  他們三眼族的眼得天獨厚,能無關目標魔力強弱洞悉一切,若要欺瞞他們的眼,唯有凌駕於所有能力之上的秩序能力方能辦到。如果眼前的少年是秩序種族的話,那麼他所說的話就非常有可信度,不僅三眼部落不會發現地底的異狀,先前在角山旅館將她制得還手不能的力量也有了解釋。

  「妳說的那個並不是隨便就能在街上遇見的種族吧。」

  「雖然我也不覺得秩序種族會來我們這種窮鄉僻壤就是了,但你躲過天眼的監視在地底胡作非為,除了『你是秩序種族』這種說法外,還有什麼更合理解釋?」

  「想來沒有吧。」

  照亮前路的光球晃了一下,正好映亮少年臉上那彷彿自嘲一般的微笑。見到那抹意義不明的笑,一直盯著他的桑奴不禁打了個寒顫。「如果說他不是秩序種族……」這想法一出現,她立刻就用彷彿要將那荒謬的想法甩出腦袋一樣的力度猛力搖頭,然後深深嘆了口氣,「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衝著這份壓倒性的力量,這世界上應該有不少想得到你、利用你,甚至是殺了你的人吧。」

  「在把想要的東西拿到手之前,我絕對不會輕易被抹煞。秩序種族不行,『那個地方』同樣不行。」

  桑奴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說什麼。她不知道眼前這名少年過去的經歷,也不清楚對方未來的路途。他們不過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能參與到對方人生中的只有眼下這一彈指,無法互相幫助,也無法共同分擔。既然如此就守好陌生人的本分,各取所需,互不過問。

  冰道並非直通目的地,而是由少年辨明方向後再開拓產生。沿途無法產生冰道的阻礙非常多,有時是下方,有時甚至四周都不能行,只得垂直向上或向下;其中亦不乏突降或突升的險坡,前行的軌跡十分曲折,宛若一座立體迷宮。

  崎嶇的路途持續了近十分鐘他才停下腳步,在厚實的白色冰壁覆上結界,並將視線齊平處約莫貓眼大範圍內的冰變成透明,回頭對桑奴道:「看看那是不是妳要找的人。」

  桑奴精神一振,立刻俯身將眼睛湊到洞口前。

  牆對面的空間飄滿白霧,一名馬尾由三隻辮子組成的三眼族少女跪坐在地,雙手被反綁在木樁上,三隻眼睛都緊緊閉著,眼角時不時有淚水溢出。

  桑奴將眼睛移開,深吸了一口氣,「是厄毗托斯小姐沒錯,不過樣子有點奇怪。」

  「裡面應該有大量刺激性的氣體,才會讓她無法張開眼睛。」

  「是地下的防禦機關,不只讓人無法睜眼,只要一有強力摩擦還會瞬間引爆。」聽見少年的話,桑奴立刻斷言。她咬牙道:「該死的天明神教,居然做到這個地步。」

  「我們過去吧。」

  少年抬手輕叩冰壁,指節碰上冰的一瞬,寒意猛然刺入肌膚,厚壁乍破,冰晶飛散。桑奴嚇得倒退一步,見少年竟直接朝三眼少女所在的地方過去,忙喊著讓他回來,卻見他沒有顯露絲毫不適。

  桑奴心道:「是護目鏡替他擋住了那些刺激的氣體嗎?不對,他直接凍結了氣體然後全數破壞殆盡。這人果然不是尋常人,這種實力恐怕都和天明神教那教主不相上下了。」

  三眼族少女本來一直萎靡地靠在木樁上,直到突如其來的低溫一把將她從似醒非醒的狀態中猛然拽出,嚇得她瞬間張大眼睛。手上的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沒了,眼淚也不流了。她愣愣地坐在地上,似乎在消化發生了什麼,過了好一陣子才發現站在牆邊的少年以及他身後的桑奴。

  「芭金!」見她看來桑奴立刻奔上前,上下打量著少女,「妳沒事吧,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被稱作芭金的少女搖了搖頭,「妳怎麼會在這裡?」

  「是這位先生帶我過來的,託他的福才能找到妳。」

  芭金看著朝他走近的少年,突然瞥到飄到面前的光球,心裡一激靈,猛然伸手抓住。

  「啊!」手上傳來的刺痛讓她大叫了一聲,反射性地丟開光球,不過她沒有先心疼自己,而是對著少年喊,「快滅掉光,會有危險。」

  「不用擔心這個,把手伸出來。」

  芭金低頭看自己的手,剛才碰到光球的地方整片變得通紅,甚至有點發紫,顯然是凍傷了。

  這時桑奴才發現原來那替他們照了一路的光球竟是塊冰,內心驚道:「這人好強的馭冰術,竟能讓冰發光。這樣的魔法我還是第一次見,純粹的冰真的做到這種事嗎?」

  少年蹲下身,拿出一罐藥水澆在芭金的手上。不開口說自己是誰、來這裡的目的或是必須趕緊離開云云,不緊不慢地動作。芭金似乎被他的態度所影響,慢慢冷靜了下來,直到手上的凍傷治療完成後,才問道:「你是什麼人?眼睛是連接靈魂與外界的窗口,為何特意用有色鏡片遮擋起來?你害怕他人觸碰靈魂,看見真實的自己嗎?」

  「若真有人能做到這點,反倒是我要感謝對方才對。」面對芭金的質問,他卻是一笑道:「戴著這副眼鏡不過是不想讓人看清楚我的臉罷了,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

  桑奴將兩人在角山旅館交換條件的事說了一遍,芭金聽完突然笑了起來。「商人?如果你今天不是完好無損地出現在這個地方,我或許還會相信。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你不該游刃有餘地出現在這裡。」

  「這地下有許多錯綜複雜的房間與通道,牆與牆之間還有冰道通過,規模之大幾乎遍佈整個部落。如果沒猜錯,這是對抗外敵用的大型陷阱吧。」

  「是啊,傾盡全族的心血,守護甘須阿布古近百年的地下迷宮,沒想到居然在今日被輕易破解,而且破解的人還是一個看起來跟我年紀差不多的小孩子。」

  他們現在所在的位置,被三眼部落的人稱為「地下迷宮」。這座立體迷宮挖得毫無規章,沒有照明,且暗藏毒氣、水道、暗箭等陷阱,當部落有難的時候就將敵人引入迷宮,利用這些陷阱制伏敵人。

  少年與桑奴走的路,正是作為陷阱之一的水道。只不過北陸天寒,水道長年處於結冰的狀態,若要啟動水道陷阱必須先將事先設置好的融冰陣法啟動,然後破開土牆,才能讓房間形成水牢。

  這座迷宮最值得一提的點是,就算翻遍整個部落也找不出半份相關的地圖。族人不清楚地下迷宮的全貌,亦不須熟知路線,到了地下後只要張開眉心的第三眼就能將路線盡收眼底,甚至能透過牆上的機關隨時改變迷宮的路徑。另外,為了避免擁有特殊視覺或探測能力的敵人破解迷宮,三眼部落費了極大心力布置阻礙結界,避免被人從地上或地下探測。

  為了這座地下迷宮,部落投入的金錢與資源不計其數,使得原本就不富裕的部落變得更加窮困。但族內沒有一絲反對建造地下迷宮的聲音,因為這座迷宮在好幾次外族的侵略下成功守住了甘須阿布古,使得部落獲得了歷史上最長時間的安定。三眼族人的心中都隱隱期盼地下迷宮能一直守護他們,讓部落結束不斷遷徙的命運。

  然而這些期盼,卻在今日盡數被芭金眼前這個少年毀去,而且毀得不費吹灰之力。

  芭金扶著木樁站起,紅色的眼睛望著深藍色的鏡片,試圖讓兩人的目光交會,「外來者,為何能發現地下迷宮?闖進來的意圖又是什麼?」

  少年沒有躲閃,護目鏡下的雙眼直直迎向直射而來的目光,「會發現這裡也只是偶然,直至今晨為止外面一直下著大雨,我感覺到雨水滲入地下後的流動不甚尋常,循跡追逐後發現了冰道,這才猜測地下可能有某些設施。至於來到這裡,不過是為了完成和桑奴小姐交換的條件罷了。」

  芭金皺眉,「地底有結界防護,就算是水能力的高階魔法師也無法發現端倪,難道說你是秩序種族?」

  同樣的問題桑奴也問過一次,與上次似答非答的回話不同,這次少年給了明確的回答,「不是,我只是一般的法使族。」

  「你確定?即使只擁有一絲的秩序血脈,也有機會獲得秩序能力,說不定你的血親中有人是秩序種族而你不知道而已。」

  「這個說法不可能成立。不說秩序種族遠在西域的歐西芮希且隱世許久,我的家族十分重視血脈,斷不會和有種族力量的族群混血。」

  「重視血脈?你是貴族?」

  法使族是魔界最廣泛的族群,他們的能力無法像精靈、妖精和秩序種族那樣靠血脈傳承,能力的種類和父母遺傳毫無關係。三眼族是法使族下特別的一支,他們同樣擁有天生能力,只不過在眉心處多了擁有特殊力量的第三眼,這種變異在法使族中十分少見。

  由於能力與遺傳無關,所以一般的法使族人不會介意和他族混血,甚至對於混血十分樂見。要知道,大部分純血的法使族生來只會有一種能力,複數能力者不到總人口的千萬分之一,而混血則有機會透過他族的血脈遺傳獲得第二能力,培養出罕見的複數能力者。

  所以,要說法使族中有誰會在意種族混血,就只有那些位處領導階級的王公貴族而已。為了鞏固統治權,他們有義務維持血脈純正。

  「是,先前和桑奴小姐說的是假身分,不過我確實是克利維斯坦人不假。」

  聽得此話桑奴忍不住暗暗翻了白眼,這還是她第一次遇見將謊言承認得這麼乾脆俐落的人。芭金亦不以為然,誰知道他這話是真是假,他能騙桑奴一次,自然能騙自己第二次。

  「不肯說出真實身分就算了,反正我對你也沒興趣。」芭金嘆了一口氣,對於他非秩序種族的說詞沒有多少信任,但對方顯然不願道明自己的身分,再繼續問下去也沒什麼意義。她把話題轉開,「既然你自稱是來甘須阿布古做生意的商人,不妨也與我做個交易吧?」

  「和一個底細不明的人做生意,妳的膽識令人敬佩,厄毗托斯小姐。」

  「沒有任何付出就想得到收穫,我不至於蠢到會有這種天真的想法。再說以現在的情況看來,我根本無暇顧及這麼多事。你抱有什麼企圖,以及你的出現會給部落帶來什麼影響,這些都是之後的事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救出黃昏。」芭金朝少年走近,在距離他一步的位置停下,「和我做生意吧,我可以給你這個。」她指著眉心直豎的第三眼,「我們甘須阿布古什麼都沒有,唯一值得一說的,就是額頭上這隻能夠窺伺天機的天眼。自古以來每個佔領我們部落的國家,都是想得到天眼的力量。只要你能幫我毀了天明神教,日後我願在你需要之時為你打開天眼。」

  桑奴為芭金的話一震,毀掉天明神教這個在甘須阿布古一手遮天的勢力,可不是嘴上說說這麼簡單,即使是她自己聯合離神派的人也未能做到。不過以面前這名少年展露的實力來看,或許真能成真也未可知。

  少年亦有些意外,不過他關注的點與桑奴不同,「不是救出黃昏,而是毀了天明神教嗎?」他嘴角微揚,一貫平穩無波的語調中竟帶上了幾分興致。

  「將希望之子從黑暗中拯救出來這件事是專供英雄的工作,不是一介商人可以插手的。『毀滅守舊的天明神教,幫助革新的離神派奪取政權,好打開甘須阿布古對外貿易的大門』這種劇本才是一個不明底細的神祕商人角色該拿的,你不這麼覺得嗎?」

  「妳要這麼說我也無法反駁,不過恕我無法答應這個要求。毀去幾乎能代表部落的天明神教一事,實在有損我方名譽,即使對方有錯在先也一樣。」

  「那麼換個條件吧,雖然我知道是奢望,不過還是想試試。畢竟誰知道我會不會苦盡甘來,就這麼撿到一個貴人。」似乎早就料到對方不會答應,芭金並沒有露出失望的表情,她深呼吸幾次,終於問出了在這段看不見陽光的日子裡,她內心最渴望、同時也是整個離神派不計代價所求的事——

  「你有辦法徹底解救黃昏,讓他獲得真正的自由嗎?」

  在芭金那尚未完全被絕望的黑茫覆蓋的目光下,少年輕輕頷首,「可以。」

  他回答得輕易,恍若對他而言只不過是順手掩上門扉這種小事,而不是與整個三眼族部落對抗。

  芭金踉蹌而退,幾步後失去重心跌坐在地上,望著沒有燈光的天花板放聲大笑了起來。

  「芭金……」桑奴蹲下身扶住芭金的手臂。

  迴盪在地底的笑聲逐漸減弱,眼淚盈滿了芭金的眼眶,從臉頰滾落,摔碎在地面。「甘須阿布古總算走了一次好運……」

  桑奴抱住芭金,眼角也有淚水溢出,「是啊,我們的努力不會白費。我相信拋棄一切埋頭往東方走的我們,一定能看見拂曉。」

  芭金將臉上的淚水擦乾,在桑奴的攙扶下站起,對著少年道:「這位先生,既然您有這個能力,那麼這筆交易我非做不可。用我的天之眼能力換取您拯救黃昏,如果您覺得這樣的價碼不夠還請直說,為了黃昏我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他沒有立即回話,而是在短暫的沉默後才道:「在此之前,我有個疑問。」

  見對方的言語有鬆動之意,芭金收起為了防衛而張揚的利爪,態度稍微柔和了一些,「請說。」

  「妳想毀了天明神教的心是認真的嗎?」

  「甘須阿布古不需要兩個凝聚向心力的中心,希望之子才是我們真正的『磐石』。」

  「我明白了。」

  芭金不曉得對方這樣的回答究竟是應承了自己沒有,於是有點著急地問道:「您答應與我交易了是嗎?」

  黃昏的事迫在眉睫,她不想一直在地底無謂地耗時間。如果對方答應了最好,這樣就能藉助對方的力量,從天明神教手中救出黃昏;不答應也無妨,至少她能離開這裡與離神派的人會合另想他法,雖然希望渺茫,但總比被困在地底無論什麼事都無能為力要來得好。

  雖然芭金是這麼想的,不過對方的回答卻遠遠超出了她的意料。

  「交易會進行,不過對象不是妳,厄毗托斯小姐。」

  少年的話如一道驚雷,直直劈在芭金與桑奴的頭頂,教二人直接愣在當場,驚得吐不出半個字來。


【第一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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耘墨耕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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