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公主是男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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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皇帝的妃子。
卻和他的女兒昭陽公主處成了好閨蜜。
我們同榻而眠,一起說別人壞話。
忽然有一天,她告訴我,她要造反當皇帝了。
我嚇得拐了她的暗衛,連夜跑路。
公主手提滴血屠刀,把我抓回了宮。
意味深長地將我的頭按在她平坦的胸口,悶聲笑:
「我的乖簌簌,昨天還說跟我天下第一好,今天怎麼丟下我,跑得比兔子還快?」
而我驚恐地發現,我的好姐妹,她是個男的?
1.
我被麗貴妃罰跪在院子裏。
烈日當頭炙烤,忽然落下一片陰影。
汗流進眼睛,刺痛,我眯着眼,費力抬頭。
昭陽公主蕭景熙來了,她是皇帝最寵愛的長女。
生得高大美豔,顧盼生姿,不知是多少郎君傾慕的對象。
對着跪在地上蔫不拉幾的我,她強忍怒氣,罵道:
「沈簌簌,你傻的啊!麗妃那個賤人讓你跪,你就跪?她配嗎?」
說完,恨鐵不成鋼地一把將我從地上拉起來。
我手腳發軟,瞬時倒在了她懷中。
公主的手覆上我的額頭,她的手很涼,像一塊舒服的冰。
我被曬得神志不清,貪圖那點涼意,一個勁地往她懷裏鑽。
「她是貴妃啊,我只是個小小的美人……」
我皺起眉,眨巴着眼,期待道:「所以,公主你是來給我撐腰的嗎?」
我說話的鼻音很重,連我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剛像是在撒嬌。
公主的臉色緩了緩,摸摸我的頭:「傻子,我若不來,你就在這跪一整天?」
緊接着麗貴妃就被兩個粗壯的宮女抓着頭髮,拖了出來。
她受了痛,豔麗的五官猙獰在一塊兒,厲聲尖叫。
「賤婢,你們膽敢對本宮不敬!本宮要告訴皇上,將你們凌遲處死!」
昭陽公主的臉色冷了下去,眸底含霜,幽幽道:
「麗貴妃好大的威風啊,不過一個月前,你和你口中的賤婢又有什麼分別?」
麗貴妃臉色瞬間難看,只因一個月前,她也還只是宮中最低賤的宮女。
正是因爲長相有幾分像昭陽公主的母后,故去的明嫺皇后。
才承了寵,一躍升天,被皇帝冊封爲貴妃。
麗貴妃強撐着氣勢,語氣不善:「昭陽公主,本宮可是你的庶母,你難道連尊卑都不懂嗎?」
「尊卑?」公主嗤笑一聲,彷彿聽見了天大的笑話,「你是什麼東西,也敢來和我講尊卑?」
她湊在我的耳邊,柔聲說:「簌簌,別怕。」
我乖巧地點了點頭。
昭陽公主紅脣勾勒,微微一笑,豔光四射:
「麗貴妃言行無狀,衝撞嫡公主,得了失心瘋,拖下去,亂棍打死。」
2.
麗貴妃頓時嚇癱在地。
押着她的宮女沒有再給她說話的機會,掏出破布堵住她的嘴,拖了下去。
我原以爲公主至多會爲了我,罵麗貴妃幾句,沒想到竟然會直接處死她。
那畢竟是一條人命,我瑟瑟發抖,搖了搖公主的袖子:
「殿下,麗貴妃只是讓我跪了一小會,我也沒受傷,不如就饒了她一次吧。」
公主鳳眼一睨,嘴角忽然泛起一抹冷笑,十分溫柔地問:「簌簌,你這是嫌我惡毒?」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黑眸沉沉,彷彿只要我敢說一個「是」字,她就會馬上掐住我的脖子,讓我生不如死。
我小腿肚子打顫,連聲否認:
「不是不是,我是擔心,麗貴妃畢竟是皇帝的妃子,殿下處置了她,皇帝不會責怪殿下嗎?」
「哦,原來簌簌你是擔心我,簌簌果然對我最好了。」公主開心地笑了。
我不由感嘆,我的姐妹果然是個真皇家公主,脾氣夠陰晴不定的。
她低聲說了一句:「反正他快死了,誰會在意一個死人的意見呢?」
我沒聽清,問她說什麼。
公主沒有應聲,只是擔憂地問我:「還能走嗎?」
我嘗試走了一小步,膝蓋像被針紮了一樣疼,掀起裙襬一看,果然烏青了。
我無措地搖了搖頭,公主走到我的身前,徑直蹲下,「上來,我揹你回去。」
啊這,我何德何能啊,能讓公主殿下揹我一個低位妃嬪。
見我站着不動,公主側頭,涼涼道:「簌簌,你嫌棄我?」
我只好趴到了她的背上,一動也不敢動。
她的個子比我高許多,背很寬闊,腿長步子大,沒幾步路就走回我住的夕雲閣。
3.
公主命人去太醫局拿最好的散瘀青的藥膏。
她將我放在榻上,掀開我的裙裾,握住我白嫩的小腿,親自給我仔細地上藥。
我不敢再客氣了,我怕公主又問我是不是嫌棄她。
公主忽然捏緊了我的腳腕,惡狠狠地罵了一句:
「那個賤人居然敢這麼對你,她真該死!」
我渾身顫慄:可能已經死透了吧……
等她給我上完了藥,天快黑了,到了用晚膳的時間。
精緻的水榭之上,四面窗戶全開,可以看見外邊的螢火幽微。
公主倚在我的身邊,一下一下地給我扇扇子,驅散炎熱。
我在給她剝蝦,她喜歡喫蝦,卻又嫌宮女剝得不好,所以每次都只讓我給她剝。
我蘸了醬料,將一隻只鮮嫩的蝦肉喂進她嘴裏。
公主滿意地眯了眯眼,明知故問:「簌簌,你怎麼對我這麼好呀?」
我從善如流地答:「是是是,我跟公主殿下天下第一好。」
沈簌簌和蕭景熙天下第一好,這句話,她每天都要聽我說一遍。
不然恐怕夜裏都睡不着覺。
4.
晚上,我們睡在同一張榻上。
昭陽公主的身體很涼,貼上去很舒服,她側身將我牢牢圈在懷裏。
她的心臟在我背後有力地跳動,溫熱的氣息拂在我的耳邊。
起初,我覺得即使我和她同爲女子,這樣的親密也很奇怪。
公主一臉迷惑,說:「爲什麼不可以?」
我委委屈屈地說:「不是隻有同夫君才能這樣抱在一起睡嗎?」
公主大手一揮,直接道:「那你就把我當成你的夫君,不就行了?」
我沉默了……雖然皇帝從未寵幸過我,但我的夫君好像是您的父皇,纔對吧?
不過現在我已經很習慣和昭陽公主貼貼了,因爲夏天的時候,真的很舒服呀。
我看了兩頁話本子,困得快睡着了。
昭陽公主在身後,有一下沒一下地繞着我的頭髮。
「簌簌,我馬上就要做一件大事,我可能會死,你會不會擔心我?心疼我?」她忽然道。
我眼皮打架,敷衍地問了一句:「那你要做什麼呀?」
身後許久都沒有聲音,我以爲她說了句夢話,正想睡過去。
昭陽公主冷聲,一字一頓:「我要殺了我的好父皇,我要謀權篡位,當皇帝。」
什麼?!我一個鯉魚打挺,掙開她的懷抱,坐起來,一絲睏意都沒有了。
5.
皇朝之中,雖有過女帝登基的記載,但那也是早兩百年前的事了。
況且這位女帝的結局並不好,被權臣幽禁,奪取權柄,鬱鬱而終。
女子爲政的道路,素來格外艱難,稍有不慎,便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最重要的是,當今皇帝雖然昏庸不堪,致使朝政荒廢。
但對昭陽公主這個女兒一直很是寵愛,賜下無數金銀、豪宅與僕婢。
是以連麗貴妃這樣的寵妃,都不能與之爭鋒。
她爲什麼要做謀權篡位這麼兇險的事?若是失敗了,便是亂臣賊子。
我的臉色一定難看到了極點,幾次想說話,卻啞了一般。
昭陽公主坐起身,嘆了口氣,捏了捏我慘白的臉,歉疚道:
「我就是怕,過幾日事發會嚇着你。所以想跟你提前說一聲,沒想到還是嚇到了你,對不起。」
她對我安慰地微笑:「好了,膽小鬼,怕什麼,天塌下來,不是還有我給你頂着嗎?」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殿下,如此重要的事,你先告訴了我,你不怕我去告發你嗎?」
她似笑非笑,眼神冷寂,壓迫感十足:「所以,我的乖簌簌,所以你會去告發我嗎?」
「不會。」我堅定地搖頭,握住她的手,「我沈簌簌就算是死,也絕不出賣朋友。」
這是真話,我雖然膽子小,但是出賣朋友的事,我是絕對不會做的。
公主高興了,沒骨頭似的往我身上掛,她的身形比我高大許多,我難以支撐。
兩個人一起倒在了榻上,公主的頭湊在我的頸窩處,癡癡地笑:
「簌簌你待我如此地好,等我做了皇帝,封你做個什麼好呢?」
我異想天開起來:「丞相?」
「就你這個腦子,你確定你能做丞相?沒幾天就給人害死了。」公主瞥我一眼。
我尷尬地咳了咳,又道:「大將軍?」
「就你這個身子板,你確定你能做大將軍?遇到危險,就你跑得最快。」公主再瞥我一眼。
好的,我成一無是處的了。
我自抱自泣,氣鼓鼓地罵她大壞蛋,我纔不要猜了。
公主傲嬌地冷哼了一聲:「先不告訴你,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6.
一整夜,我都輾轉反側,沒能入睡。
我的父親只是朝廷裏的六品小官,人微言輕。
皇宮中美人衆多,家裏送我進宮選秀,原也沒指望我能有什麼大出息。
所以我入宮快一年了,依舊只是個正七品的美人,連皇帝的面都沒見過。
與昭陽公主的相識,更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那時,我剛入宮不久,被分在了最偏遠的夕雲閣住,連個侍女都沒給我。
屋漏偏逢連夜雨,我踩着梯子,補上了漏雨的那片瓦。
忽然有一個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人,從天而降,將我剛補好的房頂砸了一個大窟窿。
人重重地砸在了我的跟前,我整個人都嚇傻了。
瞬間聯想到了一些在話本子上看到的宮鬥、刺殺橋段。
我雙腳發軟,脣齒打顫:「你你你……」
最終,也沒你出個所以然來。
那個人悶哼了一聲,捂着受傷流血的手臂從地上爬起來,拿着染血的長劍指着我。
眼神兇狠,以嘴型對我道:「去開門,應付完讓他們滾。」
我像木頭人一樣僵硬,一步一頓走到門邊,開了門。
夜雨磅礴,雷電轟然。
門外烏泱泱一羣人,擠滿了我破敗的院子,皆手執兵器,凶神惡煞。
我抖得越發厲害:「我我我……」
真怕他們會把我當成刺客的同黨,一起殺了。
領頭的公公無視我,直接一聲令下:「別廢話,都給我進去搜!捉拿逆黨,格殺勿論!」
他們衝進我這連狗都不來的破房子裏,不過又很快失望地出來。
因爲夕雲閣實在太窮了,屋子裏能藏人的地方都十分地有限。
沒有抓到他們要抓的人,公公臉色鐵青,帶着人馬不停蹄地又往別處去了。
我顫顫巍巍地扶着門框,艱難站起,環視一圈空蕩蕩的屋子。
刺客逃走了?我剛想鬆一口氣。
一滴溫熱的血,滴在了我的額頭上。
我驚慌抬頭,對刺客狠戾嗜血的眼睛。
原來人藏在房樑上。
7.
「我也是個女子,你不用害怕。」
她說話的聲音低沉喑啞,說完縱身一躍,落了下來。
我點頭如小雞啄米:「哦哦哦好,多謝女俠饒命。」差點跪下來給她磕一個。
大抵是抓她的人走了,她脫了最外面溼了的衣裳,疲倦地往我牀上一躺。
閉眼前,還不忘記警告我:「天亮了,我就走,你想活命,就不要亂跑。」
嗚,真的好凶。
屋頂依舊在漏雨,我無處可去,只能雙手抱膝坐在矮凳上,胡思亂想。
我可真夠倒黴的,進宮來一天福都沒享,不是修房頂,就是被人拿着刀威脅。
到了後半夜,我實在凍得厲害,輕手輕腳走到牀邊,想抽一條被子來蓋。
結果摸黑被椅子絆倒,一下子撲在牀上躺着的那個刺客身上。
她的身子很燙,像一團火在燒,受傷淋雨後竟是發起了高熱。
我慌了神,不由得想,萬一她要是死,我是把她埋了呢?還是把她埋了呢?
「你醒醒啊。」我起身點亮了燭火,輕輕地推了推她。
她很警覺,一瞬間醒來,眼神像荒野上落單的狼般凌厲。
翻身將我抵在榻上,手掐住了我的喉嚨,陰森道:「你想做什麼?」
我呼吸困難,喉嚨燒灼:「你生病了,我擔心你有事……咳咳咳……」
她死死地盯了我片刻,在確定我沒有威脅後,鬆開了手。
禁錮般抱住我的腰,貼在我的身側,沉沉睡去。
若我再慢一些回答,她是不是真的會殺了我?
我後怕得又出了一身的冷汗,睜着雙眼,終於熬過了這驚心動魄的一晚。
8.
她受傷的手臂還在流血,我中途爬起來拿帕子給她簡單地包紮了一下。
天光大亮時,她還沒有醒來,不過好在身體的高熱已經降下去了。
我看清了她的長相,她竟然生得非常非常地美麗,眉似新月,雪膚花貌。
面對這樣的窮兇極惡之徒,我居然有些許的沉醉。
可惜一句話,便將我拉回了現實。
「你再看一眼,我就要把你的眼睛挖出來了泡酒了。」
我掩耳盜鈴般迅速閉上眼,嘴硬道:「纔沒有看你。」
昨夜她並沒有真正地傷害我,我心裏其實並不怎麼怕她了。
當然也可能是我太弱了,弱到她連對付我的念頭都沒有。
況且……她真的好漂亮啊。
見我驚恐,她居然心情很好,惡劣地笑了:
「膽子大了,都敢反駁我了。罷了,念在你昨晚收留我的分上,就讓你多看我幾眼吧。」
「哼。」我強迫自己別過頭,表示不想理她。
她坐起身,目光倏爾停在我給她包好的傷口上,長睫輕顫,頓了頓方說:「昨夜倒是今生第一次有人與我同牀共枕呢。你是皇帝的妃嬪嗎,怎麼一個人住在這個破地方,叫什麼名字?」
「我做好事,從來不留名,你趕快走吧。」我面色微紅,直接道。
萬一她再在這磨蹭,抓她的人又回來了怎麼辦?
那我不就真成包藏亂黨的同黨了嗎?
她眯着眼睛,像擼貓那樣揉了揉我的頭,認真地端詳着我的臉:
「長得倒是不醜,你不告訴我,過幾天我也能知道。」
說罷,竟開了門,不怕暴露地直接揚長而去。
我:有這麼大膽的刺客嗎,真就不管我的死活是吧……
9.
我一個人提心吊膽地過了幾日,生怕再發生什麼意外。
燒掉了那日她睡過沾了血的被衾,去了去晦氣。
第二日,我竟然收到了一封太后舉辦的春日宴請柬。
我很是受寵若驚,根本沒有把這件事和那天那個刺客聯繫起來。
等到了宴會,我還傻兮兮的,特別高興地喫着各種精緻的點心。
結果,那個刺客忽然出現了。
她衆星拱月,衣裙華貴,猶如仙女下凡,美不勝收。
全無當日砸穿我屋頂時的狼狽。
所有人都畢恭畢敬地給她行禮,叫她昭陽公主。
而我被嚇得一口點心沒嚥下去,卡在喉嚨裏咳得面色通紅,幾欲斷氣。
昭陽公主儀態萬方地走過來。
衆目睽睽之下,將我圈在懷裏,溫柔地拍了拍我的背,給我喂水。
她貼在我耳邊輕笑:「怎麼,幾天沒見我,看到我太高興了?」
我嗆出了眼淚,絕望地含淚搖頭。
太后娘娘笑得一臉慈愛:「昭陽,你認得這個小妃子?」
昭陽公主故意揶揄:「不認得,兒臣只是覺得她面善,第一眼便心生好感。」
「心生好感」四個字,被她特意拖長了音調,說得極爲纏綿。
太后聽信了她的鬼話:「好好好,你喜歡她,就讓她陪着你玩,也是她的福氣。」
昭陽公主往我溼漉漉的眼睛上吹了一口氣,明豔的眼睛上挑,像在蠱惑人心。
「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麼了吧?」
我結結巴巴:「沈……沈簌簌。」
10.
從那以後,昭陽公主說她要和我做好姐妹。
夜裏,昭陽公主要我陪她一起睡。
我們一起缺大德地說別人的壞話。
她說:「大皇子不僅蠢笨如豬,長得也像豬,到現在連《論語》都背不下來。」
我說:「陳昭儀每天喫得還不如你養的鸚鵡喫得多,我好擔心她就那麼瘦死。」
她非常認可,伸手掐住我的腰:「還是簌簌你這樣肥瘦相間的好。」
我:你是懂得夸人的……
白天她要我陪她放紙鳶,玩葉子牌,看話本子。
我雖然沒有皇帝的寵,但有了昭陽公主的庇佑,日子好了許多。
有一次,她心血來潮,忽然給我做了很難喫的桂花糕。
我喫了一小口,眉頭緊皺,哇的一下全都吐了出來。
她卻幸災樂禍,笑得非常開心,我忍不住罵她有病。
罵完後,我馬上就後悔了,她可是最受寵的昭陽公主。
抬舉我,是讓我陪着她逗樂解悶的,尊卑有別,不是讓我以下犯上的。
我戰戰兢兢地道歉:「殿下,我錯了,我不該罵你,你責罰我吧。」
昭陽公主的笑慢慢止住了,逆着光,神色莫辨。
不解地問我:「我怪你做什麼?我不也天天罵你笨嗎?也沒見你生氣。」
我說:「這不一樣……您是公主啊。」
「公主?」她的神情不知爲何低落,「我如今這樣不男不女的,可不就是有病嗎?」
「什麼?」我完全聽不懂了,睜大眼睛略有些不合時宜地問。
「沒什麼。」公主摸了摸我的頭,落寞地笑着說,「你若是想道歉,就給我糊一盞花燈吧。」
等我手忙腳亂地做好花燈,跑去見她時。
她又像初見時那樣,受了傷,一身夜行衣,孤零零一個人躺在牀上。
我放下花燈,不由得有些生氣:「殿下,伺候你的人呢?」
「我嫌她們吵,讓她們都退下了。」
她疲憊地睜開眼,帶着初醒時的迷濛,安靜地看着我:「簌簌,你過來抱着我。」
夜色很濃,彷彿將她埋藏在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我心下忽而一軟,俯下身抱住她,舉起手中的花燈給她看:「喏,做好了,好看嗎?」
兩點燭火映在她明澈的眸中,照亮了她大半張穠豔光潔的臉。
像佛龕中供奉的聖潔而凜然的神祇。
她仰面看向唯一的光源,伸手撥了撥,沙啞着嗓子說:「真好看。」
我想起身給她上藥,她卻執拗地拽着我的手不放,眼中有我看不懂的意味:
「簌簌,你想不想知道,我穿着這身衣服去做什麼了?」
殿內沒有點其他燈,這一豆燈火將人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
我咬脣猶豫了片刻:「殿下,抱歉,我不想介入其中,請您體諒。」
宮牆之內,永遠是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只有死人才能守得住祕密。
我的一生沒有任何大志向可言,唯一的願望是能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嚇到你了,是我不好。」昭陽公主下顎緊繃,鬆開我的手,轉身沉悶道。
我望着她陷在黑暗中的背影。
皺眉捂住了胸口……我的心竟有絲絲縷縷的疼?
11.
在那天昭陽公主跟我說,她要謀權篡位後,她沒有再來找過我。
這樣天大的事情做起來,她大概很忙吧。
佈局謀劃一絲都不能錯,否則便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地步,那分明是條不歸路啊。
哎……也不知道她忙起來,有沒有時間喫飯和睡覺?
這日,我搬了把椅子,托腮坐在廊下聽雨。
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居然來了,和顏悅色地跟我說,皇帝陛下召我去侍寢。
這太突然了,我侷促不安地站起來,手腳都不知往何處放。
再三向大太監確認,皇帝要召的人,真的是我嗎?
後宮美人如雲,皇帝喜新厭舊。
多少紅顏老死宮中,終其一生都見不到皇帝一面。
而我的姿容並不算出衆,皇帝還能記得我,已令我驚詫不安。
大太監皺巴巴的臉笑成了一朵菊花:「沈美人,可是太過歡喜了,快隨奴才走吧。」
我坐在步輦上,緊張得想吐,手心裏全是黏膩的汗。
直到我跪在天子所居的華政殿之中,皇帝浮腫的手指捏住我的下顎,迫使我抬頭,我才第一次見到了我所謂的夫君。
他常年被酒色掏空的身子臃腫不堪,像一座醜陋的肉山。
渾濁陰鷙黏在我的臉上,審視着我,捏着我的力道不斷收緊。
我不敢呼痛,握緊拳頭,強忍下噁心的不適感。
皇帝眯着眼笑了下,終於鬆開了手:「你便是昭陽喜歡的那個小妃子?」
我點頭稱是,淚水忽然就充盈在了眼眶中。
皇帝往榻上一坐,烏青的脣瓣,浮現出曖昧的笑:
「長得不錯,難怪昭陽喜歡和你一起,朕也喜歡你。過來,幫朕寬衣。」
我想逃離這兒,但我不能,否則連帶着整個沈家都有滅族之禍。
我是皇帝妃子,他臨幸我,是天經地義的事。
我只是不明白,爲何我會如此抗拒?
我從地上爬起來,低頭走到皇帝的身邊,手剛碰到他衣服上的束帶。
而在他看見我臉上的淚以後,勃然大怒。
他一巴掌將我打倒在地,怒罵:「賤人!在朕面前哭什麼?」
眼前一陣眩暈,耳畔響起巨大的轟鳴聲。
我哽咽着,蒼白地解釋:「臣妾第一次侍寢,太高興了,所以才忍不住哭的。」
皇帝怒極反笑,口中說着那朕便成全你,將我按到了榻上,伸手扒我的衣裳。
我絕望地閉上眼睛,想着怎麼才能度過這即將降臨的劫難。
卻聽見——
殿門被人從外面用力地踢開。
12.
昭陽公主逆着光走了進來。
皇帝霍然停下動作,從我身上爬起來,厲聲叱罵:「昭陽,你可知你在做什麼!」
「兒臣來找沈簌簌。」昭陽公主一字一頓道,像在陳述一個無比正確的事實。
她孤身前來,身後有盛大的燈火光輝,遺世獨立,仿若強大無比的神祇。
那些被我逼回去的眼淚,此時終於忍不住紛紛落下。
我胡亂地攏好被扯開的領口,赤足踉蹌着跑了公主的身後。
她穩穩牽住了我的手,笑容溫柔:「簌簌,我來了,你可以不用害怕了。」
皇帝愈加惱怒,手揮向她的臉:「昭陽,是不是朕太寵你,才讓你如此放肆!不分尊卑!」
中途卻被昭陽公主攥住了手腕,她目光像淬了毒的劍,足以殺死一切。
「是不是我喜歡的東西和人,你都要毀掉?」
皇帝掙脫不開,皮膚怒漲成可怖的紫紅色。
「毀了她又如何?你就是個野種,也敢對朕指手畫腳!」
「如果不是念在你母后的面子上,朕早就把你這個野種給殺了!」
「來人!快來人,給我拿下這個作亂的孽障!」
皇帝嘶吼的聲音迴盪在大殿之中,卻無人應聲。
「母后?」公主目光森寒,「你真是嫌死得不夠快,居然還敢提她。」
她一把甩開皇帝的手,將他推倒在地,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而皇帝很快痛苦地捂住胸口,血氣上湧,吐出滿口的黑血。
「我的好父皇,毒發的滋味不好受吧。」公主眼底逐漸升起嗜血的瘋狂。
「不過我是不會讓你輕易死掉的,我要讓你生不如死。」
我看着眼前的一幕,小心翼翼地捏了捏她的手指。
她深吸一口氣,抽離了痛苦的回憶,面上的陰鬱散去,反手扣住了我的手。
「來人,看住他。」公主沉聲下令。
一個穿大太監衣服的人從暗處走了出來,不過已經不是我剛纔見到的那一個。
13.
昭陽公主牽着我的手,走出了殿內。
一路上,我們都很沉默,像是不知道怎麼跟對方開口說話。
她忽然停下,彎下腰,將我整個人抱到了懷裏。
「殿下……」我無措地叫她。
她的頭埋在我的肩上,溫溫熱熱的液體透過輕薄的羅裳,滲到了我的肌膚上。
她在哭嗎?我十分地震驚。
「簌簌對不起。」她聲音很低落。
「都怪我,如果不是因爲我,皇帝他不會對你下手的。」
我的心驀然一顫,忍不住伸手環抱住她的背,安慰地拍了拍。
「殿下,有時候,有的人傷害別人並不需要理由,請您不要自責。」
她抬起頭,薄脣緊抿,滿臉都是淚,我認真地注視着她。
星暮低垂,月色皎潔,四野有溫柔的晚風。
我們相視一笑,彷彿什麼風波都過去了。
昭陽公主將我送回了夕雲閣。
離開前,她仔細地替我鎖好門窗,嘮嘮叨叨得像一位即將遠行的大姐姐。
「簌簌,我不能再讓你置身於危險之中。你不要亂跑,在這裏等我好嗎?」
我坐在椅子上,乖乖地點頭。
她蹲在我的身前,心疼地摸了摸我受傷的半張臉。
「那個狗東西,他居然敢動手打你,看我等會不砍了他的手!」她語氣兇狠。
我無從知曉她與皇帝之間存在何種仇恨,但我知道,她即將要大開殺戒。
今夜宮闕必將動盪,血染長夜,成王,敗寇。
我心臟跳得厲害,終於鼓起勇氣,捏住了她的衣袖,弱弱道:
「殿下,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呀?」
幫我教訓麗貴妃、將我從皇帝手裏救下,還有無數可以稱道的小事。
僅僅是因爲她當刺客那天我收留她,還是因爲她說的,見我的第一面,便心生好感?
猶如濃霧籠罩在眼前的情感,實在令我不安。
昭陽公主長如鴉羽的睫毛垂下,有一小片陰影落下,藏住了她繾綣的眸。
她低着頭,我看不清她任何的表情。
直到聽見她說——
「我對你,就是你想的那樣。」
14.
這句話,猶如焰火在我腦海中砰然炸開。
明滅之後,是空蕩蕩的白,令我無法思考。
我想的那樣……她喜歡我?
不是單純的姐妹情,而是男人對女人的喜歡。
啊不對,是女人對女人的喜歡。
門外,不斷有人在催促昭陽公主去華政殿主事。
門內,沉默像可怕的疫病一般在蔓延。
她一步步走近,我一步步地往後退。
等到我退無可退的地步,她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臉,在我的眉心輕輕落下一個吻。
我感覺自己整個人燒起來了,站立不穩,快要癱軟在地。
公主攬住了我的腰,將我穩穩地放在了椅子上。
她的嗓子又啞了,微微喘息:「等我回來再跟你解釋,好嗎?」
我沒有應答,依舊是呆呆地望着她。
公主依依不捨地走了。
15.
她滿心期待地讓我等她回來,可我已經想要離開這裏了。
我飲了一口冷茶,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兩個女子的情感是怎麼樣呢?
這樣的情感註定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不被世俗所包容的。
況且,有朝一日,她若爲君,肩負天下的重擔,亦要面對天下人的悠悠衆口。
到時候又會如何呢?怨懟?相看兩厭?
我們真的有爲愛對抗一切的勇氣嗎?
我其實遠不如自己想的那般勇敢,也一點都不喜歡宮裏。
但我是家中的長女,從小就要學會謙讓弟妹,幫母親操持家務。
長大後,不得不入宮,希冀能爲家族掙一份榮光,永遠囚禁於四方的宮牆之中。
沒人知道我想要什麼,我高不高興,難不難過。
公主雖然關心我,但我也沒辦法完全對她表露心事。
如果我能離開,我會去江南買一座小院子。
在院子裏種滿爬山虎和薔薇,再扎一座小秋千。
我可以去當繡娘養活自己,簡單地度過安靜的餘生。
離開?這個大膽的想法一瞬間佔據了我整個腦海。
今夜宮中一定很亂,若是我能趁亂離開……
或許這是我這輩子能獲得自由的唯一機會。
心臟緊張得快跳出喉嚨,我的身子彷彿不受控制地動了起來,收拾好金銀細軟。
推開房門,一輪明月高懸蒼穹,灑下淡淡的清輝。
我推開房門,剛踏出一步,卻又忍不住退縮了。
我就這樣不告而別地走了,等昭陽公主回來見不到我,一定會很難過吧。
可等她做了皇帝,富有四海,會有更多更好的人陪在她左右。
再大的難過傷心也會有限度,她會忘了我的……
這般想着,一個侍衛攔住了我的去路:「沈美人,您想去哪?」
我認得他,他是昭陽公主最常帶在身邊的那個侍衛,林言。
「我……我想出宮一趟。」我低頭摳着手指,像個做錯事被抓到的孩子。
想着他要是阻止我,我就乖乖回房裏去待着。
剛纔就當成我腦子一熱的後果。
沒想到,林言淡定道:「沈美人想去哪裏都可以。」
啊這……就這麼簡單就解決了?
「那我走了?」我喜不自勝。
林言眉頭一皺:「不行。」
我瞬間蔫了,垂頭喪氣。
「外頭太亂了,我陪着沈美人一起。」林言這人說話,爲啥大喘氣,真的是。
我想也是,外頭現在到處亂哄哄的,萬一出點什麼事,我只有被動挨打的份。
反正到了宮外,我再想個法子甩掉他就是了。
不遠處幾座宮殿正在熊熊燃燒,飄着嗆人的煙。
「沈美人,這是要去哪兒?」林言好奇道。
我低着頭,正想着如何扯個謊,應對過去。
一支亂箭從斜空中射出,速度極快。
我還未及反應,幸好林言一把拽着我的衣領,躲了過去。
箭鏃深深沒入旁邊的大樹,若是紮在人的身體,必死無疑。
我心驚膽戰,不敢再像剛纔那樣隨意地走,緊緊跟在林言的身旁。
林言哂笑:「若非是十分要緊的事,沈美人可以改日再去。」
可已經快到宮門了,再回去未免太可惜了。
我抱緊了包袱,心一橫:「我今日是一定要離開的。」
「離開?」忽然一道狠戾的聲音從黑暗中傳出。
16.
昭陽公主手提滴血的屠刀從黑暗中走出。
她緊繃着下顎,咬牙又重複了一遍:「簌簌,告訴我,你要去哪?」
血浸滿了她的長裙,她白皙的臉上亦沾染了斑斑點點的猩紅。
在身後滔天火光的映襯下,她彷彿是從地獄裏逃出來的豔鬼。
我清楚地知道,她一定是生氣了。
我見過她處置犯了錯的宮人的樣子,心狠手辣,毫不留情。
而我和她彷彿又回到初見的那一次。
她手中是殺人的刀,隨時都可以要了我的命。
她的眼神比方纔的箭還要銳利,對我鉤鉤手指,我認命般一步一挪地走到她的跟前。
「我……我……我就是突然想……想回家一趟。」我強迫自己開口。
我知道我的辯白無力極了,可再這樣沉默下去,我怕她會更生氣。
昭陽公主冷冷地笑了,她的手指停在我脆弱的脖子上摩挲着。
「簌簌,你知不知道,你撒謊的樣子能讓人一眼就看穿?」
我真的哭了,嚇哭的,最後做着垂死的掙扎。
抬起淚汪汪的眼看她:「我不該跑的,你就原諒我一次嘛。」
公主哽住了,沉默地拍了拍我的額頭:「我都還沒怎麼樣你,你就哭了?」
我哭得更加可憐:「那你原諒我嘛,好不好?」
「行了行了別哭了,我的祖宗,我又沒怪你。」公主徹底沒了脾氣。
不過轉頭看向林言又惱了:「讓你看着沈美人,誰讓你帶着她亂跑的?!」
林言尷尬道:「殿下不是說,沈美人讓幹什麼就幹什麼嗎?」
公主眼風一掃:「還不下去領罰。」
我慌忙求饒:「殿下做錯事的人是我,你別罰林侍衛。」
她臉色一沉,將走不動道的我橫抱在懷中,蔑了我一眼:
「你棄我而去,還敢提別的男人?該罰你的,我自然會罰,你以爲我會放過你?」
…………
17.
朝陽公主一路霸氣側漏地把我抱回了她的寢宮中。
而我則一路將頭埋在她的頸窩處,一動不敢動。
等她將我放下來的時候,我整張臉都紅成了蝦子色。
公主坐在我的身側,如玉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擊着桌案。
凝着幽深犀利的眸,問我:「說吧,是怎麼回事?爲什麼要逃跑?」
我只得支支吾吾地說了全部經過。
原以爲的責怪並沒有到來,昭陽公主反倒笑得很大聲。
她的眼睛彎成了好看的弧度,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
「沈簌簌,說你傻,你還真的不聰明。不過沒辦法,誰叫我就喜歡你這個傻子呢。」
她掐着我的臉頰肉,笑得越發歡。
我摸不着頭腦,她不應該生氣嗎?爲什麼還要笑?
她吸氣平復了一會呼吸,忽然捏着我的手往她平坦的胸口按去。
「怎麼了嗎?」我感覺着她胸口的起伏,呆呆地問。
關於公主是個平胸這件事,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啊。
於是我說:「殿下你自卑啊?其實不用自卑的,我的也不大啊。」
「你是不是非得氣死我纔行!」公主果然氣急敗壞了。
「我是個男的!男的!」她咬牙,惡狠狠地說。
我徹底呆若木雞,瞪圓了雙眸,手像是摸上了一塊炙熱的炭,坐立難安。
試問是我的好姐妹,她告訴我,她喜歡我,想和我在一起;還是她突然告訴我,她其實是個男的,來得更離譜?
我臉上剛褪下去的一點溫度,又騰地燒灼起來,紅得快滴血。
想起那麼多夜晚,我和他親密無間,同牀共枕時的光景。
我的睡相不算太好,一覺醒來,往往已經滾到他的懷裏去了。
他說得不錯,我可真是個傻子,被他騙得好傻。
「簌簌,所以現在,你可以和我在一起了嗎?」昭陽公主湊在我的眼前問道。
哦不對,現在不應該稱呼他爲公主了,姑且先叫他的名字,蕭景熙。
「不要。」我搖了搖頭。
「爲什麼?」蕭景熙急了。
「因爲你騙我。」我實話實說。
「我是有苦衷的。」他裝得可憐兮兮。
「什麼苦衷?」我執拗地問。
「你馬上就會知道了。」他看了一眼殿外灰濛濛快亮的天色。
說着便一把撲過來,將我抱在了懷中,耍賴道:「好了,現在先睡覺。」
一夜的動盪,可不是天都快亮了嘛。
我本想着掙脫開的,但一看到他眼底淡淡的青黑,心不受控制地又軟了下來。
「簌簌,我好累啊。」蕭景熙在我懷中嘟囔着說。
我不由柔聲道:「沒事,你快睡吧,我守着你。」
18.
說實話,我根本就睡不着。
我悄悄注視着蕭景熙好看的眉眼,撫平了他在夢中還皺着的眉,嘆了口氣。
雖然之前我們比這更親密的時候都有過。
但從我知道他其實是個男的那一刻起,感覺就完全變了。
等我迷迷糊糊地被蕭景熙叫醒,天已經完全亮了。
他終於換回了男裝,一身華貴的玄衣,玉冠束起墨髮,面目俊美,郎豔獨絕。
我竟一時不敢認,等認出來後,面上飛紅,又忍不住感嘆。
他穿女裝時是個豔光四射的大美人,穿男裝時竟也是一位極俊逸出塵的郎君。
「簌簌,你跟我來。」他蹲下身幫我穿鞋。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跟隨他走到了一處暗室之中。
暗室的柱子上綁着一個渾身是血的人。
聽到腳步聲,那人顫巍巍地抬頭,亂髮中露出的眸子,顯然是懼怕極了的模樣。
「昭陽,你饒了父皇一命吧,父皇知道錯了。」他哀求着。
他是皇帝?!我悚然。
蕭景熙聞言冷笑,眼底升騰出無盡的恨意,拳頭捏得咯吱作響。
「父皇?你恐怕記錯了,我的父王是梁王蕭桓。當年你垂涎我母親的美色,便君奪臣妻,強搶了她入宮,殺了梁王滿門。不久她被診斷出有了身孕,懷胎八月就生下了我。」
「而你擔心這個孩子是蕭桓的,便想將這個剛出生的孩子掐死,若非母親以死相逼,再將我扮成女孩子的模樣,哀求你說,不管是誰的孩子,一個女孩子絕不會威脅到你的皇位,你才收手,不是嗎?」
「你將母親強搶進宮,揹負萬千罵名的人卻是她,罵她是妖孽、紅顏禍水,她那麼柔弱的人,可曾有一日快活,鬱鬱寡歡,終年對着我哭,不到二十八歲就過世了。你卻故作深情,找了一個個容貌相似的女人,所謂的緬懷、懷念她,真令人作嘔。」
「我不男不女地裝了許多年,忍着噁心叫你父皇,謀劃多年的復仇,這一天我已經等得太久了。饒了你?哼,真可笑。我真怕你死了,都會髒了梁王府百餘條性命的輪迴路。」
皇帝聽到這話,見再無求生的可能,開始狠狠地咒罵:
「朕果然就不能一時心軟,聽信賤人的話,一時心軟留下了你這個野種!」
蕭景熙猛地一下衝了過去,紅着眼,拳頭狠狠地向皇帝揮去。
我的心疼得厲害,在知曉了蕭景熙的身世後。
他的封號是昭陽,多麼光芒萬丈的一個名字。
現在看來,更像是一個諷刺,那些從幼年起就揹負的血海深仇。
分明是個男孩子,在最天真無憂的年紀,爲了活命,不得不扮成女孩子的樣子。
分明每一次面對皇帝恨他恨得要死,卻要強顏歡笑,叫他父皇,做出恭順的樣子。
一拳拳落下,他壓抑着恨,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口中。
皇帝的聲音越來越低,血腥味越來越濃,到最後沒了聲息。
而我還是覺得他死得太輕易了,衝上前去衝着他的屍體踢了一腳。
蕭景熙卸了力,喘着粗氣跪伏於地,宛若一隻受傷的狼,獨自在舔舐自己的傷口。
他的黑眸中蘊藏了極力壓抑着的痛苦,眼尾染血,在看清是我後,清明瞭一些。
我緩緩蹲在他的身邊,從背後抱住了他,哽咽着柔聲道:「殿下,我在這裏。」
蕭景熙將我狠狠地摁在了懷裏,額頭抵着我的額頭,高興道:「簌簌,我贏了。」
我踮起腳尖親了親他的脣角,肯定地說:「嗯,你贏了。」
他呼吸變重,攬着我的腰,加深了這個吻。
19.
梁王蕭桓本就是先帝的兒子,當年的冤情人人皆知。
是以關於昭陽公主蕭景熙忽然變成了男人,又忽然登基這件事。
朝臣們雖然有些驚訝,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畢竟蕭景熙勤政愛民,雷霆手段,老皇帝昏聵不堪,根本不理朝政。
孰輕孰重,這些個朝堂裏的老狐狸還是看得清的。
而既然公主能變成男人,那我這個前朝的妃子,搖身一變,變了新帝的皇后這件事好像也沒那麼難以接受哈?
不過我成了皇后,最高興的人,當屬我爹。
他老人家當初送我入宮來,根本沒想到我能這麼有出息,光宗耀祖。
他腰桿硬了,腿也不抖了,朝堂上誰敢說我一句壞話,他必定要跟人家舌戰起來。
我無奈扶額,只得隨他去了。
蕭景熙將他母親的墳墓和他父親的遷到了一塊。
第二年的三月,新建造的皇陵竣工。
彼時春光盛大,桃李錦繡。
蕭景熙領着已經懷孕顯懷的我,前去祭拜。
我在這位素未謀面的婆母墳前,虔誠地磕了三個響頭。
祈禱她早登極樂,下輩子能康寧快樂,無災無憂。
也請她放心,前半生的風雨已過。
此後,不論悲喜,我都陪着蕭景熙共度。
20.【蕭景熙番外】
我叫蕭景熙。
從我懂事起,所有人都告訴我,我是個女孩子,是個公主。
我的父皇看似很寵愛我,但在沒人看見的角落,他的拳頭會不經意地落在我的身上。
我的母后看到我的傷,會抱着我哭到深夜
她會脫了我的裙子,強迫我換上男裝。
目光呆滯地看着我,然後又哭又笑。
大聲嘶吼着告訴我,要復仇,要報仇雪恨。
她很美麗,但她瘋魔的樣子,讓年幼的我十分恐懼。
我後來才知道,她那時身子已經被折磨得很不好了,美麗是她劫數。
果然不久之後,她就死了。
死之前,她將梁王府的忠僕梁毅送進了宮,告訴了我所有的真相。
梁毅幫助我一步步謀劃,在皇宮中收買人心,招兵買馬。
我需要僞裝,需要以一副假面示人。
我痛苦厭倦,但我毫無辦法,仇恨是懸在我的頭頂的劍,我活着的每一刻都像是凌遲。
繁華壯麗的皇宮是囚禁住我的地獄。
直到我遇到了沈簌簌,我從來沒遇到過這麼傻的人。
起初,她見了我穿夜行衣的樣子。
我是想直接殺了她的,畢竟只有死人纔不會開口說話。
可是她那副明明怕我怕得要死,卻又強裝鎮定,夜裏起來給我包紮的樣子,讓我覺得有趣。
我想留着她再讓她活幾天,逗逗她玩也好。
我在太后的春日宴名單上添上了她的名字,她果然高高興興地來了。
在見到我的那一刻,她嚇得魂飛魄散,我卻笑得很開心。
我有多久沒嘗過開心的感覺了?
既然她能讓我開心,那便留着她吧,反正她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我說要和她做好姐妹,她雖然很不信的樣子,但還是對我很好。
她會哄我睡覺,會陪我一起玩、給我糊花燈、喫我做的難喫的桂花糕。
侍女跟我稟報,麗貴妃罰沈簌簌的時候,我怒不可遏,比我自己受欺負還生氣。
我直接處死了麗貴妃,甚至告訴沈簌簌,我即將要謀權篡位。
事後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何時那麼在意信任沈簌簌了。
可她委委屈屈地看向我時,我的心就揪得疼。
梁毅跟我說,我那是喜歡上她了。
可我的仇還沒報完,怎麼敢有軟肋呢?
我只能裝作不在意,想等到殺了狗皇帝之後,再跟她說出事實的真相。
可我沒想到,皇帝他還是向沈簌簌動手了。
一直都是這樣,只要是我喜歡的東西和人,他都要毀掉。
因爲他也恨我,他時刻懷疑我是蕭桓的孩子,又不得不演給天下人看他有多仁慈。
等我趕到時他的宮中,看到眼前的一幕,心都要碎了。
甚至不敢想象,若是我晚來一步,會發生什麼?
簌簌躲在我的身後哭,我溫柔地安慰她別怕。
可心裏壓抑的恨意不斷叫囂,達到了頂峯。
我要殺了他,我一天都不想等了。
當天晚上我就動了手。
我原打算殺了皇帝,就去找沈簌簌,告訴她,我是個男人,我可以跟她在一起了。
可她卻趁着宮亂逃了……逃了……
因爲她嫌棄我是個女的,我堂堂八尺男兒,真是奇恥大辱。
我連政務都不顧了,立馬提着刀把她抓了回來。
我很生氣,可在她眼淚汪汪地向我求饒的時候,我又立即心軟了。
我恨自己真不爭氣,可那有什麼辦法呢,誰叫我就是喜歡她?
我帶着她去看了被我虐得奄奄一息的皇帝。
我其實是故意的,故意在她面前殺人,想看看她的反應。
若是她嫌我兇,那我一定是要同她鬧的。
可她只是心疼地抱住了我,安慰我,還主動親我了。
天吶,天吶,沈簌簌她果然最愛我!
想到這兒,我再一次從夢中笑醒了,摸了摸身邊的人。
啊原來這一次真的不是夢,她真的是我的皇后了誒,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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