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虯髯客傳〉談選擇:人生存在著限制，但也永遠有選擇。

隋末天下大亂、群雄割據，紫衣美女紅拂、少年英雄李靖於靈石客棧與乘著跛腳驢子而來的虯髯客相會。作者杜光庭用寥寥數語勾勒出三人活靈活現的英豪氣概，就像一卷描繪生動的彩色連環畫，由一個人物引出下一個人物，流暢而設計精妙的情節如瀑布般傾倒流瀉，呈現出一種令人神往的古典武俠韻味。

對大多數讀者來說，〈虯髯客傳〉的精彩之處在於前半段風塵三俠的相會，我從「選擇」這個切入點來看紅拂、李靖、虯髯客，在人生的種種機緣與限制面前做出選擇，正好代表了三種不同的答案，那便是創造、接受與捨得。

有些人會說，紅拂的成功在於她找到了可以託付終身的良人李靖，我認為這個回答對、也不對。勇敢追求愛情當然是獲得幸福的管道之一，但也絕對不是唯一的途徑，只是在充滿限制的古代社會，女性的生存方式有限，婚姻極大程度主導了一個女子終身的幸福。

假若紅拂出身在現代，憑著她的美貌、聰慧和行動力，想必能在職場上創造一番成就，她的人生能開啟更多有趣的篇章，但在她所處的時代下，尋找適合的對象仍是改變命運的最好途徑。

在限制面前，紅拂的選擇是「既然選擇太少，那就勇敢去創造。」她雖有著天生的優勢條件，就是不施脂粉也能讓男人「驚為天人」的頂級美貌，但也存在著種種劣勢，在出身決定婚姻，婚姻決定命運的社會體制下，紅拂只是楊素府上的家妓，身分可以稱得上卑微，就算擁有美貌和才華，也有可能僅僅被視作玩物。

但是紅拂並不甘心屈居於此，她想開闢出屬於自己的幸福道路，所以她敢於「夜奔李靖」。換位思考紅拂的處境，就算先天條件佔優勢，夜奔仍然存在著諸多風險，有可能被拒絕，也有可能事後發現看走眼，但她仍然選擇了冒險。其身上所展現的對於人生主導權的追求與決心，使得她在諸多處於等待與被選擇的古典小說女主角中，成為一顆特別閃耀的星星，令人難以忽視的存在。

相較於紅拂的積極主動，李靖在故事中其實一直是被動接受方的角色，他在愛情和事業上分別遇到了兩大機緣，一個是半夜有絕世美女來敲門說要嫁給他，一個是驚天富豪決定把所有財產送給他，讓他輔佐明君。以此來看，李靖的人生就像武俠小說裡面的主角，不慎墜落懸崖都能發現武功秘笈。開外掛的人生對一般人來說有何參考價值?絕大多數人這輩子當然不可能有李靖所的幸運，但從李靖身上也能看到接受的藝術。

紅拂夜奔，李靖並沒有馬上被美色沖昏腦袋，相反地，他很仔細地觀察紅拂，又詢問了她的諸多訊息後仍然心有存疑，畢竟紅拂的身分特殊，是楊素府上的家妓，過了好幾天「聞追訪之聲，意亦非峻。」才慢慢放下心來。

虯髯客的無禮闖入，李靖沒有馬上發怒，而是「怒甚，未決，猶刷馬。」決定先觀察才做出行動，等到確認虯髯客雖然行為狂放，但也是位俠客之後，面對虯髯客的考驗「於是開革囊，取一人頭並心肝；卻頭囊中，以匕首切心肝共食之。」李靖並不畏懼，也不慌張，因而贏得了虯髯客的認同。

李靖憑藉著自身的人格特質，獲得紅拂和虯髯客的欣賞，這是他能夠獲得機會的原因，而他面對機會的態度，決定了是否能夠改變命運。從李靖面對機緣的態度來看，他是個極為謹慎和大膽的人，也是因為如此他才能在未知的危機或轉機面前，小心判斷，果斷接受。

雖然就故事合理性來看，虯髯客單單憑藉著面相學放棄統一天下的夢想，及苦心經營多年的事業不是很能讓人接受。不過了解創作背景就會知道，作者杜光庭正親身經歷著安史之亂後藩鎮割據的混亂局面，所以小說的重點其實在宣揚大唐王朝的正統性，即使像虯髯客這樣的英雄豪傑，而且擁有著數不盡的財富，一見到李世民仍然必須「吁嗟而去。」認定李世民為真命天子，心甘情願不與之爭奪天下。

但我們不妨給人生一個假設性的命題「如果你明確知道努力很久的目標必定失敗，該如何做出抉擇?」並不是所有的努力都會獲得回報，這是人生的限制，而我們又該以什麼態度去面對失敗呢?不只是事業上，虯髯客在愛情上也面臨著同樣的考驗，雖然故事沒有明說，但從虯髯客對紅拂的長久凝視、大力誇讚、關心照護來看，他對紅拂是有情的，只是因為紅拂已經先選擇李靖而作罷。

面對愛情和事業，虯髯客都處於不得不放棄的處境，命運並沒有站在他這邊，但虯髯客的難得處就在於他沒有成為一名哀怨的輸家，反而活出了自己的另一番精彩。

為何他能夠如此瀟灑呢?我認為根本原因在於，虯髯客對人生本來就有著更寬廣且崇高的追求，所以他才能夠不計眼前得失，開拓出新的境界。比起自己能不能成就霸業，他更在乎天下是否太平，所以選擇拱手讓江山，去東南尋找新的機會；比起能不能得到紅拂，他更在乎大家是否幸福，所以選擇不奪人所愛。當你對人生的成敗得失有著更寬廣的定義時，便不容易被束縛，這時你便有了更寬敞的道路。從〈虯髯客傳〉來看，人生存在著限制，但也永遠有選擇，每個人都可以用他所選擇的方式接受並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