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時彼一時，絲毫無改

半個世紀以前，海外華人留學生的保釣運動部份人士因民族的屈辱感轉向“回歸認同”中國大陸，蛻變成“統一運動”，適逢美國總統尼克森打破三十多年的冷戰僵局，前赴北京會晤毛澤東，無疑替“統運”打了一記強心針。一份統運刊物轉載了《人民日報》首頁上毛澤東在書房會見尼克森的照片，只見毛澤東大剌剌地靠在安樂椅上(其實是患了帕金森症行動已不便)，尼克森則沒靠椅背，而是整個人靠向毛澤東，編輯下的評語是“美國向中國朝貢”。當時一份北美的台獨刊物截了這個圖，圈了編輯的評語，旁加註: “捕狂犬”，出此言者是必須被約束的瘋狗。

事隔半個世紀，2023年6月19日，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前往北京會晤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因兩國關係已惡化，排場一改常態，主客並非平起平坐，乃是習近平高倨主位，美國代表團則與習的下屬分列兩旁。網上又出現了似曾相識的評語: “給你坐已相當優容，換了是唐朝，是站著朝覲呢!”

光憑此類現象，即可回應認同中國大陸者何不搬去該處住的詰難。在台灣和美國置兩頭家的人和在國內住在山溝裡獲脫貧的人可以認同同一個政權，是因為它能滿足不一樣的渴求。對後者來說是符合了他們的階級利益，對前者來說是滿足了他們的“資產階級民族主義”。中共自己的說法是1949年革命的性質是“新民主主義革命”，是為了完成1911年的“舊民主主義革命”沒完成的歷史任務，那就是“建國”，但與“先進”的列強不同，中國必須擺脫帝國主義的枷鎖方能完成該任務，卻非弱小的民族資產階級所能勝任，中國現代產業勞動者更微不足道，故必須由共產黨發動所有與帝國主義有矛盾的社會成份方能奏效。“建國”對社會主義來說原非目標，頂多是手段，至今或可謂已喧賓奪主，但建構的社會是“左傾”的卻也是不爭的事實。“左傾”政權對資產階級不是天然友善的，而是既利用亦防範的。

在台灣成長者即使聞知馬列主義術語，在心理上亦有間隔，故改採較為常識化的表述為妥。可以這麼說: 對仍懷鴉片戰爭以來百年屈辱感的人，中國大陸近年的崛起具有翻盤效應，管他白貓黑貓，能吐氣揚眉的就是好貓。因此，常理地說，還是實用主義的美國人那句老話: “你不與成功抬槓!”(“you don't quarrel with success!”)常理地說也可以勢利一點地說: 是強勢就拜服。

然而，公道地說: 上述那類“捕狂犬”現象，我倒是半個世紀一遇，不論此時彼時亙古不變的是更瀰漫的那種勢利，即只歌頌憑帝國主義殖民主義建國的國家，專詛咒憑“民族解放鬥爭”自力建國的國家。前者莫如西方和日本，勢利者只與他們認同，將之天經地義化為“普世價值”。憑“民族解放鬥爭”自力建國者不一定指自己的祖國—那還是一個成功的例子，更多的是沒成功的，或者縱使獨立了卻長期受制裁以致襤褸不堪、不登“普世”大雅之堂的國家。對這些“輸家”來說，不只需打翻在地，還要踏上一只腳，指控其為威脅“世界和平”—讀:帝國主義的世界秩序—的禍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