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醫生鬥，其樂無窮 | 隨筆

清明時節，思緒不斷飛揚，尤其面對祭祖拜拜，燒香燒紙錢。到了廟寺點燈，懷念親人，難免會坐下來跟一些道友聊天打屁，出於時空關係，一位道友言談之中，不免涉及疾病跟醫病關係。

這位大哥提到，他老爸身體檢查之後，醫生告知罹患癌症，一出醫院大門口，立即倒地暴斃。他大叔也一度住院，醫生判定心肌梗塞，請家屬準備後事。他就是不信邪，馬上把老人家送進加護病房，一住就是三個月，最後健保規定的期限到了，必須出院。接著轉到長庚醫院，不同的醫生幫老人家通了心血管，救回一命。

越講到興奮之際，渾身血紅素飆到臉上，彷彿感到跟醫生鬥，其樂無窮。他又提到一位鄰家大姐，以種花賣花為生。但到了晚年，卻得了七種癌症，只好住院治療，住了幾天後，大姐義正詞嚴跟醫生說，他寧願死在家裡，也不願意悶死在醫院。於是立即出院。結果每天種花賣花，收攤後，每天晚上還去打麻將，如今還活得好好的！

貧道常常在想，醫生大多喜歡扮演閻羅王的角色，正如同布袋戲的金句——閻王要人三更死，決不留人到五更。醫生要是鐵口直斷，卻提到鐵板，到底心裡作何感想？患者八字硬？兔運亨通？老天保佑？身為醫生，會認錯嗎？或自我反省嗎？畢竟這對於內心的權威感是一大打擊。

《無病呻吟》（Le Malade imaginaire）是法蘭西劇作家莫里哀獻給路易十四的芭蕾喜劇，帷幕一打開，立刻有一位牧羊女用甜美的聲音唱道：

莫里哀大概是歷史上第一個死在舞台上的肺癆患者，這齣戲也是他最後的作品。首演時，他扮演一一位疑神疑鬼的病人，演到第四個晚上開始大量咳血，真正的血，沾到他綠色緞面戲服，連最角落的觀眾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當場倒在觀眾面前，幾個小時之後就往生了。

莫里哀必定看過很多醫生，有時候不免絕望，因為正是事業高峰，卻跟肺癆展開生死鬥，肺癆是肺結核以前的說法。他一定見過醫生高高在上的派頭，也看過一生互相爭辯的場面。所以清清楚楚認為，他們是自大而無能的綜合體。

十九世紀中葉以前，西方醫學依然水準低落，英國國王查理二世，氣血兩虛之際，召見御醫哈維，治療方式也只能放血，放到最後便斷了氣。顯然，這位留學義大利的名醫發現血液循壞，頗有劃時代的貢獻，但面對此情此景，卻束手無策！

以前的醫學未能判讀肺結核，也沒有抗生素可以治療。很多男女死於肺癆沒理由也是日後像英國詩人濟慈、捷克作家卡夫卡，也都死於肺結核。十九世紀，罹患肺結核大多前往山上療養院。

卡夫卡晚年罹患肺結核，是延續世紀末的絕症。肉體消亡之後，其幽靈依然持續徘徊，處處留下痕跡。猶太人視他為錫安主義先知，法蘭西更將他看成存在主義的先鋒人物。1960年代，布拉格之春來臨時，捷克將他當成文化聖人，以遠離蘇聯文化的入侵。如今，卡夫卡也是觀光商標，處處為國家收入疊加數字，而糕點師傅閒來之時，也不忘閱讀《變身》，而東瀛漫畫家更記得將它化為漫畫！

卡夫卡深信獨身，隱私才不會受到侵犯，而且更能持續寫作。日常生活的飲食習慣，也十分堅持，尤其是身為素食主義者，三餐內容不外乎堅果、優格、水果。此外，也不菸不酒，遠離咖啡紅茶。不過，這也讓他氣虛體弱。夜幕低垂，總會散步、做體操。長假一來，更會搭車到療養院，目的就是鍛煉身體。

目的地大多位於瑞士義大利郊外山區，而卡夫卡放鬆之餘，也不忘跟一些女性調情做愛。當然，也包含進入紅燈區，去尋花問柳。顯然，一位好友提到，卡夫卡時時被性慾所折磨！

英國學者澤爾丁指出，卡夫卡將文學視為自己的親生兄弟，透過文學將一直一來折磨自己的荒謬感和噩夢以文學形式表達、釋放，「是寫作激勵我繼續活下去」，「寫作意味著盡情宣洩」，否則它便淪為形式上的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