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烏飛兔走,人間古往今來。
沈吟屈指數英才,多少是非成敗。
富貴歌樓舞榭,淒涼廢冢荒臺。
萬般回首化塵埃,只有青山不改。
— — 總說西江月
兩千多年的歲月,以一個故事開場吧。
話說當年周文王見到姜子牙後驚為天人,死活非要請他出山,姜子牙譜比較大,非要文王拉車才肯走。
文王拉了姜子牙八百零八步後一頭栽倒。
姜子牙道:天數啊!你拉了我八百零八步,就保你八百零八年的江山吧。
這是兩周八百年江山的浪漫來源。
其實細推算國祚,兩周是從公元前1046年到公元前256年,西周亡於烽火戲諸侯,東周亡於秦並天下,加一塊,沒到八百年,
關於開場這個浪漫故事還有很多詳細內容,比如說太公比較沈,文王先是往西拉了301步,然後栽倒。再爬起來後把腦子摔迷昏了,又往東拉了507步,然後又摔跟頭,這回死活沒有爬起來。
這一西一東分別寓意西東兩周。
這種故事聽聽就好,因為後面還會有很多,比如劉邦同誌怒斬大蛇,武帝他媽夢陽入腹等等。
真深究起來,姜太公保的這八百年,量上算,將將算是足了,但並不保質。
因為周王朝談得上影響力與控製力的,也就是西周的那三百年和東周剛開頭那會兒,整個王朝後期基本上就已經談不上什麽控製力了,而且影響力越來越小,名義上還是所謂的天下共主,但早已沒人拿它當回事了。
整個兩周的這八百年,就像是一條默默地、緩緩地、勻速地、向下的拋物線,出道即巔峰,緩釋八百年。
你說是周朝出了啥問題了嗎?
按說每個朝代的由盛轉衰,很多都是人禍。
以周為例,比如流傳度很廣的那個烽火戲諸侯的段子,周幽王為了哄美人高興沒事就玩火搞大閱兵,最後玩現了。
其實兩周的最終衰落,跟人禍還真沒多大關系,幽王作不作,整個兩周的向下大曲線都不會受到什麽影響。
周王朝之所以會王小二過年,並不是因為歷代周天子做錯了什麽,而是製度性問題。
周朝的製度,從確立的那一天起,就決定了它會逐漸勢微。
用句今天很時髦的一句話:他不行,只是因為太老了。
這個製度,我們聽上去會很熟悉,叫做「封建」。
當年周武滅殷商後分封天下。
周武王自己這份家業,叫做「天下」。
他把天下分成了1000多塊,一個功臣或親戚拿一塊,這幫拿地的人叫做諸侯,分到的每一塊地叫做一個「邦國」。
諸侯回到自己的邦國,再將自己那一塊地再進行切割並分封給自己的親戚或手下,這幫從諸侯手中拿地的人叫做大夫。
分給大夫們的每一小塊土地叫做「采邑」,簡稱「家」。
我們在愛國主義教育時總會提到一個詞「家國天下」,說的就是這三個層級。
我們還聽過這樣一句話,「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你得修煉自己的能力,然後去采邑鍛煉,水平夠了去治理邦國,變成大神後去操心天下。
這是一個儒家弟子的修行對照表,說的也是這回事。
周朝的國家製度,叫做「封邦建國」,更深刻的說,這是一種「層級承包製」。
天子是總包,總工程叫「天下」。
總包拿下天下後,將具體的開發工作又分給了一個個分公司,也就是諸侯們。
諸侯作為分公司,承包「邦國」,但分公司們自己也是不幹活的,具體的工作要靠一個個包工頭,也就是大夫來進行控製。
大夫承包「采邑」,也就是「家」,大夫們再往下分給家臣,也就是「士」。
「士」作為基層公務員控製最底層的平民老百姓。
雖然這種製度後來會「變老」,但這種層層的落實承包,在三千多年前,簡直就是當時最偉大的製度。
在生產力極度低下的當年,「封建」製度的偉大在於,它突破了當時人們的想象,將當時松散的個體們組成了一個能夠產生合力的整體。
這就好比今天我們算好幾億的加減法都不叫事,但當初推導出來1+1=2的那個人才是真正偉大可貴。
我們的老祖先們早早就明白了一個道理:人的認知能力與精力有限,一個人不可能單線控製一萬個人,所以想要獲得權力,必須進行分權。
後來這個道理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被牛津大學的人類學家羅賓.鄧巴證實,大名鼎鼎的鄧巴數字告訴我們,人的智力允許一個人擁有的穩定社交網絡是148人。
過了這個數你腦子就該燒了。
大規模的人民統治與社會協作從封建製度的偉大確立後才出現了可能,華夏大地上,文明之光開始越來越頻繁的碰撞與顯現。
當時人類社會的框架剛剛開始嘗試構建,那種一竿子插到底的統治技巧還沒有被摸索發明出來。
在那個刀耕火種的年代,封建製順應了時代的發展,全國人民像一個整體一樣層層負責,全方位立體360度環繞在了周天子周圍。
但在不斷地演化過程中,它的弱點開始暴露了出來。
環繞並非團結。
大夫為諸侯負責,卻不為天子負責,士為大夫負責,卻不為諸侯負責。
每一層級都是單線聯系,這有點類似於後來的間諜系統,越一層你的手就伸不到。
通俗點講就是:我小弟的小弟不是我的小弟。
開始周天子本人也有一個邦國,級別最高,號稱「王國」,是整個天下唯一的一個。
後面按級別分別是公國,候國,伯國,子國,男國,一堆國。
這堆國的諸侯,定期是要向你周天子納貢,朝拜,服軟,聽你訓話的。
但這堆國的家務事,你周天子是插不上手的。
同樣,諸侯們名義上都歸你周天子的領導,但諸侯之間卻是沒有任何義務關系的。
我不敢和天子瞪眼動手,但我心情不好時,拿幾個好欺負的諸侯開刀還是可以的嘛!諸侯間開始戰火不斷,偶爾就能聽到某諸侯滅了某諸侯的消息傳來,而一再欺負人成功的諸侯則變得越來越膘肥體壯。
開始你周王國最牛,占地最廣,軍隊最多,但一百年後呢?兩百年後呢?
就像侏羅紀公園中非常著名的那句臺詞:「生命會自己尋找出路」。
擴張,就是生命體的原動力。
剛剛分封之時,諸侯們都還很客氣,很多還是親戚弟兄,但兩三代之後就都開始紛紛尋找出路。
生命的弱肉強食法則開始運轉,比如齊滅了14國,魯滅了13國,秦滅了14國,晉幹掉了25個,楚最暴力,滅了60多個。
到了東周的時候,經過了三百多年的演化,中華大地上早已不是1000多個諸侯了,而是變成了幾十個,很多腦袋大胳膊粗的邦國已經開始出現。
比如我們剛才所說的齊,秦,楚,晉等。
此時的周天子名義上還是天下的共主,但實際上,早已成為了擺設。
東周一般還被劃分為兩個階段,就是我們耳熟能詳的春秋與戰國。
這兩個階段有著完全不同的主旋律差別。
春秋的主旋律是「爭霸」,戰國的主旋律則是「兼並」。
春秋時,大國們最愛幹的事情是當霸主,也就是世界警察,你們都得服我。
這就有點類似於今天大哥帶著一堆小弟去平事,聲勢很重要,一通罵之後有時根本就打不起來,對方一服軟就完了。
總體來說,春秋很可愛,因為很多事情並沒有做絕。
當然,之所以不做絕,並不是因為什麽仁義禮智信。
而是因為能力達不到。
後來,社會一進步,能力就達到了。
到了戰國時,很多事就都開始做絕了,當霸主這種事就變得不流行了,打半天就為了讓你喊我聲大哥?
我得騎你脖子上讓你喊爺爺!
因為我能力達到了嘛!
做霸主很不務實,大國們不再需要那麽多小弟了,把小弟們徹底吞並入自己的國家這樣感覺更爽。
越來越多的滅國,其實也有一種循環在其中。
因為競爭越來越激烈,你不吞並,別人就下嘴了,別人吃的塊頭越來越大,遲早將來你也會變成別人的盤中餐。
春秋自戰國的轉換方式,普遍來說公認為韓趙魏三家分晉和田氏代齊。
以幾個家族的篡位進行開場,確實比較好記也更容易分割,但如果說為啥歷史的發展會從「爭霸」轉向「兼並」,它是有著的更深層次原因的。
這個原因是在於生產力的升級,也就是我們剛剛說的所謂的「能力」。
生產力是咋升級的?
耕作技術和冶金技術的升級成為了推著整個時代向前走的關鍵突破點。
先來說耕作技術。
大約春秋末期的公元前6世紀左右,我們的老祖先們發明了當時世界農業史上最跨時代的種植技術,壟耕種植法。
啥叫壟耕種植法呢?
看張圖就明白了。
咱們的老祖先們在種地前將土地先耕一遍,高的那行叫做壟,壟與壟之間叫做溝,將農作物種在壟上,這樣種地的產量比平地種要高出一大塊。
為啥這樣種糧食就比平地種的產量高呢?
1、壟臺土層厚,土壤空隙度大,不易板結,利於作物根系生長。
2、保證每株莊稼都能自由呼吸,不至於擠一塊,這樣光照較均勻且通風性好,既能夠更好地進行光合作用,還避免擠一塊捂爛了。
3、壟與溝有高低差後,澆水直接往溝裏澆就行,根會直接從溝槽中吸水,不僅利於水分吸收,在多雨的季節還能方便排水防澇。
4、壟和溝之間每季之間要進行一次互換,壟就變成了溝,溝就變成了壟,相當於土地進行了輪休,對地力進行一定程度的恢復。
5、壟耕的地表面積比平地耕種要增加20%-30%,晝間土溫比平地增高2–3℃,晝夜溫差大更利於光合產物積累,參考就是新疆的哈密瓜和佟麗婭非常甜;
總之,就這麽一項技術改動,讓作物的光合作用增加,土地效率增加,災害損失降低了。
一進一出,同樣的勞動輸出下,凈產量大幅度提高。
不要以為這沒有啥,歐洲的農民直到17世紀才回過味來原來糧食可以這樣種。
不知道他們上墳匯報工作時會不會把祖宗氣的從地底下爬起來。
從0到1也許就那一層窗戶紙,但捅破他也許要等上千年。
後面我們講到的馬蹄鐵、馬鐙等等很多這樣改變時代的技術革命都是這個意思。
中國古代對於西方碾壓性的領先其實主要體現在兩方面:
第一,就是我們單位勞動輸出下,產出能量的效率。
我們不僅發明了壟耕種植法,我們還知道用牛伯伯去耕田,有力氣,吃得少,糞還養地;
西方則平地紮堆種地,用馬耕田,馬爺力氣小,吃得多,糞還燒地。
這一出一進,就省出了能多供幾個人的能量,然後我們把這些聚集後的能量變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孩子,領導們一宮一宮的娘娘,出兵時幾萬幾十萬的大手筆以及整合人民力量時登峰造極的行政技術。
第二個,就是我們對於能量的利用上不斷突破極限,隨後享受到了巨大的科技成果。
代表事項就是火的使用,也就是剛剛我們提到的第二項偉大突破。
冶金技術。
偉大的老祖宗們摸索發明了「生鐵冶煉技術」。
最早被冶煉攻克的金屬,是青銅。
我們的祖先發現,在純銅中加入錫或鉛的合金後,就產生了一種強度高且熔點低的青銅,熔點變為了800度。
強度高意味它扛造;
熔點低意味著通過液化我們可以製作出各種各樣的容器和工具。
但是,這個溫度,離攻克鐵還差的很遠。
隨著歲月流轉,漸漸的工匠們在冶煉的升級中發現了鐵。
最早的鐵,是春秋初期的「塊煉鐵」,是礦石在800C-1000C時由木炭還原得到。
這種鐵已經要比青銅的堅硬度更好了,但它仍有個很大的弊端,就是無法批量生產。
這種鐵要在窯爐中煉製,但煉完之後,鐵卻不能從爐中流出,要想取出來必須得破壞爐膛,砸了模具才能把鐵取出來。
這就類似於殺雞取卵。
每一塊鐵的誕生都是以犧牲一個模具為代價的,誰們家生孩子也不能每次把媽都宰了。
這也就客觀導致了無法批量生產,無法讓廣大勞動人民群眾享受到更多的獲得感,享受到科技所帶來的改革成果。
但到了春秋後期,技術升級了。
工匠們加高了爐身,爐內上升的氣流與礦石接觸的時間延長,能量利用率有了重大提高;
鼓風技術和燃燒強度也被強化,氣壓開始增大,氣體穿透能力進一步增強了。
冶鐵的溫度因此發生了重大突破,生鐵在1150C-1300C的狀態下被冶煉了出來。
不要小瞧上調了這區區的300度,有的時候90分到100分的差距完全是數量級級別的。
它標誌著煉出的鐵出爐時是液態的,而且可以澆註成型。
從此再也不用殺雞取卵了,而且可以被澆築成型也意味著鐵器的被創造樣式開始花式創新,從而應用到了廣大範圍的生產與戰鬥當中。
技術的升級使得鐵製品可以批量生產,更意味著價格可以下來,更加意味著鐵開始變為了惠民神器,走進了千家萬戶。
而且這種新一代鐵不僅產量激增,而且質量大漲,含碳量高,質地堅硬,異常扛造,無論是砍地還是砍人,那都是相當好用。
當鐵完成了從產量到質量上的雙豐收後,華夏大地開始風雲突變。
鐵的最大作用,先是在於農。
最早的勞動人民使用的是石器耕作,對土地翻耕的深度,耕作的效率都難言上佳,所以產量也上不去。
中原之地的黃河流域最早成為我們的大規模聚集地的重要原因就是土質松軟,易於耕作,拿石頭就能縱橫千裏。
非黃河流域的地方,就沒法呆了,因為拿石頭砍不動。
結果鐵製農具的大規模出現,完美的解決了耕作難的問題,不僅過去的好地更能產出,它還標誌著過去的很多荒地開始能夠被開拓了。
很多過去的邊緣之國開始大獲其利,像秦楚等荒蠻之地開始大規模的拓寬疆土,很多過去並不接壤的國家慢慢開始變得雞犬相聞,摩擦多了起來。
壟耕的跨時代種植技術配合著鐵的廣泛鋪開雙劍合璧的使農耕人均產量與農產品總量開始大增。
也由此,養活的人口也越來越多。
人口越來越多則需要的土地也越來越多。
鐵的冶煉升級就好似一個巨大的蝴蝶效應,當歷史的車輪推到春秋末期時,越來越大的土地壓力也就迫使諸侯們去不斷的開動戰爭機器。
最開始鐵器普及的地方獲得了巨大的優勢加成,高溫度的冶鐵技術對低溫度的青銅技術出現了殺傷性的巨大碾壓。
沖上去就是一頓狂屠。
各國也因此開始紛紛通過各種各樣的取經與竊取升級自己的冶煉技術。
戰爭的規模更是開始呈幾何級數升級。
從春秋時代的三萬人縱橫天下來到戰國時代只能算是個儀仗隊的水平,趙國二十萬攻中山,白起長平大戰坑趙四十五萬人,王翦六十萬大軍滅楚,越來越大的手筆開始登上歷史舞臺。
自此,小國逐漸被大國兼並,大國疆域遼闊,人口膨脹,軍事理論逐漸成熟,裝備訓練機製更加完備,其軍隊之龐大,戰鬥之慘烈,標誌著美好的春秋時代即將作古,實用至上的慘烈戰國時代正式拉開帷幕。
我們的故事就從兩周八百年的最大國家分裂事件講起。
提到中國的脊梁,我們第一反應會是山東。
山東的歷史文化與自身底蘊在一方面,孔老夫子的偶像加成指數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但論實際上,中國的脊梁還應該再加上一個地方。
山西。
現在提到山西,我們除了煤和煤老板以外,很少再會有什麽談資,但歷史上的山西,卻豐富,厚重,堅韌的多。
歷史上的山西,經歷並擔當了整個中華民族的幾乎所有重大風雨,並在一系列重大轉舵關頭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山西的歷史典故數不勝數,帝王將相的太多功業也從這裏走出,但它之所以要被稱為「晉」,還是因為歷史上,曾經有一個國家,他的影響力與歷史意義實在是太不同尋常。
它成為了幾千年來這片土地毫無爭議的最大咖。
春秋時期的第一大國,晉國。
晉最大的歷史功績,在於在中華文明最開始萌發興起的時候,起到了保護火種的巨大作用。
沒有晉,也許我們的祖先就該披毛飲血了。
除了齊桓公短暫挑過一段時間大梁外,在整個春秋時期,晉國幾乎是以一己之力代表著華夏正統,以中神通之姿獨挑東夷(齊)、西戎(秦)、南蠻(楚)、北狄(遊牧民族)。
尊王攘夷,安定天下。
可以這麽說,如果沒有晉,華夏文明或許早已滅亡,中國歷史也要重新改寫。
畢竟世界上太多的文明都是死在了野蠻人手中,華夏文明剛萌芽時還禁不起風吹雨打,晉國可以說是中華文明門神編製的001號。
晉國的疆域與人口以及生產力幾乎涵蓋了當時的華夏大地的精華所在,據有今天的山西全境,河北西部,河南西北部,陜西東部和山東西部,國力之強,強到了它解體後的三個國家仍然全部位居戰國七雄之列。
上圖是晉國疆域,對比一下此時可憐的秦國
不過這麽牛的晉國到了春秋末期,就僅僅只是看上去很美好了,因為它的主人晉候早已失去了對它的控製。
晉候是咋失去控製的呢?
同樣源於我們昨天說到的封建製度。
周之所以會式微,因為被諸侯們架空了。
同樣,諸侯也有可能被手下的大夫們架空。
黑幫片中我們常常看到,老大是經常被手下的小弟做掉的。
晉國王室被架空,很重要的原因,是因為自家人的緣故。
晉國因為自家親戚間奪權者的血腥歷史過多,比如非常著名的五霸之一的晉文公重耳,就是因為自家打成了一鍋粥逃亡在外了19年。
晉文公即位後,由於自己的一生就是被自家人各種搞的活歷史,這段慘痛的經歷太過於刻骨銘心,所以開始對自己家族的禍起蕭墻嚴加防範。
他覺得,一家人是沒有好東西的,也就是從那開始,晉國的執政官就變成了異姓貴族。
這個執政官,有點類似於後來的宰相,今天的總理,屬於主抓具體全面工作的,為了防範權力被稀釋,一般都是由各國的王室成員擔任的。
晉文公這麽一搞,自家雖然不血腥了,但這些異姓的執政官們一代代演化下來卻變成了勢力極其強大的一個個利益集團。
這個利益集團,稱為「卿」。
到了春秋末年,晉候其實已然很像漢獻帝了,但曹操卻不止一個。
就在三家分晉前不久,這場權力的遊戲主角還是六家,他們分別是智氏,中行氏,範氏,韓氏,魏氏,趙氏,六家並立。
史稱「晉國六卿」。
這是六卿的各自勢力範圍,犬牙交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極其亂乎,晉國的直轄土地已經可憐的幾乎看不到了
這六卿,今天我們絕大多數人是不曾聽說的,最終我們看到並熟知的,是三家分晉。
老智家,老範家和中行家都沒能挺到戰國的到來。
導致前三家過早地離開了我們,這還要從老趙家的掌門人趙鞅的一個陰招開始。
晉國在當時除了六卿外,還有一些小的勢力,比如說後來趙國的國都邯鄲,就是在邯鄲氏的手中。
邯鄲氏原本和趙氏是同根生,是同宗兄弟,因為當年趙氏的一支被分到了邯鄲,所以改叫了邯鄲氏。
雖然幾代之前還是兄弟,但你既然改了姓,而且邯鄲是一塊大肥肉,趙鞅就顧不上親戚了。
別怪兄弟不是人,只怪邯鄲太迷人。
不過甭管多迷人,你也不能明搶,明搶就壞規矩了。
你得找個借口,才能名正言順地在把你想要的東西搶過來,可恨如黃士仁也沒有上來就搶白毛女嘛!
總得等你還不起租子的時候我才好說地主家也沒有余糧。
對於邯鄲,趙鞅一直很不地道的動著心思,直到忍不住了,他做了一個局。
三年前趙鞅曾經帶兵圍衛國,嚇得衛國進貢了五百家人口,趙鞅把這五百戶人口作為詐騙的魚餌一竿甩向了邯鄲氏。
過了一段時間,趙鞅找到了邯鄲氏的族長邯鄲午說:還我那五百家,趕緊的!
面對老大哥這麽拉抽屜,邯鄲午表示沒問題。
但回過頭來邯鄲午的宗族裏面不幹了。
邯鄲氏讓屎糊了心了,他們認為老趙家家大業大,他們根上又是同宗,老大哥不會在乎這點經濟援助的,這五百戶的人口隨後黑不提白不提的就繼續摁下了。
貪小便宜吃大虧,這個道理永遠不過時,無論你在什麽位置,都要修煉自己大氣起來,因為心窮的成本才是最高的。
而且吧,獵豹千萬別占獅子的便宜。
隨後,趙鞅突然有一天實行了閃電抓捕,將邯鄲午抓住囚禁在了晉陽,派了使者告訴邯鄲氏,這貨貪小便宜說話不算話,我作為族長要殺了他,你們趕緊商量一下準備立誰當下一任族長,速速給我報上來。
邯鄲氏拿趙鞅當老大哥,覺得你會把我當成個孩子,但沒想到變成了很傻很天真,人家老大哥翻臉了,還把族長抓走宰了。
邯鄲午的兒子邯鄲稷憤怒下決定造趙鞅的反!不再拿你當我邯鄲氏的大族長了。
趙鞅等的就是這個,趙軍很快開到了邯鄲,邯鄲氏風雨飄搖。
危難時刻,邯鄲稷有個親娘舅,叫中行寅,是六卿中的中行氏掌門人。
關鍵時刻,邯鄲稷找到了娘家人。
眼看自己不出手這外甥就完了,中行寅答應拉他一把。
不過中行寅答應後又怕自己幹不過老趙家,於是又拉來了戰略合作夥伴,六卿中的老範家過來幫架。
中行氏、範氏以及邯鄲氏的三國聯軍不僅打退了趙國的侵略軍,還一路展開了追擊,趙軍大敗,趙鞅率殘部逃回大本營晉陽(今太原)。
初戰得手,中行氏與範氏打算趁此機會團滅趙氏,盡起大兵將晉陽團團圍住。
晉陽風雲第一部,即將上演。
趙鞅比較尷尬,眼瞅被人家反攻柏林了,本來是他做的局,但他自己這個莊家卻面臨著被清盤的危險,報應來的是如此之快,趙鞅的大腦在飛速的運轉著。
搞了一輩子陰謀詭計的趙鞅開始從利益入手,再次尋找自己的盟友,派謀士找到了勢力最大的老智家,進行了如下分析:
第一,中行氏與範氏被滅後,他們的地盤離智氏的控製範圍最近,瓜分采邑時,智氏利益可以最大化。
第二,作為趙氏同宗,趙氏被滅後,邯鄲氏會替代趙氏被中行氏與範氏扶植為六卿之一,人家戰火中結交,鬥爭中成長,到時你老智家可就不再一家獨大了。
第三,魏和那兩家本就有仇,你智氏實力最強,只要你出兵救我,韓,魏兩家作為傳統騎墻派必然跟上,咱四家滅兩家叫事兒嗎!
瞅瞅,這才是求人辦事時的教科書演示。
一般來說,你求人辦事時該咋張嘴呢?
你得有利益吧。
要不人家憑啥幫你?
你得有威脅吧。
你要不幫我你會有啥損失我會咋報復你得嚇唬他吧。
你得有可行性吧。
你要嚷嚷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捉鱉人家準給你轟出來。
我們如果打算說服別人,談任何事都要從這三個角度出發,對方永遠在乎的是自己的利益。
只要幫他算明白了,你不用玩命勸他。
最好甭提什麽交情。
那樣你容易受傷害。
智家在沒太費勁的思索後,覺得將牌桌上由「打六家」變為「搓麻將」的時機到了,六卿確實太擁擠,淘汰的時刻到來了。
智家隨後協同韓家、魏家帶著精兵來到了晉候面前,說中行家和老範家不地道,人家趙家自己人的內部矛盾,他們卻想幹掉老趙,我們哥仨要伸張正義。
晉候很知趣的在討賊檄文上蓋了大印,正式文件一搞定,三家人馬開始朝晉陽開來。
眼看人家那三家過來幫架了,此時的中行氏與範氏比較郁悶,擺在他們面前的有三個選擇:
第一個選擇,急攻晉陽,在援軍到來前生米煮成熟飯,然後有話好好說,趙地五家分。
但晉陽這炮樓明顯不那麽容易打,這屬於下策。
第二個選擇,分化瓦解,對三家聯軍進行分別遊說,許以重利。
這個可以嘗試,有一定操作性,這屬於中策。
第三個選擇,退回本土,收縮防守,積攢實力,他日再戰。
這是上策,六家對峙近百年了,平衡不是那麽容易打破的,局勢處於下風,就要及時止損。
這三條對策其實完全可以1和2先分別進行著,苗頭不對在進行3號撤退戰略。
但此二氏卻選擇了第四條路。
跟丫開戰!打不死他的!
晉國第一屆內戰正式開打,人家四打二隨著時間的推移優勢著實明顯,中行氏與範氏遭遇四卿大軍重創,逃亡到自家采邑時損失慘重,精銳盡喪。
隨後就是八年的繼續混戰,主線劇情就是智家和趙家對二氏的持續追殺,後來中行氏的大本營朝歌被攻破,二氏開始逃亡。
他們逃往到了外甥邯鄲謖處,但邯鄲城這次沒挺住,邯鄲氏被趙氏吞並。
二氏隨後再次展示出強大的逃跑功底,再次從重重包圍中竄出,潛逃至齊國。
真正的政治家無疑明白斬草要除根這句無數的鮮血所換來的金句,轉過年,趙鞅陳兵十萬於齊討要國賊。
齊國的做法很不明智,因為倆失勢的他國政治犯而與趙鞅妄動刀兵,結果大敗。
由此也可以看出,晉國的綜合實力有多強,其中的一卿就可以正面硬撼東方第一強國。
公元前473年,智、趙、韓、魏盡分其範、中行故地。
晉出公大怒,我是領導!咋連口湯都沒我的!於是給齊、魯打電報,希望山東兄弟們能主持公道。
結果沒等山東方面來人,四卿直接各出一支小分隊打跑了晉出公,晉出公逃亡齊國的路上就氣死了,四家又立了晉哀公。
牌桌上,還剩下智,韓,趙,魏四家。
瓜分二卿後的四家勢力範圍
說句題外話,老範家這一支中有一支改姓為劉,自齊國開始新的生活。
這支老範家的別姓中,後來出來了一個神奇的街道居委會治安保障主任。
這個劉主任,後來給一個民族冠了名字,並永遠的改變了世界的歷史進程。
此時,晉國權力遊戲的大玩家還有四家,其中智氏最強,魏趙體量相當,韓最單薄。
這場淘汰賽,還沒有完。
一般按照強者恒強的淘汰規律,最終一統江湖的,應該是實力最強的智氏。
因為強者一旦占據了有利身位,可以打得牌就太多了,總是可以靠著自己的大身坯子去欺負人,恐嚇,交好,暴力,可用的招數非常多。
弱小者則往往比較可憐,生存成本也比較高,比如恐嚇,暴力就不好使,只能在諸強之間遊走,在夾縫之中求存。
但最終的結果我們知道,最強的智氏永遠的離開了歷史舞臺。
歷史上罕見的出現了一群弱勢力幹翻了領頭羊的現象。
這個東周的歷史拐點,源於兩個家族的接班人選拔。
智氏的宗主智申和趙氏的宗主趙鞅,這哥倆都已經很老了,接班人的問題已經提上了日程,關於立接班人的問題,二人采取了截然不同的辦法。
先來說智氏。
智申有兩個選擇,長子智宵,次子智瑤。
長子智宵是個普通人,無太多過人之處,但宗族大佬們比較擁護看好。
次子智瑤,不是個普通人,他有五個閃閃發光的大優點:
優點一:外貌好,身高貌俊,儀表堂堂。
優點二:武功高,精於騎射,力能駕車。
優點三:口才棒,能言善辯,通曉諸能。
優點四:文筆佳,才思泉湧,文章流利。
優點五:有主意,堅決果斷,勇猛剛毅。
智瑤的任一優點單獨拎出來,都足以揚名立萬,拿到今天更是了不得的人物,人家可以當個明星,實力派,動作片,感情戲全能接,還可以當個金牌律師或特約評論員,大嘴一張錢就來了。
這種高光復合型人才,放哪都是棵搖錢樹,但在那個血腥的競爭年代,作為一個掌門人,個體的超強優勢是不夠的,只能算是添頭,有最好,沒有其實也無所謂。
一個政權的繼承人有三個基礎是極其重要的:
第一,你要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東西。
知道自己的優點缺點,能夠控製自己的情緒與欲望,對別人家地盤知道克製,最好離女人遠點,別看誰家的媳婦都是自己的,知道手裏兩塊錢,胸懷五百萬是個夢,是夢就只能做,不能當真。
第二,你要知道別人都是個什麽東西。
知道手下的人都是要防範的,也都是要尊重的。
知道他們的長處,適合幹什麽,知道他們的短處,知道如何遮蓋他們的短處;
了解他們的利益,該出手時不摳索,人家喊你聲主公你就得有個大哥的範兒。
始終要謹記:工作都是同誌們幹的。
第三,你要知道自家有幾斤幾兩。
知道自家的實力,更要清楚別人家的實力。
強的要聯合,搖尾巴,弱的要扶持,或作吞並目標。
明白因地製宜,不同的對手,要不同的策略,永遠進步壯大自己。
無論怎樣,不要打光底牌,不要逮誰咬誰,要永遠讓自己留在權力的牌桌上。
尤其在亂世,這三個基本點是每家都應該時刻刻放腦子裏的。
尤其在立儲大事上,上述三點應該永遠排在最前面。
用現在我黨很流行的一句話,這孩子要有政治意識,核心意識,看齊意識,大局意識。
智申打算立有五個大優點的次子智瑤,不過這孩子卻並沒有牢固樹立「四個意識」。
智老爺子忽略了智瑤有一個大缺點:自視太高,刻薄寡恩。
同宗的大佬們對智申的打算非常不滿,他的族弟智果就非常明確地和他進行了詳細的剖析:「智瑤這孩子滿身的能耐卻毫無容人之量,自己太牛,誰的話也聽不進去,誰能和他和平相處?大哥你要是立他咱智氏家族就完了!」
自己的孩子自己愛,看不出自家孩子的缺點是天底下父母的通病,但同族長輩們看待族裏孩子其實往往是很有一套的。
這裏也為我們提了個醒,在看待自家孩子的問題時,多問問老師和自家的伯伯大爺是很靠譜的,他們往往會提出比較可觀的想法與建議,糾正我們對孩子的溺愛偏見。
智申已經被智瑤那優秀的基因沖昏了頭腦,兄弟的話他沒聽進去,正式確立了智瑤為繼承人。
他的族弟智果很有性格,隨即向政府的太史登記,脫離智氏宗族,另立族譜,改姓「輔」。
因為還沒發生的,僅僅有一定可能性的災難就不惜放棄自己很牛的氏族身份,可見他大爺是多麽的了解他這個大侄兒。
智氏說完再說趙氏
趙鞅這也有兩個兒子,長子趙伯魯,次子趙無恤。
這兩個兒子看著都差不多,沒看見誰有絕對優勢,鑒於此,趙鞅又發揮了他工於心計,精於算計的手段,這回用在了他兒子們的身上。
趙鞅先是將一段訓誡的話刻在了竹簡上,把兩個兒子叫來,告訴他們,這是你爹這輩子的心得,要切記在心。
然後,黑不提白不提,再也沒有了下文。
三年後,老趙開始收網,把兩個兒子叫來,都給老子背背老子這輩子的語錄。
趙伯魯當場傻眼。
趙無恤卻瀟灑背出,甚至當場從袖子中拿出了那塊竹簡。
趙無恤勝出,繼承族長。
有的人會說,這算什麽嘛!
就拿這選接班人,這不胡來嗎,這能看得出什麽呀?萬一就是湊巧呢?萬一趙無恤就是個草包呢,只會天天記得他爹的指示呢?
沒那麽簡單。
其實這相當科學,大有學問。
讓我來給大家分析一下趙鞅「背書選儲」的合理性。
第一:從趙鞅的角度,我說的話,孩子們會不會記得,我的政策,將來孩子們會不會貫徹,這很重要。
政策的平穩性,戰略的連貫性,往往是堅持數代才會出來效果的。
這就好比特朗普一上來就把奧巴馬的東西都給廢了(對錯不討論打個比方哈),但咱們社會主義卻總能堅定不移的執行大政方針,小平同誌當年就說了兩個一百年不動搖,這都幾十年過去了,依然在貫徹嘛!
第二:通往權力的道路註定充滿荊棘,每一個參選者都應該提著十二分的小心每日如履薄冰,只有不斷通過每天都可能的隨時考驗,才有可能將繼續參賽。
看起來很辛苦,但這就像是權力戰場上的軍校,只有通過了魔鬼的訓練,將來才能真正的面對波雲詭譎的政治環境,瞬息萬變的周邊形勢。
謹慎與小心,是權力的遊戲最重要的生存技能。
一場考試布局三年,考三年前讓你背的「趙鞅選集」,這種方式很出效果。
第三:從孩子們的角度,他們應該最明白自己的爹是個什麽樣的人。
你們家老爺子有名的是個愛做局,愛算計人的人嘛!
當初既然布了局,就一定會成局,你所要做的,就是時刻準備著破局,你自己的爹你都不了解,你將來能控製一個個人精樣的家臣們?
除此之外,我們仍然能從史料中挖掘出一些很有意思的東西,比如說,趙無恤從他老爹身邊安插了間諜。
我們來回顧下趙無恤的精彩表演:流利背出,還當場拿出了那塊竹簡。
要知道春秋時的竹簡,很大很笨重,那時候是沒有屁股兜的,隨身的東西只能往袖子裏放,如果這1000多天的時間裏趙無恤天天甩著這麽個大袖子東奔西走,他不容易,袖子更不容易。
唯一比較合理地解釋,就是他早早得到了消息。
權力的運作精髓在於信息的掌握,趙無恤深得精髓。
從上述的幾條分析中可以看出,他的勝出,其實是必然,更是趙家的最優解。
兩個接班人選出來了,兩個家族的未來也將在這兩個年輕的掌門人手下定調。
他們各自挑了怎樣的路呢?
智申和趙鞅像說好了一樣,幾乎是前後腳離開了人世,兩個新舵手在同一個時間段閃亮登場,他們的家族大船,將要駛向何方呢?
智瑤登臺後,迅速開始了戰略擴張。
他東面伐齊,南面兩次伐鄭,北上滅掉了中山屬國仇由,一系列擴張戰鬥打下來,地盤擴張不少,看上去,當年他老爹這個接班人選的沒問題啊。
很多事情,是需要將時間軸拉長來看的。
智瑤這個舵手,是個玩賽艇的。
他並不知道,權力的遊戲向來是帆船拉力賽。
甭管是吃東西還是吞地盤,你都是需要時間去進行消化的,一味的擴張並不符合事物消化的規律。
葛優同誌有句很形象的話:步子邁大了,容易扯著淡。
智瑤不僅霹靂手段的各種開打,還很快就展現了他的諸多缺點,有一次他領著那三家去伐衛,不僅和趙無恤在戰場上就鬧翻了,戰後與韓氏魏氏的宗主搞聚會時,自視甚高的他還戲弄了韓氏的宗主韓虎和韓家的總管段規。
態度放浪,說話很不規矩,他認為自己很風趣,結果弄得人家老韓家上不來下不去的。
這就是損人不利己的孩子氣行為了,事後他的族人對他進行警告:侮辱了別人就要有所準備,如果不進行防備,災難就要降臨。
智瑤則充分的展現出了他的辯才:我就是災難,我不去給別人災難就很不錯了,誰敢給我災難?
對外打了一溜夠後,他覺得他智家現在太牛了,那三卿著實礙眼,自己得琢磨著一統晉國了。
不過智瑤雖然狂,但他並不傻,他不是慈禧太後一口氣對十一國宣戰(老太後有苦衷哈),那三家他得一個一個收拾。
那咋能讓那哥仨排隊讓你揍呢?
這難不倒智瑤。
我想搞你,理由跟辦法總是不缺的。
智瑤先是嚷嚷晉侯太可憐了,自己要捐給晉侯一個萬戶大縣重振大晉雄風。
姿態表完後,智瑤很快又陸續找了另外的三家。
註意,這小子很聰明,他並沒有拉起大夥開四方會談,而是一家一家的過去談。
他先找的是最弱的老韓家。
韓家掌門韓虎氣的想開戰,你愛發揚風格你隨便,憑啥你做慈善把我家電視機抱走了!
不過他的總管段規說:這小子性情剛愎,我們不如先順從他,他嘗了甜頭後勢必會如法炮製再去別家索要,我們再相機而動。
韓虎作為老牌政治家,壓住氣頭采納了段規的建議。
老韓家服軟了,智瑤又向魏駒張了嘴,索要一個萬戶大縣。
魏駒的身邊也有明白人,魏相任章也分析了智瑤的性格,認為預先取之,必先予之,欲使其滅亡,必讓其瘋狂。
魏家也讓出了地。
再次得手的智瑤將手伸向了趙無恤。
趙無恤其實是智瑤的第一目標,因為這哥倆之前就不對付,智瑤滿世界咬的時候趙無恤總是出工不出力,倆人紅臉出汗很多次了,智瑤還曾當眾羞辱過趙無恤,你爹當年咋選了你這麽個東西接班?
這跟罵街沒啥區別了。
趙無恤一聽智瑤索地的消息就火了,他沒有忍耐,選擇了雄起,嚴詞拒絕,準備應戰。
這道選擇題,趙無恤沒有做對。
其實他應該選擇忍耐,給智瑤甜頭,智瑤控製不了自己的欲望,他會幹出更離譜的事,到時候再約上一同吃過智瑤虧的韓,魏二氏向他開炮。
趙無恤還是年輕,如果是他爹,一定不會選擇此時與智瑤翻臉,不過他還是想起來了他爹臨死前的那句交代:關鍵時刻,只能相信晉陽。
趙鞅早早就把晉陽當做了趙氏末日來臨時的方舟。
當初趙鞅派手下尹鐸治理晉陽時,尹鐸問趙鞅:是拿晉陽當現金奶牛,還是當養老保險?(以為繭絲乎?抑為保障乎?)
趙鞅大筆一揮,這是老保賬戶!不能動!
趙鞅死前再三叮囑趙無恤:他日有難,不要考慮尹鐸年輕、晉陽遙遠,一定要回去!
在趙無恤走前,曾經和手下們討論過未來:
同誌們的首選是長子城,理由是城墻高大完整扛造。
趙無恤說:「百姓們剛幫我修完城,這又幫我守城,沒人會和我同心的。
同誌們又說:邯鄲城裏倉庫充實,咱跟丫打持久戰。
趙無恤說:「我拿邯鄲當葛優薅的羊毛,人家交了重稅,不會和我同心的。
趙無恤最後拍板:只有晉陽!
晉陽為老根據地,民心附,城池堅,更主要的,當年六卿混戰時就共同經歷過風雨。
最好不過結發妻,一起經過事兒的親兩口子,是你最寶貴的財富。
還在質疑趙鞅當年讓趙無恤背《趙鞅選集》嗎?
趙無恤在關鍵判斷上想起了老爹的遺言囑托。
這是我們前面所說的亂世生存基本點之一:知道自己的實力有幾斤幾兩。
趙無恤挑選了最適合自己進行戰略性決戰的戰場。
晉陽風雲第二回合開打
智瑤在趙無恤翻臉後第一時間對趙家宣戰,然後派出了使者向韓魏兩家借兵,說咱這都是為了國家,趙無恤這小子不上道,你們看著辦!
韓,魏二氏都是老狐貍,他們答應了智瑤的借兵,共同伐趙。
出工不一定要出力,無論智,趙兩家誰贏誰輸,都是削弱對手的實力,自己再相機而動,智瑤滅了趙家就分趙家的采邑,智瑤敗了就合夥打劫智氏。
更主要的是,這二位宗主想要親自去看看這兩家掌門人各自的成色。
晉國第三次全面內戰開打,三家大軍包圍了晉陽,智瑤下令猛攻晉陽城。
事實印證了趙無恤的選擇,老根據地的百姓覺悟就是不一樣,晉陽軍民上下同仇敵愾,讓智瑤的軍馬吃了大虧,智瑤甚至用上了當時最先進的攻城器材攻城塔,結果被趙無恤的發明了火箭給燒了個幹幹凈凈。
攻城設施損毀後,智瑤下令讓戰士們蟻附攻城,但損失極其慘重,鏖戰三月,攻城軍往復多次,晉陽屹立不倒,攻城陷入了僵局。
三家隨後開始圍困晉陽,高低餓死你,結果時間過去了一年多,人家晉陽城中全民營養狀況仍然達標。
爺們在這混了上百年了!那麽好打嗎!
這個時候,老天爺選擇幫智瑤一把,天降大雨。
其實下雨兩頭澆,之所以說老天幫了智瑤,是因為晉陽城外有條大河,大名鼎鼎的汾水從旁邊流過,但晉陽的地勢比較悲催。
地勢比較低。
智瑤掘開了汾水,濤濤的汾水怒號著將晉陽變成了澤國。
在蒼茫的人造湖上,狂風卷集著烏雲,在烏雲和人造湖之間,有一只趙無恤,像黑色的閃電,在高傲地罵著街。
水勢在離城墻還有三版(六尺)的時候時終於停下的腳步,沒有漫灌進城,雖如此,此時城中水已沒過膝蓋了,晉陽城岌岌可危。
晉陽變成威尼斯的最大影響,在於城內沒有了幹的木柴可以生火,所有的水井都被汙染了,城中的糧草開始腐爛變質,潮濕的環境下傳染病開始橫行。
無糧,無水,瘟疫肆虐。
趙氏徹底的面臨著生死存亡。
城外的高地上,即將勝利的智瑤則喜不自勝,望著一葉孤舟般的晉陽城,自得笑道:「今天我才知道,水可以使人亡國呀!」
說者無心,但聽者有意。
韓虎與魏駒陷入了沈思:依這位爺的性格,趙氏倒下後,就該輪到我們了,而且更主要的是,汾水也可以灌安邑(魏氏根據地),絳水也可以灌平陽(韓氏根據地)。
兩位老狐貍的心思被人看出來了。
智家的謀士疵對智瑤說:「韓、魏兩家會反!」
智瑤問:「你喝多了?」
疵說:「正常來講,三家合力攻趙,趙家馬上就要滅亡,但韓魏兩家宗主卻不喜反憂,這不是要反是什麽!
第二天,智瑤把疵的話告訴了韓、魏二個宗主。
那倆老狐貍當然有無數個理由辯解,問那大哥光會相面嗎,會批八字嗎,能給我們算算嗎?咋這麽逗呢?
過了一會,疵又進來對智瑤說:「領導你咋把我的話告訴那倆了呢?
智瑤這次驚了:你真會看相?咋這都知道?
疵說:「那哥倆剛才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然後快速離去了,他們這是知道我看穿他們的心思了。
智瑤仍然覺得沒有人敢冒犯背叛自己,畢竟他自打生下來就當別人的閻王,根本就沒挨過流氓打。
陷入了絕境的趙無恤翻開了最後的底牌做嘗試,派出了自己的密使張孟談,秘見韓虎與魏駒,決定做最後的嘗試。
張孟談見到韓虎與魏駒後,曉以利弊,希望兩家臨陣倒戈,共滅智瑤。
張孟談的所有說詞基本上就是一個核心:智瑤這小子沒有任何規矩!趙完了就該你們了!
另外兩家聯想到前期智瑤的無理索地,再加上智氏的強大實力,非常同意張孟談的說法。
智瑤這小子是個禍頭,必須鏟除。
達成共識後,三家約定了共同發兵的時間。
趙無恤在得知魏韓兩家反水的消息後,心中仍然是沒有把握的。
因為嘴上答應的東西永遠只能聽聽,萬一魏韓兩家還是倒向智瑤的,那麽共同出兵時,他的最後一搏將變成羊入虎口。
但他沒有了選擇,他只能賭,因為他已經沒有了任何回旋的余地,此時他一定後悔當初應該多一點忍耐。
年輕,總要付代價,但有的代價實在太過高昂。
年輕人,諸事要三思。
約定當夜,韓魏兩家先是殺掉了看守人造湖堤壩的智氏兵卒,隨後戰鬥隊改工程隊,掘開了圍困晉陽的湖堤。
原本淹晉陽的大水朝著智軍方向漫灌而去。
對於水攻頗有心得的智瑤自己卻將部隊駐紮在了低處。
黑夜中,大水襲來,智軍大亂。
趙軍隨後傾巢出動,五萬趙軍劃著數千竹筏齊出晉陽城,撲向智瑤大營。
趙軍劃著木筏子痛打落水狗,在喊殺聲中,韓軍與魏軍也加入了戰局,共同撲向了智軍。
智瑤的強宗大族,霸主之夢,在三家的水攻夜襲下灰飛煙滅。
四族中,實力最強的智氏在晉陽之戰被滅,隨後智家二百余口被殺,智氏采邑被瓜分。
所謂的三家分晉,其實不如應叫「三家分智」,因為晉候早就失去了控製力,分的早就不是他的地了。
山西大地上,由六卿並立,再到四國對峙,最終三足鼎立,趙,智兩代人自導自演了這一出歷史中極其重要的戲份,魏韓兩家騎墻吃瓜,也都順應著時勢做出了最優的選擇。
至此,晉國三足鼎立的局面正式確立。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03年),今天主角的三位後人韓虔,魏斯,趙籍派使者面見周天子,求其冊封。
周天子遂封三氏為侯爵,自此韓,趙,魏三家正式分晉,支攤單過。
這三個國家,由於地處天下之中,所以成為了後面整個戰國歷史中的最重頭戰場。
正所謂戰國的歷史主線,就是「三晉扛強秦」。
又十年後,齊國大夫田和廢齊康公,滅齊國公族,自立為齊國國君。
至此,在中華大地上,有七個強國並立。
西秦,東齊,北燕,南楚,中間韓、趙、魏。
戰國時代,正式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