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站—第三天（二）

在破曉時分的巴黎第六區街道上，離塞納河不遠處，張謙睿一個人走著，看見迎面而來有一輛馬車，由一黑一白的兩隻馬拖行，牠們頭上的毛髮都長得蓋過眼睛。馬車上沒有乘客，只有一個空的車廂，而兩隻馬很悠閑的踱步，從容不迫，馬蹄聲清脆悅耳，像在空中列隊盤旋的候鳥的鳴叫聲一樣，站在遠處都能清楚聽得到。

張謙睿目送著馬車經過，卻又聽到了火車的聲音，此起彼落，想起自己在往車站的路上，便回過神，沿著河邊，一直走過去。他離開了第六區，走到聖米歇爾橋的另一邊，經過巴黎聖母院，繼續往北方走。現在的他已經非常熟悉巴黎的每一條街道，加上不斷出現的火車行走的聲音，他最終沒有遇到任何困難，順利回到他的車站。

他在車站外，雙腳還沒有踏進去車站裡面，但他已經聽到像派對嘉年華一樣的音樂，還看見各種各樣的裝飾和燈飾。車站裡外都掛滿汽球、巨型的吹氣卡通人物、各款色彩繽紛而且有不同徽章的旗子，裡面是一大片笑聲歡呼聲。

張謙睿有一點猶豫，又帶有一點期待，走進車站裡。他一進去，馬上有兩三個素未謀面的人跑向前，殷勤的招待著他。他們拉著他的手，幫他戴上皇冠，給他一枝權杖，把他帶到一早準備好的座椅上，讓他坐著。這兩三個人歡欣至極，笑聲一直沒有停下來，像看見自己的愛人一樣，不停的親近張謙睿，也很主動積極的在旁邊幫他整理服裝，弄好他的頭髮。

坐下來之後，張謙睿既詫異，又帶上一點受寵若驚的謹慎，語氣平和的問道，「請問我們是在舉行甚麼派對嗎？」

話還沒有說完，就有另一個人從背後給他送上一杯飲料，看起來是一杯材料十分豐富的雞尾酒，混合著各種顏色和水果，一大杯滿滿的，就連杯子也非常精緻好看。送他酒的人，堅持要他先喝一口，才離開。

張謙睿馬上就愛上這杯飲料，雙手捧著滿滿的一大杯，一口氣就把它喝完。「請問這叫甚麼？可以告訴我嗎？」

雖然幾秒過後依然沒有人回答他，不過很快就有其他事情讓他分了心，暫時把酒放一邊。在車站裡有人開始燒煙火，高高低低的，紅色橘色黃色金色，有些燒出來像一大朵雲的形狀，有些是一串串像樹枝和樹葉一樣，還有一些小小的呈蘑菇狀的，燒不了很高，在地面上也燒得燦爛。車站裡有為數不少的人凝神貫注的欣賞著，一個個靠上前，把煙火互相傳送，每個人都有嘗試的機會。

這時就有一把聲音在張謙睿旁邊問他，「你也想試試看嗎？」張謙睿馬上點頭示意，接過他的煙火，同時也再多拿一杯剛才喝過的雞尾酒。

於是他就沉醉於和車站裡的其他人一起狂歡，他也表現得像個小孩子一樣，滿身都是汗，不停跑跑跳跳，跟著音樂節奏，竟然也跳起舞來。

大概在半個小時之後，他終於要停下來，休息一下。他把汗水擦乾，找個位置坐下，讓身體的溫度慢慢下降。他剛才玩得盡興的時候，早就把眼鏡脫下，好讓他可以盡情發揮他的跳舞才華。他現在坐著，也自然的戴上眼鏡，可能因為一向喜歡觀察身邊事物的他，想看清楚這裡每個人和他們臉上的歡樂。

他先看著前方好幾十個繼續在狂歡熱舞的人，然後他往左看一看，往右也看一看，一張張熟悉的臉孔慢慢的出現在他面前。他的頭不停的左搖右擺，跟著那幾張臉孔，不想讓他們離開自己的視線。他最先看到的，是在報社上班，曾經共事過的同事。

正當他想要站起來，大聲的呼喊他們名字的時候，他又突然看到另外一些認識的人，這次是他的中學同學，一共三十多個，男男女女的，對著他揮手。

張謙睿也很熱情的跟他們打了招呼，就馬上繼續尋找現在躲在車站裡，他認識的其他人。結果他發現，他的好幾個親戚，包括他的表兄弟姊妹，全部都在。

然後就是他以前參加籃球隊的隊友，一個個壯碩高大的肌肉男，年紀都明顯增長了不少，其中幾個居然還長了一個大肚子，有一個原本胖胖的就變得非常苗條，唯一不變的就是他們還是一樣的陽光，跟以前比賽前的大合照一樣，所有隊友整整齊齊的站在一起。

站在隊友身後就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朋友，有中學時認識的、有大學時認識的，包括電影系的同學、校園記者的伙伴，當然還有老許。原來他們都偷偷的出席了這個秘密派對，之前還一直沒有跟張謙睿提起過。他看著他們每一個人，很自然就把一隻手的拳頭往自己的胸口打了兩下，然後便把手伸出去，拳頭對著他們。剛才所說的每個人，也一個個輪流把拳頭還給他。

張謙睿隨便拉著旁邊一個人的手，問他，「現在是甚麼情況啦？」

那個人也像其他所有人一樣，充滿熱情和歡樂，很大聲的回答，「是生日快樂的情況啦，你這個白癡！」

當張謙睿還呆滯的思考著自己到底是不是今天生日，他的兄弟朋友親戚知己都已經全跑過來，包圍著他，把一整首生日歌唱完。

張謙睿收過每個人的祝賀，逐一和他們擁抱、道謝。就在今天他感受到很久沒有體會過的幸福，雖然一路走來出現了很多困難，但感恩的是在他生日當天，還有一群人會花時間和心思幫他搞一個驚喜的慶祝派對。在他說完他的感謝之後，他就看到有一個跟他差不多一樣高的蛋糕，豎立在車站的中間。其他人叫他快上前切蛋糕，他欣然接受。

由於蛋糕實在是太巨大的關係，他草草的切了一刀之後，就沒辦法慢慢的把它切好，平分給在場所有的朋友。於是他只能用手把蛋糕一點一點的拿出來品嚐，感受了它的味道之後，就開始把一小塊一小塊的蛋糕，拋到身邊各個朋友的臉上。頓時又是一陣歡笑聲，音樂還不停的播放著。

這時又有一個人在他旁邊問他，「要再來一杯嗎？」

張謙睿趕緊說好，回頭準備把酒接上，他就認出跟他說話的那個人，原來是第一天在車站裡坐他旁邊看報紙的那個人。他這次沒有拿著報紙，卻換上一套整齊的晚禮服，手拿著酒杯。

「謙睿，生日快樂，還記得我嗎？」

張謙睿稍作遲疑，「我記得，你今天怎麼穿成這樣呢？」

「幫你慶祝啊，一年才一次生日，我當然要穿得體面一點吧。怎麼？不好看？」

「還不錯，挺合身。但到底我是不是跟你有甚麼關係，然後我又忘記了？」

「哦，我還以為你已經想起來了，原來你還是傻頭傻腦啊。」

「我想了兩天，始終想不起來。我在現實裡應該是認識你的對吧？」

「我跟你爸當年一起偷渡去澳門，他救了我，之後我們就成為好兄弟，我還一直看著你長大啦。」

張謙睿凝視著他臉上的細節，幾秒鐘後恍然大悟，「真對不起，原來是你，因為我看見的你長得比較年輕，很不好意思。」

「想起就好了。你記得在你父親去世之後，我有去找過你嗎？」

「有嗎？我都想不起來了，是多久之前的事？我們有經常見面嗎？」

「那不要急，你先喝完這一杯，我再慢慢跟你說。」

張謙睿拿起酒杯，一口就把酒乾了。

「我可以了，請你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