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難道真的不覺得……自己很髒嗎?
我沒忍住提醒他:「餘安娜剛剛給我發信息了。」
他的身體驟然一僵,連酒都似乎醒了幾分,稍稍鬆開我,問:「她同你講什麼了?」
「她說,她願意給你生孩子。」
江翊擰眉,「別聽她胡說八道,我沒碰她。」
我抿了抿脣,「其實如果你真喜歡她,我可以——」
剎那間,他周身的溫度驟降,陰冷的目光掃向我,「薛彤,你巴不得我碰她是不是?
「你巴不得我永遠別回來,是不是?
「你希望她給我生個孩子,好讓我放過你,是嗎?
「你別做夢了,既然我不好過,你也別想好過。我這輩子都不會放過你!」
他打定主意要跟我糾纏到死。
一輩子那麼長,我又該如何承受呢?
來不及深想,因爲江翊已經開始撕扯我的衣服。
我很想掙扎,又掙不開,只能任由他欺負我。
17
接下來的日子,他依然每晚都留宿我房內,卻不再管我喫藥的事。
直至某日,我在用餐時忽然覺得反胃。
我心生不安,偷偷買了驗孕棒回來檢測。
驗孕棒上的兩條槓,猶如晴天霹靂,炸得我整個人都蒙了。
我明明每次都有喫藥,怎麼還會懷孕?
藥。
腦海中一個念頭閃過。
我立即翻出藥瓶,拿去做了檢測。
我沒猜錯,藥被江翊換成了維C。
怪不得他不再管我喫藥。
他怎麼可以這樣?
他憑什麼替我做決定?
我心生悲涼,手覆上尚平坦的小腹,喃喃道:「寶寶,你真的不該來。」
你不該來,沒有人愛你,你來做什麼呢?
我沒多考慮,便預約了流產手術。
進手術室前,我遇到了一個人,是江翊的表姐。
她看到我,驚訝不已,「阿翊知道嗎?」
我知道,今天這手術是做不成了。
她一通電話打過去,不多時江翊便趕來了醫院。
在醫院,他尚且給我留幾分薄面。
待他將我塞入車內,頃刻間,變了臉色。
他渾身散發的怒火要將我焚燒成灰似的,「你竟然敢揹着我來醫院?你想過後果嗎?」
憑什麼連我的身體,我都不能夠做主?
越想越覺得心酸,我有些破罐破摔了,「我本來就沒打算要孩子,是你偷偷換了我的藥!
「你有什麼資格替我做決定?
「就算你今天攔住了我,也不代表明天能攔住我。
「哪怕我來不了醫院,我照樣可以找別的方法。
「江翊,只要我想,總會有辦法弄掉這孩子。」
他真的被我氣到了,瞳孔急劇收縮,額頭青筋突起。
下一秒,他抬手掐住了我的喉嚨,陰惻惻地說:「薛彤,我警告你,你最好安安生生把孩子生下來。
「如果這孩子出了事,我不會動你。
「我會讓你媽、你妹、你哥全給他陪葬!」
他又在威脅我。
他總是威脅我。
我被掐得幾乎喘不上氣,伸手胡亂地拍他的手腕。
在我落淚那瞬,他才鬆開了我。
我捂着喉嚨大口喘着氣,邊哭邊罵:「江翊,除了會用家人威脅我,你還有別的招數嗎?」
他面色陰沉,「那又如何?你不還是得乖乖被我拿捏?」
是啊。
我還不是照樣得向他低頭。
我心灰意冷地靠在椅背上,眼淚滑入脣齒間,又苦又澀,「你既然不愛我了,爲什麼非得讓我給你生孩子?爲什麼你就是不肯放過我呢?」
他煩躁地扯了扯領帶,而後從煙盒裏磕出一支菸,點燃。
剛抽了一口,又想到什麼似的,立即將煙掐滅了,迅速地降下車窗,讓煙霧散出去。
他沉默許久,再開口時嗓音低啞:「如果我不愛你,爲什麼想方設法不離婚?
「如果我不愛你,爲什麼明知道你只是在利用我,還是幫你照顧家人?
「如果我不愛你,爲什麼千方百計想跟你有個孩子?
「可是彤彤,我有多愛你,就有多恨你。
「我恨我那麼愛你,你卻忘不了程晉北。
「他到底哪裏好,值得你念念不忘那麼多年?
「哪怕你嫁給了我,他卻依然住在你心裏。
「我是真的嫉妒他,我嫉妒得幾乎快發了狂!」
說到底,我當初就不應該因爲感動跟江翊在一起。
我以爲感動可以變成愛情,我以爲只要我努力,就可以愛上他。
我從未設想過,會將他拖入萬丈深淵。
我抽泣着說:「江翊,我們別再互相折磨了,好不好?
「你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可以嗎?
「只要我離開,時間久了,你就會忘掉我,然後重新開始。」
江翊眸光暗淡,自嘲般扯着脣角,「我這輩子順風順水慣了,從來沒人敢像你這樣欺騙我、傷我的心。
「可即便如此,我還是害怕你離開。
「有時我甚至惡劣地想,幸好你和程晉北之間隔着血海深仇。
「幸好你這輩子都沒機會跟他在一起,我纔能有機會擁有你。
「我知道你永遠也不可能愛上我。
「但是,對不起,我真的沒辦法放開你,我沒辦法想象沒有你在身邊的日子。
「所以彤彤,你認命吧,就這樣乖乖留在我身邊。」
說出最後那句話時,他伸手攬住了我。
他抱得很緊,很緊,彷彿怕我就此消失,恨不得要將我融入骨血似的。
18
江翊幾乎不再出去玩樂,除了應酬外,每晚準時回來陪我。
我孕期反應很嚴重,根本喫不下東西,勉強嚥下去,沒一會兒便會吐得昏天暗地。
身體和心理雙重壓力下,我的情緒也變得難以剋制,幾乎是一點就着。
有天江翊帶回來一套畫具,說給我打發時間用。
我瞬時便想起他曾燒光了我的畫,憤怒地撲上去,衝他拳打腳踢。
他悉數承受下來,最後抱着我,輕輕拍着我的背,跟我道歉:「我錯了,是我錯了。」
「你打了打了,罵也罵了,別生氣了,好不好?」
我餘怒未消,「不好。」
他也不生氣,依然很溫和地安撫我。
那模樣,簡直可以用低聲下氣來形容。
得知我懷孕,我媽她們也極爲開心。
似乎全天下,只有我一個人不開心。
我媽勸我:「有了孩子,以後就跟江翊好好過日子,別總是瞎折騰了知道嗎?
「以前那些事,過去就過去了,別總放在心上。
「只要江翊現在對你好,就夠了。」
她的意思是,讓我別介意江翊曾有過的鶯鶯燕燕。
可是,我怎麼可能不介意?
就算我不去想,也會有人上杆子來提醒我。
比如,餘安娜。
19
那日,餘安娜攔住了我。
她的假指甲幾乎要戳到我的腦門上,「薛彤,你這個狐狸精,你究竟還要纏着翊哥到什麼時候?」
她怎麼有臉罵我是狐狸精?
我懷孕了脾氣差得很,可不會像從前那樣對她百般忍耐,「餘安娜,你有病就去喫藥,你一個小三跑過來指責我是狐狸精,說出去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餘安娜被我氣得半死,「要不是你霸着江太太的位置,翊哥早就娶我回家了!還能輪到你在這裏嘲諷我?」
我忽然覺得她也挺可笑的,「江太太?那你不如趕緊去投胎,下輩子興許還有點可能!」
她氣急敗壞了,竟然伸手來拽我的頭髮,「你這個賤人,竟敢詛咒我,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我頭髮被拽得生疼,抬手還擊。
推搡之間,我被她推下了樓梯。
砰的一聲巨響,是我頭着地的撞擊聲。
我頭疼得厲害,肚子也隱隱作痛。
而站在樓梯上的餘安娜一臉的慌張,而後倉皇而逃。
我試着爬起來,但頭部暈暈乎乎,渾身上下都沒什麼力氣。
忽然,我覺察到身體裏好像有什麼東西流出來了。
一瞬間,我心中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悲涼感。
在我摸出手機,準備撥打120時,被前來洽談業務的楊希發現了。
她大驚失色,從樓梯上跑下來扶我,「薛小姐!」
楊希叫了人,送我去醫院。
路上,我肚子疼得厲害。
還沒撐到醫院,我就昏了過去。
醒來時,鼻腔縈繞着消毒藥水的味道。
睜開眼,便看到程晉北一臉擔憂地守在病牀旁。
「孩子……」我嗓子幹得厲害,艱難地開口。
程晉北先扶我起來,又倒了杯溫水給我。
喝完水,我又問了一遍:「我的孩子怎麼樣了?」
程晉北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流露出些許悲傷和心疼。
剎那間,我就懂了。
孩子沒了。
這孩子原本我就不想要的。
是江翊耍手段讓我懷上的。
他沒了,我應該開心纔對。
但不知怎麼了,疼痛的情緒漸漸從心底蔓延至我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程晉北遞手帕給我時,我才意識到自己哭了。
我呆呆地坐在那裏,沒有任何動作。
程晉北原想替我拭去眼淚,卻在觸碰到我前,停住了手。
他將手帕塞到我手中,安慰道:「別難過了,你還年輕,想要孩子,以後多的是機會。」
我仰頭,將眼淚逼回去,故作堅強道:「我纔不難過呢,本來我也不想要這孩子的,沒了剛好。」
話音剛落,眼角餘光掃到病房門口滿眼陰鷙的江翊,我的心臟陡然一緊。
程晉北順着我的目光回頭,見江翊臉色不對,他起身道:「江先生,薛小姐這會兒情緒不太好——」
剩下的話,程晉北沒來得及說出口。
因爲江翊已經大步上前,出拳砸向他。
程晉北腿腳不便,被江翊打得一個踉蹌,後背抵到牆壁,才不至於摔倒。
江翊不分青紅皁白地做什麼?
我身體虛弱,原是想起身攔他,剛一下牀就跌倒在地。
「江翊,你是不是有病?是程晉北和楊希送我來醫院的!你打他做什麼!」
江翊眸光黯然,憤怒的聲音裏中帶着無法言喻的悲愴,「薛彤,你不想給我生孩子,是想給他生孩子,是不是?」
他蹲下身,與我平視,雙手箍着我的肩,近乎瘋狂地問我:「說啊!你是不是故意殺死我的孩子,好跟你的老情人雙宿雙飛?」
「爲什麼?我對你不好嗎?你爲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觸碰我的底線?」
肩膀被他抓得痛極了,小腹也痛,頭更痛,我渾身上下都彷彿在痛。
程晉北手扶着右腿走來,試圖阻止江翊,沉下聲提醒他:「江先生,薛彤剛剛流產,身體正虛弱,經不起你這麼折騰!」
江翊終於恢復了些許神思,稍稍鬆了些力氣。
他整個人都在顫抖,聲音也顫得厲害,近乎卑微地問我:「讓你留在我身邊,就那麼難以忍受嗎?
「讓你留下我們的孩子,就那麼心不甘情不願嗎?」
說到最後,他幾乎哽咽,「你就不能分給我一點愛嗎?我沒那麼貪心,哪怕只有1%呢?」
他眉眼間有遮不住的悲傷,泛着紅的眸子直勾勾盯着我。
我確實想過很多次,要打掉這個孩子,是他威脅我,我纔不得不留下。
但這次,不是我。
如果他知道,是因爲他招惹了餘安娜,才害死自己的骨肉,會是怎樣的感受?
會悔不當初,還是會更加恨我?
正當我猶豫之際,他已再次開口,聲音中有前所未有的頹然,「彤彤,是我輸了,我輸得一敗塗地。」
有眼淚從他眼角滑落,他荒涼地笑了,「你不是想要自由嗎?我給你。我答應跟你離婚。」
……
20
跟江翊離婚後的第二日,我纔敢告訴我媽。
跟想象中差不多,她很激動,「你又怎麼惹江翊了?我不是叮囑過你,讓你順着他點嗎?
「你有沒有替你肚子裏的孩子考慮過?你想讓他生下來就沒有爸爸?
「還有你哥哥,你妹妹,你讓他們怎麼辦?彤彤,你怎麼能這麼自私呢?」
她怪我自私。
我忽然覺得,我這幾年自以爲是的忍耐,挺可笑的。
「你放心,江翊不會再找他們麻煩了。
「我哥和柚子都是成年人了,該學會獨立擔當了,而不是整天扒着江翊,吸他的血。」
我從未用這樣強硬的語氣同我媽講話,她直接愣住了。
「至於孩子,」提及孩子,我的心臟隱隱作痛,「你更不用擔心了,我流產了,孩子沒了。」
「離婚的事,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已經這樣了。」
在我震驚的目光中出了門,我忽然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
21
再見到江翊,是在半個月後。
他看起來憔悴許多,臉色蒼白,下眼瞼黑眼圈有些明顯。
他忽然向我道歉:「對不起。」
我不明所以。
他告訴我,前天餘安娜在酒吧喝多了,不小心將那日失手推我下樓的事說漏了嘴。
在場的有江翊的朋友,趁機錄了音,將證據發給了他。
昨天,江翊已經把餘安娜送到了警局裏,她一時半會兒是出不來了。
「彤彤,對不起,是我錯怪你了。
「你爲什麼不告訴我,你沒想殺死我們的孩子?」
我嘆了口氣,「因爲我想結束這一切,我不想再跟你互相折磨了。」
在醫院時,我想說時,他提了離婚,我便將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我怕我說了,他又不肯放我走了。
這幾年,我們互相傷害,互相猜忌,互相折磨。
我過得痛苦,他又何嘗不是。
就這樣結束吧。
就這樣結束,不好嗎?
更何況,餘安娜爲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我麻煩?
若不是江翊招惹她,若不是江翊從前縱容她羞辱我,她怎麼敢跑來跟我耀武揚威?
江翊面色灰敗,懊惱至極地說:「我真的沒碰過她,我只是想利用她讓你生氣。
「是我錯了,怪我妒忌心太強,我太在意你心裏有別的男人。
「那口氣悶在我心裏,真的比死還難受。
「我太痛了,所以我想讓你跟我一樣痛。
「是我錯了,我跟你道歉,我以後真的不會再傷害你了。
「你心裏有誰都沒關係,只要你肯讓我繼續照顧你。
「彤彤,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不好。
因爲對他不公平。
我已經錯了一次,不能再錯第二次了。
我拒絕江翊時,他眸子裏流露的悲傷,彷彿能將人吞噬一般。
我斂下眸子,繞過他,往前走。
江翊捉住我的手臂,從背後擁住了我。
他的眼淚落在我的肩頭,滾燙又炙熱。
他卑微地懇求我:「求你了,別離開我,我真的知道錯了。」
或許我們都錯了。
所以更不能,一錯再錯。
我鼻尖酸澀,「江翊,放我走吧。」
他的聲音透着無窮盡的悲涼,「就真的一點機會都沒了嗎?」
我沒有答話,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縱然心中不捨,他還是一點一點地鬆開了我。
「如果以後遇到麻煩,隨時可以來找我,我永遠會是你最堅強的後盾。」
「謝謝,不用了。」
他傷過我是真,愛過我也是真,他爲我做得足夠多了。
如果可以,往後的日子,就當個陌生人吧。
22
我過生日那天,江翊讓祕書送來了許多貴重的禮物。
我不肯收,祕書很爲難,「太太,江總吩咐的事,我若是完不成可要被扣獎金的呀!」
我笑了笑,「我現在已經不是江太太了,你叫我的名字就好。」
「江翊若是扣你獎金,你就來找我,我補給你。」
她實在沒法子,只好又拎着大包小包的東西離開了。
她離開後沒多久,門鈴又響了。
我去開門時,門外卻沒有人。
而地上放着一個生日蛋糕和一封信。
那蒼勁有力的字跡,一看便知是程晉北。
「彤彤,生日快樂,願你往後的日子歡喜無憂。
「蛋糕是我親手做的,希望你會喜歡。
「我知道你不想再見到我,過幾天我就會回北京了,杭城的業務會交給楊希處理。
「對不起,我知道說對不起毫無用處。等回北京後,我會再勸母親去自首。
「以後無論你遇到任何難事,都可以去找楊希。
「不用擔心打擾她,因爲我真的給她開了很高很高很高的薪水。」
我鼻尖一酸,眼淚滴在紙張上,將鋼筆留下的字暈染開來。
我慌張地拿起紙巾,小心翼翼地將水痕擦拭乾淨。
程晉北做的蛋糕很好看,蛋糕上的兩個小人栩栩如生。
女生穿得很厚,男生撐着黑傘擋在女生的頭頂,黑傘上還綴着點點白雪。
程晉北曾在下雪時撐着傘帶我走過大街小巷,在街頭給我買熱騰騰的烤紅薯,給我剝剛出鍋的毛栗子。
他曾說,我們的婚禮乾脆也辦在初雪日好了。
我大呼一聲,「那我穿婚紗豈不是要凍死?」
他揉了揉我的頭髮,笑眯眯說:「那我們就辦個羽絨服婚禮好啦!」
然而,永遠永遠都不會有那一天了。
在我和江翊離婚後,程晉北曾問我,江翊口中的老情人是什麼意思。
我真的不願他再記起那些往事,我不想他再經歷一次痛苦。
於是便告訴他,是江翊弄錯了,纔會胡說八道。
可程晉北還是調查出了真相。
那晚,雨下得很大,他站我家樓下站了很久很久。
手機裏全是他發來的信息。
他一遍一遍地重複着對不起。
我不敢下樓見他。
我縮在沙發角落裏,望着窗外風雨交加,流着淚撥通楊希的電話,「你快把程晉北接回去。」
他車禍後,身體一直不好,又淋了一場大雨,感染了肺炎,在醫院住了近半個月。
我沒有去看他,只是做了份排骨湯,託楊希帶去醫院。
楊希嘆氣,「我跟在程總身邊五年,從未見過他這樣失魂落魄的樣子。」
「他是真的愛你,哪怕隔了六年,哪怕他失憶了,再次見到,他還是一眼就愛上了你。」
內心酸澀不堪,我幾度落淚,吸了吸鼻子,說:「他不該愛我。」
他就應該永生永世都忘記我。
23
後來,我時常在想,如果程晉北能早點離開杭城該有多好。
如果那晚他沒有悄悄跟在我身後,想護送我回家該有多好。
那麼,他就不會撞見我被餘安娜找來的混混堵在巷子裏。
他就不會在我被小混混扒衣服拍照片時衝上來。
他就不會被人用木棍打到後腦勺,倒在地上。
那些混混原本只是想教訓我,替餘安娜出氣。
見鬧出了大事,作鳥獸散逃跑了。
程晉北流了好多好多血,他的衣服都被染紅了。
我驚慌失措地抱着他,他艱難地抬起手替我擦眼淚,「彤彤,別哭啊。
「你知道,我最怕你哭了。
「讀大學時,你一哭,我就急得抓耳撓腮。
「你笑一笑,好不好?」
他想起來了。
我知道,那些過往他都想起來了。
我顫抖着手去找手機撥打120,我哭着報出地點,「求你們了,快點來,求求你們,快點來……」
突然有血從程晉北的脣間溢出,下一秒,他的胳膊也直直地垂下去。
我心臟一滯,急切地喊他的名字:「程晉北,程晉北——」
最後的最後,他虛弱地躺在病牀上,呼吸罩被取下放在一旁,他的眼睛半睜不睜地望向我,動了動脣,想說些什麼。
我只覺得心痛難耐,緊緊握住他的手,淚流滿面地俯下身,將耳朵湊近。
他的聲音低如蚊蚋,「彤彤,要幸福啊,忘了我吧。」
看,他這人就是雙標。
他都忘不掉我,卻還要我忘記他。
我顫巍巍地喊他:「程晉北,求你別睡。別睡,好不好?」
程晉北,你不可以睡啊。
可是,程晉北真的一點都不乖。
他不聽我的話。
我叫他別愛我,他做不到。
我叫他忘記我,他也做不到。
我叫他別睡着,他還是做不到。
我攥着他一點點涼下去的手,埋在他的胸口,放聲大哭。
24
程晉北離開半個月後,我連着發高燒一個禮拜。
楊希來醫院探望我時,將程晉北生前準備好的禮物送給了我。
是一間畫廊和一套別墅的鑰匙。
楊希眼眶通紅,「程總說不希望你再受制於人,這間畫廊未來所有的收益都會直接打進你的賬戶。
「經營問題你也不必擔心,我會幫你處理。
「他送你房子,是希望不論發生任何難事,你都能有個棲息之地。
「他說,你這二十多年都在爲別人而活,他希望你能夠自私一點,多爲自己着想,過得開心一點。」
原來,他早就爲我準備好了一切。
胸腔裏翻湧的酸楚,幾乎快把我淹沒了。
他讓我自私點。
那他自己呢?
他衝上來替我擋下那一棍時,怎麼不爲自己想想呢?
程晉北,你真的是個傻子。
楊希告訴我:「以後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隨時可以找我。」
「不用擔心麻煩我,程總已經提前預支了未來十年的薪水給我。」
我點了點頭,哽咽道:「謝謝。」
在我住院這段時間裏,江翊翻天覆地將餘安娜和那夥混混找了出來。
餘安娜剛被放出來沒多久,又犯了這樣大的事,牢底怕是要坐穿了。
聽說想佔我便宜的那倆混混,被送進牢裏前,右手就被人廢了。
江翊來看我時,我還躺在病牀上輸液。
他坐在病牀旁,沉默地替我剝橘子。
他將橘子遞給我時,我搖了搖頭,「不想喫。」
江翊低垂着眼,過了會兒,低聲道:「抱歉,如果我當初沒有招惹餘安娜,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
我不知道應不應該怪他。
因爲從一開始他是因爲我才入局的。
時至今日,誰對誰錯,誰能說得清楚呢?
我站在窗戶旁,望着樓下江翊離去的背影,忍不住想——
如果我當初沒有跟程晉北相愛就好了。
如果我當初沒有遇上江翊就好了。
只可惜,這世上,從來沒有如果。
(正文完)
江翊番外
1
幾年過去,薛彤畫畫越來越好了,楊希甚至幫她辦了畫展。
我委託別人買了幾幅畫,偷偷帶給我。
若是以我的名義去買,薛彤定是不會賣的。
畢竟我曾一把火燒光了她一年的畫作。
我那時可真夠混蛋的,自己不痛快,也不想讓她痛快。
見到她,我就生氣,氣她不愛我,氣我自己愛慘了她。
見不到她,我又抓心撓肝地想她。
有次跟她吵完架,我怒氣衝衝說,想滾就滾遠點,有本事你永遠別回來!
說完,我就後悔了,我是真怕她會離開我。
當晚,我夢見她跟那初戀跑了,驚醒時冷汗涔涔。
幸好沒兩天,她就回來了,還是那副低眉順目的模樣。
我又開心,又難過。
開心的是,我得到了她的人。
難過的是,我永遠無法住進她的心裏。
她逆來順受,又不是爲我,都是爲了她家那幾個吸血鬼。
有時候我覺得我挺傻的,她不愛我,我還非上杆子貼着她。
可是她更傻,她家那幾個當她是搖錢樹。
她卻總念着她媽把三個孩子拉扯大不容易,心甘情願地被人扒層皮。
我帶着那麼多女人招搖過市,除了是想給薛彤找不自在,還特別希望有一天她能衝上來揪住我的耳朵,痛罵我一頓,然後再撲進我懷裏,說她其實早就愛上了我。
事實證明,是我想太多了。
她根本就不在意。
她巴不得那些女人裏誰給我生個孩子,坐上江太太的位置。
呵。
她如意算盤永遠都打不響,因爲我根本沒碰過那些女人。
2
我太害怕她離開我了。
所以,我想用孩子綁住她。
偷換她的藥,是我錯了,但是我不後悔。
得知她懷孕的那刻,我欣喜若狂。
下一秒,表姐告訴我,她正準備做流產手術,我的心情又跌落谷底。
我又一次用她家人威脅了她。
她哭得很兇,求我放過她。
她說我不愛她,爲什麼要逼她生孩子。
我怎麼可能不愛她?
我這輩子唯一深愛的人,就只有她。
她卻不肯愛我一分一毫。
我就不明白了,我到底哪裏比不上程晉北?
他就那麼好,那麼值得她念念不忘?
算了,我們現在有寶寶了,我也不想再計較那些了。
以後我們一家三口在一起,未來還有那麼多年,我總還是有機會的。
3
孩子沒了。
我以爲她是故意殺死我的孩子,我幾乎是怒不可遏,有一瞬間恨不得想掐死她。
可看她虛弱地跌倒在地上的可憐模樣,我又狠不下心了。
我問她,讓她留在我身邊,就那麼難以接受嗎?讓她留下我們的寶寶,就那麼心不甘情不願嗎?
她沒有回答。
可從她的眼神中,我看到了「肯定」的答案。
那一剎那,我心如刀絞。
算了吧。
就這樣算了吧。
她連我們的孩子都不肯留,我還能有什麼機會呢?
我放過她,也放過我自己。
4
我做得最錯的事,就是利用了餘安娜。
是她殺死了我的孩子。
也是她害死了程晉北。
我把她送進了牢裏,沒個二十年,她應該是出不來了。
5
後來這幾年,我也不是沒嘗試過再重新追求薛彤。
可她給自己建造了銅牆鐵壁,不讓我靠近,也不讓任何男人靠近。
若是程晉北活着,總有一天,她會忘記他。
可程晉北死了,死在她的面前,死在保護她的那刻,他變成了她心頭抹不去的硃砂痣。
朋友幫忙買回來的畫,有一副是雪地圖。
一對情侶並肩立足於皚皚白雪之中,男人替女孩撐着傘,女孩手中拿着熱騰騰的烤紅薯。
說實話,我有點想把那朋友抓過來揍一頓。
他媽的,這明明畫的就是程晉北和薛彤,他買回來給我,是成心給我添堵呢?
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晚上翻來覆去睡不着,我爬起來,翻出打火機。
畫角被火焰點燃那刻,我又想起當年薛彤扇我巴掌、罵我是垃圾的樣子。
我慌張地將火弄滅了。
這是她的心血,我不能糟蹋了。
6
第二天,我買了熱騰騰的烤紅薯在畫廊外等她。
隔着落地透明玻璃窗,我看到她正微笑着跟人講解她的畫。
沒有我的日子,其實她……過得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