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阿定(家族故事)

上小學的阿定,中午放學回家後,吃了幾口蕃薯粥之後，正準備出門去撿些枯樹枝、廢木頭回來當柴火。

家門前突然出現一個不認識的大人，背上背著一個沒見過的女生,直接闖進了家裡，和阿母說沒兩句話，就將那一個瘦瘦小小、滿臉的病容的姐姐放在大廳,揚長而去。

阿母嘆了一口氣,叫阿定幫忙,把那個姐姐抬到阿爸阿母的房間床上。

阿定問阿母,床上的姐姐:「伊是誰?」

阿母說:「這是你四姐,剛剛她養父把她送回來,說生了病,給親生父母照顧比較好。」

「原來這人就是四姐」

除了嫁給阿兵哥去了台灣的大姐和二姐外,阿定上面還有好幾個姐姐,但她從來沒見過,因為她們在阿定出生前,都送給別人家當養女,在別的村頭。好像還有一個姐姐被帶去南洋了。今天終於見到了這個從沒有見過的四姐。

傍晚阿爸捕魚回家,看到了房間內的姐姐,痛罵阿母的軟弱:「~~無良心~~一個查某囝仔自出世送給伊飼，飼嘎要死了,才說給親生父母照顧比較好,是怕死佇伊厝裡,還要了一付棺材~~~」

阿母也反駁:「我一個查某人,那有氣力阻擋伊,伊把人放了就走~~」

…….......

這個姐姐被送回來之後,阿爸到附近的軍營,找了白醫官來看。

(白醫官不姓白,只是他和其他軍人不一樣,上衣不是綠色軍裝,而是白大衣,所以阿定心中叫他白醫官。)

白醫官進了房間不久,就和阿爸出來了,神色凝重的和阿爸說著話,阿爸臉色也不好。

和阿爸說完話,白醫官看到阿定,仔細看了看,說:「這女孩很可愛」

阿爸嘆一口氣:「查某囝仔、無效啦！」

…….......

今天放學回到家，阿定發現家裡的氣氛怪怪的,原本該在海邊捕魚的阿爸和該在磨坊做豆腐的大哥,正將大廳上面的天花板,一片一片抽下來,地上擺放著一把釘子和榔頭。
阿定問了一句:「阿爸,恁們要做什麼?」
阿爸不耐煩的回了一句:「釘棺材啦。」
阿定被阿爸的話嚇了一跳！
眼晴嚴重弱視的大哥解釋道:「妳四姐剛剛死了。」
原來重病的姐姐，被養父強制送回家來，又缺食又無藥，拖了幾天，還是走了，阿定走進房間，看見阿母坐在床邊掉淚，床上那一個瘦瘦小小、滿臉病容的女孩，現在已成了一具毫無生氣的遺體。

看到這一幕，聽到房外砰砰作響的榔頭聲,阿定不由自主的陪著阿母大哭了起來。

大約一個多小時後,阿爸和大哥進來了房間,把四姐抬了出去,將這個來不及長大的少女,放在由天花板拚湊而成的木箱子裏,抬到村外的墳地埋了。

….......

阿定為什麼叫阿定?因為她從小就很靜,很少哭、很少笑、也很少說話,所以阿爸阿母就叫她阿定。

四姐死了之後,阿定更靜了,每天中午放學後,挑水、撿柴、餵豬，不用阿爸阿母叫，都自動的做完了。才八、九歲的小孩，面對死亡,心中有一堆不知道的情緒,卻也無人可問。

….......

忽然又有一天,軍營中的白醫官帶著一位很漂亮的阿姨到家裡來找阿爸阿母。

阿母說她是白醫官的太太。漂亮的阿姨拉著她的手仔細的看她,還送她一件很好看的衣服。

阿定覺得白醫官的太太真的很漂亮,和阿母及村裡的阿嬸、阿妗都不一樣。

(十多年後嫁到台灣,阿定才知道,這叫氣質不同。)

白太太笑著和她說:「阿姨家裡沒有小孩,妳給阿姨當女兒好嗎？」

「當女兒」三個字傳入了阿定耳中,四姐灰白無生氣的遺容突然浮現在腦海中,阿定神情緊繃的望著漂亮阿姨,大聲說:「不要」！

阿母說:「白醫官家裡有很多好吃的東西,還有很多新衫可以穿,跟白醫官回去好嗎？」

(長大後,阿定才體悟到,阿母應該是希望小女兒能到環境好的人家生活,才這樣說的吧。)

阿定把新衣服匆忙的丟回給阿姨,緊緊抱住阿母的腿,歇斯底里的大哭，狂喊著:「不要、不要」。

阿母又勸慰了幾句,但「當養女」的恐懼,充斥著阿定全身,根本聽不下任何話。

白醫官看著尷尬的一幕,向阿爸阿母說:「沒關係,小孩子不願意就算了。」便帶著太太先走了。

等白醫官走遠,阿爸向阿母說:「咱兜的人歹命,送給別人都活不久,老三這款、老四也是,阿定就留下來好了。」

所以阿定終於沒有成為養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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