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影評｜《金之國水之國》：將反戰譜寫成軟綿綿的童話

對於漫畫愛好者而言，每年推出的《這本漫畫真厲害！》榜單，是絕對無法錯過的必讀作品指引。這份榜單最大的特色在於邀請漫畫評論家、書店店員、出版社編輯、插畫家、演員⋯⋯等不同身分一同參與評審，並區分為「男性榜單」與「女性榜單」。雖然不太喜歡這種略顯粗暴的二元區分，但不得不承認，兩份榜單確實存在明顯的風格差異。以選材來說，前者較常出現以奇幻、冒險、動作、懸疑為核心元素的作品，後者則是更多戀愛番與日常番。而在畫風上，女性榜單的作品還有兩種常見走向：更為簡樸柔和，或是更為細緻華美。

以我個人的漫畫閱讀偏好來說，男性榜單比較具有參考價值，女性榜單很容易發生電波沒對上的狀況。不過即使如此，我還是會特別留心女性榜單的作品，尤其前幾名通常都具有獨特的切入視角，就算納入討喜的戀愛橋段，也會嘗試搭配其他敘事元素，讓劇情在擁有甜度之餘又不會太過膩口、缺乏層次。

最近翻拍成同名動畫電影，原作由岩本奈緒創作的《金之國水之國》便是 2017 年的女性榜單第一名。岩本奈緒初試啼聲的首部長篇連載是描繪天狗和人類混血的女孩秋姬的日常生活的《天狗的女兒》，這樣的奇幻和民俗色彩也在《金之國水之國》再度延續。本作以常見的「假扮夫妻」為基底，卻有著濃厚的童話風格──水資源匱乏，卻在貿易、科技領域都極為繁盛的金之國，與自然資源豐沛但窮困無比的水之國，因為小事而爆發戰爭，在神明介入仲裁之下，要求兩國透過「最美的女子」與「最聰明的男子」通婚以維持和平，然而雙方的國王卻各持私心，送到彼國的並非人類，而是小狗與小貓。捲入這場聯姻風波的金之國第九十三王女莎拉公主和水之國土木工程師納蘭巴耶爾為了避免再起紛爭，只好試圖隱瞞通婚對象並非人類的事實，兩國的關係也因為這場事件出現變化。

岩本奈緒嘗試結合多種元素，避免本作淪為千篇一律的愛情故事，光是兩國的場景設計就煞費苦心：金之國以伊朗、土耳其為原型，水之國則是匯融蒙古、尼泊爾、西藏等地，在動畫電影裡由曾經負責《千年女優》、《夏日大作戰》的知名製作公司 MADHOUSE 操刀，極為細膩地還原之後，異域風情顯得更為濃郁。

略帶幽默的風格也是本作能夠輕鬆收穫好感度的原因。隨從、侍女，乃至兩國的國王等配角，不時會出現逗趣的行為和頗有哽的吐槽，頻率並不至於頻繁到讓《金之國水之國》變成搞笑番，卻能夠替平鋪直敘的敘事節奏增添亮點。若是沒有這些歡樂的元素，恐怕這個故事就會溫情到太過無趣了。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女主角莎拉公主的外貌設定。普世審美觀崇尚靈動大眼、精巧小臉與穠纖合度的曼妙體態，莎拉一項都不具備。在金之國的眾多王女裡，她是最不符合主流「美女」定義的一位，但岩本奈緒用她的方式勾勒莎拉獨特的美，那個在故事裡因為外貌不夠亮眼、獨自居住在邊疆而非王城內的女孩，雖然有些退縮怯懦，卻總是能夠溫柔地照看他人，給予撫慰和支持。

現實世界的國際關係有鷹派與鴿派之分，金之國內部同樣也有以國王為首的主戰派，以及由第一王女領銜的反戰派。本作所抱持的立場明顯指向反戰，光是男主角的設定與故事開頭的口白就已經埋下端倪，擔任土木工程師的納蘭巴耶爾失業的原因，乃兩國之間的戰爭導致建築工程停擺，而從一開始為了維繫難能可貴的和平而決定扮演莎拉的丈夫，到鼓舞家園破碎的左大臣薩拉丁一同投入搭築兩國之間水路的重要計畫，最終將數十年的光陰都投注在水路的建設，都讓納蘭巴耶爾成為本作最核心，同時也最具行動力的反戰思想代表。

不過，既是童話，難免還是存在樣板化的反派，例如以花言巧語哄騙國王的右大臣畢里帕帕，無疑是故事裡最扁平的角色。不過若將目光轉到金之國王城裡面的其他人物，便會發現本作的立場雖然反戰，仍然嘗試盡可能多元地呈現主戰派與反戰派的角色觀點，而非將主戰派直接冠上愚蠢、粗暴等「壞人」標籤。

極力主張攻打水之國的金之國國王拉斯塔邦三世，是其中設計得最有意思的主戰派代表。直到最後，故事才揭露拉斯塔邦三世不願放下開戰執念的原因，並不是「為了金之國更好的未來」的宏大政治理想，而是基於一種更私密、幽微、個人化的恐懼。作為國王，他渴望名留青史，然而「拉斯塔邦」這個父親給予的名字卻始終帶來揮之不去的陰影。900 年前跟水之國和平共存，因此在現代被恥笑為不敢得罪對方的「膽小鬼國王」拉斯塔邦二世，恰好與他同名。他不明白父親為什麼將自己命名為「拉斯塔邦」，更下意識地排斥將和平納入選項，只為了逃避膽小鬼的標籤。

但不得不說，強烈的童話色彩對這部作品而言，恐怕是有得必有失。故事固然因此而柔軟好入口，不過像金之國國王這類值得更深入探討的角色心理，還是顯得設定有餘，描繪不足，值得「多講一些」的部分僅僅點到為止，許多情節的轉折也顯得有些突兀生硬，對我來說是十分令人惋惜的地方。

《金之國水之國》在行銷策略上並沒有主打家庭向，不過看畢這部作品後──不論是漫畫原著或是動畫改編電影──腦中很自然地浮現父母或師長帶著正在就讀小學、國中的孩子們一同觀賞的景象。由於劇情邏輯和人物情感並不複雜，任何年齡層的觀眾都能夠輕易理解，也因此得以自然地針對角色的選擇和兩國之間的關係開展更多討論。這部無疑是極富教育意義的作品，它的溫暖與純粹雖然難以造就令人讚嘆的複雜度，作為讓孩子思考戰爭帶來的影響之起始點，卻非常適合。

對於成人觀眾，《金之國水之國》確實有可能太過天真。但有時候換個口味，單純地享受天真，也不是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