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清那是什麼感覺,卡洛讓黛立亞治癒身上的傷口之後,在理應入眠的時刻主動來到克蕾諾亞身邊。
或許她想說些什麼,還是問什麼,卻不知如何開口。
「妳叫作卡洛是嗎?」克蕾諾亞就著月光凝視眼前這名人類少女,許是因為誕生自盈滿仇恨的血腥戰場,她對於所有生命都保持一份憐愛;更多的是,卡洛使她感到親切。「我聽獨角獸們訴說過妳的來歷,但究竟是為什麼呢?妳抱著必死決心而來?」
「最初,只是一個夢境……」緩緩道來,卡洛的聲音逐漸輕柔,彷若呢喃。「……所以我決定到這裡來,幫助她找到答案。」
「我感覺到,」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看到的東西,「妳跟愛特羅西亞大人之間……流動著某種說不出來的氛息,這讓她……似乎平靜許多。」
百世紀前所發生的悲劇,三位異色精靈其實都不曾目睹。他們三個在各自贈與祝福之後就因太過疲累而陷入沉睡,直至甦醒,愛特羅西亞大人已被天父判處終身監禁,封印於荒蕪之境那塊連神也不願眷顧的地方。
雖是如此,集全精靈界數十萬年祝福而誕生的銀色妖精仍有撼動這片廣大土地的能力。愛特羅西亞大人逃脫之後,透過震蕩,異色精靈之一的她只感覺到隱約決然的殺氣,卻沒有自己祝福的痕跡—儘管如此,殺意畢竟還是較甫逃脫時減輕許多。
「我不知道那時候究竟發生什麼事,」她在乎的永遠只有那麼一個,「只想愛特羅西亞能找到答案。」這是最初也是唯一的願望。
「妳是這樣重視她,連生命都願意放棄。」克蕾諾亞又開口,那雙眼裡蘊涵的情感和浮動的情緒,她感覺得到。「那麼,妳又在害怕什麼,卡洛?」
訝異對方的敏銳,卡洛有一瞬間不知所措,她想澄清其實什麼也沒有,思緒卻頓住了。
平時盡力隱忍住的,似乎都在克蕾諾亞溫暖柔和的目光下一一釋放出來;在這個氣息與母親極為相似的大地精靈面前,她不由自主卸下過於早熟的堅強心防,面對真正的自己。
思考了很久,她才緩緩啟唇,坦言道:「現在想想,擔心的東西其實有很多。」
卡洛與那雙綠眸對望,忍不住想依賴這個跟自己有相同眼眸的大地妖精。「我害怕自己的身體撐不到愛特羅西亞找出解答那天;也怕自己能力不足無法護衛她甚至只會拖累她……」
她還記得與自己交手的斯文惡魔,那句充滿惡意的提醒成為深刻夢魘--「妳也保護不了她。」
「妳只擔心她,」克蕾諾亞輕聲打斷她,「卻不曾想過自己?」
卡洛呆呆的想了一下,自己?
「我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來到精靈界反而感覺更加自由,我可以盡情跳躍奔跑,享受這裡美麗的一切……這樣很好。」悠悠看著遠方,雖然嘴裡這麼說,卡洛卻突然想起現在絕對正在嘗試用各種可能方法找尋自己的哥哥—肯亞。
從來,她不後悔自己所下的任何決定,但對於那位疼寵自己逾生命的兄長,不免有些愧疚。
「妳的『氣』並不是這麼說的,卡洛。」克蕾諾亞摸摸她的頭,像是對待自己的孩子一般。活過這百世紀,眼前這張臉在精靈看來是如此稚嫩。「捨棄原有的一切帶給妳極大痛苦,儘管如此,妳卻還是陪愛特羅西亞大人走到這裡,究竟是為什麼呢?」
悲憫地望著這個人類少女,什麼樣的感應會如此強烈?她不懂。
一切的起因只是夢境,但據她所知,人類就算以靈魂的姿態,能力再怎麼強大也無法輕易進入精靈界,更框論封印著愛特羅西亞大人的荒蕪之境。
眼前的人類少女卻在無意間辦到了。
「因為我愛她。」就像曾經在黛立亞面前坦承過的,卡洛一直覺得,自己是註定要遇上愛特羅西亞的。一道奇異的引線牽動著她,讓她在夢裡也要到愛特羅西亞身邊靜靜守候。
所以她寧願將所有懼怕收進心底;在遇襲的時候第一個衝上前戰鬥。「我能做的事不多,最少最少,還能替愛特羅西亞擋在刀鋒之下,減緩她可能發狂的時間。」
克蕾諾亞直直望著卡洛,不由產生一股敬意,同時也感覺到無可名狀的熟悉,人類少女身上有種跟自己很相近的特質。
為此,克蕾諾亞高舉雙臂,手指優雅揮動夜空與大地的共鳴,風之妖精開始吟唱世代相傳的安眠曲。
「我祝福妳,」淡綠色光點由克蕾諾亞細緻的掌心竄出,如同雪花般壟罩住卡洛,使得她周身閃閃爍爍,點滴都是自然界積累的善意。「同時也會盡所能幫助妳,因此,請放下擔憂的心。」
克蕾諾亞無法窺見未來,但能察覺一些波動,或許到最後的最後,有能力陪伴愛特羅西亞大人的,就祇有這個脆弱的人類少女。「我相信妳做得到。」
卡洛沉默地接受她的祝福,這股能量強大而且溫暖,被包圍住的她卻感到一陣心寒和悲哀,黛立亞與克蕾諾亞對她的信任在無形中成為壓力。
我到底能為愛特羅西亞做什麼呢?質問自己的同時心裡刀鋒般掠過一些疼痛,卡洛知道時間已經不多了,能量逐漸到達前所未有頂峰的自己卻連與高階惡魔正面戰鬥的能力都沒有。
然而大地精靈又開口,綠眸看著她,語氣裡有請求:「也請妳,陪在她身邊。」
在這時候,卡洛感覺到愛特羅西亞由遠處投注而來的目光,心底流淌著連靈魂都幾乎要納喊起來的哀傷—這份愛有多重,就帶著同樣份量的疼痛—懼怕已是多餘了。
她微笑,想雲淡風輕地答應克蕾諾亞,不意卻落下淚來。
卡洛閉上眼,清楚聽見風裡傳來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