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國家昨天五月八日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勝利紀念日,俄國延後一天舉行,並且還是國定假日,除了普丁又在閱兵以外,我的班上也有烏克蘭人和俄國人,兩國雖然交戰中,但一般日常生活裡兩國人民卻生活在德國同一個時空,在我的班上坐在同一間教室學習德文。
我的德文班上每個班總有一兩個烏克蘭來的學生,或是俄國人,也有一個班上同時有俄烏兩國人的。起初我對烏克蘭的同學是抱著尊敬的態度,畢竟他們的國家受苦受難,我們也要表示內心的支持,或是以實際行動捐助一些用品,來幫助逃出來的烏克蘭難民。至於俄國學生,除了有一位年輕女孩因為被嚴重洗腦辱罵烏克蘭是納粹,而被我從群組裡刪除外,基本上我對於俄國的學生是基於中立的立場,不對他們談起政治的事情,不評論普丁的所作所為,也不對戰爭發出控訴,我盡力維持上課輕鬆愉快的態度,寧可和學生閒聊他們上週末的活動或是假期的計畫等,也不要談論批判政治局勢讓他們難堪。
一位烏克蘭年輕媽媽珍妮亞以前是銀行經理,因為先生是 IT工程師,前年被調來德國工作的原因,她也辭掉銀行經理工作,也搬來德國和先生同住。沒想到來了就碰到疫情爆發,居家隔離了兩年。之後不到一年,烏俄戰爭就爆發了。她的父母都還住在首都基輔的大樓裡,她和他們時時保持聯絡。她說他們時常要為了躲避轟炸,而躲到地下室去,或到指定的防空洞去。但經過了幾次炸彈轟炸後,他們發現來來回回,實在是很麻煩,但如果躲在地下室,只是增加被活埋的機會罷了,於是他們寧願待在窗戶被震碎的家裡,在窗戶破裂沒法修理的狀況下躲在浴室和浴缸裡睡覺(一個人睡浴缸,另一個人睡地板),有窗戶的房間太危險。冬天沒電沒暖氣和熱水的日子他們也熬過來了,這位女學員每天和父母聯絡視訊,說完話後臉上總是愁容慘霧,她眨著長睫毛的大眼睛說,現在很難把物資寄送到烏克蘭去,她在打算如何聯絡運送貨物的車隊,把父母需要的醫藥用品如電池醫藥用品和一些食物寄到他們手中。
還有一個烏克蘭男學員以利亞,據說是在蓋房子的工地工作,有點怪裡怪氣,上課時總是晚到,而且擺出不合作的態度,也從來不做功課,但上課中會忽然發問,問的卻都是一些和課本練習無關的事情,還說我怎麼不教文法,一直和大家聊天,殊不知聊天也是練習德文的重要方式。他算是班上的頭痛份子。但昨天下課時他忽然到我面前,並告訴我,因為他先前得了腦癌開了刀,因此視力受損,眼球無法靈活轉動看到書本的每一個角落,因此我叫他念句子他會有困難。我無法幫助他什麼,只能建議他再換家大醫院,去專業的腦神經復健科接受專業的視覺治療,等治療好了才能好好把德文學好。他這次忽然主動前來告知他的狀況,我高興了一下,一方面是他一向有點敵視他人的態度慢慢地軟化了,而且還能信任我,來告訴我他的問題。這下子我才知道真相,不然我一直誤以為他可能是因為參加戰事,之後受傷退役的軍人吧。為了他的眼疾,我建議他到市立醫院的腦神經專科門診去做治療,希望能有好轉的機會。今晚終於教了文法,他似乎很滿意地做了造句練習,但輪到分組討論時,他卻又孤僻地寧可一人做了。
班上另一位年輕烏克蘭金髮小美女丹娜,是烏克蘭自由大學慕尼黑分校的小學老師。此座烏克蘭學校(目前除了大學部以外,也有中小學)居然已經有超過一百年的歷史了!由於戰事去年爆發,此地湧進了許多難民,他們目前因此也收容中小學孩童,由她負責小孩的教學部分,從她那裡也聽說了一些孩子逃難時悲慘的經歷。
波里斯是一個高挑白皙的金髮男子,他來自聖彼得堡,目前在慕尼黑擔任電腦工程師的工作。他多年前,就已經搬到德國工作和居住,是普丁的反對者。他曾說他對普丁所作所為感到慚愧。他有著令人愉快的性格,態度和善,已經結婚了但還沒有小孩,是一位用功的好學生。
最特別的是一位開課後一星期才出現的年輕俄國男子,他身材高壯宛如拳擊手,他說他是先離開俄國到土耳其,再從土耳其到德國的,而晚到的原因就是,他在土耳其等他的德國簽證。但他的簽證就是語言班的三個月簽證,課程結束後就必須離開,而這就意味著他必須回家被徵召入伍,去烏克蘭打仗當炮灰。他說還有很多年輕俄國男子逃到中亞各國去,因為那裡免簽證,可以躲避兵役。他一邊上課學德文,一邊想法子避免再回俄國。一回,我們還一起去市區的露天滑冰場溜冰刀,他的技巧很好,說他的家鄉在烏克蘭以東,那裡就是一個千湖之國,每當冬季湖泊結冰之後,當地人們用以代步最方便的工具就是冰刀了。他說他爸爸是漁夫,他也喜歡釣魚,過安靜的生活。後來課程結束後,他很快離開德國到了巴塞隆納,之後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了。
還有另一個班上竟然同時出現三名俄國學員,他們一對夫妻和一個年輕俄國爸爸。那兩位夫妻帕維爾和珍妮亞來德國已經好幾年,因此德語環境適應地很不錯,因為在德國公司上班,因此也能理解同事一些巴伐利亞方言的詞彙,不像其他班上的外國學員,很多也都是IT工程師或研發者,他們上班的地方,卻幾乎是全英文的環境。有一次上課,他們說到有一種俄國傳統的樂器,長得像木調羹,但可以拿來像西班牙響板一般地使用。沒想到一星期後,他們居然送了我一隻有著彩色漆的木調羹給我,這讓我驚喜了一下。
另一位年輕爸爸是個酷哥,工作是機械維修工程師,上課總是坐在最角落的位子,冰冷的灰藍色眸子,感覺上有點冷漠,不愛和人打招呼,但過了一段時間後,他也慢慢熟悉我上課的方式了,也會上課時主動說一些他的家庭生活和小女兒的育兒經,甚至會開玩笑。他喜歡穿鮮豔醒目的上衣顏色,或是紅色球鞋。最近有一回他第一個進教室,和我一起走上樓。進了教室後,他忽然說起昨天是二次大戰納粹被打敗的紀念日,在俄國是國定假日,而且和其他歐洲國家相比晚了一天。電視新聞已經播出普丁大帝的演說和閱兵隊伍,我心想最好避免和學生談論政治性的話題比較好,他卻主動和我談起烏俄戰爭種種。我問他家裡有沒有親人朋友是在烏克蘭的,他說有很多親戚就是烏克蘭人,但目前兩國親友的關係變得很僵,從原本和睦相處的一家人,到現在都互不聯絡往來,但奇怪的是烏克蘭那邊很多人都是說俄文的,反而大部分的人對他們自己的烏克蘭母語不熟悉呢。那天他吐露了心事,說了他很擔心會收到俄國國防部的入伍召集令,我說他人在德國,而且已經在這裡定居有正式工作合約,天高皇帝遠,有什麼好擔心的呢,他的回答令我吃了一驚。他說萬一他收到召集令的信但拒絕入伍,就會被上訴控告企圖逃兵,還得上法院,甚至還會被判刑坐牢呢,因此對他而言根本就沒有拒絕的餘地。目前他正煩惱著他買的一間房子的產權事宜,正在想辦法過戶給他妹妹,是為了做最壞的打算。這星期他忽然沒有來上課,希望家裡沒有出什麼事才好。
為了能有機會了解他們,我也用Duolingo的App開始學俄文和烏克蘭文,希望能學會一些基本用語,能和他們溝通,當然如果他們能把德文學好是當務之急啦。不管如何,我都祝福他們和家人能平安無事,戰爭的殘酷,讓雙方的人民都只是犧牲品,老百姓的正常生活才是最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