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苞》
小香第一次踏入鐘伊施的診所,好像是十一年前的事了,當初只是因為載香媽去看病,才知道有這間診所的。由於小香十三前年稍微讀了點最簡單的中醫基本,香媽正在就診時,小香陪同入診間,在瀏覽小書櫃裡的書時,看中了一本中醫相關雜書,香媽出診間等藥了,小香問鐘伊施可否借閱那書,下次再還。鐘伊施稍微愣了一秒,隨及笑笑的回說好啊。這是兩人初遇的第一場對話。恐怕他對這奇怪小姐留下了印象,後來小香有去看診亦還了書,如此斷續的偶爾幾次醫病,鐘伊施記得小香在斷續多年又消失幾年的期間曾去了趟四川,偶爾就拿出來當話頭或開場白,做為每次極短哈啦的梗。
鐘伊施有男生該有的身高,其餘外貌的一切都普通而尋常,沒太多特點,恐怕是此生不會有太多風花雪月劇情的人設。小香按照他貼在牆上的簡歷自己亂算,估計其現齡五十起跳吧。他對小香來說沒有特別或具體感覺,但依照不知準度好否良率幾趴的第六感,鐘伊施可能在早期某段時間對小香有某些感覺。
她在早期某次曾有個畫面出現腦屏:香子坐在鐘伊施大腿上。那顆鏡頭是完全獨立的,前無因後無果,沒有明確的上一幕與下一幕,或許是佛洛伊德在玩蒙太奇(電影剪接美學),依照他萬源皆跟性有關的思想,在前、後畫面之間剪入一個空鏡頭或過門。在他看來,不管是過場或想像畫面,無論走社會寫實或奇幻風格,皆可跟性互相指涉。穿上白色居士服的香子推推眼鏡說,那可能是前世因緣,她一邊幫小香催眠又說:「妳的潛意識想告訴妳一些訊息,關於妳的或他的。」玫兒問:「妳胡思亂想完了,然後呢?」小香回:「沒有然後,沒有所以。」小香朋友納悶:「沒有後續?象徵?意義?」小香:「那只是好比塔羅師幫我抽了一張牌,其牌面畫的是我坐在鐘伊施大腿上。妳要追問解牌者的話當然可以得到某些"答案"。」
玫兒接道:「而對我來說,蒙太奇每顆鏡頭單獨拆開來,是沒有特殊意義的,象徵來自彼此剪輯起來之後。所以這畫面只是還原了蒙太奇的本質,回到單獨一格一格各自陳列,在無剪接狀態下的單格底片。你有什麼感覺就是什麼,不用特地剪輯來比喻、暗喻、強化意義。」「玫兒妳又發作了,跟妳開完研討會又沒有茶點吃,要常常記得放大家一馬。妳用跑的大家在輕鬆散步,況且,許多人想要坐著,最好是躺著。」小香對玫兒翻翻白眼。
在邊疆與戲島共和國,都像是養老般的工作,而這種工作的生活階段適合"發病",所以小香時常跑診所。這麼多年來,只有這一年她終於變成鐘伊施的常客。很久不見鐘伊施,某日一進門,見櫃檯小姐頭上有扎針,進入診間時鐘伊施眼邊也有針,領藥時更見藥師滿頭針。他用雙手同時把小香雙手的脈,小香像好奇的貓:「什麼新招?」好奇貓又看著他桌上的小鐵盒上寫著<神曲>,問他那是什麼。他笑著:「不是但丁的神曲。」小香也知道不是詩人的史詩,後來知道其實曲通麯,算是種中藥材。兩人談論著小香的體質上熱下冷,她說:「一國兩治啊!」他又笑了,一貫的微笑無聲。而關於染疫後的全身老症從頭到腳出來巡迴演出,她說「北中南都要去拜票。」鐘伊施:「現在剩下北部了是嗎?」小香:「差不多,集中在脖子以上。」而每次的詼諧對話也僅限當下,話語曇花不會於下次又延續。
小香好幾次見他桌上一張手掌大的小物,像是把一條條咖啡色線香用白色棉線互綁固定,類似古代竹片書簡一般的東西,終於開口問。他順手拿起它放在雙手間,稍微把玩,好像第一次仔細打量似的:「這個喔……,可以當裝飾品……。」小香見他有如小男孩拿起新的模型玩具,講著毫不專業的話,像瞬間回到自己的世界裡,一種午後微陽中的私人時光,著實令她驚訝了一下:「我以為是某種處理藥材的道具。」後又說:「可以拿來捲壽司!」他也微笑的跟著複誦:「可以捲壽司?!」就這樣始於無厘頭,終於無厘頭。而關於診間牆上一角的壇城圖,小香沒多想、沒興趣也沒問,無任何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