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都說「不打不成器」,小孩子不乖被打,是家常便飯。但我家三姊弟,只有我一個人被打過,總共兩次。而且,被打的理由竟然相同:鬧脾氣,不好好吃飯!
第一次據說在四歲,我其實不記得。從小胃口不好,某天又不肯吃飯,媽媽哄我,幫我在飯上淋了滷肉汁,我卻堅持還不夠,還要淋更多。媽媽再加了三次,我還是不肯吃,爸爸氣得拿衣架打我屁股。
第二次在八歲,某天晚上,爸爸下班回到家,一家人坐上餐桌準備開始吃晚餐。我看了看菜色,覺得沒有特別吸引我的,嘟著嘴說:「我不想吃。」下一秒,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就被爸爸狠狠地修理了一頓。爸爸順手拿起餐桌旁的木棍,那是媽媽做家庭手工的工具,很像現在的扯鈴棍,往我屁股和雙腿一陣猛打,直到棍子斷成三截才停手。
我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哭,也不記得家人和自己是否繼續吃晚飯。但我清楚記得,晚一些,媽媽蹲在我旁邊,拿著萬金油幫我塗大腿和小腿。
後來,有一次爸爸又大發雷霆。
某個週六,爺爺回彰化探親,晚上在我們家過夜。爺爺早餐習慣吃稀飯,配肉鬆、油條、嫩豆腐加醬油。而我們沒吃過稀飯,因為要通車上學,早上六點就吃早餐,媽媽怕我們容易肚子餓,都煮米飯,配一般的青菜和肉。
星期天一大早,媽媽特地為爺爺熬好一鍋稀飯。怎知,我們三個小孩吃到稀飯和肉鬆,覺得特別好吃,一碗接一碗,一下子就吃個精光。爺爺起床時,已經沒有稀飯了!媽媽趕忙再煮。
爸爸陪爺爺去市區辦完事,送爺爺上火車,回到家後,在廚房裡很生氣地罵了媽媽一頓。怒氣未消,將整張餐桌掀翻,桌上的滷肉汁潑在牆上,瓷碗瓷盤噴飛一地,碎片一路滑到客廳。
爸爸大聲罵人時,我躲在客廳不敢動,聽見碗盤被摔在地上,很害怕地留下眼淚,卻不敢哭出聲。對門鄰居媽媽也聽見碗盤摔破的聲音,趕過來關心,站在客廳門外,小聲問:「怎麼了?」我低著頭,不敢說話。
沒過多久,爸爸就離家到台北工作。
後來才知道,爸爸那陣子工作不順心,跟上司鬧得不愉快。工作、經濟、家庭三方面都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爸爸北上後,媽媽一個人挑起照顧三個孩子的重擔。爸爸每隔幾個星期從台北搭客運回家,週六深夜抵達,週日下午又得北返。
敏感的我,發現媽媽有時會偷偷哭泣。雖然,她努力不在我們面前掉淚,但她哭過的臉,每次我總能輕易察覺。從那時,我開始觀察大人的臉色。有時,媽媽在餐桌上會露出一種空茫的眼神,眼睛好像看著遠方沒有聚焦,像在放空休息,又像陷入沉思,或在隱藏情緒。每次看到媽媽這樣,我就很擔心,擔心家裡是不是又有什麼事情讓媽媽煩惱。
某天,在二樓通往屋頂的樓梯上,我發現用報紙包著的一包物品。好奇地打開,裡面竟全是沾滿血跡的衛生紙。天啊!媽媽流了好多血!媽媽生重病了嗎?會死掉嗎?
長大後才明白,那時衛生棉並不普及,鄉下更是缺乏。
不知為什麼,當時我雖然很害怕,卻沒有跟大我兩歲的姊姊說。只能每天小心翼翼地,仔細觀察著媽媽,身體有不舒服嗎?神情有異樣嗎?不知在心裡煎熬了多久?看到媽媽作息都正常,才漸漸放下心中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