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曲│梁世炯、BewhY《萬歲》(만세)：歷史、綜藝與嘻哈的結合

韓國綜藝節目《無限挑戰》在2016年年底推出一個企畫「偉大的遺產」，邀請數位饒舌歌手以韓國歷史為題寫歌，目的是藉由時下年輕人喜歡的嘻哈音樂與歷史結合，從中了解歷史，並認識到歷史的重要性。企畫一開始請了韓國史補習名師偰民錫(설민석，一般譯為薛民錫，他的講課風格非常引人入勝，沒想到在2020年被爆出論文造假爭議，因而消失在螢幕上)，為參與企畫的歌手和主持人們上歷史課，最後選出六名歷史人物或事件做出六首嘻哈歌曲：

除了歌曲抓耳好聽，發表後出現「無挑效應」衝擊歌曲排行榜，每首歌的內涵也很值得了解，寓教於樂一直是我最佩服《無限挑戰》的地方。

這篇文章主要想介紹諧星梁世炯與饒舌歌手BewhY合作表演《萬歲》的主角安重根義士刺殺伊藤博文的故事。我查維基百科的時候，安重根的頁面上列出東亞幾個國家的評價，基本上安重根被認為是為獨立運動奮鬥的民族英雄；而伊藤博文的頁面裡，伊藤博文是推動明治維新，讓日本國力強大的重要人物，是反對立刻合併大韓帝國的溫和派，被刺殺後反而導致加速了大日本帝國強佔朝鮮。

從朝鮮民族的角度來看，安重根是為了救國抗日，在當時時勢下不惜犧牲性命以小博大；從日本民族的角度來看，伊藤博文之死不僅是國家的損失，甚至動搖東亞局勢，為侵略東亞埋下伏筆。這起事件過了一百年，身為台灣人，我可以理解安重根被稱為義士的理由，敬佩他愛國的決心，但也忍不住想假設東亞歷史是否能有更和平發展的可能。

1909年，日本政府派伊藤博文到哈爾濱與俄國財政大臣科科夫佐夫商談有關朝鮮半島，以及劃分日俄在中國東北的勢力範圍等事宜。同年10月，安重根得知伊藤博文要來哈爾濱的消息，認為這是剷除伊藤博文的大好機會，決定與義烈團同志們分頭把守伊藤博文可能經過的路段，趁機下手。

1909年10月21日，安重根與禹德淳從海參崴出發，10月22日晚上到達哈爾濱，安重根與同志們在行動前先熟悉哈爾濱的街道，模擬到時的狀況。1909年10月26日清晨，安重根身穿黑色西服偽裝成旅客，攜帶手槍來到哈爾濱火車站。

上午9點左右，伊藤博文的火車達到哈爾濱火車站，這裡已經佈署了俄羅斯士兵，由俄國軍樂隊和儀仗隊、當地日僑歡迎伊藤博文，也不乏好奇的中國人民等。安重根站在俄軍儀仗隊的後面，見到一名日本人走在來賓隊伍的最前面，他開始展開行動。就在伊藤博文從他面前走過兩三步後，安重根迅速掏出手槍，向他連擊三槍，伊藤博文胸、肋、腹三處要害部位中彈，當場死亡。現場一片混亂，只有安重根毫無懼色地站在原地以俄語高呼「大韓萬歲！(Корея! Ура!)」

這段故事始末不僅改編成音樂劇，也於2023年改編成電影《英雄(영웅)》，更顯見安重根義士對韓國人的歷史地位。

之前經韓國嘻哈選秀節目《Show Me The Money5》認識BewhY，當時就對他戲劇性很強的曲風印象深刻，他擅長使用讓人聯想到電影或劇場配樂的音樂，並在曲中適當插進變奏，造成故事性的轉折，而身材瘦高的他在舞台表演上也是氣勢不凡。他是《無限挑戰》「偉大的遺產」主題裡相當認真的學生，看得出來他受到這次主題的啟發很深，之後又為了紀念三一獨立運動做了《我的土地(나의 땅)》這首歌，MV風格和《無限挑戰》的《萬歲》表演非常像。讓年輕世代也具備民族意識和歷史觀，這不就是《無限挑戰》策畫這個主題的目的嗎？

《萬歲》的表演一開始先從一段激昂的鼓聲導入BewhY象徵意志的口白，表達抗日意志：

우리는 단 한 가지만 선택해야만 해 복종 혹은 죽음
我們只能選擇一件事 是服從還是死亡
우리는 이 땅에 자유와 해방을 위한 쟁투를
我們在這塊土地上為自由與解放而鬥爭
오직 피와 땀으로만 이 땅을
只有用血汗將這塊土地
가슴속에 품은 자들만이 가질 수 있어
放在心裡的人們才能擁有
이 대한민국을
這個大韓民國

내 목숨 맞바꿨지 나의 후손들의 미래와
用我的性命去換後代的未來
여긴 그들이 아닌 오직 우리만이 지배자
他們不是，我們才是支配者
실패해도 앞으로만 넘어져도 앞으로만
就算失敗也只往前看，摔倒也只往前看
여긴 영원히 우리의 것 우리만이 바꾸어가
這裡永遠是我們的，只有我們能改變

曲調從這裡發生轉變，梁世炯與舞者們表演戴著的手套，典故來自安重根與11位義士組成「同義斷指會」。他們截斷左手無名指的第一節，在太極旗上血書「大韓獨立」。場景過到哈爾濱火車站。以梁世炯尖銳的聲音搭配輕快節奏，開始描述抗日行動的意志與實行。

타국의 태양 거대한 대지 대체 난 어디에 있나
他國的太陽、廣大的大地，我到底人在哪裡？
오늘도 여전하게 외로움의 향기가 몸에 배인 나
今天也依舊被孤獨懷抱
사나이 뜻을 품어 오직 원하는 건 바로 내 고향
懷著男子漢的意志，唯一想要的就是我的故鄉
그 녀석의 마지막을 보지 않으면
要是不讓那傢伙的生命終結
난 집으로 절대 못 내려가
我絕對不會回家

건곤감리 사이 적어놨어 나의 피로
我用我的血寫在乾坤坎離之間
대한독립 어제 오늘 난 그날을 위한 기도
「大韓獨立」，昨日與今日我都為了那天的到來祈禱
이 땅의 해방을 향한 하얼빈 앞에 내 방아쇠
為了解放這塊土地，我在哈爾濱站前扣下板機
이건 나의 민족과 조국을 위한 총성이야
這是為了我的民族和祖國發出的槍聲
코레아우라(Корея! Ура!)
大韓萬歲！

「他國的太陽、廣大土地」指的是中國與俄羅斯，當時安重根從事義兵組織活動，在俄羅斯和中國東北地區宣揚救國思想，並且在哈爾濱進行刺殺行動。「乾坤坎離」是韓國國旗太極旗的圖樣，這句指的是安重根用斷指鮮血在太極旗的卦象位置寫下「大韓獨立」四字，誓言獻身韓國獨立運動。

而「大韓萬歲」四字是當時他槍擊伊藤博文後以俄文喊出的訴求。整首歌在激昂的「大韓萬歲」喊聲之後，結束槍擊事件的敘事，開始進入副歌，做第一段的鋪陳。

만세 우리가 하나가 되는 순간
萬歲！我們成為一體的瞬間
만세 밝은 내일을 향해 오늘도
萬歲！今天也邁著更光明的明天
만세 나는 자유를 위해 춤을 춰
萬歲！我為自由而舞
만세 만세
萬歲 萬歲
난 say 만세
我說萬歲
난 say 만세
我說萬歲
난 say 만세
我說萬歲
난 자유를 위해 춤을 춰 만세
我為自由而舞，萬歲！

這時音樂在此又進行另一層轉調，進入展現饒舌的片段。這一段描述的是安重根即使被捕、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仍然堅持貫徹他的意志。當時朝鮮民族運動也分很多派系，「以眼還眼、以牙還牙」表示安重根選擇了激進的路，將個人生命置之度外，也要完成大韓獨立的夢想。除此之外，BewhY刻意與成名作《Day Day》押同樣的韻腳，尤其是那句「day day」。

역사를 잊은 민족에게는 존재하지 않지 내일이
忘記歷史的民族是沒有明天的
난 갈 곳 없는 방랑자
我已是走投無路的流浪者
허나 이 땅엔 있다고 믿어 밝은 내일이
然而我相信這塊土地一定會有光明的未來
오늘을 마지막 날인 듯이 살아가 내게는 없어 내일이
我把今天當作是我活著的最後一天，我沒有明天
만세 만세 for ma independent day day
萬歲！萬歲！為了我堅持的獨立

3.1운동의 자신감을 가진 나의 빛나는 강한 심장
我強韌的心臟懷抱著三一運動給我的自信心
자유는 오직 나와 너의 피와 땀으로만 이루어진다는 것
只有團結我和你的血與汗才能實現自由
눈에는 눈 이에는 이 우리의 내일을 빛내는 길은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讓我們的未來大放光明的路
오직 혁명뿐 물러나기 전까지
只要革命行動還沒撤除之前
영원히 너네는 public enemy
你們永遠是公眾之敵

歌詞裡提到的拍照，指的是安重根在被執行死刑前曾拍過照。1910年3月26日，安重根穿上母親為他準備的白色韓服，在旅順監獄刑場絞刑殉國。

사진을 찍어줘 죽기 전 마지막 나의 swagging
拍張照，是我死之前最後的風範
나라를 위해 죽는 민족 무릎은 하늘 앞에서만 꿇겠지
為了國家而死的民族，膝蓋只跪在天空之下
너의 것은 파괴되고 우리의 것은 재창조돼
破壞你的，再創造我們的
악은 언제나 선에게 짓밟히게 돼있어
最後總是邪不勝正
축제의 장은 열려 코레아우라
慶典現場將拉開帷幕，大韓萬歲！

這時又再度將饒舌的激昂轉換成演說式的氣氛，把這首歌嚴肅的調性抓回來。複誦愛國意志的段落，再次加強了這首歌的重點，並且再以「大韓萬歲！」的喊聲搭配「大韓獨立」的大旗展開，將觀眾情緒往上拉抬一波。接著再重覆容易跟唱的「萬歲」副歌，與觀眾一起互動，呼應歌詞裡「我們成為一體的瞬間」和「我為自由而舞」。

내 목숨 맞바꿨지 나의 후손들의 미래와
用我的性命去換後代的未來
여긴 그들이 아닌 오직 우리만이 지배자
他們不是，我們才是支配者
실패해도 앞으로만 넘어져도 앞으로만
就算失敗也只往前看，摔倒也只往前看
여긴 영원히 우리의 것 우리만이 바꾸어가
這裡永遠是我們的，只有我們能改變
코레아우라(Корея! Ура!)
大韓萬歲！

만세 우리가 하나가 되는 순간
萬歲！我們成為一體的瞬間
만세 밝은 내일을 향해 오늘도
萬歲！今天也邁著更光明的明天
만세 나는 자유를 위해 춤을 춰
萬歲！我為自由而舞
만세 만세
萬歲 萬歲
난 say 만세
我說萬歲
난 say 만세
我說萬歲
난 say 만세
我說萬歲
난 자유를 위해 춤을 춰 만세
我為自由而舞，萬歲！

當時看到《無限挑戰》「偉大的遺產」特輯的企劃意圖，我忍不住感嘆，能把民族意識用娛樂方式包裝成大眾(甚至外國人)可以買單的方式，韓國人果然深知自己的軟實力在哪，這時又想丟出「韓國行，為什麼我們不行？」這種話。

大概是民情不同，一來台灣是個多民族國家，對現代史的解讀各有不同立場，因而向心力不若韓民族這麼強；再來是我們沒有像《無限挑戰》那種由國家電視台扶植出來的國民節目，能號召各路強者做出如此有深度又兼具娛樂效果的節目。但這不代表沒有人做出嘗試和努力，如《國際橋牌社》系列就是一例，今年《國際橋牌社》製作團隊做出以SARS史實為基礎改編的《和平歸來》受到相當程度的討論注目，這條路雖然辛苦，但似乎喚起不分族群的台灣人都能有所同感的時代記憶。

最近我看了嘻哈競賽節目《大嘻哈時代2》，看到《國際橋牌社》主題曲《無名英雄》出現在《大嘻哈時代2》的藝人合作賽裡相當驚喜。選手馬克與阿跨面與原唱滅火器合作，將原曲增加一些饒舌的部分，搖滾曲風依舊讓人熱血沸騰。《無名英雄》裡也出現一句不輸《萬歲》那句激昂的「大韓萬歲」，那句不斷出現在歌曲裡的「Let me stand up like a Taiwanese」來自台灣現代史上的一件暗殺事件「四二四刺蔣案」，這件事也被視為台灣政治走向本土化的契機之一，但是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呢？

我在《大嘻哈時代2》看到《無名英雄》的表演，讓我想起《無限挑戰》為安重根義士做的《萬歲》這首歌，因而寫了這篇文章。我想，問題不是「韓國行，為什麼我們不行？」，或許應該要思考的是「韓國努力記得歷史，為什麼我們遺忘了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