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記(下)

18：00以後，濃黑包覆排雲山莊，氣溫往下掉，大家都窩在寢室。山上大哥大訊號很好，4G上網無礙，但没帶行動電源，需節電，早早關了機，儘管才7點左右，没事幹也只好睡了。預定01：30起床，02：00吃早早餐，02：30出發，此時就寢其實差不多。昨夜失眠的陰影還在，腦袋也始終昏昏的，對能否睡好很没把握。張主任說，反正在高山上多半無法睡，躺著有休息就好！這種｢同病相憐｣的話很讓人｢安慰｣。報到時我進房間早，選了一個獨立角落的下舖，兩側無鄰，外來干擾降到最低，應該很好睡了吧？可天不從人願，一直提醒自己放鬆，所以一直清醒；刻意靜躺著不動，越來越焦燥，不如翻個身再好好躺；心唸著不要看錶，但還是瞄一下過了多久......如此週而復始，失眠的輪旋曲。

雪上加霜的是房間關得嚴嚴實實，天氣太好，外面溫度没想像低，至少有10度，體感應該更高，又没風，室內漸覺悶熱缺氧，拉開睡袋改善有限，真是漫漫長夜！終於過1點了，聽對面上舖略有動靜，趕忙翻身而起，著裝、收睡袋，可能大家都在等這一刻吧！室內立即一片窸索。抱著些微希望看手環睡況分析，這下没｢驚喜｣了，深眠24分鐘，得分53，只比10%的使用者睡得香，有史以來最低。02：00的早早餐是罐頭、肉鬆的滋味，有個小饅頭，昨晚乾飯煮成的熱粥，此時也吃不太多，就這麼缺眠半飽地準備上路。

張主任的兩位同事打定主意只到排雲，不需考慮！桂蘭、文心則直攻主峰，不去北峰。我內心的期望是她們03：00左右跟著其餘山友行動，我等3名男士02：30出發，無奈兩位女士硬要當｢拖油瓶｣，說一起到主北岔路再各走各的。我們較預定時間晚了10分鐘才戴著頭燈上路，離主峰雖僅2.3K，但都是之字形陡坡，空氣稀薄又多少帶著高山症，走來並不輕鬆，很快就｢撞牆｣了，我的經驗是不要休息，緩緩一步步走下去便能儘快克服，太常停歇，反倒難以｢越牆｣，每次都要重頭來過。張主任可謂健步如飛，我居第二尚稱穩健，兩位女士有些跟不上，三不五時得停下喘口氣，malima則深諳｢慢活｣之趣殿後，不時聽到他喊｢一顆流星｣、｢又一顆｣...，我全副心思都放在北峰日出，哪有這個閒情逸致？眼看時間一分分過去，不覺｢心急如焚｣，而第一快腳張主任甚至幾番往回走查看狀況，表情頗無奈，卻仍言不由衷地說：｢没關係，慢慢來，不然只到主峰也可以！｣我才不要咧！

總算在04：45左右將女士們｢護送｣到主北岔路廊道，請她們稍做等候，彼時後頭登峰隊伍的長串光點正逐漸接近。｢護花｣任務既已完成，我與張主任立如脫繮之馬衝下約300公尺的主峰陡坡，那管四週無邊黑暗和腳下壘壘亂石！malima照習性殿後。｢我一下碎石坡往北峰走就反悔了！｣後來他說。總之，彼時我一心只要趕上日出，顯然張主任有志一同，儘管望塵莫及，仍窮盡洪荒之力，尾隨著他跨大步埋頭向前，所幸心肺、體力的障礙牆終於撞破，頓覺全身都輕盈起來，不忘偶爾稍停意思意思呼喚malima，確定他還｢活著｣！知其｢兩光｣相機與手機在當時的低溫下已無法運作，而我的D3S完全没問題，只要捕捉到難得鏡頭，就可分享團隊，衝鋒有理！

從主北岔路到北峰頂約2.2K，我們一路｢狂奔｣，05：15穿出杉林來到北峰山腳，這裡視野全無遮擋，朝東望，天際已呈橘色帶狀，向上擴散泛青。迎接日出必無問題，開始放慢腳步。05：30後，太陽雖尚未躍出海平面......，呃！這個海是雲海啦！東方的天空已頗明亮，到05：43左右，整個天空都泛魚肚白了，環顧四週，不得了，到處是雲海！因方位的關係，北峰比東、主峰更早被照亮，只是光線顯得蒼白。05：56：02，太陽從雲海露頭，05：57：36見到完整的圓，此後光線色澤漸漸溫暖，最美的時候，把北峰染得通紅，又在主峰東面抹了層淡淡胭脂，雖然幸福的｢暖紅光陰｣只有7、8分鐘，但當下感到自然如此神秘、偉大，卻觸手可及；如此肅穆、美麗，卻慷慨可親。心醉神迷中，聽到張主任在後面不斷喃喃自語：｢太美了！太美了！從來没遇過這麼好的天氣......｣接著他打開手機視訊，對老婆實況轉播：｢妳應該上來的！妳應該上來的......｣

四下觀望，忽見西邊一座藍色尖峰突出雲海之上，感覺竟比玉山還高，心想是哪座百岳啊？定睛細瞧，原來是背後某座山的投影，想起那年爬奇萊，雨後乍晴巧遇觀音圈，轉頭對malima脫口而出：｢哇！會不會再碰到觀音圈？｣｢没下雨，不太可能！｣他說，唉！我也知道。但西邊的雲海也很可觀，我｢認出｣一處環山雲瀑和一朵｢蕈狀雲｣。殿後的malima除了數得5顆流星，還在北峰腳遇見黃喉貂，可惜手機、相機掛點，只能用眼睛攝入腦海。來到氣象站前平台，碰到第一晚在東埔山莊就打過照面的德國人，他第4次來台灣自助登山，malima曾邀他同行，對方顯然習慣獨來獨往，而他知道先來北峰迎日出，還是malima告訴的。不簡單，一個人帶著本指南上來，運氣超好，除了賞攝台灣最高峰群的日出、雲海，更拍到了黃喉貂，興奮地秀照片給malima看。氣象站週邊，尚有些睡遲的法國菊綻放，為山景增添色彩。

昨夜張主任就說，到了北峰，一定要去一次北北峰，它雖未列名百岳，但可一次｢平視｣玉山主、北、東峰，至少也要拍個｢到此一遊｣照，他之前來這麼多次都没去，總感到遺憾。於是三人續前進北北峰，直線距離約300公尺，坡度和緩，相較北峰，是碟可口小菜。

【10/31 06:29:26，從北北峰向東南看雲海。】

從北北峰再回到氣象站不過07：30左右，但頂上萬里無雲，陽光已顯炙烈。開始往回走，張主任頃刻不見蹤影，我居中，與殿後的malima距離也慢慢拉開，從來爬大山没有邊走邊談笑風生這回事。此時北峰迎接日出大景的亢奮已沉澱，徹夜難眠又中宵急趕山路的疲態初露，況日頭毒厲，大半無遮蔽，汗流浹背，駱駝也要忍不住頻頻喝水，卻因只帶了約400CC，只敢小口啜飲，長路漫漫！途中不難望見通往主峰的羊腸陡道，心中没有什麼特別感覺，直至來到碎石坡下抬頭一看，不禁氣衰腿軟、｢萬念俱灰｣。然而當下呼天不應、叫地不靈，只能腦袋空空、眼神呆滯，手拉鐵鍊，一步一步往上爬，直線距雖也是300公尺，卻好像没有盡頭。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見上方有聲音傳來，舉起頭，是小小一點的張主任站在主北岔路口，問我上不上主峰？他已去過並等了很久，因為要帶同事下山，必須先回排雲了！我反射答道不上主峰，請他自便，於是他一溜煙地不見了。此時，想到既然聽得清對方說話，彼處當不遠矣，大感鼓舞，再堅定意志邁步，終於抵達岔路標柱下，看看時間，碎石坡耗費29分鐘，怎麼遠比感覺要短。剛才說不登主峰，看著指標上的｢0.2k｣，不覺猶豫起來，都到這裡了，誰知道上面還有什麼驚喜呢？一咬牙，朝主峰走去。雖然鐵鍊、碎石、峭壁、窄道橫在眼前，但只要步步為營，也没什麼困難。不過一個登山高手的朋友某次帶了個澳洲律師上來，就是走到風口附近，仰頭一看，肝膽俱裂，堅持下山了。才經過碎石坡的｢淬煉｣，往主峰之路相對輕鬆，我依舊頸掛相機，偶爾停下拍照，花了約半小時登頂。

不用懷疑，這種大晴天，在全台灣離太陽最近的稜線，早已曬得七葷八素，而最後一小口水在剛站上峰頂時就喝掉了，印象中此生没這麼渴過，大概近年勤打八段錦，駝背改善，｢駝峰｣自然萎縮了。我等著malima上來，除了互相拍照存證，更冀望他的水！但不知一早才下碎石坡就反悔的他會不會出現？如果一直不見蹤影，多久該下山？好在約20分鐘後他仍穿著大紅外套，頹頹然地來了，二人相見，彷如｢隔世｣。｢還有水嗎？｣劈頭就問。没有！一旁聽見我們對話的女士說：｢要不要我給你們一些？｣我還没答，malima便說不用，但過了5分鐘，大概覺得難熬，又回頭向她要，二人就這麼可憐巴拉地將善心女士｢施捨｣的約200CC水分飲了，自是遠遠不足，反倒越喝越渴。天氣好，甚至幾乎没風，據說日出前後的主峰人滿為患，要在標高石旁拍照很有的排。此刻已清靜了，只有5、6個人，包括在孟祿亭遇到的前一晚睡塔塔加停車場的年輕夫婦，他們還帶了國旗上山，最近似乎有此流行。

10：15左右，又上來一群約10餘人，我和malima要下山了。仍是腿長的我領先走，兩人越拉越遠。日頭赤炎炎，強烈渴感持續，帶了些乾糧，但一想到｢乾」就没胃口。雖然是下坡，但也只能勉強拖著步伐，無盡的之字轉折，老覺得里程牌標錯了，哪可能走得這麼慢？實在渴得受不了，不得已暫停，從背包翻出酸梅吃一顆，再走了200公尺，突然發現登山杖怎不在手上？在半虛脫的狀態下真是｢如喪考妣｣，想算了不要了，但即使不是D3S仍捨不得，只好忍著氣自己，幹幹地回頭爬坡去拿，重返取酸梅點拿回手杖，心想含梅不但無法止渴，還害老夫來回多走了400米！這時malima到了：｢你可以打電話叫我拿丫！｣得知情況後他說。｢有想到啊！但你的手機不是不能用？｣｢呃！對厚。｣

回到排雲山莊，二話不說先灌了三杯溫水，超過1000CC，我從來不這麼個喝水法的。此時山莊是舊人已去、新人未來的清寂，上下週遭巡了遍，張主任和同事已離開在預料中，但也不見桂蘭、文心，問了櫃枱，她們留話先走了，其實是聰明的決定，早出發可以慢慢來，不必跟著大男人急急趕路。和malima也没興緻弄吃的了，我把帶著的兩粒蜜香蘋果分他一顆：｢脆甜多汁，非常好吃，本來想4人平分的，算她們没口福！｣不過，兩位女士生平初登玉山就成功，又碰到大好天氣出大景，太幸運了，吃不到蘋果算什麼？呵！呵！

重整行裝，12：30左右下山，因要趕在16：30前到登山口搭接駁車，行程必須嚴加管控，甚至有一半路途我把相機收進背包裡。

回程就只在大平台休息了約15分鐘，喝些水，啃半個乾冷硬的饅頭，還是雯琦為第一天中餐準備的。從大平台再上路時，malima要我只管先走，也對，到登山口可以請接駁車等他。但漸漸無法專心致志地前進，天氣不單單是晴空萬里的好，15：00後，山間嵐霧又起，而且太陽仍兀自高掛藍天，分明就是會再發展成彩色雲海的樣子，忍不住再取出相機掛頸，只儘量節制快門。

16：10出登山口，有輛接駁車等候，司機先生迎過來，問我是否○○團？｢不是，我没預約！｣能搭嗎？當然可以，只要付100元。他所等待的團體陸續出來，我認得部份是離開主峰時才上去的那批，已經湊滿一車，準備發動，這時又來了一輛，我告訴那車主後有malima此人，他說還好幾個没到呢！車抵塔塔加鞍部停車場，一看西邊谷間盡成雲海，與昨晨所見景象大異，匆匆和在涼亭休息的桂蘭、文心打個招呼，即奔赴邊緣攝影，其他遊人也都面露興奮地湊來，可惜近處樹叢多，不好取景，拍三、兩張作罷，反正此行雲海已飽足。malima果真搭下一接駁車到，4人稍作整頓，登車下山，不想才走不過幾公里，忽見西邊雲海幾與路齊，簡直伸手可及，忙臨停，和兩個女人橫跨馬路，憑欄拍攝，幸此時新中橫幾無車輛往來，因已過17：00，恐回家太晚，拍個幾張便自制收手，但知我者malima，說大景難得，不急，盡量拍吧！既如此，就不客氣了，逕留他們三人在車上等候，沿欄大拍特拍，夕陽漸沉，雲峰帶金，東突西湧，幻化不休，忽然暴漲向我撲來，瞬間瀰漫前途，已無可拍，乃返車，於特大濃霧中緩緩下山，實則我們是行駛在雲海中吧！

直唸著返家前在水里的野鴨谷慶功宴，時間難料並未定位，19：00趕到水里，幸好時間還早，但進餐廳一問，廚房已經收攤正在清理，不接客，這什麼遠古荒村啊？霎時不知如何是好。malima想到河岸多年前去過的一家｢櫻｣日本料理，口味尚可，趕過去，有開有開，雖然没客人，進了門，malima察覺裝潢怎麼不一樣？果真好記憶，問了老闆娘，才知經營者換人，結果......呃！總之吃起來感覺不像慶功宴，謝謝文心請客，以後再找一天來個真正的登頂慶功宴吧！

回到家已近22：00，看手環紀錄，今天深眠24分鐘，跨41,959步，是這輩子睡得最少、走得最多的一天，駱駝精神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