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體被一個惡女搶佔了。
她說,她是我的女兒,來給我報仇的。
她拳打我爸,腳踢我媽,還把要強佔我的雞賊男一腳踢飛。
最後,她拍着我的肩膀告誡我:「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越想越虧,與其精神內耗自己,不如發瘋外耗別人!」
自從學會發瘋,我果然幸福多了。
1.
我爸媽把我賣了。
20萬賣給了鎮上開飯店的龐志濤。
我不同意,我爸就把我綁了起來,關在家裏的糧倉裏,像個貨物一樣,等着龐志濤來驗貨。
我爸說,做人要講誠信,他收了人龐家的錢,就得把我全須全尾地交給龐家。
「給我看好了,別讓她跑了。
「等龐志濤把她睡了,咱就算交了貨了,到時候她是死是活,跟咱就沒關係了。」
我爸跟我媽交代完就出門了。
我媽在我身邊哭哭啼啼:「媽知道你心裏難受,但你不能眼睜睜看着你弟去坐牢啊,他才14歲,他要是去坐牢,他這一輩子就完了。」
我心如死灰,問我媽:「當初,你爲什麼不讓他把我摔死呢?」
我生下來,沒帶把,我爸當即就要把我摔死。
我媽死攔着不讓,讓我爸一腳踹在腰上,雖然保下了我一條命,但我媽也傷了腰,每逢陰天下雨,就疼得要命。
我長到快18歲,這個故事我爸媽就說了快18年。
我這條賤命,能活着苟延殘喘,一要感謝法律,即使殺了自己的娃也要坐牢;二要感謝我媽,把那條法律念給我爸聽。
我總覺得我欠了我媽的。
1天前,我接到我媽電話。
她說她又被我爸打了,這次打得嚴重,躺在牀上好幾天起不來。
我連夜從學校趕回來,發現一切不過是一場騙局。
我媽告訴我,我弟弟在學校裏跟人打架,傷了人家的眼睛。
「現在對方家裏要20萬,拿不出來,人家就要把你弟弟送進少管所。
「咱家的情況你也瞭解,哪拿得出這麼多錢來。
「好在龐家說了,只要你肯退學嫁給他,他就願意拿20萬彩禮。
「志濤那孩子從小就喜歡你,咱兩家又知根知底,這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好姻緣。」
龐志濤初中畢業就去讀了一箇中專,現在在鎮上開了一個小餐館,自己兼職老闆和廚師,這兩年越長越圓潤,已經有往豬頭那個方向發展的趨勢。
而我高三在讀,成績很好,老師都說我是上大學的苗子。
但在我媽眼裏,我跟豬頭龐志濤卻是求都求不來的好姻緣。
2.
我不同意。
我爸揚手就是一巴掌:「給你臉了是吧?!老子讓你嫁誰你就嫁誰,你連命都是老子的,你還敢不同意?!」
我爸在工地上是搬磚的,手勁奇大。
一個巴掌下來,幾乎將我扇飛。
說來也奇怪,我見過我爸在外人跟前唯唯諾諾,屁都不敢放一個,但在家裏脾氣卻格外暴戾。
打起我和我媽來,簡直得心應收。
我從小到大就喫他的巴掌,畏他如虎。
但是我爸對我弟卻永遠笑臉相迎,和顏悅色。
小孩子最是勢利眼,我弟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他是可以騎在我這個姐姐脖子上拉屎的。
我還記得我八歲那年,我弟才四歲。
他喫蘋果,就讓我喫他喫剩下的蘋果核。
我不喫,我弟就哇哇大哭。
我爸二話不說,一巴掌扇在我頭上,硬逼着我把整個核吞下去。
我弟在一邊看得拍手大笑。
我爸也笑得一臉褶子:「這小子真是有出息,這麼會玩。」
曾經我以爲,只要考上大學,我就能逃離這一切。
所以再難我都咬着牙學習。
我成績不錯,高中學費全免,再加上我初三班主任好不容易給我爭取到的好心人資助,我爸才勉強讓我讀到高三。
當然,前提是好心人每個月給我500塊錢的資助,都進了我爸的腰包。
即便如此,我爸依舊罵罵咧咧。
「女孩讀這麼多書幹什麼,還不是賠錢貨。
「早點進廠打工,早點給老子掙錢。」
爲了安撫我爸,爲了保住我好不容易得來的學習機會,我不得不一次一次給他畫大餅,向他保證:「我考上大學,將來有本事,掙大錢,才能成爲我弟弟更大的依靠。」
明明再堅持一年,我就可以徹底逃離。
但我弟卻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打壞了人家的眼睛。
這一刻,我只想問問賊老天:「爲什麼?
「爲什麼我只想像一個普通女孩那麼活着,考一個大學,找一份工作,自食其力,就這麼難?
「爲什麼我要生在這樣一個家庭,攤上一對這樣重男輕女的父母?
「爲什麼,我生下來,不乾脆被掐死得了?」
這麼多年,我一直都在忍耐。
爲了少喫巴掌,我在我爸跟前一貫唯唯諾諾。
但那一刻,我不想忍了。
我告訴我爸,有種他就打死我,只要打不死我,我就絕對不嫁給龐志濤。
後來,我爸狠狠把我揍了一頓,拳打腳踢,污言穢語。
我爸打我的時候,我媽像從前無數次那樣,只是在一旁哭,邊哭邊說:「你求求你爸啊,就說你錯了,你不敢了。」
呵呵。
我咬死牙不吭聲。
後來,我爸不知道是打累了,還是真怕把我打死賣不上價了。
他終於住了手,卻把我綁了起來。
他跟我媽說好好看着我。
他自己則跑去隔壁龐家,通知龐志濤來收貨。
我爸走後,我媽對着我又是一頓哭。
哭她命苦,哭我命苦,哭女人命苦。
我求她把我放了。
她又支支吾吾表示:「你跑了,你弟弟怎麼辦?
「你是她親姐,你不能眼睜睜看着她去坐牢呀。
「咱們女人這一生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苦命的閨女啊,你就認命吧。」
其實我早就應該知道。
我媽縱使愛我,她的愛也稀薄有限。
哀莫大於心死。
我爲什麼還要活着呢?
不如死了清淨。
可是這個時候,我聽見自己說:「認你媽。」
我跟我媽同時愕然。
我媽愕然,是因爲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反駁過她的話。
我愕然,是因爲,這話根本不是我說的。
3.
我望着佔據我身體的另一個靈魂目瞪口呆。
女孩烈焰紅脣,肆意張揚,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
「你誰啊你?」我張嘴問,當然沒有發出聲音。
好在女孩聽到了,她涼涼地看了我一眼:「對付你爸媽這種老垃圾,死根本沒用,你死了他們照樣拉你去配陰婚你信不信?
「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越想越虧,與其精神內耗自己,不如發瘋外耗別人!
「你啊,要跟我學的地方還多着呢。」
女孩用我的眼睛斜睨着我媽:「你自己賤命,嫁了個慫貨,還拿着當個寶,別他媽拉上我!」
我媽被她罵愣了,眼淚像決堤了的潰壩:「妮子,你怎麼能這麼說我?我是你媽啊。當初要不是我攔着,你早被你爸摔死了,你這麼說你媽,你沒良心啊!」
每次我惹我媽傷心,我媽總會把當初的事情拎出來說一遍。
她的腰傷與眼淚,壓得我踹不過氣來。
我只能一天比一天沉默。
只聽女孩冷哼一聲:「我求你救我了嗎?!
「生在你們這種重男輕女的垃圾家庭,我還不如生下來就被摔死,早死早超生,早死少受罪!
「你以後少在我面前自我感動,說得你多偉大似的。你要真是個稱職的媽,那個王八蛋打我的時候也沒見你攔着啊?!
「你跟那個王八蛋就是爛鍋配損蓋——一對垃圾,可別在這裝偉大的母親了,收起你的眼淚,噁心!」
我媽被她罵得懷疑人生,嘴巴張了又張,最後拉着女孩的手說:「妮子,跟媽這兒痛快兩句就算了,一會兒你爸過來,可不要嘴硬,嘴硬是要喫巴掌的!」
我媽話音還未落,我爸就帶着龐志濤進了院子。
女孩甩開我媽的手,盯着龐志濤,皺眉:「死豬,受死吧!」
我爸先龐志濤一步進門,進來就對我媽說:「姑爺來了!」
那語氣、那表情,彷彿龐志濤就是財神爺。
我媽也一改之前的愁苦,臉上堆了笑,問龐志濤餓不餓、渴不渴,要不要喫水果。
幾個月沒見,龐志濤顯然更肥碩了,肥頭大耳,一腦門子油呼之欲出,讓人見了直犯惡心。
他根本不搭理我媽,只管色迷迷地瞅着我——的身體。
「喫你媽畢!」女孩嘴裏低聲咒罵,但我爸媽面不改色,我估計她的心聲只有我能聽到。
就像,我的心聲只有她能聽到一樣。
龐志濤,欣然接受着我爸我媽的款待,同時不住拿眼瞟「我」。
那目光,彷彿是一頭惡狼,正在盯着一頭嫩羊。
如果不是置身我自己的身體之外,我可能還看不了這麼分明。
我身體裏的女孩,則板着面孔,直勾勾看着龐志濤,一副要殺人的目光。
我爸看着龐志濤的猴急模樣,馬上心領神會,拉着我媽就往門外走:
「咱倆出去,讓他倆聊。」
我媽有點猶豫。
我爸一把將她了一個趔趄:「出去!」
我媽嚇得一哆嗦,乖乖跟我爸走了。
不到三秒,糧倉的門已經關上了。
聽聲音,還在外面上了鎖。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的父母,這就是想讓龐志濤直接把我給辦了呀。
龐志濤顯然對此心知肚明,門一關,他的手就攀上了我的肩膀:「曉枝,我是真心喜歡你。
「你就從了我吧,我肯定會對你負責的。
「雖然我沒文化,但我有本事啊,不比那些大學生差。
「我知道你想考大學,但現在的大學生那麼多,畢業就失業,好多像你這樣的女大學生爲了個蘋果手機都肯出來賣,我在外頭這些年,接觸的多了,你何苦遭那個罪。只要你跟了我,你現在就是老闆娘。」
龐志濤說着說着,手就不老實地探向了我的胸。
一副恨不能把「垂涎欲滴」四個字刻在臉上的表情,讓我幾欲作嘔。
而我身體裏的女孩,卻並沒有反抗。
也是,我的身體還被綁着呢。
我衝上去想要推開龐志濤的手,可我發現,我的行動對他一點影響都沒有。
無計可施的時候,我看見龐志濤的臭嘴,湊到「我」的脖頸處,猛地一嗅,然後一副沉醉的表情。
就在我急得沒着沒落的時候,只見我「哇」一聲哭了:「龐志濤,你不是喜歡我嗎,你就這麼喜歡我的?」
龐志濤口手不停:「我真喜歡你,我要不喜歡你,我捨得給你拿20萬彩禮?」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弱下來,甚至嬌滴滴的:「可是言情小說裏不是這麼演的,而且,我……我還是第一次。
「就算沒有玫瑰花瓣,至少也得讓我洗個澡吧。」
親耳聽到自己的聲音說出這種話,我簡直要羞愧至死。
我雙眼瞪着那女孩,不明白剛剛還嫉惡如仇的她,爲什麼會說出這種話!
我衝她大叫,幾乎破了音:「你幹什麼?!你不是說,要替我好好活麼?!」
而她對我的話充耳不聞,兩眼含淚地望着龐志濤:「你今天要是逼我在這裏成了事,我一輩子過不去這個坎。
「我已經這麼慘了,親爹親媽不拿我當回事,我後半輩子就指望你了,你要是對我也這麼潦草,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再說了,我已經兩天沒洗澡了,你聞聞,我都臭了,哥哥要個臭婆娘嗎?
「你把我解開,我去洗個澡,洗得香香的、軟軟的,不好嗎?」
這一聲「哥哥」,叫得龐志濤骨頭都酥了,他甚至結巴了起來:「曉枝,你,你,你真願意跟我?你爹說你不願意,讓我跟你生米做成熟飯,你就跑不掉了——」
女孩用我的眼睛衝龐志濤眨眨眼,又要哭:「哥,你誤會我了,我那是跟我爹鬧脾氣。實話告訴你吧,我就是不忿我爹跟你要那麼多彩禮,他養我統共沒花幾塊錢,你給他20萬,憑什麼呀?那錢可是咱倆的。」
女孩這話,可真是說到了龐志濤心坎裏:「真沒想到,曉枝你這麼賢惠,我娶你可真是娶着了。」
女孩借我的眼睛白了龐志濤一眼,且嗔且嬌,風情萬種:「那你還不趕緊給我解開。
「你今天要是在這跟我成了事,就真中了我爹的圈套了,那20萬可就真一分也拿不回來了。」
龐志濤深以爲然,忙不迭給我鬆綁:「曉枝,你可真是太爲我着想了。以後我當老闆,你當老闆娘,我保證——」
「保證你媽畢!」隨着繩索的滑落,女孩徹底變了臉,不但兜頭劈了龐志濤一腦瓢,還直接用繩索勒住了龐志濤的脖子。
龐志濤被這突如其來的擊打整蒙了,一時間竟然忘了反抗。
眼見繩索越勒越緊,龐志濤直翻白眼,女孩終於鬆了手。
然後,搶走了龐志濤的手機。
「喂!110嘛,救命呀!楊家屯下街198號院有人強姦,快來救命啊!」
龐志濤因脖子被勒猛烈咳嗽,鼻涕眼淚跑了滿臉。
女孩衝我眨眨眼,解開我原本束起的長髮,一腳踹開糧倉的大門,哭着喊着就跑出去了。
我跟出去,只見不遠處,我爸我媽正坐着刷手機曬太陽。
看來,他們在等龐志濤把生米煮成熟飯的結果。
見「我」跑了出來,我爸咒罵了一句,一個箭步衝「我」追去,顯然,他是怕「我」跑了。
女孩跑得很快,彷彿對我家的地形瞭如指掌,她跑進廚房,很快就操了一把菜刀出來。
我爸追上前,她不管不顧劈頭就是一刀:「不讓我活,今天誰他媽也別想活!」
女孩的狠戾寫在我的臉上,此刻宛若惡鬼轉世,生生讓我爸退後了好幾步。
我媽更是壓根不敢靠近「我」,只是不住地說着「造孽」兩個字。
「你這個妮子瘋了?!」
面對我爸的質問,女孩哈哈一笑:「我他媽就是瘋了!想把我賣了?先看看你們有沒有命花這個錢!」
我爸媽被女孩的氣勢所懾,誰都不敢近前。
此時,龐志濤踉踉蹌蹌從糧倉裏跑出來,渾沒看清女孩手裏的菜刀,不管不顧地向女孩衝過去:「楊曉枝,你完了,我今天不把你辦了,我不姓龐!」
龐志濤生得龐大魁偉,剛纔女孩仗着偷襲佔了他的上風,此刻正面迎上,我不禁爲女孩捏了一把汗。
女孩扭頭就跑,但跑的方向卻不是大門口。
還沒等我提醒她,只見她順着露天樓梯已經躥到了屋頂上。
然後抽了一根用來晾糧食的木架子,對着還在樓梯上的龐志濤就砸了下去。
龐志濤被砸得措手不及,直接滾下了樓梯,摔得起不了身。
女孩一屁股坐在屋脊上,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來。
4.
「強姦啦!殺人啦!
「出人命啦!」
「我」炸着嗓子這麼一喊,鄉鄰們都跟聞到腥味的鯊魚似的,陸續從家裏聚集到了街上。
「楊鐵懷、徐慧芳夫婦買賣人口,非法拘禁,龐志濤強姦未成年少女,我已經報警了,請父老鄉親們給我做個見證!」
我知道女孩想利用輿論來威懾我父母。
但是,真的有用嗎?
一個村裏住了幾十年,每家每戶之間彼此幾乎沒有祕密。
我家是什麼情況,我父母待我如何,在場的鄉親們沒有不知道的。
甚至我父母收了彩禮要把我嫁給龐志濤的事也早就傳得沸沸揚揚。
誰會管呢?
誰會願意爲了我得罪我的父母,得罪龐志濤?
況且,輟學打工,給家裏掙錢,等到適嫁年齡再給家裏掙一筆彩禮,然後嫁到別人家繼續發光發熱,生孩子,養兒子,直到這一生燃盡,原本就是村裏女孩子們的既定命運。
原本,還在讀書的我就已經是個異類了。
「女娃能識倆字就行了,還讓她考大學?喫飽了撐的。」
我不止一次聽見別人這麼跟我爸媽說。
所以,怎麼能指望這樣的人會來救我呢?
我毫不懷疑,在場的不少人,還會羨慕我的父母能把我賣上一個好價。
我想告訴女孩,這都是徒勞,讓她趕緊跑的時候,龐志濤終於從地上爬起來。
他氣急敗壞地指着女孩大罵:「你這個臭婊子,你父母收了我的錢,你就是我的人了,你別以爲我收拾不了你!」
說着他就又要衝上屋頂,同時還不忘惡狠狠地瞪向我爸媽:「你們愣着幹啥,還不趕緊給我把人抓下來,今天我要弄不到人,20萬你們一分都別要!」
提到錢,我爸媽終於不再發愣,我爸隨手抄起一根木棍,氣勢洶洶地跟在龐志濤後頭。
看上去,他比龐志濤更想要我的命。
警察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來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管這種家事,在場的人又根本指望不上。
我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就聽女孩大喊:「有某音,某手的,趕緊發啦,讓全國人民看看這對禽獸父母,爲了兒子,逼還在上高三的親閨女嫁給這樣一個死胖子!
「我不願意,他們就打我,囚禁我,還把龐志濤這個禽獸弄到家裏來強姦我!」
被女孩這樣一提醒,不少人意識到眼前這一幕正是流量密碼,紛紛拿出手機,開始直播。
龐志濤和我爸媽不知道是沒注意還是不在乎,還在向我的身體迫近。
而女孩一邊衝他們狂扔玉米棒,一邊口吐蓮花。
直播這一招還是很管用的,我眼睜睜看着村支書他兒子的直播間人數陡增,幾分鐘內就破了萬人。
熱心網友們紛紛詢問,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居然有這種舊社會的喫人現實。
還有網友讓發地址,說要發動附近羣衆趕來救援。
可一心想要賺取流量的「博主們」,則只顧舉着手機,顯然不打算幫助我。
女孩卻好像知道網友們的心聲一樣,大喊:「各位家人,這裏是江海市城北鄉楊家屯下街,我再說一遍,這裏是江海市城北鄉楊家屯下街!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們做出這種事情,是赤裸裸地對國家法律的挑戰,對公序良俗的挑戰!」
她唰一下把菜刀架到了自己脖子上:「父老鄉親,村委會的叔伯大爺,今天我楊曉枝的命就交在你們手裏了!
「買賣未成年人和強姦未成年人的犯罪分子,就在你們眼前,這件事你們要不管,我大不了就是一死!」
而這個時候,龐志濤和我爸媽已經爬上了屋頂。
龐志濤氣急敗壞:「你嚇唬誰呢?!你爸收了我家的錢,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死了也得嫁給我當老婆!」
女孩「呸」一口吐在龐志濤臉上:「我死了,變成惡鬼我也要讓你家斷子絕孫!」
她說幹就幹,「孫」字剛落,那把刀就在我脖子上劃了一道血口子,看着十分駭人。
在場的人和屏幕裏的網友,齊齊吸了一口涼氣。
「今日,我楊曉枝血濺此地,我要讓全世界的家人們看看,這江海市楊家屯就是個喫人的魔窟!
「我要告誡全世界的姐妹們,千萬不要嫁到這個魔窟裏來!
「這裏重男輕女,喫女人不吐骨頭,嫁進來就是跳火坑,還不如上山挖野菜!
「這個地方的人,活該絕戶!」
少女手執菜刀,神情淒厲,纖細的脖子上鮮血淋漓,這個畫面本就讓在場的人心驚膽戰。
此時,她口裏吐出猶如詛咒一樣的話語,喫瓜羣衆們再也無法淡定喫瓜了。
龐志濤還沒看明白形勢,竟然還向女孩撲去。
這次女孩沒有再反抗,她被龐志濤壓在身下,接連扇了幾個耳光。
「臭婊子,你他媽不是挺能說嗎,你繼續說啊,說啊!」
雖然明知無用,但我還是飛撲到龐志濤身上,試圖阻止他行兇。
女孩被打得嘴角流血,竟然還衝我笑:「別擔心,他的末日到了。」
我抬頭,才發現龐志濤咬牙切齒,凶神惡煞打「我」的場面,早被現場的幾百部手機同時直播了出去。
先不說網友羣情激憤。
村支書楊春風已經帶着幾個村幹部衝進了我家裏來。
他們三兩步躥上了房頂,三下五除二把龐志濤和我爸給扭了。
我爸雖然被眼前的情景嚇得不輕,但還是小聲替自己辯解:「我管教自己閨女犯啥法了,你們憑啥抓我?」
龐志濤的聲勢倒還是一如既往地氣壯山河:「我打自己老婆,你們管得着嗎?!」
楊春風一個大嘴巴子,將龐志濤的臉都抽歪了:「放你孃的狗臭屁,曉枝還不到18,都不到法定結婚年齡,是你個屁的老婆!
「你這是強姦!小王八犢子!」
說着,楊春風又踹了龐志濤一腳,然後走到「我」跟前,把「我」扶起來,一臉關切:「孩子,都怪我今天去鎮上開會,回來晚了,讓你遭了這麼大罪。
「你放心,叔給你做主。只要有叔在,誰都別想碰你!
「咱們是法制社會,咱們村是文明村,誰想給咱們村抹黑,叔第一個不能饒他!」
「我」哇一聲撲在楊春風懷裏:「叔,我就知道你是黨和國家的好乾部!
「我就知道咱們楊家屯的父老鄉親靠得住!」
呃,這個劇情走向,我是萬萬沒有想到。
但很顯然,楊春風和現場的喫瓜羣衆都十分受用。
龐志濤和我爸被從屋頂上押下來,喫瓜羣衆們,則紛紛動用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對他們進行了口誅筆伐。
「楊老二,親閨女都賣,真是個老畜生!」
「曉枝真是倒了八輩子黴託生在他家,多好的一個閨女啊,學習好,還懂事,聽說還是重點大學的苗子,這要是我家孩子,我做夢都要笑醒。」
「楊老二真是個傻缺,親閨女考上大學,將來有本事,還能少了他這個爹的?非逼着閨女嫁給龐志濤這麼個歪瓜裂棗。」
「咳,蠢唄,要不說他家窮呢,還一心指着他那個傻缺兒子呢,老了西北風都喝不上!」
「龐志濤這個鱉孫,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長得跟個豬頭似的,還好意思娶人家曉枝。」
龐志濤被罵了不服氣,梗着脖子跟人對罵:「孫子,你說誰呢?」
罵他那人抬起一腳就把他踹了一個趔趄:「你一個強姦犯跟我在這橫什麼呢!」
有人踏出第一腳,就有人踏第二腳。
龐志濤發達了之後,沒少在村裏橫着走,此刻那些從前受過他氣的人,紛紛撲上來找補。
等人被打得差不多了,不遠處也響起了警笛聲。
這時楊春風才象徵性地攔了攔:「幹什麼呢,幹什麼呢,我理解大家嫉惡如仇,對這種人渣忍無可忍,可是他犯罪有警察收拾他,大家都散了,都趕緊散了!」
聽了這話,衆人迅速散開,彷彿剛纔他們並沒有對着兩個罪人踏上一萬隻腳。
而楊春風則迅速把我爸媽和龐志濤,交到了警察手裏。
當然,一切都是在他兒子的手機鏡頭前做的。
一起上了警車後,我爸媽和龐志濤全都瑟瑟發抖,「我」的臉和脖頸雖有血跡,但嘴角卻是向上彎的。
我突然發現,自己一直忘了問,這個幫我將一手爛牌打得如此漂亮的女孩,到底是誰。
望着她得意的笑臉,我用只有我倆能聽到的聲音問她:「寶子,你是誰啊?」
她扭頭衝我齜牙:「我呀,只是一個看不慣你被欺負的人!」
5.
在派出所,龐志濤和我爸我媽,對他們的犯罪行爲拒不承認。
龐志濤嚷嚷着他給了20萬彩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兩家大人都同意了,他就是我家的姑爺。
「警察同志,我真的沒有強姦楊曉枝,我最多就是拉了拉她的手,連嘴都沒親到。
「哪個收了人家彩禮的女人,還不準老公親個嘴?」
龐志濤的發言,令在場做筆錄的警察同志眉頭緊鎖。
「就是啊,警察同志,年輕人戀愛,我們做長輩的給他們提供個私人空間,這怎麼能算協助他人實施強姦?我一個當爹的,能這樣對自己的親閨女嗎?」
說出這種不要臉的話,我爸和龐志濤,還真的是一路貨色。
警察同志忍着憤怒問完他們後,又問我媽有什麼需要補充的,而我媽只是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警察當然也對「我」做了筆錄。
女孩在警察面前,哭得不能自已。
她如泣如訴地將我爸媽如何把我賣給龐志濤的前因後果控訴了一遍。
「我父母養我就是養個使喚丫頭,我三歲學洗衣,五歲學做飯,假期還要幫我爸媽幹農活,但即使如此,我爸媽還動不動就說白養了我,罵我是個賠錢貨。」
她舉起自己的手,上面遍佈常年幹體力活而留下的老繭:「你們看看我這雙手,這像一個少女的手嗎?
「村裏人都說我乖巧、懂事,但哪個孩子生下來就乖巧、懂事啊。不過是巴掌喫多了的條件反射罷了。
「我從小就知道,我必須要好好學習,因爲我不學習,我的人生就完了。
「我天真地以爲,只要我考上大學,我的人生就能自己做主了。
「直到今天,我爸媽把我綁起來,送到龐志濤跟前讓他強姦我。
「那一刻,我真的不想活了。
「我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我爲什麼要遭遇這一切?
「爲什麼我已經那麼聽話、那麼懂事了,我的父母還是連一點微薄的希望都不給我,只因爲我弟弟打架傷了人,就要把我賣了?!」
女孩哭得泣不成聲,此時此刻,她臉上的義憤與委屈,是那麼地真實。
這個搶走我身體的女孩,好像對我很熟悉。
她就像世界上另一個我一樣,對我從小到大所受的委屈瞭如指掌,感同身受。
此時此刻,我只感到酸澀無比。
曾經,我以爲我對這些早就習以爲常,甚至連面對我爸媽的打罵都可以面不改色。
忍一忍就過去了。
人生不就是忍受嘛。
無數的時刻,我都這樣說服自己。
但當一個人真切地站在你身邊維護你、替你鳴不平的時候,我內心的委屈卻幾乎洶湧地將我淹沒。
原來,受委屈是這種感覺!
原來,只有被守護的人才有資格感受到委屈呀!
等等。
守護?
難道,她是在守護我嗎?
我看着不遠處的女孩,而她竟然也抬頭望着我。
她用僅能我聽到的聲音說:「你的公道,我來替你討。」
然後,她又哽咽着繼續向警察道:「當時,龐志濤把我……他的髒手在我身上來回摸,我心裏只有一個念頭,我要把這個畜生乾死。
「如果今天他的行爲不能被認定是強姦未遂,我的信仰就崩塌了。」
「我」的一番話,當場讓給我做筆錄的女警察落了眼淚。
「你放心,法律肯定會給你一個公道的。」
最終,龐志濤因爲對我強姦未遂,被當場拘留。
我爸媽也作爲從犯,一起被刑拘了。
走出警察局前,女警察跟「我」說,今後有事只管找她。
「姑娘別怕,今後你的學費我來幫你想辦法,你儘管好好學習,早點畢業,離這些吸血鬼遠遠的。
「人雖然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但你已經成年,完全可以自主選擇你今後的人生!不要怕!堅持讀完大學,一切都有希望!」
「我」衝女警察連連點頭,大聲表示學費自己可以申請助學貸款,一定不負衆望,請警察姐姐放心。
一直沒有說話的派出所所長也跟我說:「楊曉枝,你是個好孩子,要相信警察、相信法律,我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更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壞人。你這個案子,我們所一定儘快處理,相信很快,法律會給你一個公道。」
我和女孩都流淚了,我們兩個靈魂,一起對着派出所所長和一衆幹警深深鞠了一躬。
我抬起頭來的時候,正好女孩也抬起頭來。
我們四目相對,她眼裏的哀傷立刻轉瞬即逝,甚至還衝我邪魅一笑,比劃了個耶。
我蒙了,難道,這一切並不是她的感同身受,只是她的表演?
可爲什麼,她又能將我的遭遇演得如此逼真、如此令人心痛?
6.
我和女孩一起走出派出所的時候,已經晚上十點了。
剛走出派出所大院,就有一個黑影,「忽」的一下躥到我們面前。
還不等我反應過來,女孩就飛起一腳,踹到黑影的肚子上。
黑影喫痛,仰臉倒地。
居然是我弟!
我弟一邊齜牙咧嘴,一邊不忘咒罵:「楊曉枝你個不要臉的!居然把爸媽弄進了派出所!你還是人麼你?!」
我怕女孩不認得我弟,趕緊跟她說,這是我弟,就是那個讓我爸媽收了龐志濤二十萬的始作俑者。
女孩對我點點頭,表示她知道了,然後一邊活動手腕腳腕,一邊做好了二次攻擊的準備:「楊曉寶,我正等你呢,你個慫蛋包居然還敢送上門來!」
我弟被女孩嚇得一愣,往後倒爬了幾步,嘴上卻是不饒人:「你這個喪門星,跑到網上胡說八道!楊家的老臉都被你丟光了!
「你現在去說你自己是誣告,把爸媽和龐哥都弄出來還來得及,不然龐家人可說了,讓你喫不了兜着走。
「楊曉枝,我勸你不要不識時務,你以爲你這麼一鬧,你就能跟那個周方明好上了?
「簡直是做夢!
「你今天要是不去把爸媽和龐哥撈出來,我明天就去你學校,我要跟姓周的說,想睡你先給我拿20萬!
「沒有20萬,想白睡?得先看我答應不答應!
「你賤,我可不傻!」
我弟得意洋洋看着「我」,他的眼神裏是赤裸裸的有恃無恐。
他知道,他拿捏了我。
即使只是一個靈魂,此刻我依然感到不能呼吸。
我不知道,我弟從哪裏知道的周方明的名字。
那麼好的周方明,像一個小太陽,照進我永夜一樣的人生裏。
他會在每天早晨丟給我一盒牛奶,然後故作嫌棄地說:「我不喜歡喝牛奶,我媽非要我喝,給你吧,同桌。」
也會在班裏徵訂報紙的時候,看出我的窘迫,率先宣佈:「我不訂,訂這玩意有啥用?!」
他會裝作不經意地跟我說:「楊曉枝,聽說你喜歡廈門大學啊?太巧了,我也喜歡,咱倆說好了要一起做同學啊,不能變卦。」
明明,以他的成績,可以讀一個更好的大學。
曾經,我以爲周方明是老天爺對我前半生的補償。
但彷彿宿命般的夢魘也一直縈繞着我:我何德何能,能配得上這麼好的愛情?!
終究還是一場妄想吧。
我弟是個渾人。
他這麼說,肯定也會這麼做。
我一想到他會真的跑到周方明跟前,當着全校師生人的面說:「想睡我姐,先拿20萬!」
我便心碎至極。
我並不是羞於我的出身。
我只是替周方明不值。
他不應該因爲我陷入如此不堪的境地。
如果不是我,他的人生本跟我弟這種垃圾永無交集。
就在我心思百感交集的時候,只見女孩已經衝上去一把將我弟揪起,啪啪兩個大嘴巴子就招呼上了:「我的婚姻大事輪得着你插嘴?!
「我是不是對你太客氣了?!我是不是給你臉了?!我是不是該動手了?!」
我弟被打得暈頭轉向,掙扎着要跟「我」拼命:「你敢打我?!你反了天了!」
女孩哈哈大笑,一個旋轉飛踢直接將我弟踢出去兩米遠,然後又對着我弟的肚子踢了好幾腳,踢得我弟捂着肚子嗷嗷叫。
女孩邊打邊笑:「垃圾,你爸你媽都進局子了,從今以後,我這個姐姐就是你的天,誰讓你這麼大呼小叫跟我這個天說話的?!
「這麼大了還不懂規矩,將來怎麼給別人家當上門女婿?
「從今天起,見了姐姐我先下跪,請安,說『姐姐好』,少一個步驟,就多挨一個巴掌!」
女孩揪起我弟的前襟,直視我弟的眼睛:「懂嗎?垃圾!」
我弟被打蒙了,月光下,他原本白嫩的臉頰此刻一邊一個血掌印。
他抱着頭嚎啕大哭:「我錯了,我懂了,別打了。」
女孩像扔破麻袋一樣把我弟丟到一邊:「那先給我磕一個。」
我弟被放開之後,鬼哭狼嚎就想往派出所裏跑:「救命啊,殺人了!」
女孩閒閒地冷哼一聲:「你想好了再跑,別忘了你是有案底的。」
我弟果然猶豫着停下了腳步。
女孩便趁這個空當,一腳踹在了我弟的膝蓋窩上,然後兩個巴掌又呼了上去:「敬酒不喫喫罰酒,我看你就是欠揍!
「一個連派出所都不敢進的廢物,還敢跟我甩橫!
「給我老老實實滾回家,敢去那個什麼周方明跟前胡咧咧,我把你嘴縫起來!」
我弟雖然比「我」高出半個頭,此刻卻早已經被女孩的囂張氣焰打成了精神侏儒。
直到女孩打累了,她甩了甩手,讓我弟趕緊滾。
我弟卻抱着女孩的大腿,「哇」一聲哭了:「姐,你得救救我,龐家人跟我要20萬,說如果我還不上,就把我腿卸了。」
他哆哆嗦嗦,抖如篩糠。
女孩嘻嘻一笑:「20萬不是彩禮錢嗎,你把你自己嫁給姓龐的當媳婦不就行了?」
我弟愣住了。
女孩踹了他一腳:「救你?你也不看看你配不配!垃圾,滾!」
女孩瀟灑離開,只剩我弟在原地大哭:「這絕對不是我姐,我姐被鬼上身了!」
7.
跟着女孩走在街上。
我有一種十分不切實際的感覺。
其實是生怕自己今天遭遇的這一切只是個夢。
這個時候,就聽見女孩說:「是夢也沒關係。」
呃,她能聽見我心底的聲音?
我愕然望着她。
她白了我一眼:「傻瓜,我們都是靈魂好不好?靈魂之間的交流,當然靠心靈相通。」
但是,我爲什麼我通不到你的心靈?
「因爲你愛我,沒有我愛你那麼多呀。」
女孩笑嘻嘻的,我卻心中一動。
她下午的時候說她看不慣我被欺負,現在又說她很愛我……
而且,她還對我從小到大所有的事情都瞭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