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鄉記3 ─ 說不出的痛

「老伯剛才又休克了，我們做了搶救，打強心針……」老爸被送進加護病房一個多小時後，醫生突然召集家屬：「…情況不太好……我想請問一下，如果萬一……你們是要他在醫院…還是留一口氣回家？」

「我們要帶他回家！」習佛多年的老媽平靜地說。她開始聯絡本願山助唸團，並吩咐我打電話請留守在家的妻做必要準備。

電話接通，叫了聲：｢老婆……」，我便泣不成聲，久久久久講不出一句話。但那以後，直到告別式結束，我都不再哭了。

老爸撐過了那一天，他總共在加護病房待了10天。

在整個老爸告別人世的過程中，顯現得最悲傷、最心事重重的卻是妻。

｢告訴你，你不能生氣……！」一個守靈夜，妻對我說：｢那一天，我在家裡整理好了，但最後你們没帶把拔回來……我竟感到有點失望……」。這｢黑暗之心」SHOCK了她，從此良心飽受煎熬。

聽完當下，心中有股說不出的痛，但絲毫不是針對她！我一點都不生氣，而且完全能夠體諒，讓一個媳婦承受這麼多，是我這兒子做得不好。｢謝謝妳二十多年來的犧牲……」我抱著她，兩人都淚流滿面。

自認婚後和父母同住，是一片孝心，但實際照顧一大家子生活起居的重擔卻是落在妻的身上。如果只做重要節日的媳婦，時候到了回家住兩天，客客氣氣陪老人家吃幾頓飯，包個紅包，然後揮揮手期待再相見，她一定備受稱譽。只因為朝夕相處、柴米油鹽，因為太認真、太關心，因為成長背景與個性完全不同，才會有那麼多磕碰，在內心深處烙下那麼多傷痕。我提過：｢多次微小的傷害比一次猛烈的傷害更得罪人。」對雙方來說，都是如此。

｢他都活了七、八十歲了，妳還要他改變什麼？由他去吧！要不就改變自己！」我不只一次勸妻。說好聽是知父莫若子，實情恐怕是對他的關懷没有她多，但因為我是｢寶貝兒子」，所以｢有恃無恐」。

｢我當然還是噓寒問暖，但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心了！」妻後來多次對我說。

守靈期間在《西藏生死書》｢對臨終關懷者的叮嚀」一章中讀到，我不知道如果早幾年讀到會不會改變什麼？很可能因為時機未到，根本就視而不見、見而無感！人生這門功課，有待學習、省思的還有太多太多。

然後這樣的句子，在靜謐的守靈夜裡，像電流般流遍全身。我說過我不再哭了，只是眼眶溢滿淚水，到今天寫這篇文章時，也還是如此。

妻是在父親逝後流淚最多的人，當然是！那些眼淚的意義無窮無盡。

老爸在加護病房的最後幾夜，她在病床旁唸《博伽梵歌》第2章，是為他，也是為自己，我也因此而一讀再讀，深入體會至尊主如下的教導，那種說不出的痛就能慢慢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