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位 頭班頭

　　女孩探頭進來，長髮大波浪，這是在八大最吃香的外型，難怪幹部要我一定得要再多點一檯。剛剛要離開的時候，秀秀叫住我，說有個女孩第一天上班，才剛到，要我一定得點她進包廂，我肯定會喜歡。八大裡女孩來來去去，秀秀已經不知道看我暈過幾回了，怎樣的女孩討我歡心，說不定她比我自己還清楚。

　　女孩進包廂之後很大方，侃侃而談以前在酒店的經驗，我說既然待過一陣子八大，妳以前肯定吃過虧才沒有繼續做酒店，這次又踏進來，一定更知道自己的線該踩在哪，腦袋就得清楚點，別再吃虧了。按摩進入後半段，女孩不算害羞，也不是手法生硬，純粹就是放不開。

女孩一邊幫我打，我一邊進行教學，弄得好像是HR在進行職前教育。我接著說，妳是聰明女孩呦，外型也適合，相信妳這次可以賺得到錢，既然回來了，也不用想太多，先把想要的錢賺到手再說吧，然後我就離開包廂了。

　　第二次見面，我們先去華山的TRIO喝點調酒，女孩見到我很高興，興高采烈跟我講了些最近生活中發生的事，然後我問了她真正想做的事，女孩說，她很喜歡穿搭，她有朋友在賣女裝，之前會幫忙拍商品照、上架，有時也充當麻豆上直播、外拍，雖然跟拍經驗不多，但很喜歡像旅行一樣到處拍照，回來之後整理照片，雖然很累，但看到滿意的工作成果，就會感到值得。上一次離開八大時，有去一家小的服飾公司上班，想學習比較正規的經營模式，但她說：「很現實的狀況是，我手頭上存不了錢，夢想離我太遠了。」

　　可能一直有年輕女孩在我身邊吧，我本來就對賣女裝感興趣，以前交往過一個女孩，剛認識時她想學裁縫打版，我在她身邊幫了一把，後來斷斷續續有聯繫，我甚至作起了白日夢，如果我真的開始賣女裝，一個設計生產，一個行銷通路，兩個女孩湊在一起似乎有點眉目。

　　喝了點酒，趁著酒氣我問她，我想帶妳進房間，妳願意嗎？我知道妳不做S，我不會勉強妳，女孩毫不猶豫就說沒問題。進了房間其實也不想要幹嘛，我錢花了嘛～磨蹭、打手槍當然是不加價，但我提不起興致，倒是女孩很有職業意識，說要幫我處理，還主動說可以用大腿幫我夾，很舒服喲！我看她瞎忙了一陣，跟她說，不是妳不誘人，只是我對這樣的模式很麻痹，以後找機會我們多相處吧。

　　女孩曾說過想要一台GO PRO，可以練習影片剪輯，我趁著有一次上台北跟俱樂部的女孩碰面時，在敦南買了一台送去公司給她，交給幹部我就走了。回程高鐵上，我傳了訊息『妳的黑貓宅配包裹，已經配達公司櫃檯，請記得領取。』女孩開開心心帶著攝影機，休假去綠島玩了一趟。回來上班那天，我沒有先跟她說，跟幹部框了她的時間，提早到公司等她，直接帶出場。在心潮飯店吃了點東西，然後去遠企的Qi SPA，說要幫她在海邊被陽光曝曬的皮膚，好好保養一下。

　　傍晚時分，SPA包廂可以看到南港的山跟信義計畫區，包廂內很安靜，我們輪流沖澡，換上厚實柔軟的浴袍，夜幕低垂、華燈初上，彼此間沒有話語，但我感覺得到，女孩的心逐漸被我融化。結束時她睡眼惺忪，要我坐到她身旁，懶洋洋地抱了我一會兒。往台北車站的路上，我說自己很少晚飯時間後才回家，不是每個女孩，我都願意花那麼多時間相處，但我喜歡妳，下次妳願意跟我在外過夜嗎？她點點頭，靠在我肩上，說我也喜歡跟你在一起。

　　再下一次見面，我們去了福隆，她穿著白長裙，讓我想起這首歌，以前覺得是正值青春，才能用那樣的姿態走路，後來我學會，是追求自我的勇氣，才能走過沙灘而不回頭看，畢竟過往的足跡，早已被浪潮帶走。離開時我往金瓜石，沿著海岸公路走，是最美的MAGIC HOUR，夕陽西下波光粼粼，我駕車技術向來頗受好評，不是狂操猛駕，而是柔順地像在翱翔，領著彼此拋卻煩惱，唯一的念頭只是不斷前行。

我車停在陰陽海邊的展望台，問女孩，你喜歡閒晃嗎？這邊石階還蠻陡的呦～話還沒說完，她就追著貓往台階上去了。我遠遠跟著她，等她跑得太遠，回過頭要找我時，映在髮梢的夕陽，恰好安穩地落在山和海之間，停留。

　　回台北路上，她拿相機偷拍駕駛座的我，因為發出聲音被發現，她很尷尬地說：「怎麼會有快門聲呀！覺得好蠢，但也證明我很少偷拍別人啦。」在那之後，我知道了比較多她的私事，她下班回家也會跟我說，如果和朋友出去，也會主動拍照給我看，她和誰在做什麼。

　　我好不容易鋪好了梗，找到機會帶她去宜蘭過一夜，我們約在她家巷口，我還特地先停下來買了保險套，那是初夏，她剛上車時，車上正播著丁丁與西西〈懶洋洋的夏天〉，我估計她剛起床還沒吃什麼東西，先停在石碇老街填飽肚子，沁涼的溪水聲，也讓我自己稍微壓抑一下心頭的雀躍，好久沒和女孩出遠門了呀！

　　我們接著到南方澳的內埤沙灘，最早的時候，是我大學同學帶我來這兒的，那時候知道這個沙灘的人很少，幾個臭男生為了追陳綺貞跑來宜蘭，忘了是哪個同學，只記得他交代說，以後要「泡妞」，帶來這裡就對了...若要問我這二十年帶過幾個女孩來這，還真不好說，不是不想說，是真的沒把握數得清楚。

　　我注意到後方公路上有個展望台，要她陪我去探個險，在山裡的小路鑽老半天，開進了一個小學，依著山的小港灣，迎著風可以看得好遠，我想吻她卻只得到了一個小鳥親。後續的相處，我心裡並不踏實，我知道對方沒有要跟我交往的打算；晚餐我訂在大洲魚寮，去餐廳的路上，她一路昏睡，回程時也是，好似在逃避什麼，回到房間各自梳洗，然後她就在床上滑起了手機，並沒有要坦誠相見的意思，直到她察覺，身旁的我顯露出不耐煩，才願意靠在我身上，翻給我看她平常喜歡的東西。

　　總要一個人先開口，而該來的時刻終究會到...我試探地問：「相處了一陣子，我的情意表達得很明確，但你對我是怎麼想的呢？我其實感覺不到。」女孩微微一怔，緩緩地說：「感覺不到就是因為，我真的當你是一個朋友，我喜歡跟你相處，和你在一起時都很放鬆，你對我很好，你的條件也很好，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沒有那種衝動。」我不死心：「如果因為我們是在八大認識的，你對我保持距離我能理解，但我也是拿出真心了，你不可能感受不到。」女孩說：「我知道你是真心的，你說的話，做的事都很真，我沒有懷疑過，我敢跟你出來過夜，就是因為我也不當你是客人。感情的事想太多都沒用，就是我沒那麼喜歡你吧。」

　　我只能幽幽地說：「那我只想抱怨一件事，妳不該隨便跟沒那麼喜歡的男生，兩個人單獨出門過夜的，我不是天真地以為，今天你肯跟我出門，就是會跟我交往，但我實在也沒預料到，你心裏的界線畫得這麼清楚，如果是這樣想，妳根本就不應該跟我來這一趟。」

　　「對不起，我只是覺得跟你出門很CHILL～」關了燈她自己過來抱我，我不懂那是安慰、憐憫、還是補償，翻來覆去根本無法入睡，她也被我吵得睡不著，弄得我們兩個人都很累了，我跟她說，這樣沒什麼意義，我自己出去找地方睡，妳別擔心，明天早上我會回來。然後我放著好好的WESTIN不睡，開車出去隨便找了一間汽旅，被獅子大開口收了二千元，窩在一間滿是煙味的房間，直到早上才回去接她。

　　女孩早上起來見到我，並沒有多問什麼，若無其事地梳化，我照原定計畫，中午直接送她去公司上班。宜蘭到台北她還是在睡，到了公司我叫醒她，跟她說，我們也許不會再見面了，她只淡淡回答我，我會記得你的。

　　然後我就暴走了，累積了一夜沒睡，又連著兩天開長途車的情緒，我不知道還能怎麼繼續從台北開回台中。什麼叫沒當我是客人，這句話我聽過N百回了！花錢還不當客人，天底下就我這麼一個白癡？喔～不，火山孝子其實也真的是不少啦！我直接走進店裡，秀秀看到我，還問我說玩得開不開心，我扳著臉說，我現在要點一檯別的女孩，你說我開不開心？

　　八大幹部都不是省油的燈，知道這種時候不能多問，傻著眼說：「今天剛好有一個台中來的女孩耶，你要不要叫她進來看看？但她剛到可能還在化妝。」我直接說，算讓她撿到便宜，你叫她下班了，妝也不用化沒關係，我直接匡全場帶她回台中。這女孩讓我等了一下，上了車跟我說，因為她不想被家裡發現上八大，才會跑到台北來，剛剛讓我等就是因為在卸眼妝，如果帶眼妝回家，一定會被爸媽逼問。這女孩不是個腦筋靈活的人，我根本沒心情和她聊天，只悶著頭開車，快到台中時我問她住哪裡附近，她說精武車站，我直接開到車站旁就讓她下車，她問我要加LINE嗎？我搖搖頭不發一語。

　　女孩之前就排好了要休長假，宜蘭回來之後，我也順其自然地沒有再跟她見面，但這段時間透過俱樂部約人見面也不順利，讓我思索著，如果我真的挺喜歡她，一樣花錢買時間，講開了反而好，就圖個相處開心，沒什麼不對的。所以在她休假結束上班的第一天，我又出現在她面前。

她見到我時非常開心，笑著說

吃完午餐我也沒問，直接就帶進了房間，一切按部就班來，花錢當大爺嘛！誰不會。我抱過太多女孩了，會覺得對方美麗，是因為我在乎她，而不是那副皮囊；每當有這樣的心情轉折，從心上放下之後，就會覺得對方其實也沒多漂亮。但我知道自己不好搞，能讓我多見幾次面，談話還不覺得厭煩，都已經算是難得了，所以還是保持著距離，繼續跟她相處看看。

　　再次見面時間已經來到八月底，盛夏，那天我先去平鎮接女孩，然後去吃自己平日愛吃的米干，那是我太太從小吃到大的愛店，每次回桃園我們全家都會來上一碗。我的朋友們，尤其是女性友人，聽到我這樣做，簡直是義憤填膺、人神共憤似地噴我髒話，不解我為何要刻意這麼做。離開餐廳時，我跟女孩說，這裡是我老婆娘家附近，離你家也很近，其實是蠻巧的，我婚後每個月都會開車經過你家巷口，今天帶你來吃這家米干，也只是為了讓我不會忘記你。你曾說過，你會記得我，但如果我們能有的，只是像現在這樣的距離，日子久了你終究會想不起來，關於我的任何事，連面容都會變得很模糊，只記得曾經有過那樣一個人而已。這路我已經走過太多次了，就算我們都想保持聯繫，沒有交集的生活，頂多也就是剩下些無關緊要的話，最終就是我們不再聯絡，今天我做了這麼沒格調的事，也算是我硬要把你留在我的回憶裡了。

　　八月正中午的陽光實在太毒辣，我先找地方按腳，下午再從新竹，一路沿著西濱走，在竹南崎頂子母隧道裡，她說在這唱歌回音很好，她知道我喜歡〈水星記〉，要我唱這首歌，我哼了幾句沒能唱出口，我說這首歌不適合我們，就唱〈只能想念你〉吧。後龍好望角的風，吹得她像個瘋婆子，但我們兩人都笑得開懷，最終我們在高美濕地的堤防上等夕陽，我拿出準備好的墜鍊送給她，「只是個紀念」我這麼說。

　　回程往高鐵的路上，她跟我說，上一次在酒店工作時暈船，細節她不敢去回想，只記得很痛，不斷灌醉自己，然後又因為還在酒店工作，所以吃了不少苦頭，我也只是聽她講，並不想說服她什麼。我還沒拿定主意，之後要不要再去店裡找她，想著也許是最後一面了，便停好車送她走到了票口外，道別時我轉身要走，她拉住了我的手，我有點訝異，她比了比我手上的提袋，示意我忘了拿給她，我笑著說：「以為你今天心情那麼好，捨不得我走咧！」女孩講了一聲白癡喔，開開心心拎著紙袋上月台了。

　　還沒回到家，她傳訊息來，說有東西放在手套箱要給我，打開來看，是一封手寫的信，娟秀的字告訴我，很感激在這遇到的第一個客人是我，如今她要離開了，她會努力追尋自己的夢想，也希望我一切順利。基本上是一封客服感謝函，我不意外，也沒特別珍惜，下車就直接丟入社區的資源回收桶。

　　我還是跟幹部約了她下個禮拜的時間，想說再約也沒幾次了，就見見面無妨。也是在那個禮拜，我遇見了C，只因為不好意思取消，還是去跟她見了面，但我已經無心在她身上，在觀音莫內的花園吃完午飯，回頭就送她回家了，本來說好要去看《天能》也沒去。倒是她還在糾結，說我只要跟她談到感情的事，她就會覺得自己沒辦法接受我的條件（我有提過要給她月給），聽她這樣講，我只覺得在八大工作久了，價值觀會認為錢來得又快又容易，但也沒再多談，只笑笑地說，人之間的緣分很淡，如果沒把握住時間點，過去就過去了。

　　下車前，她說真的很歹勢，因為有自己想做的事，所以就只能是這樣。我用力拍了她的肩膀，跟她說，你沒問題的！我最後傳給她的訊息，希望她有空時，別忘了偶爾跟我分享生活中有趣的事，她回答，好喲！然後就此消失在我的人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