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我爸媽就對我說,我家所有的都是弟弟的。
我沒指望過爸媽會給我留什麼,但他們給我留了一個賬本。
爸媽在我身上花的每一分錢,都記在那個賬本上。
小到一頓飯一件衣服,大到生病住院,一直到我上大學,不到10萬。
就這樣,我帶着幾件舊衣服和一個賬本離開了這個家。
但事情遠不止如此,想要脫離這個家庭沒有這麼簡單。
01
我站在病牀前對我媽說:
「你怎麼天天淨事兒?就會給我添麻煩。
「我告訴你,我可沒時間管你,有事去找你兒子。」
病房裏的人都轉過頭來,看着我的眼神裏的帶着鄙夷。
我媽委屈地大聲道:
「你怎麼能這麼跟我說話,我可是你媽!」
我面無表情地看着她,輕聲道:
「二十年前在這裏,你就是這麼跟我說的。」
「你不記得了嗎?」
她愣了一下,渾身的氣焰一下子就消散了,訥訥道:
「你也太記仇了……」
我沒說話,轉身出去了。
……
走出醫院,外面的天氣很不好,霧濛濛的一片,空氣潮溼又黏膩。
跟我住院的那天一模一樣。
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過那種很痛苦的記憶。
正是因爲太過痛苦,所以特別鮮明,不管過了多久都好像是昨天一樣。
我初二那年住的也是這家醫院。
那天早上起來的時候我肚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特別疼。
我家早上都是我做早飯的,因爲我媽說他們工作辛苦。
當時我問過她,那爲什麼弟弟可以不做。
我媽理所應當道:「你弟弟長身體呢,再說他學習多累啊?」
可我和我弟弟是龍鳳胎,我只比他早出生幾分鐘而已。
更別提我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而我弟弟只是吊車尾,我不知道他有什麼辛苦的。
不過這種事情發生得太多,我也知道我和弟弟的待遇是不一樣的,一直聽話地先早早起來做完早飯再去上學。
可是今天不行,肚子實在太疼了,就好像有把刀在肚子裏轉一樣。
我實在沒挺住,迷迷糊糊地昏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上被狠狠踹了一腳,當場就把我疼醒了。
我睜開眼,我媽正站在我牀前叉着腰,看我的眼神不像是看自己的女兒,倒像是看仇人似的。
還沒等我說話,她就指着我鼻子罵道:
「你怎麼不起來做飯?特意想耽誤你弟弟上學是不是?!」
我疼得渾身冒冷汗,虛弱道:「媽,我肚子好疼,你送我去醫院吧!」
我媽冷笑一聲,把我身上的被子一把扯開,嘲諷道:
「爲了偷懶什麼鬼話也能編出來,把你弟弟餓死你就滿意了,養你這麼個白眼狼有什麼用?」
被子被猛地掀開,冬日的冷空氣吹在身上,渾身溼透了衣服緊緊貼在我身上,凍得我直哆嗦。
我緊咬着嘴脣,一句話也沒說,強忍着站了起來去熬了一鍋粥,自己一口也沒喫就去上學了。
這一天我疼得幾乎站都站不住,在課上什麼都聽不到。
但是我一滴眼淚也沒流,一句疼也沒喊。
因爲我知道,我哭了也沒人看。
放學的時候我站起來想收拾東西,結果眼前一黑直接失去了意識。
再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在病牀上了。
旁邊的醫生跟我說是急性闌尾炎,埋怨我媽怎麼把孩子送來得這麼晚,再遲一點可能腸子都要穿孔了。
我媽站在一邊撇撇嘴,斜着眼不耐煩道:
「你怎麼天天淨事兒?就會給我添麻煩。」
「我告訴你,我可沒時間管你。」
她點點包裏的錢,臉上浮起一層怒意:
「媽的,又是3000,養你有個什麼用,真晦氣!」
說着她就踩着高跟鞋,篤篤篤地出去了。
連醫生都驚呆了,看着我媽的背影道:
「嘿?!這媽是怎麼當的?!」
我在一邊沒說話,實在是太疼也太累,整個人一點力氣也沒了。
醫生安慰我道:「你媽就是氣話,當媽的哪有不管孩子的。」
我艱難地對他扯出一個微笑。
我知道我媽不是氣話。
果然,我媽從那之後除了來交過一次錢,真的一次也沒來。
我爸和我弟就更不用說了,家裏就好像沒我這個人一樣。
我剛做完手術卻一口飯都喫不上。
還是隔壁阿姨看我實在太可憐,照顧兒子的時候多給我帶了一份飯,我這才熬過去了。
其間插尿管、上廁所,我都是在護士的幫助下完成的。
後來我好一點了,會幫着隔壁阿姨打點熱水,照顧一下她兒子。
阿姨每次都不讓我幹活兒,拉着我的手嘆氣道:
「多好的姑娘哦,這當媽的心也太狠了!」
我聽了心裏泛起細密的刺痛,連一個陌生人都知道心疼我。
然而我又覺得有點麻木。
太多次了,我已經沒有那麼難過了。
02
我媽沒讓我住院太久,醫生說要至少住一個周,但我住了四天就出院了。
因爲我媽說住院費太貴了。
我回家的第一天,我爸就笑了。
我以爲他是要關心我一句,但他說的那句話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他說:
「你可算回來了,你媽做的飯難喫死了,明早上下個餛飩喫吧。」
我後來想起來也覺得很離譜。
哪怕就是個保姆,生病回家的第一天僱主也會象徵性地關切一句吧。
可在他們眼裏,我的唯一價值,似乎就是在家做家務。
我媽坐在一邊,拿着一個本子給我算賬。
「手術費加住院費,3000!再加上之前你花的,一共63000,這都是以後你得還給我們的。」
是的,雖然聽起來很扯淡,但是我家裏有一個專屬於我的賬本。
從小到大我花的每一筆錢,我媽都會記在這上面。
最開始我不知道家裏有這麼個賬本,是有一次我們一家出去買過年的新衣服。
我媽給我弟買了一件1800的羽絨服,等到了我這裏,她就說沒錢了,不買了。
我當時還有點傻乎乎的,指着她的錢包問:「裏面還有錢啊媽。」
我媽沒說話,只是看了我一眼。
眼神裏混雜着不屑和鄙夷,她說:「你確定要買?」
我那時候才上小學,小姑娘當然很喜歡穿新衣服。
因此,雖然我媽的眼神讓我有點害怕,,但還是硬着頭皮點點頭。
我媽也沒多說,領着我去買了一件138的外套。
爲什麼這件衣服的價格我記得這麼清楚呢?
因爲當天回來,我媽就當着我的面拿出了那個賬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記着我這麼多年的花銷。
而第一筆,就是她生我的時候花的住院費。
她拿出筆來認認真真地在本子上記下一個數字:138。
「這都是你花的錢,」她指着賬本道,「這是你的買衣服錢。」
說着,我媽就抬起頭來定定地看着9歲的我,一字一句道:
「閨女都是外人,將來這些錢你都是要還給我的。」
我那時候太小,還不太理解什麼意思,於是好奇地問道:「那弟弟也有嗎?」
我媽表情一下子變了,惡狠狠地盯着我冷笑道:
「家裏所有的東西都是你弟弟的!
「你記着,你花的都是你弟的錢,你得感恩他!」
我雖然不懂爲什麼要感恩弟弟,但我媽的表情太可怕了,我只能害怕地點頭:「哦。」
其實我家的條件不說很好,也絕對算得上中產了。
我小學的時候家裏除了省會的兩套房子,還有兩個鋪面。
但是我爸媽說,那都是弟弟的東西,讓我不要覬覦。
這種日子過得久了其實我也就習慣了。
甚至到後來,我已經自覺在家裏是個外人了。
跟我媽索要的每一樣東西還不等她說,我就會在自己心裏先記上賬。
這是多少錢,加起來多少錢,以後要還多少錢。
說句心裏話,我爸媽對我並不算很虧待,我在家雖然喫喝都不如弟弟,但是基本的生活還是能保障的。
他們只是完全把我當成一個外人,和我算得很清楚。
就好像在銀行貸款一樣,我的成長其實就是我向他們貸的一筆款項。
這筆款項需要我長大了連本帶利地還給他們。
我一直以爲大家都是這樣的,直到有一次跟我朋友提起這個事情。
我朋友是獨生女,她震驚地告訴我:
「你爸媽是不是有毛病?!」
然後她告訴我,父母的愛都說無私的。
她從小要什麼爸媽就給什麼,從來沒提過什麼還錢。
她還說,大部分的父母都是這樣啊,愛怎麼能用錢計量呢?
說起來有點可笑,這種連常識都算不上的理論,對於當時的我來說不啻於告訴我地球是方的一樣震驚我的三觀。
那後來,我就開始留意觀察周圍的人,最後我發現我朋友說的是對的。
我纔是那個特例。
我沒忍住回去問過我媽,爲什麼要對我跟我弟弟這麼區別對待。
我媽的表情很驚訝,就好像我在問地球爲什麼是圓的一樣。
她理所當然地告訴我:「因爲唐承嗣是老唐家的根,我們以後養老都要指望他的。」
我十分不解:「我也可以給你們養老啊。」
「你?」我媽掀起眼皮瞅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
「閨女都是給別人家養的,你是別人家的人,可不敢指望你。」
……
我爸媽是真的把這套標準貫徹到底的。
我弟弟高考那年,我也高考。
那時候家裏爲了弟弟高考氣氛十分緊張,我媽天天讓我換着花樣做飯給弟弟補腦子。
明明同樣都是高考生,我弟弟在家跟皇帝一樣。
我媽都不敢大聲跟他說話,生怕吵着他休息。
而我高三一年四點半就要起牀,先給弟弟做飯,然後趕緊去學校早自習。
可是即使是這樣,我弟後來到底沒考上本科。
我爸想了個法子打算把他送出國留學,然後大擺宴席給他慶祝。
弟弟的出國宴我爸朋友親戚請了好幾桌,大家在酒席間推杯換盞,紛紛恭喜他:
「老唐,你福氣太好了,兒子閨女都這麼有出息,聽說你閨女成績也很好!」
我爸一愣,隨即擺了擺手道:
「閨女都是給別人家養的,有什麼用?」
隨即他拿着一杯酒走到我跟前。
我雖然知道不可能,但還是懷着微弱的希望,也許他是來祝賀我的。
因爲那天也是我生日。
「孩子,你今天就18歲了,成年了,爸爸祝賀你!」我爸端着酒杯醉醺醺地笑道。
我心裏又酸又澀,眼眶沒忍住一紅。
雖然我和弟弟是一天生日,可我從來沒過過生日。
沒想到我爸居然會記得我。
我站起來剛想說話,我爸就打斷了我:
「爸爸媽媽把你養到成年,從今天開始,你就該獨立了!
「上大學的錢,你要自己想辦法,至於欠家裏的錢,畢竟你是我們親閨女,父母哪有不疼孩子的呢?
「你不用着急,能還上就行,多還幾年也不要緊!」
全場都安靜下來,整個宴會廳落針可聞。
我就保持着那樣一個可笑的姿勢,愣愣地看着他。
周圍的人眼神各異,有驚訝的、有看笑話的,也有同情的。
我頓了一會兒,站起來笑着敬我爸。
「好。
「這麼多年感謝你們的照顧,錢我一定會盡快還上!」
說着我一飲而盡。
52度的白酒很辣,順着食管好像一溜火一樣燒進了胃裏。
我握着杯子,對着周圍的人露出了笑容。
我哭不出來。
我也不能哭。
從今天開始我就沒有父母了。
或者說,我從來就沒有過。
……
回去之後,我拿出了志願書。
之前一直不知道該去哪裏,我還想再問問爸媽再填。
現在不用了。
我填了一個離家很遠很遠的地方。
這個地方,我不會再回來了。
03
我爸沒開玩笑,我第一年的兩萬塊學費他真的沒給我。
兩萬塊,真的不多。
我弟弟出去旅遊一次也不止這點錢。
可是對於一個剛剛成年的女孩子來說,真是沒辦法弄到的一筆錢。
最後還是我爺爺看不下去給了我這筆錢。
我又去打了兩個月的暑假工掙了幾千塊的生活費。
我爸有點不高興,說他這是鍛鍊我的獨立性。
挺可笑的。
家裏倆孩子,只有我一個需要獨立。
離開家那一天,我媽掏了2000塊錢給我:
「上學還是拿點錢在身上。」
我愣了一下。
2000塊錢,不過是我弟的一雙鞋。
可是對我來說,這是我從來都沒有過的待遇。
可我還是笑着搖了搖頭,我看着她輕聲道:
「你把那個賬本給我吧,我想看看。」
她怔了一下,神色有些不自然。
「你跟家裏也太生分了……剛上大學你哪來的錢,晚點還也不要緊。」
我爸還在一邊笑,誇我:「孩子長大懂事了,知道父母掙錢不容易了。
「楠楠,你不要急,上班了再還就行,爸爸不要你的利息!」
我很堅持:「我想盡早還上。」
儘早還上,和他們斷乾淨關係。
我媽猶豫了一下,還是回屋裏拿出了那個賬本。
過了將近二十年,那個本子都已經泛黃了,被翻得全是毛邊兒。
我翻看了一下,最後一筆是2000塊。
剛纔給我的2000塊。
我覺得有些悲哀,又有點可笑。
我以爲的稀罕的母愛,只不過又是一筆交易。
這些年我花的錢不算多,我穿的衣服大部分都是表姐剩下的,高中之後我就不會再要什麼新衣服了。
這些花銷主要是學費、生活費、還有我的住院錢,
一共9.78萬。
我在心裏告訴自己,連本帶利,我還他們20萬。
然後我就當自己沒有爸媽,也沒有家。
就這樣,我帶着幾件舊衣服和一個賬本離開了這個家。
……
我以爲自己可以乾脆利落地斬斷親緣,可我還是小看自己了。
過年的時候,宿舍所有人都回家了,只剩我自己。
我孤零零地坐在宿舍裏,突然覺得很想回家。
哪怕他們都不需要我,哪怕回家我唯一的用處就是幹活兒,但是沒體會過那種孤獨的人真的不知道那有多麼可怕。
我猶豫了一下,給我媽打了個電話。
電話過了很久才接,我抿了抿嘴低聲道:「媽。」
我媽那邊很吵,半天才回我:「啊?怎麼了?」
我說:「媽,我想回家。」
我媽那邊半天沒動靜,過了一會兒那邊終於安靜一點了。
她的聲音似乎有些尷尬:「哎你弟弟回來了,我們一家來海南過年了。
「……要不你也來?」
她說,我們一家人。
那我又是什麼?
「媽!快點——」
電話那邊傳來我弟隱隱約約的聲音,我媽立刻急道:
「不然你去你奶奶家吧,我們這邊團也不好加人,我先掛了!」
一片黑暗裏,我握着嘟嘟作響的手機,木然地坐着。
宿舍裏真的很冷,沒有暖氣的南方,屋裏好像一個溼冷的冰窖。
可我卻一點都不覺得難捱。
人的心難過到一定程度,身上反而就不覺得難受了。
我放下電話,拿出那個賬本,一遍一遍來來回回地看。
2018年的除夕,我就看着這個賬本過了一夜。
04
大概上帝給你關上了一扇門,必然會給你開一扇窗。
雖然我沒什麼父母緣,但我還挺會賺錢的。
大二的時候,我跟朋友一起湊了點錢租了個店面,在學校旁邊開了一個劇本殺的店。
我出的錢少,但是我挺會寫本子的,沒日沒夜地寫了10個本子放在店裏做獨家算是抵份額了。
當時劇本殺剛剛興起,市場還很空白,我們的店雖然小但經營得還算不錯。
沒幾個月我就拿了兩萬,掙出了之後一年的學費和生活費。
就在這時,已經幾乎一年沒聯繫的家裏來了個電話。
那個電話我當時刪了,許久未見,已經變成了一串陌生的數字。
我接起來道:「喂?」
「喂?是楠楠嗎?哎呀,是爸爸啊!」
我愣了一下,這才恍然,我爸的聲音太久沒聽到對我來說已經完全不熟悉了。
這兩年我爸媽是真的把女兒是外人的理念貫徹到底了。
我這兩年一次家也沒回過,他們也真的一次都沒問過。
我同學一直以爲我是孤兒,或者是離異被拋棄的孩子,都很同情我。
我對於家裏,真的算是陌生人了。
這個電話,我直覺不是什麼好事兒。
有好事兒他們是不可能想得起我的。
果然,我爸跟我客套了一會兒道:
「楠楠啊,爸爸最近生意出了點問題,家裏週轉不開。
「你看你手頭有沒有餘錢,借爸爸用一用吧。」
我這才反應過來,應該是之前我發過劇本殺店裏的朋友圈,他們這纔會找上我的。
我很想把錢立刻還給他們,可是我手頭只有兩萬。
而且我馬上就要交下一年的學費了。
猶豫了一會兒,我問道:
「你要用多久?我還剩一點學費。」
我爸立馬笑了:「你有多少都先給爸爸,算爸爸借你的,週轉過來就還你,很快的!」
我想了想,把兩萬都打給他了。
不管怎麼樣,我覺得我爸總不至於惦記我手裏這點錢。
我爸拿了錢,開開心心地掛了電話。
我卻有些疑惑。
家裏的店開得好好的,也沒聽說哪裏出了問題。
也許是擴張店面了吧。
我沒多想,只想着到時候能交上學費就行。
可沒想到我爸借了錢之後,就再也沒信了。
一直拖到我馬上要交學費了,他還是沒消息,我忍不住了給我媽打了個電話。
我媽態度倒是很好,一直跟我道歉,但是說到要錢是一分也沒有。
「我和你爸也沒錢啊,家裏現在是一分錢都沒了,鋪面都賣了!
「你有本事,你再想想辦法吧!」
因爲手頭有錢,我一直沒去申請助學貸款,現在也完全來不及了!
眼看着這幾天就要交學費,我急得直掉眼淚,我說:
「媽,就當我求求你,你先借我兩萬,我這店裏錢馬上下來了,到時候再給你!」
我媽只是咬死了沒錢,最後實在煩了撂下一句:
「我和你爸也不欠你的,那錢就當你提前還給我們了!」
……
掛了電話我急得要命,也是實在沒辦法了只能到處借錢。
不巧的是那陣子劇本殺店進了很多新本子,資金都押進去了大家手頭也沒什麼錢了。
最後我沒辦法,只能把我手頭最喜歡的一個本子賤賣出去了。
那是我耗費心力最大的一個本子,我本來想賣獨家的。
最後爲了學費,沒辦法賣給了到賬最快的一個人,賣了一萬五。
後來那個本子轉手被賣了獨家,聽說賣了80萬。
就在這時候,我雖然着急,但心裏也沒什麼怨恨。
畢竟家裏真有事兒,實在還不上也沒辦法。
可是沒過幾天我就看到了我弟曬的朋友圈。
是九宮格照片,一套草地上的,漂亮的小洋房。
在美國。
我弟語氣很興奮,配文裏打了好多表情。
「最棒的20歲生日禮物!感謝我最親愛的爸爸媽媽(笑臉笑臉笑臉)」
我這才明白,我爸借的錢到底是爲了什麼。
所謂的週轉不過來,是給弟弟買的房子週轉不過來。
我給我弟打了個電話。
這是我們大學後的第一次通話,我和我弟的關係其實不是勢同水火。
更多的應該是一種漠視。
我們之間沒什麼感情,像是一個屋檐下住着的陌生人。
我弟從小被寵到大,沒什麼心眼兒,我沒怎麼費功夫套話他就全告訴我了。
原來是因爲我爸媽想在美國給我弟買套好房子,這房子稍微有點貴。
我爸媽捨不得我弟在國外受苦,這些年都是使勁供着他花,還給他買車,兩年的學費、生活費已經夠讓我爸媽買一套房子了。
爲了在美國買這套房子,家裏賣了兩個鋪面還不太夠,這纔想着到處借錢。
我弟還說了一句:「爸說了,你以後就是外星人了,那錢你也沒打欠條萬一不還了怎麼辦?
「還不如早點掏出來。」
我點點頭:「這樣啊,謝謝。」
「祝你生日快樂。」
我弟敷衍道了一句謝,然後就掛了電話。
沒人記得,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不過無所謂了。
我的眼睛感覺酸澀得厲害,好像飛進去了一隻蟲子。
可是裏面乾乾的,一點水分都沒有。
比哭更難受的,是哭都哭不出來。
我很早就不哭了,哭可以是一種發泄,也可以是一種訴求。
可我只覺得心裏空空的,沒什麼可發泄,也沒有什麼訴求。
我只是明白了一個道理。
從今以後,我就真的只剩一個人了。
05
我開始瘋狂賺錢。
我沒日沒夜地寫本子,一個60000字的長篇本子我三天就能寫出來,有時候爲了寫劇本能幾乎一天不喫不喝。
好幾次我朋友都看不下去了,說我這樣下去一定會把身體搞壞。
可我完全不在乎。
我只想快一點,再快一點還上錢。
上天垂憐,我多少有兩三分天賦。
再加上那時候劇本殺剛火沒多久入行的人少,沒過多久我就出了頭。
真正算得上我掙的第一桶金的,是我賣出的第一個獨家本。
那時候到處都缺本,我這一個本子賣了60萬。
說來也很奇怪,我沒錢上學的時候沒哭,被我爸把錢騙走的時候也沒哭,但這60萬到賬的時候,我卻嚎啕大哭,不能自已。
舍友都被我嚇壞了。
我當時心裏只有一個念頭,讓我又解脫般地痛快,又好像心裏開了個洞似的空落落的。
我想,我可以還上錢了!
我終於不欠他們了!
我終於可以正大光明地跟他們的徹底斷絕關係了!
……
我當天就給我媽轉了18萬,再把賬本拍了發給她。
我說:「這麼多年你們一共給我花了九萬七千八,我現在加上之前那兩萬,一共還給你們二十萬,咱們就兩清了。」
我媽很開心:「楠楠,你這麼有本事啊?家裏這兩天正缺錢呢,你那還有沒有了?再借點給爸媽吧!」
我忍無可忍道:「給唐承嗣買房子掏空了?」
我媽沒想到我已經知道了,頓了一下很快又理直氣壯道:「不給他買給誰買?
「他可是家裏的根兒!」
我無所謂道:「你愛給誰買給誰買,不過我沒錢,你非要借錢也行,給我打借條,利息跟銀行貸款一樣。」
我媽一愣,隨即怒道:
「你這是什麼態度?跟你爸媽說什麼借不借的?!
「誰把你養這麼大的,你怎麼一點感恩之心也沒有?!」
我冷笑一聲。
「我沒求着你把我生下來,要是能選,你以爲我會選你們這家?
「給我花的錢我也已經連本帶利還給你們了,我還沒算這些年我在家乾的家務,就是請保姆也要花錢吧?
「別搞錯了,我沒欠你們什麼,以後咱們就沒什麼關係了,有事找你兒子就行!」
這麼多年的委屈傾瀉而出,我幾乎有些繃不住自己的情緒。
最後我顫抖着聲音猛地掛了電話。
我媽又把電話打回來,我直接拉黑了家裏所有人的聯繫方式。
世界安靜了。
我的眼淚怎麼擦也擦不幹似的往下流,眼前一片模糊什麼也看不清。
旁邊的舍友有點擔心,輕輕問我:「楠楠,你怎麼啦?」
我哽咽着笑道:「沒事,太開心了,喜極而泣,今晚上請你們喫飯。」
05
日子好像沒什麼變化。
我的錢掙得越來越多,乾脆自己在大學城裏開了一家,主打我的獨家本,生意很好。
家裏也沒人再來找我了,似乎我們都默認了這段斷了的關係。
只是我沒想到,等我再接到我奶奶的電話,電話里居然是我媽的哭泣嘶號。
「楠楠啊,你去勸勸你弟弟,承嗣他要留在美國,不回來了!!!」
我沒反應過來,我以爲當初給他買房子就是爲了讓他留在美國呢。
從我媽斷斷續續的哭訴中我才明白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原來我爸媽當時心疼我弟弟一個人遠在異國他鄉的條件太艱苦,尋思乾脆給他買套房子讓他住着。
到時候我弟回來可以把房子賣了,不回來他們退休了也可以去美國一起住。
誰成想我弟一聲不吭地就找了個美國華裔姑娘在那結婚要拿綠卡了!
這倒也不要緊,他們過去也就是了。
可是人家姑娘是受自由薰陶長大的,哪裏喫他們家相夫教子伺候公婆那一套?
人家直接放話下來,要是我爸媽過去,她就直接起訴離婚,我弟的綠卡也就泡湯了。
我弟那種吊車尾的成績,出國了其實也就是上個野雞大學,還一直都跟華人圈子玩兒。
出去三四年英語沒多熟練,東北話和四川話倒是學得不錯,能找到什麼好工作?
最多能去刮大白,他還喫不了這個苦。
這一離婚,我弟留在美國的美夢就要化成泡影。
他被姑娘喫定了,乾脆威脅我爸媽他們要是敢去就把房子賣了搬家,讓他們再也找不到人。
這一下子家裏的根兒跑到國外去紮根不回來了。
所謂的養老也都落得一場空,家裏房子鋪面都沒了,就剩下他們住的那套老房子了。
我媽絕望地哭道:「楠楠啊,你去勸勸你弟弟!
「爸媽爲了你們家底都掏空了啊,他要是不回來我們可怎麼辦啊?!」
我心裏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兒,只覺得有些爽快又有些可笑。
他們倒是把人家當成根兒,可惜人家似乎並不這樣想。
我冷淡道:「你們一共就給我花了9.78萬,我已經雙倍還給你們了,忘了?」
我媽一窒,隨即轉移了話題:
「楠楠,你去跟你弟說說,媳婦兒哪有爸媽親啊,我們供他這麼久,他不能不管我們啊!」
我笑了一聲。
「那是你們家的事兒,跟我沒關係。」
說着我就掛了電話。
出去的時候,男朋友看我表情不大好看,關切地問我:「怎麼了?」
我搖搖頭。
「沒什麼。」
說起來也是巧,我現在的男朋友蔣澄就是我初二那年病房裏隔壁牀的小胖子。
十年過去,他現在抽條得我都認不出來了。
還是一次無意的談話中我們才認出了對方。
這幾天他爸媽來看他,他非要帶我一起去見他爸媽。
說實話,我真的很緊張。
從小到大,我一直被灌輸的理念就是因爲我是個女孩,所以沒人喜歡我,也沒人需要我。
我就是一個伴隨着弟弟出生的,不受歡迎又無法退貨的贈品。
所以蔣澄第一次跟我提起這件事兒的時候,我是很抗拒的。
我害怕他爸媽也會不喜歡我。
畢竟誰會喜歡一個連父母都不喜歡的人呢?
但蔣澄聽了我的話很驚訝,他摟着我不認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