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家中兩個小的,這次爸爸休息想出門逛逛,想去故宮南院或海生館?我心裡捏算著,一南一北去返的時間都差不多,可以一天來回。小兒子不假思索的答:「海生館!」,大兒子則是多想了幾秒鐘:「還是海生館好了」。我想起了上次訪南院,其中有一個展廳,展出許多歷代的書法作品,展廳入口的牆面用一張大大的「蘭亭序」拼貼而成,轉進展廳才瞥見其中局部幾個字,我便脫口說出「是蘭亭集序」像異地遇見故友不自覺喊出名字。妻問我怎麼知道?她大概要問的是「我怎麼才瞥見一角就知道」,一時間我也不知從何說起。
其實當天的的南院之旅,小朋友玩得很開心,入園處大水池的整點水舞,我們就看了兩次。通往主展館的大橋,造型特別新穎,橋的兩側有嘉義廣闊的雲天,極目之處吹來夏天的涼風,小朋友在橋上歡聲奔跑,大人們則有快哉此風盈袖。展場內外也很有趣,有語音導覽有動畫影片,有可愛的紀念品小物,都一再的照顧了小朋友的遊興。不過小朋友之樂,大概與我之樂不同。小朋友之樂在於與家人同遊,在於初次造訪的新鮮體驗。至於那些展出的歷史,對當時還小小的他們而言也許稍嫌厚重。
我仍記得年輕時初訪海生館的經驗,最有印象的是被人群堵在大洋池的入口處,好不容易擠了進去,眼前是一面比電影帷幕大的水族箱,箱裡有像卡車大的鯨鯊張著方形大嘴巴漂浮在半空中準備被餵食,當時驚嚇多於驚喜,心想那也比虱目魚大太多了,我都忘了自己有沒有叫出聲來。因為人太多只得坐在地上看,仰頭看魚,看外面照進池裡的陽光聚成光束,像舞台的霓虹燈向下放射,乍時有身處奇異海底的錯覺。所有初訪的驚艷都像桃花源的入口,夾岸的繽紛落英都迎往一個未知的世界,之後只能被自己記住,不足為外人道也。
我曾經思索著如何向學生介紹桃花源序?陶淵明創作背景是世局紛亂的晉代,而我們處於盛世,住在與世隔絕的美麗小島上,許多人假日便要遍訪著哪裡又有老街小巷,老街裡哪些有著名小吃,在小小的日子裡追尋著小確幸。我不是說這種「小」不好,相反的,雖然在這塊土地上還是有許多不如意的事,但看在那些處境不很妙的國家人民眼裡,那些不如意大概只能算是幸福的利息吧?陶淵明生逢大時代亂世,盡是刨樹皮充飢、餓死幾個孩子,戰事頻仍這些事,對比已經身處桃花源的我們來說,陶淵明的渴求太過遙遠。
但我們不因身在桃花源而停止尋求桃花源,事實上不管哪個時代的人都在追尋桃花源,亂世的人避世,盛世的人避事。就像現在的我們,週休或連假多會選擇規劃旅遊,找一處深山老林或走一條人文老街,時間長點就安排出國,避避生活上那些煩心的事。
桃花源文學真正有名的是詩序,大概這麼寫著:
其一:晉代有個漁夫,乘船打魚迷了路,誤入一處桃花林,河道兩岸長滿桃樹無一棵雜木,滿天繽紛落花將漁夫迎往水源處,發現山壁有一入口處。因好奇心使然,漁夫從入口探入,一開始狹窄不易行走,堅持了一下,隨著刺眼的陽光走到了出口,眼前一片豁然開朗別有洞天,有人家、屋舍、雞犬、良田。
其二:與桃花源裡的人接觸,受熱情款待,了解其歷史背景與故事。但桃花源雖好,卻不是我家,漁父離開時,桃花源中的人提醒勿向外人提起此處。
其三:漁夫自桃花源返後,向人提起並欲再次造訪,但已找不到桃花源。
現代人「避事」出遊就像經歷了一場桃花源記一樣,但以三次為度,或說三個階段。所有景點的第一次都很新鮮,第一次潛海、第一回登頂、第一座百年大廟、第一口當地小吃、第一場雪,都是你的桃花源,它開了一個洞口讓你暫時的躲了進去,躲進一個豁然開朗處處新奇的洞天。然而僅一次的訪遊時間太有限,美好的經驗讓你計畫著再訪,第二次再訪的你有更多餘裕,也許會走進更小的巷子,在人潮之外駐足,甚至開始與甌碗盞杯、檻牆飛簷對話,想其歷史與故事。最後當再訪已成情懷,桃花源便不復存在。
所以我們不缺桃花源,缺的是等待被安撫的平靜與滿足。不是有個說法:我們總是在尋找下一個桃花源,要不就是正在前往桃花源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