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才吃完早飯,總管便通報:「桓爺、寧爺,這是一個小厮送來的請帖,小的本欲請人稍待,他卻要離去,僅說他家主人姓潘,兩位爺看了請帖便曉得該往何處。」
掀開請帖,即見帖上寫道:「馬馱經卷,蹄逾千印,始興百年釋源;手捧簡牘,身處清涼,相會天子挑燈。」桓古尋瞄了一眼,問:「這是甚麼意思?」
寧澈一目瞭然,解釋:「她要於白馬寺的毘盧閣與咱倆碰頭。白馬寺乃漢時所建,相傳漢明帝曾夢見佛祖現身,便派人從西域延請兩位高僧至中原講佛,漢明帝對其禮遇非常,不但將少時的書閣讓予兩位高僧下榻,還興建佛寺,並以當初馱運佛經佛像的白馬為名,釋教由此弘揚。」
桓古尋搖頭晃腦:「她叫咱們去寺廟做甚麼?聽和尚們念經嗎?」「這我就不清楚了。」寧澈聳肩攤手。
整頓好行裝,兩人連袂出門。
寧澈與桓古尋策馬並駕,行過街坊石橋,自城東出城,順著洛河蜿蜒,抵達白馬寺的山門時,正值巳時三刻。
這座古剎北依邙山,南臨洛河,在河洛的政權幾經轉移的同時,寺院內的寶殿樓臺亦因戰火屢遭破壞,又數次修葺,香火興衰,反覆循環。六百年來,眾多當權者於白馬寺立碑塑像,透過黎民對宗教的虔誠,宣揚君權,故白馬寺不啻為釋教祖庭,更是人主鞏固其位的利器。
於雄偉大氣的寺門前甩蹬下馬,兩人牽馬入寺,環伺周遭,草木屋舍儼然,僧人打掃念經,百姓進香禮佛,一派安詳平和,偶爾低語交談,也是細如蚊蚋,完全與世俗的煩囂隔絕,遺世獨立,呼吸吐納間,滿是焚香縈迴,更添清雅幽深。
寧澈不禁降低音量:「毘盧閣位在寺院最裡面的清涼臺上,比起白馬寺中心的香火鼎盛,那兒的景致優美靜謐,兩位高僧便是在那裡譯出第一本以漢文撰寫的佛經。」
「看不出來呀!那個潘大人竟然喜歡這等安靜莊重的地方。」首度踏足中原佛寺,桓古尋一邊到處張望,一邊訝異。
「她會選在這兒見面,恐怕沒那麼簡單。」寧澈不以為然。
尾隨人潮向內走,途經紅磚黑瓦的主殿大雄殿,不欲擠進密密麻麻的香客裡,遂繞道而行,人叢漸漸稀疏,桓寧二人緩下腳步,慢慢踱至寺院最深處。
綠林重重之中;青山嵯峨之前,丈許平臺隆起,下承百階石級曲折;上矗雙層飛檐孤高,恬適幽靜,猶勝前庭。
拎高衣襬跨過門檻,頭頂直達梁柱的金佛盤坐於前,兩尊菩薩脅侍在側,觀之體態豐滿,眉目含笑,卻不失莊嚴神聖,令人肅然起敬。
「此閣獨處後臺,自成一局,超塵出世。二位一路走來,是否益發心曠神怡,彷若步入西方淨土呢?」苗條有致的背影跪在蒲團上,直著腰腿參拜佛尊,鵝黃披巾順肩削下,一頭青絲如瀑流瀉,堪堪遮住挺翹的臀部。
寧澈拱手作揖,答:「小弟內心塵埃滿布、牽掛繁重,淨土是容不下我的。」
總帶著幾分嗲氣的女音又至:「俗務人情錯雜無章,是以每每來到此間,就想祈求佛祖,保佑奴家一切順心。」
「哈!」清亮的笑聲帶著幾許輕狂:「事在人為,小弟寧可相信自身,亦不願將期盼寄託在連河都過不了的泥菩薩。」
「但並非人人均似寧公子所思,人強勝天。正因為人力終有窮盡之時,才會想要借助天外神佛,下至一介平民,上至一國之君,無不如此。」潘文雙仍是閉著眼睛,雙手合十,狀似恭敬。
桓古尋眉峰一攏:「所以……你是來替你的主人燒香祈福?」
嬌軀微顫,伴隨著數聲輕笑,潘文雙款款站起,轉身面對桓古尋和寧澈,艷光四射的打扮一如既往,與佛門之地格格不入,「聖上與上官大人,一者權傾天下,一者位極人臣,均是前無古人,後世難敵,將來必定名垂千古,對於神佛之事,僅止於尊重及禮法。」
「那為何要約在白馬寺見面?」寧澈仍舊摸不著頭緒。
潘文雙道:「你們可曾聽聞薛懷義此人?」
桓古尋撓著後腦苦苦思索,寧澈的眼神則閃爍幾下,啟齒:「他是白馬寺的前任住持,但是兩年前就被皇上下令處死。」「啊!」桓古尋恍然憶起:「他還是你們皇上的情人……嗚哇!」腰窩狠狠地給好友頂了一下。
「哼!這種狐假虎威之輩,怎配聖上真誠相待?」潘文雙鄙夷嗤笑:「他生前幸運得到聖上寵信,聖上憐他出身低微,賜予高位,使他從市井草莽搖身一變,成為遠征將軍及白馬寺主。他非但不知謝主隆恩,還恃寵而驕,甚至辜負聖上信任,密謀造反。」
桓寧二人同是一愣,寧澈愕然:「小弟以為是薛懷義因不滿皇上親近他人,妒意攻心,故而縱火焚燒明堂,觸怒聖顏,終遭亂棒打死。」桓古尋附和點頭:「我聽到的跟他一樣。」
「那是聖上不想機密外洩,故而掩人耳目。」潘文雙道。
「甚麼機密?」兩人異口同聲。
「薛懷義雖已伏誅,然他只是鼠窩中的一隻幼鼠,真正的惡首仍在背地裡竄來竄去……」潘文雙話到半處,寧澈著急打斷:「你是說與他共謀的叛黨尚未除盡?那群叛黨就是殺了我全家的惡徒嗎?為甚麼?寧家可是世代經商,無人從政。」
寧澈連番逼問,潘文雙卻是悠哉悠哉:「前兩個問題的答案,是;第三個問題,得寧公子自行找尋。」食指豎起,戳了戳他的心口,後續:「那群叛黨相當狡猾,兩年前薛懷義一死,他們隨即銷聲匿跡,不存一丁點蛛絲馬跡,然而薛懷義的死終究在其意料之外,正為此焦慮不已,惟恐他遺留甚麼不利於己的書信名冊,假若給朝廷先發現可就完了,一直欲找出銷毀。」
捕捉到女子眼中一閃而逝的狡獪,寧澈懷疑:「薛懷義真有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東西?」
果不其然,潘文雙俏皮地眨眨眼睛:「這只是奴家為了捉拿殘黨,小施手段罷了!薛懷義長得一副粗人樣,人倒挺機靈的。火燒明堂那一次,便是他與叛黨接頭時漏了風聲,然而在上官大人帶兵趕到前,薛懷義就將信物悉數燒掉,叛黨尚不知曉。他死後一個月,有人夜襲白馬寺,可惜沒有抓著核心人物。」
「潘大人認為他們近日會再偷襲?」寧澈終於明白潘文雙的用意,切入重點。
潘文雙頷首,道:「初五過後將大幅整修寺院各處的殿堂樓閣,叛黨肯定不會安分守己,今日正為朔日,月黑風高,兩位應能有所斬獲。」聞得此言,二人不由得屏息。
桓古尋問道:「這兩年來,叛黨只來過一次?」「是的,僅只一次。」潘文雙應說:「去年的釋迦佛誕辰法會,規模隆重,本來預測叛黨會藉機行動,奴家私下與現任住持淨濁大師,以及他兩位師弟協商,暗中布兵,最終叛黨卻是靜悄悄的。」
「盛大的法會也毫無動靜,真沉得住氣。」桓古尋摩娑下頷。
潘文雙忽然哀嘆:「假如在初五前,引蛇出洞之計仍不成功,奴家可真沒那顏面去見上官大人。桓大哥、寧公子,你們是奴家最後的希望,拜託你們了!」語調柔弱,令人心生憐惜。
寧澈連眉毛都沒挑動一根,神色如常:「潘大人,請問叛逆信物俱毀一事,白馬寺中有多少人曉得?」
楚楚可憐的美目一轉,隱泛讚許:「僅住持淨濁曉得。」
「我猶有一個疑問。」寧澈數度發問:「相信潘大人,抑或上官舍人手下,不乏智武兼具之輩,草民何德何能,得到大人的賞識?」
「頭一次交鋒雙方皆無功而返,雖然我們曾拿下三個人,可是那三人氣硬得很,日以繼夜地拷打了六天,體無完膚,但到死之前,別說是關於黨羽的隻字片語,連一絲呻吟都沒漏出,足見忠誠及剛硬,不是普通的死士,而是一群亡命之徒。」潘文雙驀地靠近,鼻尖幾乎碰著前人,續:「就如同寧公子你一般。」
鳳目凝重之際,潘文雙又言:「若有需要,可以直接去見淨濁大師,我已事先知會他。奴家尚有要事,下次再陪爾等暢遊白馬寺,再會。」婀娜多姿的美人娉婷遠去。
「小澈。」大掌拍上寧澈後腰,「得趕緊準備。」他淡淡應了一聲,沿著原先的路線往回走。
「你不去跟住持打聲招呼嗎?」桓古尋跟著人閒逛一刻鐘後,問說。
寧澈回說:「不急,既然叛黨欲在此夜行事,咱們合該留意周圍的環境地形,預判敵方動向。」桓古尋望向左邊,道:「整座寺院樹木林立,但多是人工種植,整齊不茂密,要藏人是不行的。方丈院處於東邊,位置僻靜,後面緊臨寺院的圍牆,牆壁不高,手腳俐落點就能翻牆而過,是最佳的潛入點。」
「沒錯。」寧澈進而分析:「然而普通僧眾住的僧房即在左近,一有風吹草動,寺內千餘名的僧人即時傾巢圍之,要逃出生天,難上加難。」
桓古尋接道:「選擇其它地點潛入,也各有優缺點,但問題是……他們真有這個人力,在五天內搜遍全寺?」寧澈若有所思:「這裡是天子腳下,叛黨就算人手再足,也不會肆無忌憚地派出這麼多人……」
倏爾,寧澈和桓古尋同感有二人步伐忽快,往己方直直而來,一側首,卻有三個老和尚,觀其形貌,年歲皆七十好幾。
「阿彌陀佛,勞煩二位施主費心,貧僧著實過意不去。」站位居中的老和尚首先開口,他體格枯瘦,近與寧澈等高,臉上除了兩縷白眉垂長,再無毛髮,皮膚的黑斑皺折猶似木紋,迂迴深刻。左邊那位和尚生得慈眉善目,體型滾圓福氣,第三個和尚左眉有一道傷疤,頗具凶相。
蒼老的聲音再度傳至:「施主你們好,貧僧法號淨濁。」然後手朝左擺,介紹:「這位是淨求師弟。」淨求笑瞇瞇地合掌躬身,和藹可親:「阿彌陀佛,有兩位施主助陣,貧僧就放心了。」不等淨濁再張嘴,剩下的那個老和尚兀自啟口:「貧僧法號淨嗔。」語氣簡潔冷硬。
「因等不到你們前來,便偕同師弟尋找,幸好兩位儀表不凡,貧僧的腦筋不如年輕時清楚,但總算沒有認錯人。」寧澈嘴角一勾:「大師謬讚了,我瞧您不僅思緒靈活,還耳力過人、身手矯捷,我和桓大哥兩個年輕人自嘆弗如。」
嵌在眼皮間的瞳眸歛了歛,淨濁僅道:「叛黨一事,潘大人已有妥善的排佈,藏經閣、大雄殿、毘盧閣等幾處將會加強巡守,以防破壞,貧僧則坐鎮方丈院,寸步不離。」
淨求和善的眉眼參雜些許憂愁:「兩年以來,潘大人殫精竭慮,卻總是旗差一著,只盼這是最末一次了,還白馬寺一個清淨。」
淨嗔雜亂的粗眉一攏,更添威勢:「那群賊人竟欲二次跨入山門褻瀆聖地,實在猖狂!」
「我猜潘大人比較想活捉叛黨,我和小澈會隨時支援各位大師。」桓古尋道。
「好,悉聽尊便。」淨濁立掌彎身,道:「快午時了,施主是否要與吾等一同用餐?」寧澈淺笑婉拒:「不了,我們想再四處瞧瞧。」三個年邁的僧侶又行一次禮,然後依循林中蹊徑,步向食堂。
看著淨濁年老卻穩實的身影,桓古尋喃喃自語:「這三個和尚武功都很高,尤其是淨濁,他的袈裟比尋常和尚還要破爛,竟是白馬寺的住持。方才一陣風吹來,他的眉毛衣袖動都沒動一下……好深厚的內力!」
「可見修行欲得道,靠得是體悟心境,而非表象衣著。」寧澈亦對他讚譽有加,爾後卻嘆:「然則這等一心向佛的高僧,依然避不開人情世故,為朝廷驅策。」
「就像我倆。」桓古尋沉吟:「潘文雙給了咱們手刃仇人的機會,卻沒說出重點──朝廷因何關注霽泉神器?」寧澈冷冷一笑:「她只把人當作棋子使,自然不會道盡詳情。」
紅舌舔繞犬齒,頗為擔心:「你覺得今晚的安排夠嗎?」「理想情況下,固然萬無一失,不過如斯容易的話,潘文雙就不會連兩次以失敗告終,也輪不到咱倆出手。」語畢,寧澈抱臂沉思,模擬可能出現的狀況。
片刻後,兩道視線雙雙投往右方,就見夏時鳴在不遠處左顧右盼,意識到落於己身的目光後,才快步行來,劈頭就問:「總管說你們在這裡……怎麼回事?」
寧澈向他說明原委,聽罷,斜飛的眉角變化豐富:「你們難道沒想過,叛黨現下就藏匿於此,入夜後伺機行動?」「想過,我還想過他們會偽裝成僧民,與外頭的同伴裡應外合。」寧澈支頷思忖:「這兒畢竟不是軍事堡壘,可乘之機太多,何況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夏時鳴叉腰懊惱:「那該怎麼辦?」桓古尋同是眉頭深鎖。
「別灰心,其實我方有個很大的優勢。」深邃的長目刷上一層陰鷙:「忠心耿耿的死士……哈!那就如他們所願,捨身成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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鴟鴞飛巡,野鼠亂竄,本該萬籟俱寂的白馬寺,被一連串密集急促的噹啷聲打破寧靜,小和尚滿臉慌張,奔跑之快堪比手裡急鳴的梆鑼,氣喘吁吁地跑向僧房。
「不好啦!大事……大事不好啦!方丈院起火啦!太師伯……太師伯還在裡面啊……」小和尚話一說完,立時氣竭,腿一軟,跌坐石柱旁。
聞訊趕至方丈院的僧眾一看,昔時座落一隅、雅致不俗的別院,如今好似隕墜的烈日,落地後仍在人間熊熊燃燒,巨大的火球將春夜的涼意吞噬得一絲不剩,即使不斷提水救火,依舊阻止不了可怕的濃煙直上雲霄,火勢之鉅,怵目驚心!
「心明、心輕,水桶太小了,去搬澡堂的浴桶來!」喊話的淨嗔聲若洪鐘:「淨求師兄,火燒得有些時候了,仍不見住持師兄,只怕師兄被困在裡頭,淨嗔進去找找!」
「萬萬不可!」淨求斷然拒絕:「倘若依住持師兄的修為仍給大火困住,你去了又有何用?」
淨嗔急得直跺腳,正欲打濕衣裳直入火場,卻聞劈哩啪啦的烈火中,猛然一聲巨響,嚇得所有人心尖一顫!
未及反應,一道人影從天而降,朽邁的面容被煙燻得灰頭土臉,棕色袈裟殘破的邊緣盡是焦灼,模樣十分狼狽,然而看盡風霜的眼眸安定祥和:「淨濁無事,讓眾人憂心了。」
見寺主安然脫險,同修弟子立刻迎上去,團團簇擁,七嘴八舌地詢問關切。
「淨求、淨嗔,你們各率二十名弟子,在方丈院五丈開外挖一條溝道,免得火勢蔓延。這方丈院……是留不住了……」望著逐漸傾頹的院落,淨濁稍作感喟,隨後說:「萬幸的是,火是起在這處,如果在僧房……後果不堪設想。」
旁邊的淨求一聽,壓低聲問:「師兄,這火……可是賊人所為?」
淨濁垂眸應說:「正是。就寢前,耳聞院外傳來異響,隨即書格衣櫃忽燃,火焰異常快速地燒遍整間屋子……」沉重之餘,又感慶幸:「早前想著方丈院來日將要修繕,讓守願把幾卷經書改放至藏經閣,不然古籍經典付之一炬,這場大火就真成了佛門浩劫。」
而後,大夥兒分工合作,收拾現場。突如其來的無妄之災雖無傷亡,但這一夜,註定是個不眠夜。
因白馬寺腹地廣闊,加上夜深晦暗,十多歲的小沙彌守願攜著佛經,不緊不慢地驅馬前往藏經閣,到達目的地時,看守此處的僧人上前問他:「阿彌陀佛,師弟可是來報訊的?」
方丈院一起火,駐守各方的僧侶當然也瞧見遠處的火光,無奈除非聽著約定好的鐘聲信號,否則一律不准離開負責的崗位,是以明知危難已生,其他人亦只能堅守原地,等待指令。
守願回答:「不,是太師父讓守願拿四本書放至這裡,孰料剛離開方丈院不久……便……便發生火災,我、我沿途問了打水的師兄們……他、他們說屋子被燒個精光,好佳再太師父人沒事……」縱然只是依稀看見橘光穿透樹林間,然假若再晚點走,單憑自己微末的功夫,只怕凶多吉少……年幼的小沙彌不由得打個寒顫,雙臂環抱搓熱身軀,「守德師兄,我能進去放書嗎?」
齊眉棍朝地杵了兩下,守德面有難色:「不是師兄不相信你,而是師父吩咐過,今夜是非常時刻,若不是持有太師父手諭者,閒雜人等不得隨意進出藏經閣。不如你把經書交給師兄,師兄幫你放吧!」
「謝謝師兄。」守願自懷中掏出四卷繫在一塊兒的書軸,再言:「這是七樓的書,師兄上樓後,擱在樓梯旁的矮櫃便可,明日守願再來整理。」說罷,守願爬上馬背,守德叮囑他小心看路,目送師弟,直到微弱的燈光隱沒在黑漆漆的林木中。
放完經書,守德一面走下樓梯,一面捶捶痠疼的肩膀,再拍拍臉頰,後喚醒幾個已經開始打瞌睡的師弟。為提起精神,一干守夜的僧人列陣練武,待得背脊微微冒汗,守德才喊停,盤腿坐於門口的階梯上,靜心打坐。
「守德,守德醒醒!」劇烈的搖晃令守德霍地回神,睜眼便見淨求太師叔眉宇嚴肅,語帶責怪:「怎地連你也睡著了?賊人趁機入侵怎麼辦?守願呢,他是不是來過這裡?經書呢?」
混沌的腦子還未清醒,守德迷迷糊糊地應答,就聞淨求扼腕:「糟糕!」旋即飛奔入閣。
淨求逕自闖進閣內,守德彈起身來正欲制止,這才瞧清身邊的師兄弟流口水的流口水,打鼾的打鼾,七橫八豎地倒了一地,顧不得大家怎麼鬆懈至此,連忙踏上木階。
一口氣衝上七樓,守德喘道:「太師叔……究竟怎麼一回事,您為何如此驚慌?」淨求不發一語地翻看書卷,好一會兒,方應:「守願替住持師兄放書,他前腳剛走,方丈院馬上回祿成災,住持師兄和我越想越不對勁,就過來看看。」又翻了數頁,才鬆了口氣:「沒事,沒被掉包,這四本經卷很是重要,不見了,非同小可。」
「守願當年是太師父從洛河河岸撿回來的,他打小便在寺裡長大,對太師父敬若神明……雖說事有蹊蹺,但應為巧合……」守德忍不住為師弟說情。
淨求頷頭:「我明白,不過事出突然,慎重一點才好,總而言之,經卷不能放在這兒了,我拿回去同住持師兄商量商量,改放到一個安全的所在。」「好,麻煩太師叔了。」守德恭敬應聲。
兩人步出樓閣時,淨求瞅了一眼仍在呼呼大睡的徒孫們,嘆:「叫他們全部起床,還有下半夜呢!懈怠成這樣,擺明要賊人堂皇登閣。」守德唯唯諾諾,心底大感羞愧,手握齊眉棍,一棒敲醒一個光頭。
夜越深,風就越大,淨求不提燈籠不騎馬,精光閃閃的雙目如晝視物,毫無阻礙地摸黑疾行,遠離藏經閣後,方向調轉,偏離石子路,來到寺院邊緣的圍牆,體內真勁往足底一灌,於此同時,後腦勺冷風驟劇,身子打了一個哆嗦……
「喥!」眼前的磚牆倏地多了一支箭矢,末端箭羽尚自震顫。
淨求往頭頂摸了一把,觸及一道濕黏滑膩。
「大師,你要上哪去?」淨求回頭,就見一人自林中緩步走出,黑暗中難辨其貌,僅看得出來人長髮披肩,身形高壯,隱含一股峻嶺傲然之勢。
淨求應對自如:「桓少俠莫緊張,貧僧想說出了這等大事,正要去告知潘大人。」
「唰!」身後乍現光明,淨求又再轉頭,不知何時,圍牆上坐著一個面掛微笑的俊貴公子,手捻著一根紅燭不住把玩,右腿垂在牆邊晃呀晃的,他道:「要出寺卻不走正門,大師未免心切,臨走前還特地去了一趟藏經閣,莫非是要向潘大人傳道論經?」
淨求聞言失笑:「貧僧是去取四本事關重大的經書,打算移交予潘大人暫時保管,怎麼住持師兄沒告訴二位此事嗎?」
「哼!」左方忽聆一聲冷笑,然後男音高亢:「滿口胡話,怪不得人說:『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夏時鳴道:「還聽他那麼多廢話幹嘛?速速擒下他!」
「敢問施主是……」淨求還沒問全,後方又有一人發話:「淨求,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雪白的長眉下,淨濁眼底滿是痛心:「師兄不想和你動武,隨我回大雄殿,靜候發落。」
「……阿彌陀佛。」念完佛號,和氣的圓臉忽顯暴戾:「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