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ato (left) and Aristotle in Raphael’s 1509 fresco, The School of Athens.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因為我的麵包而放假哩~哈哈!」澳福為老傅感到開心,「話說,在我們中華帝國,還曾經有段歷史故事,為了吃一頓飯,結果一位公爵差點兒丟掉性命,而那位打算謀殺對手的公爵、卻因為遲疑沒有下手,最後反而是自己丟掉了他的性命以及領地。」
「哇,還有這種吃飯的故事,真有趣!說到底,吃飯不就是為了填飽肚子嗎?怎麼還有人為了吃飯而丟掉性命呢?太不可思議了!」吳爾芙聽著澳福說著簡化又簡化的鴻門宴,不禁感慨。
「『說到底』的說法,有意思!」榮格突然撫掌大笑,只差沒拿著孔明白羽扇搖著,「吃飯就吃飯,本來是填飽肚子、很簡單的事,但是,吃東西和別的事情混在一起之後,就變得複雜了…」
「對耶!」澳福右手握拳捶了左手掌,「猴子吃水蜜桃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要猴子去海裡捕魚、種麥做麵包才奇怪哩,就像是在大自然裡成長的動物,本來就該自由自在活動著,哪天猴子被關起來,一定會跑出籠子,到處鬧得狒狒揚揚的…」
吳爾芙和艾瑪先是被澳福突然擊掌的聲響驚嚇了,再加上澳福的德語發音不怎麼清晰,沸沸揚揚和狒狒揚揚根本分不清楚,兩人還在想這是什麼意思,所以和榮格一樣思考著猴子的本質是什麼。
「…所以是,一個人的生長環境,或者說是成長經驗,都會影響一個人的想法囉?我在想,형 突然對於吳爾芙小姐的『說到底』感興趣,會不會你也是本來就對語言比較敏感,或者說你有這樣子的特質呢?」
「(清喉嚨)沃夫你果然厲害,知道我對語言特別感興趣;我的博士論文就是在講字詞聯想的反應時間,你說,我對文字有沒有興趣呢?更何況,(咳嗽)我和大文豪歌德有特別的關係*呢!」
「卡爾,怎麼沒有聽你講過呢?」艾瑪吃驚地看著榮格,顯然不曉得她的夫君有這麼一段特別的關係。
「這…我不好說…回到沃夫剛才說的故事…」榮格轉移話題,想逃避這奇妙的狀況,「…在大自然裡的猴子本來就是雜食性動物,有什麼吃什麼,有水蜜桃當然就吃水蜜桃、絕對不會和松鼠搶食硬梆梆的橡實,可問題是,那猴子吃的是趴踢上的水蜜桃…」
「不不不…水蜜桃還在樹上,尚未採下來放在趴踢裡的餐盤。嚴格講起來,那隻猴子只是在吃屬於他應當享用的食物而已,不過,牠吃的是雅得凱澤*花園裡的水蜜桃,自然不能和一般山林裡的水果比較…」
「所以說嘛,事物背後那些看不見的*更重要呀!」吳爾芙加入話局,「罷特,看不到卻可能聞得到,譬如剛剛榮格夫人聞到了焦味,這又要怎麼算呢?」
「這…」榮格抓抓頭,一時語塞,找不出說法。
「這沒什麼,我們中華帝國有個很厲害的功夫高手,他從小鼻塞得很厲害,後來是練出一個很特別的方法,靠皮膚呼吸,這不但讓他身體變得更輕,而且還逃過重要的毒氣攻擊,只不過,哈,當別人聞到香味時,他就聞不出來…」
「那功夫高手這也太厲害了吧!不過,焦味和香味的界線要怎麼區分呢?」
「嗯…剛才聞到焦味,我只是當下一個直覺,是不是有什麼東西烤焦了,並沒有想到別的…」艾瑪慢慢回應吳爾芙的疑問,原本對她防備與排斥的狀況似乎逐漸鬆動,「…我剛剛想到,很小的時候,三歲還是四歲時曾經有個鄰宅失火,雖然火勢不大,火也很快就被撲滅…鄰宅也沒有多久就裝修如新,可是有好長一段時間只要經過他們家門口,我都會感到頭痛不舒服,而且鼻子裡好像塞了一片焦碳,無法順暢呼吸…家父見我這麼痛苦下去也不是辦法,最後決定搬家…」
「哇,從焦味想到這件事情,榮格夫人,你那時一定很不舒服吧…」吳爾芙不禁伸出右手,放在艾瑪微微顫抖的手背上,「…好可怕的經驗…」
「…謝謝…」艾瑪對吳爾芙投以感激的眼神,把這些細微動作看在眼裡的榮格,默不作聲。
「嗯…我在想…」澳福面對自己起的頭,說了猴子的故事引發一連串的反應,甚至勾起艾瑪不愉快的過去經驗,造成這番始料未及的情景,想要轉移大家的注意力,「…你們看,這個這一橫一段的、我剛剛說代表著火的圖案,雖然是火大了、燒焦了,但它本身的意涵卻是光明、美麗的意思,就像是閃閃發亮的鑽石,總是吸引人的目光…」
艾瑪聽到澳福這麼說了一段,還真的將目光投注到他的身上,整個人似乎也平穩多了,吳爾芙也自然而然放掉置於艾瑪手背的右手。「這麼說來,這個圖案代表的意思,是好的吧?」艾瑪提出疑問。
「不完全是,」澳福很快打槍艾瑪,「你看這個圖案,下面三畫和上面三畫是一模一樣的,就像是照鏡子一樣,所以這閃亮亮的東西,要有人欣賞才會有它的價值,換個說法是,火也要有可以燃燒的物品才能存在,它是無法只靠自己就存在的。」
燃燒的木頭,亞里士多德的四元素(火、風、水、土)。圖片取自https://en.wikipedia.org/wiki/Aristotle
「火沒有辦法單獨存在,有道理耶!」榮格不禁擊掌叫好,認同澳福的說法,「我記得亞里斯多德提出第一哲學(first philosophy,又稱第一原理*),他認為這是某件事物最基本的命題或假設,不能被省略或刪除,也不能被違反。按照沃夫的說法,火能造成破壞、焚毀事物,但火同時也引人注意能烤熟食物,甚至能驅趕野獸,只不過,火沒辦法單獨存在。一件事情可以有不同面向的看法…這麼簡單的道理,怎麼我沒想過呢?」
「你噢…有時候就是太過於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沒空去理會外在世界的變化…也難怪你容易陷入靈視裡,無法自拔…」艾瑪忍不住說了榮格幾句,話裡藏不住對榮格的擔心。
「好處就是,一件事情可以很認真的研究,不是嗎?」澳福衝著艾瑪笑了笑,「這總比我要來得好:我在梁山包子店向宋師傅拜師學藝時,從來沒想過後來改投向普瓦蘭先生門下;原來以為可以待在巴黎避秦,結果跑來蘇黎世開麵包店…曾經真的以為人生就這樣了*…」說著說著,澳福竟然哼唱起來。雖然在座的人都聽不懂澳福的歌詞是什麼,但曲調裡透露出蛋蛋的哀傷,「不過,誰曉得我會在這裡遇到你們呢?」
「…」
「對了,형 ,我那師弟衛禮賢和你聯絡了嗎?你上次答應我,要當我師弟的顧問*,不曉得你們談得怎麼樣了?」
「嗯…我還沒和他聯絡呀…」榮格幾乎把這件事放到後腦杓去了,被澳福這麼一問,聲音變得像蚊子般微不可聞。
「呀…這樣子呀…」澳福掩不住內心的失望,隨即手指著桌面上尚存的水痕,語音一轉,「這個圖案,就是從《易經》裡出來的呢…」
「…(驚!)」榮格瞪大了眼睛盯著桌上長長短短的水痕。
「…據說,這本書裡的三百八十四種變化,可以是將各種自然界的情況『說到底』呢!當年勞師父說我慧根不夠、根器不足,沒將《易經》那一套學問仔細傳給我,或許他早已經知道我會離開青島吧…這些年衛禮賢師弟還一直待在勞乃宣師父身旁,說不定早就將他一身功夫學到九成了吧…」
「我…我今晚立刻寫信給衛禮賢!」榮格語氣一反剛才的虛弱,變得大聲起來,「昨天的眼睛看不到今天世界的變化,我真是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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