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毛

老二考高中那一年，天天在門前晃來晃去的流浪狗媽媽在巷口垃圾桶旁邊的小山坡上生了一窩小狗，我們只在經過時遠遠瞄一眼，看著那一窩白白的不斷蠕動的小動物香甜地擠在一起。

我們沒有靠近窩邊將牠們看個仔細，一方面怕狗媽媽以為我們將對牠的小狗不利而攻擊人，另一方面，也不要將人的氣味沾染到小狗身上，免得被狗媽棄養。我心中短暫地浮起了：「我們要不要收養呢？」的念頭，想到曾收養過三隻所碰過的種種麻煩，現還剩一隻，稍許的憐憫心強被壓了下來，只在自己心中感嘆：同樣是媽媽所生，這些小狗一出生就註定當流浪狗的命運。

過了幾天，我傍晚去倒垃圾時，發現整窩小狗遷走了，留下一隻掉在當時沒水的大溝裏，哀哀叫著，我回來跟愛動物的老二說，請她去看，看要不要將牠揀回來養？不知道是狗媽漏掉了？還是故意棄養的？如果狗媽不回來將牠叼走的話，牠窩在溝底必死無疑。「小狗不會算術，牠不知道生了幾隻？」老二將牠抱回來，這麼說著。

小狗眼睛還沒張開，嘴巴張得大大的，不斷叫著，她趕緊將以前餵小貓的小奶瓶拿出來，先泡點牛奶給牠喝，只見牠像餓死鬼似的，搶著吸，一瓶奶三、兩下就吸完了。

接著找了一個紙箱，裏面舖上報紙，讓牠睡在裏面。那年暑假，老大到美國學英文不在家，就將育嬰房設在老大房裏。過了四小時，牠開始蠕動，唉唉叫起來，我們先將尿溼的報紙拿掉，換上乾淨的，然後泡奶餵牠，吃飽之後就安靜睡著。書上說不能將小狗像抱小孩似地仰抱著，要讓牠的前腳趴在我們手上，讓牠抬起頭吸奶。

第二天去買狗奶粉來餵，只是狗奶粉實在太貴，只吃了一瓶就放棄，改用人吃的奶粉，我心中有個疑問：狗奶粉是母狗的奶做成的，還是將牛奶調整成像狗奶的成份呢？這個疑問一直沒得到解答。

過了幾天，又看到狗媽在巷子裏出現，老二趕忙到屋裏將小狗抱出來，放在路上，自己離得遠遠地，口中唸著：「將小狗還給你。」但是狗媽連走過來看看聞聞的動作都沒有，她只好將小狗抱回來，這下真的成了我們家的狗了。

老二高中聯考考完，沒有把握能上公立高中，又去考了北一女夜間部，小狗四小時要吃一次奶，不能將牠放在家裏一整天，我帶了裝牠的紙箱、舊報紙、衛生紙、抹布、垃圾袋、冷熱開水、奶粉等，和老三還有老二託她來幫忙的同學，這麼大陣仗去陪考。

我們到得早，找了一處樹下陰涼的地方，放下紙箱和摺疊椅，看著牠睡得香甜的模樣，覺得十分可愛。唉唉聲開始有動靜了，我先換上乾淨的報紙，接著拿出小奶瓶，先用冷開水加上適量的熱水，放進奶粉，搖一搖，然後一個人抱著，一個拿奶瓶湊進牠的嘴巴，另一個人拿衛生紙負責擦牠從嘴邊流下來的奶水。忙了一陣之後，牠馬上又睡著，我將紙箱蓋子虛掩著透氣，等待牠下一次醒來。

到了下午，天氣很熱，我們移到有冷氣的大禮堂，坐在四周的看台上。我想試試看牠有沒有「危機意識」？會不會避開險境？吃完奶後就讓牠在座位上爬，牠毫不猶豫、勇敢地往前爬，爬到座位邊邊時還是繼續爬，並沒避開，下一步就掉下去，我的雙手已經在下面準備好將牠接住，會不會當時牠是這麼亂爬才跌進水溝裏的？

取名字時，老二說要叫做「臭毛」，嗯！很特別，沒異議，一致通過。她時常在餵完之後，將牠整個舉起來看個仔細，而不是趴在地上看。我的結論是養小狗比養小孩簡單多了，雖然一樣四小時餵一次奶，但只要換好報紙，牠就繼續呼呼大睡，不必陪，也不必教什麼，太簡單了。

牠吃東西一向用「搶」的，雖然沒人（狗）和牠搶。牠稍大會跑會跳之後，總在我們泡好奶還拿在手上，或拿著裝飼料的狗碗時，就迫不及待跳上來從我們手上搶東西吃，有人說，較弱的仔狗在媽媽身邊搶不到足夠的奶吃，這種饑餓的印象一直存在牠腦中不能去除，所以看到食物就急急搶來吃。我一直在想，狗媽媽雖然不會數，但是總聽得到小狗的叫聲，會不會因為牠比較弱，所以淘汰了呢？牠生過幾次病，一直很瘦，雖然吃得不少，胸部的肋骨一根根明顯可見，肚子扁扁的，看過醫生也沒什麼改善，就當牠好動，能量消耗較快吧！

算算牠現在已經九歲，進入中、老年期了，激動的脾氣仍然沒變，只是稍微減低一點強度和次數。它成年後一直和院子邊經過的人、狗處於互不友善的狀態，基於狗的「領域性」，凡有人、狗經過牠的「地盤」，牠一律（對某些人不會）跳起來狂吠不已，人、狗被吠心裏不爽，也回敬回去，時常狗叫人罵、丟石頭、敲圍籬鬧成一團。經過了很久，我才想到要讓「人」了解「狗」，因為狗聽不懂，只好告訴人囉！

經過漫長的考慮和心理準備妥當，下次遇到有人對狗挑釁逗弄時，就開門開窗跟他說：「請你不要逗牠，不然牠會永遠記得你，你每次經過牠都會叫。」遛狗時，遇到有人對狗有踢、打、撥弄的動作時，趕快告訴他：「請你不要用長長的東西揮牠，不然牠會反撲喔！」遇到對面的人有點遲疑、怕怕的神情，甚至只要迎面碰到人，就先主動說：「請你照著你原來的速度走過去，不要理牠，牠不會怎樣。」這麼一來爭端才平息不少。

臭毛後來肚子裏長了大腫瘤，走了之後，也是老二處理的。骨灰拿回來後，灑在院子裏，確定的地點，不跟我們說，骨灰罈還回去。那時候我已離家，家裏只有她跟爸爸２個人住。

回想臭毛在我們家的幾年，伴隨著我們家的吵架史，當我離家，不吵之後，牠的任務完成，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