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喫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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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十六歲那年開始,我再也沒有喫過魚,甚至一看見魚,我都會毛骨悚然。
今天我約了一位富商來家裏做客,我將會爲他講一個我爲什麼不喫魚的故事。
當他聽完這個故事,將會徹底落入我的復仇計劃。
因爲我不喫魚的這個故事,實質上是我過往的真實復仇經歷。
而他,則是這個故事中的最後一環。
1
在他來之前,我先將家裏徹底收拾整理了一遍,將衣物之類的收納在起來。
然後又花了三個小時,學着網上的教程化了一個妝,其實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化妝。
最後,我又戴上了我剛買的一條橙色圍巾。
當然我做這些,並不是爲了討好取悅他,這只是我復仇計劃中的一環。
一開門,就見一個他大我二十多歲、膚色黢黑的男人站在門口。
據說他剛從南非那邊回來,我心想怪不得這麼黑。
他熱情地同我握手,抬頭看着我感嘆道:「你一個女孩子,比我還高半個頭,又這麼漂亮,是做模特的嗎?」
我莞爾一笑,將他邀請進門,然後用低沉的男中音問道:「您猜錯了。您不妨再猜猜看我是做什麼職業的?」
他顯然被我的聲音驚到了,臉上的皮肉抖動了一下,然後一雙眼睛在我身上來回掃視:「你這聲音……」
「哈哈哈,跟您開個玩笑,您別介意。」我又變回溫柔女聲,「其實我是名配音演員,可以模仿不同的聲音。」
說着,我當即學他的聲音說了幾句話,他被逗得哈哈大笑,氣氛也越發活躍起來。
我和他聊了很多,他說他似乎對我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和熟悉感。
我莞爾一笑,對他的話不置可否。
他轉身從隨身帶的包裏,拿出一個拳頭大小的盒子遞給我:「打開。」
我疑惑地打開盒子,便看到黃色的軟綢內飾上,躺着一枚精美的鑽石。
「好漂亮。」我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枚鑽石,對着燈光欣賞。
「呵呵,喜歡嗎?送給你的。」
「不不不,初次相識,這麼貴重的禮物,我不敢收。」我連忙推辭。
「跟我不用這麼見外,我在南非有家銀行,裏面有價值幾個億的鑽石。這一顆對我來說,算不得什麼,就當是給你的見面禮。」他再次將盒子放在我手心。
我知道他所言非虛,於是開玩笑道:「哇,可以將你銀行那些鑽石都送給我嗎,我想用它們做一面鑽石鏡子,這一顆可不夠。」
他知道我在用玩笑話拒絕,於是也不再堅持。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我連忙道指着桌子上的魚:「喫魚喫魚,嚐嚐我的手藝,賣相雖不大好,但味道應該不差,野生的,地道。」
我笑着給他遞上筷子。
我一個人獨居多年,廚房早就閒置了,但爲了招待他,我特意下廚,學着網上教程做了一條魚。
他示意我一塊喫。
我搖了搖頭:「我一向不喫魚。
「確切地說,從十年前開始,我便不再喫魚。」
看他的表情似乎不相信,我便給他講了一個故事,一個我爲什麼不喫魚的故事。
2
十年前,我們村裏來了一隊馬戲團。
他們表演的衆多節目中,有一個叫鐵籠沉湖。
節目內容是將雜技演員雙手反綁,然後鎖在一個鋼鐵籠子裏,最後再將籠子完全浸入水中。
所有人都非常好奇,雜技演員究竟該如何逃出生天。
下午17:00,節目在我們村的青水湖邊開始。
馬戲團主持人聲情並茂地介紹了節目規則後,一聲令下,雜技演員的雙手被麻繩反綁起來。
接着便從現場隨機挑選了一名觀衆,讓他檢查一下綁得是否結實,直到最後那名觀衆說道:「沒問題。」雜技演員便被關進了鐵籠。
「咯吱」——鐵門關閉的聲音尖銳刺耳,像是打開了地獄的大門。
現場的人羣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上鎖後,鐵籠緩緩下降,沒入幽深的湖水,等湖面上一圈圈的漣漪散去後,便徹底恢復了平靜。
夕陽枕在山頭,將金黃的餘光灑在湖面,湖水依舊漆黑如墨,深不可測。
而主持人的臉上則始終保持着從容自信的笑容。
「只需要十分鐘,他就能逃出來,到時候,絕對會給大家一個驚喜。」
他富有雌性的聲音,帶着很強的感染力,讓人羣中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的掌聲。
這項節目,馬戲團已經表演過無數次。
主持人負責將所有觀衆的精神全都聚集到湖面,就在他們期盼雜技演員突然從水中冒頭時,雜技演員卻會突然出現在人羣后面,向所有人打招呼。
接着,立刻便能收穫一大片驚呼,以及如雷般的掌聲……
觀衆們盯着平靜無比的水面,議論紛紛,都在猜測雜技演員會用什麼手段逃出來……
然而十分鐘過去了,驚喜卻遲遲沒有到來。
雜技演員沒有出現。
節目失敗了。
3
節目組又耐心等了十分鐘,結果還是毫無消息,雜技團慌了,人羣也開始躁動了起來。
風帶着水中的涼氣從湖面吹來,雜技團負責人打了一個寒顫,令人趕緊撈鐵籠。
鐵籠的門已經被打開,上面的鎖不見了,雜技演員也不見蹤影。
馬戲團的人慌了,立刻沿着湖岸尋找。
有村民拖來自家的皮筏,進入湖中搜尋。
那時候的我,正獨自坐在湖邊發呆。
這裏距離雜技表演現場有一段距離,我最喜歡的事,就是一個人坐在湖邊。
湖水平靜而幽深,魚兒拍打着水面,湖面蕩起淡淡波紋,這些讓我內心平靜而滿足。
直到現場傳來陣陣嘈雜聲,我才意識到出事了。
整個村裏,唯獨我沒有去看這場表演。
將活人綁了,關在鐵籠子裏沉入湖底,這種事對我一個小女生來說,光是聽聽都覺得可怕。
如今出了這種事,我也坐不住了,於是趕緊向現場的人羣趕過去。
幾番搜尋無果後,現在幾乎可以確定,雜技演員溺水身亡了。
有村民想要報警,雜技團的負責人紅着脖子執意阻撓:「不行,不能報警,這只是一場意外事故,把警察牽扯進來,我們馬戲團還能辦下去嗎!」
他怕這事捅到警局,自己要擔責任。
「媽的,讓一具死屍留在湖裏,不吉利!這湖裏的魚是不能喫了,但我們還得用這水澆灌莊稼、洗衣服。」
「對,你要有正規合法手續,怕警察做什麼?這事必須報警。」
幾個脾氣火暴的漢子,也絲毫沒有讓步的意思。
「行了行了,都別瞎起鬨了,報警,報的什麼警?殺人了還是放火了?只有刁民才天天鬧事,天天報警,爲這點事驚動警察,我們村的形象還要不要啦!」村長也出來阻攔,他認爲人淹死在我們村,這事說出去會影響我們村的形象。
馬戲團的人和村民,還有村長對峙起來,現場變得很亂。
過了一會兒,有個年輕人大聲喊道:「行了,都別吵吵了,我已經報完警了!
「消防大隊的人說了,他們會在二十分鐘內趕到現場,爲防止再發生意外,所有人在此期間不要下水,靜待支援即可。」
他趁着這當口,已經報了警,這讓村長憤怒不已。
「你咋這麼能幹呢,我這村長讓你幹了得了!」村長指着他的鼻子訓斥。
那個年輕人也不服,和村長爭吵了起來,好在出來了幾個人,將他們拉開了。
馬戲團的人心中也有氣,卻不敢在這麼多村民面前耍橫,只能作罷。
湖中划着皮筏搜尋的隊伍,也都上了岸。
我全程在一旁看戲,沒有參與進去,就在這時,我突然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我決定在消防隊員趕來之前,找到雜技演員的屍體。
像雜技演員那樣,挑戰自己,贏得所有人的驚歎。
於是我迅速脫掉外衣,在人羣的驚呼中,跳進了湖中。
4
我像一條靈活的魚,拍打着水面,不斷翻騰遊動。
最終我靠着直覺,用了不到二十分鐘,就找到了雜技演員的屍體,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我在水中拖着屍體向岸邊遊動,屍體好像破了,流出的血引來一羣魚,密密麻麻的,貪婪而血腥。
講到這裏,富商向我點頭致意:「原來這就是你不喫魚的理由。」
我搖了搖頭告訴他,這並不是我不喫魚的主要原因,故事還沒有講完,往下聽就會明白了。
我奮力將屍體拖到岸邊後,消防隊員和警察也先後到了。
屍體已經被水泡得有些腫脹,稀疏的幾綹頭髮貼在頭皮上,臉上的表情怪異而誇張,不少人見到這一幕都紛紛逃開了。
不過,他們看我的眼神裏多了一些驚歎,他們都沒想我能這麼快找到屍體。
看着他們的表情,我在心裏沾沾自喜。
雜技演員可以靠自己高難度的表演,贏得觀衆的歡呼聲,而今天我也終於憑藉自己的表演,換來了一些觀衆的驚歎,雖然不及他,但我還是覺得我贏了。
當衆人再次將目光聚焦到屍體上時,才發現屍體的後背已經破開了一道大口子。
傷口兩邊的皮肉向外翻卷,裏面還有猩紅的血水流出,格外猙獰可怖。
領隊的警察戴上手套,上前扒開傷口,說應該是鐵器一類的劃傷,因爲傷口裏還殘留着鐵鏽。
所以應該是湖中有鐵鉤之類的東西鉤住了他,導致其溺亡。
此事件暫時被定爲意外溺亡。
警隊迅速展開行動,採集並固定證據,確定了幾名目擊證人。
另一邊,消防隊員也現場向我們宣傳了一些安全知識。
此時,太陽已經完全落山了。
就在警察和消防隊員準備收隊時,有個老太太邁着小碎步擠了過來,將他們攔住了。
老太太嘴裏的牙齒掉光了,說話漏風導致口齒不清,說了半天才將意思表達清楚。
她有個兒子叫楊發,前段時間突然失蹤了。
雖然報了案,但是一直沒有消息。
他以前經常來湖邊,如今看,湖裏有鐵鉤,說不定他就淹死在湖裏了。
現在趁着消防隊的人有潛水打撈設備,不如在湖底搜查一下。
她用乾枯的手抓住一名消防隊員的衣服,生怕他們不答應,佝僂的身子更顯得她矮小瘦弱。
周圍的村民也紛紛替她說話,請消防隊員幫忙。
就算找不到楊發的屍體,也要將鐵鉤撈出來,留着始終是個隱患。
村長黑着臉,低聲呵斥大夥:「現在都幾點了?消防隊員同志該下班了,天大的事,明天再說!」
老太太急得直掉眼淚,連聲說自己就這一個兒子,就算死了也該入土爲安,說着就跪了下去。
消防隊長趕忙扶起了老太太,帶着隊員去車上取裝備。
村長氣得像頭牛,站在一旁喘着粗氣。
遠處的天空,像舞臺劇落幕後,幕布落下,很快就變得漆黑一片。
我有點怕黑,也顧不上看熱鬧了,獨自往家裏跑去。
我腳下打着絆子,低着頭只顧跑,鞋帶開了也顧不上。
跑着跑着,腳下的路卻漸漸亮了起來,我驚訝地抬頭,發現天空已是紅彤彤一片,半邊天空都被燒紅了。
我腦袋空白了幾秒後才明白過來,前面就是我家。
我家着火了。
5
在熊熊燃燒的火焰中,我看到房屋被扭曲摧毀,牆體坍塌屋樑斷裂。
面對這麼大的火勢我只能給村長打電話,請求消防隊員過來滅火,然後我衝進了火海中,冒死從裏面搶救出一個信封。
「冒着生命危險就爲搶救一個信封,裏面裝的什麼,對你很重要嗎?
「還有,你的家人呢?怎麼沒聽你提起過。」
富商忍不住插話問道。
我沒有回答他關於信封的問題,而是說,等會你就知道了。
「至於我的家人……我沒有家人。」
和我相依爲命的母親,溺死在了青水湖裏面。
青水湖就像一個會喫人的惡魔,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吞噬一條生命。
等消防隊員滅完火之後,已經是半夜了。
他們在殘存的一些木柱木椽上,發現了汽油。
也就是說,有人存心要放火燒我家,甚至還灑了汽油。
但到底是誰幹的,沒有一點線索。
青水湖的打撈搜尋工作,也只能放到明天。
不少人都來安慰我,我母親才死了不到一個月,現在我家的房子也燒了,我徹底無家可歸了。村長也來了,他熱切地拉着我的手,要帶我去他家裏睡覺,我搖搖頭拒絕了,對今天的火災,其實我並沒有他們想的那麼在意,我母親死的那一天,我的家就徹底沒了。
今天燒燬的,只是一個殘留的、家的軀殼而已。
我突然很想念母親,她纔是我的家,雖然現在已經死去了,但我很想去看看她。
秋風吹過樹林,發出陣陣嗚咽,我踩着滿地的松針,去了母親的墓地。
我坐在她墳前陪她說話,她的墳頭已經長出了細密的雜草,幾隻蟋蟀從巢穴中爬出來跳到我腿上。
母親的墳頭竟然已經留下了這麼多時間的痕跡,我心想。
接着我又去了青水湖邊,在那裏坐了很久。
四周一片寂靜,但是如果仔細聽,就能聽見魚兒在拍打水面,湖面蕩起陣陣波紋,這些讓我寧靜而滿足。
以前,我母親經常在晚上帶着我過來捕魚。
我的水性很好,我拿着漁網在湖裏捕撈,她負責在岸邊接應我。
直到那一晚……
6
第二天早上,消防隊的人果然又來了,幾名消防隊員穿了橙黃色的救生衣,然後駕駛着救生艇進了湖。
楊發母親也早就在湖邊了,眼巴巴地望着湖面,後面還有聞訊趕來的一羣村民來看熱鬧。
我當時心想,她這是希望消防隊員找到兒子屍體還是不希望找到呢。
恐怕哪一種結果,她都不能接受吧。
果然經過一早上的搜尋,消防隊員就從湖底撈出了屍骨。
但不是一具,而是兩具。
消防隊員立即就聯繫了警方,警察一到場,就在現場拉起了警戒帶,將人羣攔在外面。
那兩具屍骨,被魚喫得近乎只剩下骸骨,面目已不可辨認了,但是屍骨上套的衣服,還算完好。
楊發母親被警察扶着上前辨認,其中一具屍骨,通過衣服,初步辨認就是楊發。
而另一具屍骨,則身着大紅色壽衣,顯得非常怪異,身份一時難以辨認。
然而,擠在人羣中看熱鬧的我,看見屍體的一瞬間,頓時眼前一黑。
「媽!」我直接越過警戒帶,就衝了上去。
我母親死的時候才四十歲,按照村裏的說法,年紀輕輕就死了,還是個女人,怨氣指不定多大,所以入殮時用了大紅色壽衣。
雖然屍體面目不可辨認,但從死者身上的衣着,以及給我那種熟悉的感覺,我都可以確認,她就是我媽。
但怎麼可能!母親明明已經入土爲安了,怎麼又會出現在湖底。
不可能!
我喃喃自語着逃離了現場,從路邊順了把鐵鍬,就直奔我媽的墳地。
當我氣喘吁吁地到了墳地,卻發現我媽的墳完好無損,根本就沒有被人動過的痕跡。
那湖底撈出的那具屍骨是怎麼回事?
我腦袋嗡嗡炸響,亂做一團。
最終,我掘開了我媽的墳。
我將鐵鍬插進棺材蓋的一角,沒用多大勁,棺蓋就被撬開了。
棺材根本沒封。
而棺材裏面空空如也,根本沒有我媽的屍骨。
7
很快刑警隊的DNA檢測結果出來了,兩具屍體的身份都確定了。
一個是楊發,一個是我母親。
「所以,這便是我不喫魚的原因……我媽被魚喫得近乎只剩下一副骨架。每每想起這個畫面,我都不能釋懷。」我顫抖着說道。
雖然已經過了十年,但那天母親屍體的慘狀我依舊歷歷在目。
富商放下手中的筷子,思考了一下後,他問道:「節哀……這個故事,還有後續嗎?」
他顯然來了興趣。
我點了點頭,故事當然還沒有完,高潮還在後面。
兩具屍骨疑點重重:同時出現在湖底同一個地方,而且都被鐵鉤鉤着。
還有我母親的屍體明明已經埋葬了,卻無端出現在了湖底。
怎麼看,都有兇手作案。
警方將經常去湖邊的人,都帶回警局問話。
其中也包括我。
「你經常去湖邊?」警察問道。
我點了點頭。
「去湖邊做什麼?」
「捕魚。」
「和誰?」
「和我母親。」
「你確定是去捕魚?」警察盯着我,再次問道。
「是的。」我再次重複道。
「說實話。」警察一拍桌面,聲音冷了下來。
「我說了是去捕魚,捕魚!」我的聲音也猛然拔高。
警察看見我失態,嗤笑了一聲。
然後湊近我,低聲道:「你母親一個人帶你,生活得很苦吧?到湖裏捕魚補貼家用,很正常。」
接着他話鋒一轉,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可是,爲什麼非要黑燈瞎火的,晚上纔去?
「據我們走訪調查發現,你母親生前,跟死去的楊發走得很近……
「而恰恰,楊發也喜歡晚上去湖邊釣魚。所以,楊發和你母親……」
「夠了!」我打斷他的話。
「你放心,這些事只會存留檔案,不會宣揚出去。」他知道我的顧慮,向我保證道。
這件事,我母親生前隱蔽得很好,現在我也不想讓人知道。
但沒想到,還是被他們發現了。
我只能主動交代,以免事情進一步被擴散。
我母親早年被父親拋棄,在我五歲的時候,帶着我灰溜溜地回到了孃家,也就是現在這個村,卻一直被人恥笑。
在她看來,被男人拋棄是一件可恥的事,這足以讓她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日子過得很苦,她一直想找個男人幫襯着過日子。
後來楊發出現在了母親的世界。
他是個老光棍,村裏好不容易有一個單身婦女,他便逮住機會和母親好上了,但母親受過男人的傷,不敢輕易將自己交付出去。
在不確定他是不是真心時,始終不敢讓人發現。
爲了避人耳目,母親和楊發經常在晚上去湖邊約會。
而且她每次都會帶上我,假裝去捕魚。
就這樣,她和楊發在岸邊約會,我一個人在湖裏捕魚。
「你母親和楊發在湖邊約會,這件事還有誰知道?」警察問道。
「村裏人應該都不清楚。不過……有個人也許知道。」我思考了一下說道。
「誰?」
「村長。我母親之前和他好過,不過後來鬧掰了。他依然糾纏不休,甚至跟蹤過我母親。」
問話的警察點了點頭,突然又問了我另外一個問題,「你母親死後,你也經常去湖邊?」
我愣了一下,最終點了點頭。
「這時候去湖邊,不是去『捕魚』吧?」他說這話的時候,認真地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是準備讀取我的情緒。
我知道他是在問我去湖邊的原因,我躲開他的視線——這種帶有侵略性的眼神,讓我感到很不舒服。
「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一個人去湖邊坐坐。
「前幾天,我家失火房子被燒了,我心情不好,還去湖邊坐了很久。夜晚的時候,湖邊很安靜,魚兒拍打水面,湖面蕩起的淡淡波紋,這些讓我寧靜而滿足……
「警官,我們母女的命太苦了,被父親拋棄後,她幾乎是拼了命纔將我養大,可我還沒來得及報答,她就撒手離去了。還有……她明明入土爲安了,可屍體卻被人扔在湖底,活着受盡了人間疾苦,到死都不能安寧,還有前兩天,連家裏唯一的房子也被燒了,這些天我一直在想,老天對我們母女太不公平了……」
說起這些痛苦的往事,我徹底崩潰了,在訊問室號啕大哭。
他被我悲傷絕望的情緒感染了,銳利的眼神,開始變得溫和而憐憫。
最終,他朝我點了點頭:「請節哀。
「訊問結束了,你可以離開了。」
8
讓我沒想到的是,警察盯上了村長。
村長成了作案嫌疑人。
他和我母親有舊情,事後又曾反覆糾纏。
得知我母親和楊發好上後,心有不甘,似乎具備作案動機。
而且,在雜技演員溺水那天,大家要報警以及後來請消防隊員搜尋湖底,村長都曾執意阻攔。
因此在那段時間,警察前前後後傳喚過村長很多次。
而我作爲證人,也被問了一些村長和我母親的事。
我沒想到,自己會給村長帶來這麼大的麻煩。
我心有愧疚,因此在錄口供時,盡力幫村長說話。
說起來,村長也幫過我們母女很多,政府的一些津貼補助政策,他都積極告知並幫我們申請。
我母親死後,他依舊很關心我。
那個馬戲團之所以來我們村,就是村長邀請的。
我曾對村長說想看馬戲,村長便爽快地答應了我,邀請了馬戲團來村裏演出。
警察始終得不到他犯罪的關鍵性證據
有天中午,一輛警車七拐八彎之後,徑直停在了村長家門口。
村長連忙跑上前,笑嘻嘻地準備散煙:「警察同志又有公幹嗎?天天跑,怪辛苦的,走走走快進屋喝杯茶……」
帶頭的警察表情少有的嚴肅,他拿出張搜查令遞給村長:「我們是刑警隊的,依法來搜查。」
說完,幾名警察就牽着着警犬,進了他家裏搜查,結果就搜到了和湖裏同型號的鐵鏈鐵鉤。
村長被上銬帶上了警車,後來才知道,原來他被人匿名舉報了。
雖然他極力否認,但好多證據確實都指向他。
而警察也再次找上了我。
這一次,我選擇瞭如實交代。
9
那天晚上天氣很好,萬里無雲,橘黃色的月高掛在天空,地面像鋪了一層輕紗。
踏着月色,我和母親再次來到湖邊。
我在湖裏捕魚,母親和楊發在湖邊約會。
以往最多兩個小時,母親的約會就結束了,她會來喊我回家。
但那次,我等了快三個小時,卻遲遲沒有等來母親。
夜晚的湖畔,格外寧靜,我小聲地呼喊母親,但是沒有任何回應。
我內心慌亂起來,以往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尋找,結果還是一無所獲。
最後,我打算回家看看,說不定母親先回家了呢。
臨走前,我最後看了一眼湖面,鍍了月光的水面,像一面銅鏡,而在那光潔微亮的鏡面上,卻有一個黑點。
我突然預感到了不祥。
我快速靠近那個黑點,等全部看清時,我頓時如遭五雷轟頂——是母親的屍體,漂浮在水面上。
我不顧一切地過去,將她打撈上來,她早已斷氣多時。
我無助地抱着母親冰冷的屍體哭泣,渾身顫抖,心如死灰。
而此時,楊發卻不知去向,我的第一反應是他殺了母親。
我內心充滿了仇恨的怒火,大喊着楊發的名字讓他滾出來償命。
我已經想好了和他同歸於盡的準備——母親死了,我失去了唯一的希望。
這時候,草叢裏躥出來一個人影,我立即向他過去,結果反被他壓在身下。
這時候,我也看清了他的面目——他不是楊發,是村長。
村長死死捂着我的嘴,眼神兇狠,他給了我一巴掌:「小賤人,叫什麼叫!
「等半小時後,再喊人救命,懂嗎?」
我不說話,他又給了我一巴掌:「聽到了沒!」
他的臉背對着天空,月光只從他兩腮瀉下,兩隻眼睛掩在黑暗中,像是惡魔一般猙獰可怖,他壓低聲音警告我:「不按我說的做,你懷孕的事,我管教全村知道!
「你母親被人搞大肚子,像垃圾一樣丟掉。十幾年後,她的寶貝女兒還沒結婚,又做了這種事。這事要是傳出去,大家會怎麼說?他們會說你得了母親勾引男人的真傳,母女倆一個德行!都是蕩婦……
「她死了,名聲卻還會因爲你而更臭!」
我知道,母親的死、楊發的失蹤,都和他脫不了關係。
但他這些話是最惡毒的詛咒,待他說完後,我渾身像被抽走了所有的骨頭一樣癱軟不起。
我便徹底失去了心氣,只是麻木地點頭答應他。
他教給了我一系列說辭,包括我母親是在湖中捕魚時溺亡的,千萬不要說她和楊發來這裏約會的事等。
半小時後,我按照他教給我的計劃,開始呼救。
他去而復返,帶着一衆村民趕來後,試圖營救母親,並態度溫和地安慰我,像極了天使。
這也讓他自然而然地洗脫了嫌疑。
以上,便是母親死去那晚發生的事。
聽完我的敘述,警察臉上寫滿了震驚:「原來你母親其實不是意外身亡……你剛纔說村長用你懷孕的祕密威脅你,所以你不敢揭發他。你懷孕這事是真的?」
我嘆了口氣,感覺心在絞痛,懷孕這事同樣是我最不希望提及的祕密。
爲此,我曾無數次想過去死。
我懷孕是真的,孩子是村長的。
有天村長來我家,本意是糾纏我母親,但恰好母親不在。
他望着我,眼光灼熱,語氣和藹:「霜霜,過了這個年,該多大了?」
我沒有多想,便說了我的年齡。
聽到我的話,他眼睛裏立刻閃過一絲驚喜的光,接着便朝我靠過來,嘴裏不斷說着,讓伯伯疼愛你……
他的手變得像鉗子一樣堅硬,抓在我身上,我根本反抗不了。
一個月後,我大姨媽沒有來。
我上網查過之後,立刻慌了。
偷偷買了測孕紙測試,果然懷孕了。
那一刻,我想去死。
但我立刻想到,如果我死了,警察肯定會驗屍,到時候我懷孕的事,依然會暴露。
我雖然怕死,但我更怕這件事讓別人知道,尤其是我母親。
於是我不得不放棄了自殺的想法。
每天晚上,我跟母親睡在一塊,她都會流淚控訴父親的罪過:父親讓她懷孕,然後丟下了她,她的一輩子被毀了……
控訴完了之後,她還會咬牙切齒地反覆教育我:千萬不要懷孕!找不到負責任的男人,死也不要懷孕。
從小,這些話就像咒語一樣,在每天晚上環繞着我。
直至現在,徹底刻進了我的基因。
我母親如果知道我懷孕了,會是什麼樣,我想都不敢想。
最終,我只能找到村長告訴他:我懷孕了,想打胎。
他也怕事情暴露,說等胎兒足月了,就帶我去醫院。
但我萬萬沒想到,這事竟成了他威脅我,讓我包庇他殺我母親的籌碼。
那天晚上,母親雖然死了,但是我的名聲不能壞——我這樣想,所以我包庇了村長。
「放心,我們會給替你保密的。」接着他問道,「之前你有顧慮,怕控訴了村長,你懷孕的事會遭到曝光。爲什麼現在突然不怕了?」
「因爲我不確定——我之前沒有把握,不確定他會不會百分百被定罪。而現在,他殺人的動機證據都收集得差不多了,現在我說出證詞,應該能定罪了吧。現在我懷孕的祕密,他再也沒機會曝光了。如果這還不夠判死刑,前幾天他帶我去縣城打胎了,我特意保留了胎兒組織,可以作爲強姦的證據之一。」
母親死後,我反倒有了一些勇氣。
要是在以前,向警察說出自己被強姦懷孕了這種事,我想都不敢想。
如今,我終於可以報仇了,可以將那個殺了我母親,毀了我人生的惡魔送進地獄。
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
「這就完了?」富商意猶未盡地問道。
「對。」我點了點頭。
聽到我的回答,他卻突然笑了起來,笑得莫名其妙。
我疑惑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你這個故事中的漏洞未免太多了,多到讓我懷疑故事的真實性。」他說。
我一怔,強調道:「千真萬確,這些都是我的真實經歷。」
聽到我的話,他神色微微一變:「如果故事是真實的,那麼說明你很聰明,很可怕。」
「我很可怕?」我不解,他說這話什麼意思,「我哪裏可怕,能說說嗎?」
他向後靠到椅背上,閉上眼睛,似乎在思索。
半晌之後,他回答道:「好。」
10
「是你殺了雜技演員吧?」他一開口就石破天驚。
我心猛地一跳,下意識提高了聲音:「你說什麼!」
他不疾不徐地說道:「你說馬戲團是村長因爲你才請來的,但他們表演節目時,你卻說你膽小不敢去看。
「獨自下水撈屍,比觀看鐵籠沉湖這個節目可怕多了吧。那時候,你怎麼不膽小了?
「所以,你根本不膽小。相反,你很膽大,膽大到敢殺人。
「你沒有去看錶演,是因爲你在忙着殺人。
「你將他殺死在鐵籠裏後,又破壞鐵鎖將他的屍體拖走,所以這是鐵鎖也不見了的原因。」
對他的推測,我感到好笑:「我那時候,只是一個小女孩,怎麼能鬥得過一個水下經驗豐富的中年男人?再說了,這一切都是你的猜測,你有什麼可靠的證據嗎?」
他卻早就準備好了怎麼回答我的問題:「對,他表演了十幾年,水下經驗豐富卻一朝溺死,怎麼看都不對勁。
「他雖然水性好,但別忘了,他是雙手反綁,被鎖在籠子裏的。
「還有,根據你的描述,偌大的湖泊,幽深而黑暗,許多村民划着皮筏子找了許久都沒找到屍體,這足以說明搜尋的難度之大。而你,卻用了不到二十分鐘時間就找到了屍體,原因不用不多說了吧?」
聽到他的話,我一時語結,不知該怎麼辯解。
最後,我避開他的目光,反擊道:「那麼,動機呢?我和他素不相識。在那之前,我和他見都沒見過。」
縱然我有衆多疑點,但沒有動機,一且都是空談。
「不,你認識他。或者更確切地說,你很熟悉他的一些事。」富商突然說道,「你母親經常對你講,你父親拋棄她的事,她故事裏的你父親,就是那個雜技演員吧?」
我驚愕地看着他,沒想到他竟然將找出了故事中的線索,還原了真相。
他說得沒錯,那個雜技演員是我父親,他當年無情地拋棄了我母親。
母親的死、我被強姦懷孕,都和他脫不了關係。
母親死後,我準備復仇。
那些傷害過我們母女的男人,一個都跑不了。
我通過母親留下的線索,多方打聽追尋,終於得知,他在一個馬戲團做雜技演員。
於是,我便求村長邀請那個馬戲團來我們村演出。
「最終,我成功復仇,過程和你推測的一樣。你說得沒錯,我的確很可怕,我是個殺人犯。」我坦白了。
「不,你不只是殺人犯,而且是個連環殺人犯。」他再次語出驚人。
11
「你……什麼意思?」我被他的話嚇到了。
「讓我來指出故事中剩下的漏洞,你來說出真實的故事版本吧。」他的語氣透露着自信,彷彿看穿了一切。
「第一,你溺死了雜技演員後,看到村民報警,於是趕緊下湖撈屍,但原因卻並不是你說的什麼想證明自己、讓衆人對你刮目相看吧?
「第二,當消防隊員要搜查湖底,找楊發,撈鐵鉤的時候,你說怕黑,於是跑回了家。你說你怕黑,但你又總是一個人晚上去湖邊,這不矛盾嗎?
「而且當你回到家,卻發現房子着火了,事實恐怕沒有這麼簡單吧?
「第三,那天晚上,你先去你母親墳地坐了很久,然後又在湖邊坐了半夜。你確定你只是坐坐,而什麼都沒幹?
「第四,第二天,當湖底撈出和你母親相似的屍骨時,你二話不說,就跑到你母親墓地,掘開了她的墳,這行爲未免太過反常了吧?
「第五,村長……」
「好了,不必說了。」我打斷了他的話,「前面說的故事,的確是我加工過的。」
我沒想到他竟然發現了這麼多的漏洞,那想必故事的全貌,也被他猜到了十之八九吧。
「事情的真相,你應該都推測出來了。那麼,讓我再講一遍真實的版本吧。注意聽哦,裏面有很多細節。」
真實版本:
1
母親和楊發好上以後,她經常在晚上去湖邊約會。
爲了掩人耳目,她總會帶上我,假裝去捕魚。
她和楊發在岸邊約會,我則在湖裏捕魚。
事發那天晚上天氣很好,萬里無雲,橘黃色的月高掛在天空,地面像鋪了一層輕紗。
踏着月色,我和母親再次來到湖邊。
我在湖裏捕魚,母親和楊發在湖邊約會,不久後我卻突然聽到了母親的尖叫聲。
我立刻向着岸邊游去,想看看怎麼回事,但是那陣尖叫過後,空氣又安靜了下來。
就在快上岸時,我看見了令我無比恐懼的一幕——有個人拖着一個東西向湖邊移動。
藉着月光,我看清了那人是楊發,他拖着的是我母親的屍體。
鍍了月光的水面像一面銅鏡,此刻那光潔微亮的鏡面上,多了一個黑點——楊發將我母親的屍體沉入了湖中。
一股熱血衝上我的大腦,我腦子一片空白,呆在了原地。
半晌後,我才真正明白過來,我母親死了。
巨大的悲痛向我襲來,我心中被怒火填滿。
現在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我要復仇。
2
報警這個念頭,在心裏閃過一瞬,就被我否決了。
法律不一定會判他死刑。
而我要他死。
不但楊發要死,拋棄過母親的父親、強姦我的村長……全都要死。
我命令自己冷靜下來,然後潛入水中,悄無聲息地靠近他。
此時他正背向湖泊,用腳撥着地面的泥土,清理拖拽過屍體的痕跡。
我從水中鑽出時,他渾然沒有察覺,直到我猛然抓住他的腳脖子,他才反應過來。
但太遲了。
這裏的湖岸是個斜坡,又溼又滑,我用力一扯,他就掉入了湖中。
他嚇破了膽,慌亂中徹底亂了陣腳,我順勢用漁網套住了他,他死命掙扎,但無濟於事。
很快,他就沒了動靜。
我將他的屍體沉在湖底,並用石頭壓住,防止浮上水面。
做完這些後,我找到母親的屍體並將其拖到岸邊。
我發現她的上衣和褲子都被扯碎了,脖子上還有瘀青的手指印。
我立刻就明白了,楊發想侵犯母親,母親死命反抗,所以才發生了悲劇。
母親經常對我說,在和男人沒結婚的情況下,堅決不要做那種事。
以前,她和男人沒有結婚就懷孕了,導致了她半輩子的悲劇。
現在,她沒和楊髮結婚,所以拒絕發生關係,結果卻連命都丟了。
這一切何其諷刺。
最終,我用石塊劃破母親脖子上的有瘀青的地方,然後將她的屍體再次推入水中。
做完這一切後,我在湖邊坐了下來。
此時我才發現,自己的腿在不停發抖。
四周安靜極了,我清楚地聽到,湖中的魚兒拍打着水面,藉着朦朧的月光,能看到一羣又一羣的魚兒,朝着一個方向游去——那是楊發沉屍的地方。
他在死前掙扎中,被湖邊的礁石割破了身體,此時流出的血吸引了大量的魚。
他的屍體在水下正在被魚兒啃食,湖面蕩起陣陣波紋,這一切,讓我內心平靜而滿足。
「媽,我爲你報仇了。」
我在心裏說道。
幾個小時後,我將母親的屍體,從湖裏撈了出來。
她脖子上有瘀青的地方,已經被魚兒啃食得殘破不堪,完全看不出來手指印。
於是我開始大聲喊救命。
幾百米外,就有幾戶人家,他們聽到我的呼救聲後,幾道手電筒的光從遠處的黑暗中亮起,我知道他們在向這邊趕來……
大家幫我將母親的屍體運回家後,村裏的陰陽先生說,母親是溺死的,一個女人,年紀又輕,指不定怨氣該多大呢,所以入殮得用大紅色壽衣,且要早早安葬。
楊發「失蹤」幾天後,大家才注意到,他的老母親報了警,但是作用不大。
接下來,我確定了我下一個要復仇的對象——拋棄了母親的父親——那個雜技演員。
3
我找到村長,說我在網上看到一個馬戲團的表演很好看,能不能邀請他們來我們村演出。
村長說可以,不過馬戲團的演出費用……說着便色眯眯地看着我,他想對我動手。
「我懷孕了。」我推開他的手,冷冷說道。
他的臉色變了又變,最終,他答應了我:邀請那個馬戲團來我們村演出,並答在演出結束後,帶我去打胎。
時間來到馬戲團表演「鐵籠沉湖」的那天。
下午17:00,節目在我們村的青水湖邊開始。
馬戲團主持人聲情並茂地介紹了節目規則後,一聲令下,雜技演員的雙手被麻繩反綁起來。
接着便從現場隨機挑選了一名觀衆,讓他檢查一下綁得是否結實,直到最後那名觀衆說道:「沒問題。」雜技演員便被關進了鐵籠。
「咯吱」——鐵門關閉的聲音尖銳刺耳,像是打開了地獄的大門。
現場的人羣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上鎖後,鐵籠緩緩下降,沒入幽深的湖水,等湖面上一圈圈的漣漪散去後,便徹底恢復了平靜。
夕陽枕在山頭,將金黃的餘光灑在湖面,湖水依舊漆黑如墨,深不可測。
而主持人的臉上則始終保持着從容自信的笑容。
「只需要十分鐘,他就能逃出來,到時候,絕對會給大家一個驚喜。」
他富有雌性的聲音,帶着很強的感染力,讓人羣中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的掌聲。
此時的我,也在不遠處悄悄下水。
不多時,我就游到了鐵籠旁,而雜技演員也發現了我,此時他還未解開手上的繩子。
我揮動雙手向他示意,他一臉疑惑,不明白我什麼意思,我便拍了拍鐵籠,示意他湊近些。
他果然會意,身子靠了過來。
就在他靠近的一瞬間,我將準備好的鐵鉤狠狠鉤進了他的身體,他下意識地張嘴大叫,大量湖水便灌入了他口中。
我輕輕扯動鐵鏈,疼痛讓他徹底亂了陣腳,很快他就溺水身亡。
看着他的屍體,我感到好笑。
他和十一年前相比,老了很多,我和母親曾與他一起生活了五年,直到我五歲那年他將我們母女拋棄。
剛纔他一點都沒認出,我這個他曾經的女兒。
不過也正常,他以前就對我不聞不問。
鐵籠靜靜地沉在湖底,這裏幽深而寂靜,徹底與外界隔絕。
岸上的觀衆還在等待着驚喜。
我用帶來的鐵鉗鉸斷籠子的鐵鎖,將他的屍體拖出,帶到一處容易被發現的淺水區。
最後,我在離現場幾百米的地方悄悄上岸。
此時,人羣很嘈雜,他們已經發現雜技演員失蹤了。
我若無其事地朝着現場走去,當聽到他們在找雜技演員時,我露出一副震驚的表情,並和他們一起尋找。
我有意無意地將幾個人往藏屍地點引導,如果屍體此時被發現,那麼雜技演員的死,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或許是由於湖水沖刷,屍體竟然不見了。
我想應該是沉到湖底了,但我不能再進一步暗示他們了。
長時間找不到屍體,便有村民急了。
「報警吧,讓警察來找。」有人提議道。
聽到「報警」兩個字,我頓時一驚,如果警察來就完了。
不過好在雜技團的負責人不同意,他紅着脖子執意阻撓:「不行,不能報警,這只是一場意外事故,等警察牽扯進來,我們馬戲團還能辦下去嗎!」
他怕這事捅到警局,自己要擔責任。
「媽的,人是死在我們村,不是死在你家坑上!」
「對,你要有正規合法手續,怕警察做什麼?這事必須報警。」
幾個脾氣火暴的漢子,也絲毫沒有讓步的意思。
雜技團的人和村民僵持不下,我的心也一直懸着,生怕村民報警。
「行了行了,都別瞎起鬨了,報警,報的什麼警?殺人了還是放火了?只有刁民才天天鬧事,天天報警,爲這點事驚動警察,我們村的形象還要不要啦!」村長也出來阻攔,他認爲人淹死在我們村,這事說出去會影響我們村的形象。
馬戲團的人和村民,還有村長對峙起來,現場變得很亂。
我不知道最後會不會報警,所以打算趁着這個時候,下湖撈屍。
不料,這時候突然傳來一個年輕人的聲音,令我毛骨悚然:「行了,都別吵吵了,我已經報完警了!」
有人趁亂報了警。
我徹底慌了。
殺掉楊發後,我曾在一個夜晚,用鐵鉤鐵鏈將他的屍體拴在了湖底。
如果搜查湖底,那麼楊發的屍體將會被發現。
4
消防大隊告誡大家不要下水,靜待支援。
但我管不了那麼多了,我必須在他們趕來之前撈出雜技演員的屍體,絕不能讓他們下水搜尋。
好在屍體是我藏的,只是沉入了湖底,所以我很快就撈出了屍體。
這時警察和消防隊員也到了,好險。
屍體已經被水泡得有些腫脹,稀疏的幾綹頭髮貼在頭皮上,臉上表情怪異而誇張,不少人見到這一幕都紛紛逃開了。
不過,他們看我的眼神裏多了一些驚歎,他們都沒想我能這麼快找到屍體。
看着他們的表情,我在心裏沾沾自喜——所有人都不知道,其實今天的表演者除了雜技演員,還有我。
我扮演了一個路人,一個無辜者,一個見義勇爲敢於撈屍做好事的角色,但其實我是一個兇手,我殺了雜技演員這個表演者,且我今天表演的難度遠高於他。
但很快,我發現了一件令我頭皮發麻的事。
屍體後背上有道觸目驚心的傷口,傷口兩邊的皮肉向外翻卷,裏面還有猩紅的血水流出,格外猙獰可怖——那是我用鐵鉤鉤的。
那個領隊的警察,一眼就發現了。
他上前查看,我的心立刻提了起來。
「傷口有鐵鏽,應該是鐵器一類的劃傷。」他作出判斷,接着又問道,「他水性如何?」
雜技團的人立刻回答道,雜技演員的水性很好。
「唔,他應該是不小心被廢棄的鐵鉤之類鉤住,然後才發生了意外。」他得出結論。
好在沒有往謀殺方面聯想,我終於鬆了一口氣。
後來警察和消防隊員準備收隊,我懸着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然而,楊發母親卻突然出現了。
她攔下了消防隊員,她求他們在湖裏找一下她兒子。
該死的!
我在心裏大罵。
就在我以爲楊發的屍體要暴露了時,村長突然站出來阻攔。
他黑着臉,低聲呵斥道,「現在都幾點了?消防隊員同志該下班了,天大的事,明天再說!」
他是個馬屁精,平時只要是縣城裏來的單位人員,他都要找機會拍一下馬屁。
我心裏想,這回他總算幹了一件有用的事。
然而,楊發母親跪了下去。
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消防隊員答應了。
千算萬算,還是失算。
我渾身被冷汗溼透了,我不斷命令自己冷靜,心說一定還有辦法。
最後,我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計劃,代價有點大,但也只能這樣了。
我藉口怕黑,然後離開了。
一離開人羣的視線,我便向着家的方向狂奔起來,爭分奪秒地跑回家後,我立刻點燃了我家的房子。
而且爲了讓火燒得更旺更快,我提前在房子裏潑上了汽油。
然後我邊哭邊給村長打電話,讓湖邊消防隊員幫忙來救火。
最後,房子雖然燒了,但我不太在意,今天燒燬的,只是一個殘留的、家的軀殼而已。
湖底的祕密,算是暫時保住了。
但消防隊員明天還會搜查,所以我今晚必須搞定一切。
5
我沒有去撈楊發的屍體,而是想到了一個計劃。
一個讓警察懷疑不到我,同時又能將村長送進監獄的計劃——明天讓消防隊員在湖裏同時打撈出楊發和我母親的屍體。
將他們兩人的死聯繫到一塊,甚至讓人們以爲,是同一個兇手殺死了他們。而這個兇手的絕佳人選,就是村長。
於是,我先去了母親的墓地,但並不是坐下來陪她聊天,而是將她的屍體挖了出來。
然後我又去了青水湖,將母親的屍體和楊發的屍體鉤在了一塊。
做完之後,我就在岸邊坐了下來。
四周安靜極了,我清楚地聽到,湖中一羣又一羣的魚兒拍打着水面,朝着母親的屍體游去。
楊發的屍體近乎只剩下骨架,而母親的屍體雖然都腐爛了,但一些皮肉還附着在骨頭上。
湖裏的魚此前已經嘗過人肉的滋味,此時它們更加瘋狂,啃食着母親的屍體。
用不了多久,母親的屍體就會和楊發的屍體一樣,只剩下一副骨架。
魚兒遊動,在湖面蕩起陣陣波紋,這一切,讓我內心平靜而滿足。
「快了,很快就能讓村長付出代價了。」
我在心裏說道。
6、
第二天早上,消防隊的人果然又來了,幾名消防隊員穿了橙黃色的救生衣,然後駕駛着救生艇進了湖。
果然經過一早上的搜尋,消防隊員從湖底撈出了母親和楊發的屍骨。
此時,早就擠在人羣中的我,看準時機衝了上去。
「媽!」我直接越過了警戒帶,表現出一副悲痛而又不可思議的樣子。
然後我喃喃自語着逃離了現場,從路邊順了把鐵鍬,就直奔我媽的墳地。
我氣喘吁吁地跑到墳地,將昨晚挖開過的墳,再次挖開——這段時間,她的墳頭已經長出了細密的雜草,還有蟋蟀等昆蟲的巢穴,這些時間的痕跡早在昨晚就被我破壞了。
所以,爲了掩蓋我昨晚挖墳的痕跡,我搶在警察前來覈實之前,再挖一遍。
7
警察找我錄口供時,我趁機交代了母親和楊發約會的事,然後又有意無意地透露了村長曾糾纏過母親。
還有他常去湖邊,以及曾阻攔過村民報警,消防隊員搜查湖泊的事。
這些「證據」,雖然都無關緊要,不能構成決定性證據,但卻成功引起了警方的注意。
同時,爲了不讓警方懷疑我故意針對村長,我還曾替村長辯解。
後來村長帶我去縣城打完胎後沒幾天,我就給警方寫了一封匿名舉報信。
果然,刑警便在村長家裏搜到了同型號的鏈鏈鐵鉤,當然,這是我偷偷放的。
這讓村長的嫌疑再次加重。
警方也在這時候,再次找我錄口供,我心想現在是時候給村長致命一擊了。
我之前稱,母親是捕魚時發生了意外。而這次我說出了早就編造好,並排練過無數次的「證詞」:是村長殺了我母親。
警察問我,爲什麼不報警,反而替他辯解。
我回答說,我被村長強姦並懷孕了,我怕他將這些事說出去。
我將母親的死和村長強姦我的事放在一塊講了出來,真假參半。
我被強姦和打胎的經歷,都能查證,這讓我編造的故事多了很多可信度。
村長的禽獸行徑,以及我悲慘的經歷,也讓警察更容易相信我。
後來,村長被判處死刑。
我的復仇之路,又完成了一大步。
這便是整個故事的真實版本。
聽我講完,富商久久沒有說話。
「怎麼,你看上去似乎很震驚?」我問道。
「雖然我從第一個故事版本中就將真相猜了個七七八八,但聽你親自講完,我還是感到很可怕。你竟然能這麼果決、狠辣,同時又善於佈局。」他眼裏對我已經充滿了忌憚,「還有,你將村長送進監獄後,爲何說你的復仇之路,又完成了一大步,難道不是已經完成了嗎?」
我說道:「並沒有,還差最後一個人。」
他有些意外:「還差一個人?」
我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拿出一個信封遞給他:「之前你問我,冒死從大火中搶救出來的信封裏,到底裝的是什麼,現在你看看就知道了。」
他疑惑地接過信封,從裏面抽出幾張照片,還有幾頁信紙。
看過之後,他的臉色大變:「你……這是……你怎麼會有我的……」
我笑了笑,開口道:「父親。」
聽到我的稱呼,他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驚恐地看着我,聲音顫抖着:「不可能,你父親不是那個雜技演員嗎?他已經死了,他已經被你殺死了!」
我嘴角依舊噙着笑:「那個雜技演員,他只是我的繼父。其實不是他不要我們母女了,而是母親帶着我逃跑了。他對我也不是不聞不問,而是將我看得很緊,不許我出門,並家暴囚禁我們母女。」
「母親每天晚上控訴的,不是我做雜技演員的繼父,而是你啊。你讓她懷孕後,就無情地拋棄了她,這一切的悲劇,罪魁禍首是你啊。
「你不覺得我們很像嗎?就像你剛剛對我的評價,果決、狠辣、善於佈局。
「你拋棄母親時,是多麼果決而狠辣。我講完故事的第一個版本,你就立刻發現了幾乎所有的漏洞,你跟我一樣聰明啊。我的好父親,我的這些特質,皆遺傳自你啊。」
他像看魔鬼一樣看着我,喃喃道:「怪不得我看見你時,就覺得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和熟悉感。」
「這樣,我知道錯了,我認錯。讓我補償你吧,我補償你這些年受的所有委屈。現在我很有錢,我在南非開了家銀行,想要什麼你直說。」他情緒很激動,一個勁地向我許諾。
我冷冷地看着他,像看一個走到末路的小丑。
「你不說話,你難道不肯原諒我,你想報復我?現在你殺人的過程我都知道了,我報警信不信?」
我沒有理會他的話,案件已經過去十年了,雖然是兇殺案,但早就結案了。
大部分證據早就煙消雲散了,兇手也早已蓋棺定論,那些部門不會爲了這樣捕風捉影的事,再次重查重審。
我問他:「魚的味道還不錯吧?」
「魚……」他猛然醒悟過來,臉色大變,然後立刻拿起手機撥號。
「別打了,我沒下毒。」我知道他想打120。
他愣一下,然後問道:「魚的產地是哪?」
「青水湖。」我淡淡說道。
我話音剛落,他就衝向了衛生間,裏面傳來他劇烈的嘔吐聲,像是要把內臟都嘔出來。
十幾分鍾後,他臉色十分難看地從衛生間走了出來。
看得出來,他情緒緩和了許多,他問道:「所以,你給我講你殺人故事的目的是什麼?」
「嚇唬你。」我回答道。
「嚇唬我?這就是你對我的復仇?」他顯然不相信。
「不,這只是我對你復仇的關鍵性一步。」我如實回答道。
先向他講述一個漏洞百出的故事版本,然後他肯定會順着漏洞,還原出故事大概真實的情況。
此時,再由我講出真正的故事版本。
這樣足以讓他震撼,讓他認識到我聰明、狠辣的一面,從而對我充滿戒備。這些是我對他成功復仇的必要要素。
「我會向你復仇。」他臨走時,我告誡他。
看得出來,他怕了,對我充滿戒備,逃也似的離開了。
他成功落入了我的陷阱。
8
「真熱啊。」他剛出門,我就摘下了圍巾。
然後又進衛生間卸了妝,最後又從衣櫃拿出昨天穿過的衣服換上。
沒過幾天他就出國了,回到了他的大本營,一個南非小國。
那裏盛產鑽石,他在當地開了一傢俬人銀行,爲當地富豪和官員提供資金存儲以及保險業務。
但最重要的,還是他銀行地下金庫裏存放的一批鑽石。
每隔一段時間,銀行都會接收一批鑽石原石,存放在地下金庫,然後再按單發往各加工廠加工。
這是我之前收集到的關於他的資料。
一段時間後,我也飛到了那裏。
我在那裏待了一個月,在這期間我做了很多事:暗中瞭解他銀行的一些業務規律,去當地一處工地打了十多天零工,又去了一家車輛報廢場看了看,還買了一些設備,學了有當地口音的常用英語……
做完這些後,我給他寄去了一封恐嚇信。
在信裏面,我提前預告了他的死法:我毀了他的銀行,他破產自殺。
我恐嚇他的消息不脛而走,甚至上了當地的新聞,有一點風吹草動,都讓他如臨大敵,他知道我聰明而又不擇手段。
他一邊派人暗中尋找我,一邊又忙召集所有員工開會。
銀行的安保人員、巡邏頻次很明顯都增加了,他不得不處處防着我。
一天早上,幾輛押運車從他銀行出發,往各個鑽石加工廠運送鑽石原石。
而下午,將會有一批新的鑽石原石從採礦廠送過來。
而我也將開始行動,完成我最後的復仇。
9
從住的酒店出來時,我穿了一身警服,腰部挎着對講機、肩上彆着肩燈,裸露在外的皮膚也套上了劇組專用的黑人皮膚套。
臉上雖然簡單化了一層黑人妝,但我戴着警用騎行頭盔,只露出一雙戴了美瞳的眼睛。
當人們殷勤地向我打招呼問好時,我就明白了,我僞裝得很好,現在儼然是一名本地交警的形象。
來到停車場,我跨上了一輛警用摩托車。
所有的東西,都是我提前準備好的,警服、對講機、肩燈……這些東西,我在當地沒花多少功夫就搞到了。
唯獨這輛警用摩托車在市面上搞不到貨,我只能買了一輛相同型號的,然後讓修車行照着警用摩托車噴漆改裝,最終效果還可以。
我將車子騎到一處比較偏僻的岔路口後,停下來等待。
這是一條過境路,紅綠燈稀少,也沒有什麼行人,車輛限速八十,這種路況下,車輛行駛要順暢許多。
二十多分鐘後,旁邊主幹道上駛過一輛押運車,我立刻騎車追了上去。
我一邊在後面追,一邊鳴笛,示意他們停車。
見我是警察,他們果然停了下來。
「警官,什麼事?」司機坐在車裏問道,眼神充滿戒備。
「快下車!」我情緒激動地警告他們,「有人在你們車裏安裝了炸彈。」
「什麼?炸彈?」司機半信半疑。
「就是那個寫信恐嚇你們銀行老闆的傢伙!快點下車,要爆炸了。」我再次催促他們。
聽到「恐嚇信」這個詞,他的神色顯然變了。
他轉頭向後面望去,顯然是在徵詢其他人的意見。
「抱歉警官,我們得聯繫一下老闆……」車裏面傳出一個聲音說道,他的聲音顯然透露着緊張。
與此同時,車裏響起另外幾個聲音,有人說要下車、有人說再打電話等等,等打完電話再說。
我大叫:「來不及了,要爆炸了,快跑,快跑!」
就在這時,押運車下面,突然冒起一股煙,還有刺鼻的火藥味。
車裏傳來一陣驚叫,司機也臉色大變,一把拉開車門就跳了出來,向着遠處逃去。
其餘人也都緊跟其後,先後抱頭逃竄。
看了眼他們狼狽的樣子,我笑了笑,拉開車門坐了上去。
剛纔車底冒煙並散發火藥味,是我趁他們不注意,塞的一份卷有少量火藥的報紙。
我寫信恐嚇的事,上了新聞,他們所有員工都知道了,而且銀行又特意開過幾次安全大會,所以難怪他們變得一驚一乍。
這些人雖然都荷槍實彈,但終究只是銀行的員工,面對可能會發生的生命危險,當然是逃命要緊。
到底有沒有炸彈,到底會不會爆炸,他們不會拿命去賭。
賭贏了,只是保住了能勉強餬口的工作;但賭輸了,丟掉的可是命。
當我駕駛車輛離開時,後面傳來他們的大叫聲,大多數我沒有聽清,但有一句,好像是叫我趕快棄車逃跑——他們竟然還沒反應過來我這是搶劫,而是以爲我在履行公職,要將爆炸的車輛轉移到遠離公路的地方。
也難怪他們沒想,我確實將車子開上了一條更爲偏僻的路。
駕車行駛了一段距離後,我將車停在路邊,然後從挎包裏掏出一堆信號屏蔽器,依次安裝好。
這種押運車裏,會有信號發射器,定位儀,我沒時間也沒有信心找到,所以提前準備了各種不同型號的信號屏蔽器。
最後我來到一處車輛報廢廠,老闆已經在門口等我,當他看到押運車時,臉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他是我提前找好的唯一一個合夥人——車裏一部分鑽石歸他,他聽從我指揮,幫我完成善後工作。
這廠子本就位置偏僻,再加上老闆提前通告這一週內都不營業,又給幾名員工放了假,所以不會有人看見這一幕。
在我的要求下,老闆用液壓機,先將押運車壓扁,然後再暴力切開車廂,取他屬於那部分鑽石。
「你不取嗎?」老闆不解地問道。
他很不解,我大費周章地搞來這些鑽石,卻絲毫沒有據爲己有的意思。
並表示如果我不想要,他想全部取出來拿走。
我當即拒絕了他,車廂裏足足有價值幾億的鑽石,如果他全部拿走,那麼在出手過程中暴露的風險很大。
我的目的不是這些鑽石。
我再次將那一堆信號屏蔽器固定在壓扁的押運車上,然後裝進一個貨車,上面再蓋了一層沙子。
等天黑下來後,我開着貨車再次出發了。
在城中轉了大半圈後,最終來到一處工地,這裏計劃要建一幢上百米高的辦公大樓。
我前段時間在這裏打過十多天的零工,所以瞭解一些情況,包括一些機器,我也能操作一下。
這裏目前還在打地基,地上有很多深達幾十米的溝槽,有的已經灌填了水泥鋼筋。
我將車子開到一處溝槽前,然後將車廂裏壓扁的押運車倒了進去。
溝槽旁還停着一輛混凝土車,我將其裝料,攪拌,最後一瀉而下的混凝土徹底將押運車覆蓋。
要不了多久,地基完工,這些鑽石將永遠被封存在這裏。
10
這段時間警方設了很多檢查點,重點盤查一個月前入境的女性華人。
他雖然是我親生父親,卻對我知之甚少。
他向警方提供了我的姓名、性別、國籍、年齡等基本信息。
我絲毫不慌,當地很亂,警察執法有太多侷限,所以我找了個小旅店住了幾個星期都沒事。
在事發後快一個月時,我買機票準備回國了。
因爲他跳樓死了。
那天他登上了他銀行的大樓樓頂——銀行門口,全是催命的債主和股東。
他變賣了部分資產以及股份,才賠償了一部分礦場的鑽石。
開礦山採鑽的老闆,有當地政府黑幫撐腰,他自然惹不起。
但是強行賠償,不但讓他一輩子的心血化爲烏有,還讓他公司股東都找上了門。
公司因他垮臺,這損害了衆多股東的利益,他們很多都是當地的豪強勢力,各方力量一起逼他,他每天都焦頭爛額,乃至絕望,直至今天登上了樓頂。
樓下面的道路上,全是看圍觀的人羣,我也是其中之一。
樓太高,我站在地面看不清他的表情,不過我卻聽到他對我喊的話:「秦霜,我的好女兒,你在下面嗎?我知道你在看着我!你等這一天等了很久吧,你贏了,我今天會死在你面前。
「不過,我完了,你也要完!你的信息我已經交給了警方,你回不了國的。」
他的話,被樓頂的風吹得很散很模糊。
我在心裏冷笑,他對我的稱呼就錯了,秦霜——這只是我編的名字罷了。
而且,就算我被警方注意到,我也有把握脫身,我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祕密是他這個做父親的所不知道的。
最終,他從樓頂跳了下來,炸成了一朵血色的花。
看着他慘不忍睹的屍體,我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然而。
在機場檢票時,警察突然將我攔住,對我進行了盤查。
「你來自中國?」
「對。」
「年齡?」
「二十六歲。」
「什麼時候入境的?」
「兩個月前。」
聽到我的這些信息,他們立刻戒備起來。
「我們懷疑你跟一宗搶劫案有關,我們恐怕得請你去一趟警局。」說着,他們毫不留情地將我控制起來。
「你們懷疑我,你們有什麼證據?」我並沒有束手就擒。
「抱歉,你跟我們掌握的嫌疑犯已知信息高度相似。」警察解釋道。
然後,不由分說便將我往機場外面押。
「我想你們可能搞錯了,我能看看通緝令嗎?」我請求道。
一名警察不耐煩地將手上的一份文件舉到我面前。
「通緝人員:
國籍:中國;
年齡:二十六;
入境日期:6月3號以後;
性別:女
……
以上信息都跟我一樣,但當我注意到性別一欄時,我笑了:「警官,我想你們搞錯了,我是男生啊。
「怎麼,我看上去很像女孩?」
說着,我將自己的護照舉到他們面前,上面清清楚楚地寫着我的性別:男。
經我提醒,他們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後又看了看通緝令,便恍然大悟:「抱歉,是我們失誤了。」
11
登上了飛機後,我在心裏說道:「母親,仇都報完了,你安息吧。」
可笑的是我那個親生父親,母親一懷孕,他就拋棄了母親。
他到死,連我是男是女都沒搞清楚,所以在給警察的通緝令上寫着性別女。
他在跳樓前,其實對我的稱呼錯了兩處:一、我並不叫秦霜;二、我不是女兒,是兒子。
實際上,我請他到家裏做客時,他一進門,就落入了我的圈套。
我是男生,但爲了用女生的面目見他,我特地化了人生中第一次妝。
爲了遮住喉結,我還專門買了條圍巾戴上。
還有提前將所有衣服收納在衣櫃,都是爲了掩蓋我男生的身份。
包括全程和他說話,我都用的是女聲,這對我一個配音演員來說,並不難。
他以爲我講的第二個版本是真實的,其實我始終隱瞞了我的性別。
每天晚上,母親都會流淚控訴父親的罪過:父親讓她懷孕,然後丟下了她,她的一輩子被毀了……
控訴完了之後,她還會咬牙切齒地反覆教育我:沒結婚前千萬不要讓女生懷孕!以後談戀愛一定要對女孩子負責。
從小,這些話就像咒語一樣,在每天晚上環繞着我。
還有村長那個老傢伙,變態至極,我被他強姦是真,懷孕是假。
村長只是拍下了侵犯我的視頻,以此來威脅我。
所以,當時的真實情況是,當警察問我:爲什麼不報警,反而替他辯解?
我回答說:我被村長強姦了,他還拍下了視頻,我怕他將這些事說出去。
我將母親的死和村長強姦我並錄視頻的事放在一塊講了出來,真假參半。
我被強姦和錄視頻的經歷,都能查證,而警察果然也在他手機裏搜到了他侵犯我的視頻,這讓我編造的故事多了很多可信度。
所以,我從來都是男兒身。
而讓他以爲我是女生,這是我逃脫警方搜查的關鍵一步。
整個故事真實的版本,其實就是這樣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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