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如何活成屍體的?│白夜行 びゃくやこう (2010)

2023/10/12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或許是開始嗅到這個世界不如他以為的美好的時候,開始嗅出父親與母親之間漫長沈默裡有著什麼逐漸腐壞,而那些對比著自己正是看什麼都新鮮的年紀,還在試著命名、記事、探索、建構身邊的物事,卻發現一切自中心開始塌陷;母親將兩樓連通的樓梯鎖上深怕他撞見大人不可說之事,但那個與母親偷情的男人狡狹喚著他,刻意要讓他窺視他還無法了解的慾望,他隔著窗櫺看過直覺嫌惡地逃開,而多年後他自通風口的柵網又無意瞧見了性情溫柔的父親更為黑暗的本性,他被眼前的這一幕嚇傻,比起是非黑白的判斷,他更多更深地被「不甘心」扼住喉嚨,不甘心匍匐過這廢棄髒污的甬道竟讓他又出生了一次,這次誕生在一個冰冷陰森的世界,成為謊言偽裝的產物,他不甘心不管選擇逃開或衝撞,他的血液、命運終成牢籠,讓他再也看不見明日的太陽。

びゃくやこう, 2010

びゃくやこう, 2010

這也是笹垣刑警第一次接觸小亮司的眼神就凜然察覺的,他很想知道是什麼讓這個孩子的雙眼猶如黑洞沒有靈魂?他以為破案同時也能得到解答,多年的刑警經驗他卻沒學會人們想要的只是一個結果而不是真相,甚至自己也可能是如此,就像是自己年幼的孩子病故也就試著接受結果不然還想怎麼樣?他總是在本分內盡其所能,只等到同僚、長官要他別多事、別躁進,因此這麼多年他只能是個刑警,同樣的,不管他多麼努力,病痛仍不給他的父親身分留什麼餘地,因此他沒見到孩子最後一面成了他心裡的一個洞。他總是賣力卻又無力,若是他的孩子還活著也會長成像他一樣的大人嗎?是命運決定了人的樣子,又或是人註定擁有該有的命運?後來他在寒愴簡陋的西本家遇見小學三年級的雪穗時,再次浮現這個疑問,這個孩子就像是貧瘠之中開出的一朵花,得要搭檔提醒「這孩子身上好香」,凸顯出空有破案熱情的笹垣光是用「看的」而少了一層對人性的敏銳啊,所以才看不穿大人們嗅著她的芬芳潛行著著僭越和禁忌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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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穗拿著<亂世佳人>捧讀,想像著自己也像女主角一樣經歷殘酷的考驗,而閱讀能使她與現實的痛苦又近又遠,有了那身與靈魂的距離,她好像才能拼湊自己做為一個看似完整的孩子,但她又怎麼可能是完整的呢?關於她的童年,多的是他人的凝視而沒有她的語言,在失去父親之後,她就連母親是否愛她都不知道,只知道母親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倆能夠活著;這個賜予她生命的女人,該是比她更懂人生的吧?若母親認為世上再沒有比「活著」更重要的事或許那就是真的吧?於是她默默地接受母親沒有明說的安排,承受著貪婪的目光、忽略肉身的不適,吃著那些叔叔們帶來的甜品而自己成為那些男人的點心,她還不明白這之中的諷刺,卻很本能地試圖矜持、自制、端正,彷彿就能把自己從現實中切割,而那一刀也同時劃破她的純真。

亮司與雪穗的相識,本該是無憂而燦爛的,被害人的兒子、嫌疑犯之女卻錯誤地連結了他們的命運。喜歡刺繡的雪穗試著修補地獄般的生活,擅長剪紙的亮司則是透過剪去自我來完成一幅精緻卻脆弱的作品,他們的互補更是他們莫名承擔的罪的彌補,就在亮司拿著剪刀刺向父親、雪穗自他父親的膝上跌落,那一刻,沒有救贖,那一刻,一屍三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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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司從來不想成為敏感陰鬱的孩子,他多麼羨慕同伴無知的大笑,多麼希望自己光是跌倒就能放聲大哭,但弒父那時他便已經哭盡,並瞬間長成一個男人籌謀著如何擺脫一切的追究,然而他的一生卻變成雪穗的影子,在暗裡追隨她以確保她的明亮,就算面前擺著另一份真誠的愛情也無能回應,亮司狠狠剪去自己所有幸福的可能,深怕一點點貪戀將減損雪穗的完美,倘若可以,他想問問雪穗的媽媽,像他這樣的活也能算是活著嗎?他早已死在不堪的真相之中,徹底淪為雪穗黑暗的那一面,是劊子手、是惡魔。

 

但對雪穗而言,他是她的太陽,亮晃晃地使她看不到自己的影子。因著亮司的守護,她開始能奢侈地思考「要怎樣地活著」,她像是蚌殼固執地琢磨體內的淤沙化成耀眼的珍珠,但她的高貴只是一層假面,因為她也死於那樣的童年千次、萬次,她不會再放過任何可能威脅、妨礙她的人事物,於是她從被害者成為加害者,曾經被剝奪身心自主權而今也不過是如法炮製,對於她的受害者她其實並沒有什麼仇恨,就像是她出生卑微才碰上那樣的命運,這個社會優勝劣敗的暴力並不針對誰,甚至以最殘酷的方式教會了她生存之道,那也是這些自以為是、故作天真的人們得好好上的一課,自己不正是最好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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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於操控人心」,後來,笹垣刑警這麼形容雪穗,事實上雪穗唯一擁有的是亮司的心,而他們之間也不是那樣的關係,局外人是不能明白的,他們共同死過,必須去相信還有一種潔白能自污泥誕生、還有一種希望源於絕望的養分,否則他們無法再活,即使他們之中得有一個活在黑暗中,即使以他人為代價。在尋找真相的過程中,笹垣刑警把亮司和亡故的兒子形象疊合了,他無法想像這個缺愛的孩子該怎麼活,然而亮司和雪穗不再尋求愛或幸福,他們早已明白這世上有太多的藉口皆是以愛之名,亮司只能回報笹垣在世的最後一抹微笑,當全世界都辜負了他,何妨他再辜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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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他不會辜負的只有雪穗。她對抱著亮司屍身的笹垣說:「我不認識這個人」便轉頭而去,她的否認,卻也是不肯背叛亮司用死守住的祕密,那些自私與犧牲的議論、邪惡與虛偽的批判都隨人去說,雪穗不會辜負的也只有亮司,他們之間猶如摩斯密碼不必言說的共謀共生,再沒有真相可以被解開,再沒有哪種死亡能將他們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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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電影的人 / 讀字的人 / 寫字的人。作為一個記憶力極差的人,以書寫,留下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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