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星球-我的父親

近日禮儀公司line訊息， 關於父親週年祭事宜，是啊！父親過世將满週年。三年前父親罹患肝癌，做了痊塞及標靶治療，成效不佳，得到是-更虛弱的身體，而後父親索性放飛自我，放棄治療，在他臨終前五日，他能生活自理，有時騎著電動自行車去賣場購物，還每天抽煙，對於快九十歲的癌末病患，真是非常厲害。

父親去世後，留給我如同鍊丹術下，精鍊的美好。我總記得小時候外出時，小小手緊緊握父親大手的大拇指，不肯鬆開，如同嬰孩對奶嘴的依戀。還有就是與他共同的小秘密，那應該也是他的小確幸吧！父親是個在學校服務的公務員，我還在讀幼兒園，只寒暑假來臨，經常帶我上班，還買了我愛吃的甜點及烤雞腿。有時晃稱母親說要值夜，當時職員要輪流值夜，其實就是睡在學校，當時民風淳樸，也沒什麼事。有真的值夜，也有假的。所謂假的，就是他和一群同事在教職員宿舍打整夜麻將，那些可口的美食，就等同於封囗費，"這是秘密，不能告訴媽媽哦。"他叮嚀著我。

從兒時眼光來看，父親打麻將贏的機率很高，很少看到他輸錢，我想這是他的私房錢，他的薪水袋都交給母親，母親給他少少零用錢，因為家裡實在没錢。但打麻將，那有不輸的，有時他也會輸，但他就玩到結束，不囉唆，現在想來，父親的牌品很好。小小年紀的我，看見他發光，是我認識他高光時刻。

但是，母親最恐懼及厭惡的事，就是父親打麻將，她不認為是交際娛樂，是賭博，是會傾家盪產，我的阿公就是因為賭，敗光幾代先祖的積累，家族從資產階級淪為無產階級，很老套的故事。所以小小年紀的我是父親的擋箭牌，也淪為母親的小間諜 ，母親總會在父親帶我去學校值夜後回家，仔細打量我，父親是真值夜？還是去打牌？真是為童年的自己覺得心累。

其實，父親的眼神是暴戾及隱忍的，内心是憤恨不平，值到他死前，他仍無法與祖父母及其家族合解，太難了！父親有不疼愛他的雙親，就是我的袓父母，父親是長子，得不到祖父母的關愛，甚至是厭惡，但袓父母卻愛大部分的子女，所以成長過程，得不到弟弟妹妹的敬重，甚至是全家族的霸凌 ，我覺得父親在家族的地位，比較像傳統家族得不到肯定的長工吧！真想給當時的父親一個大大的秀秀呼呼！不痛！不痛！别人不疼惜，我疼惜。

我對父親的感受，從天真的崇拜逐漸質變，父親脾氣容易失控，會把不如意發洩在家人上，他用力摔東西，從房裏聽到父親的咆哮及母親的哭泣，甚至少數的家暴，身為么女的我，有時被母親推上前線，安撫暴怒的父親，我也是怕怕，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只是父親。

我們關係只剩下責任吧！在長大後，父母傳統的重男輕女，在哥哥結婚後，成為大齡剩女的我搬離了家，父母把大部分的所有留給唯一的兒子，期待他能扛起責任，照顧好家庭。同樣老套的劇情又來了，因為與媳婦的不合，從家裡出來不是哥哥嫂嫂，是我的雙親。

父親是個大男人，和母親被迫搬離哥哥家後，基本上是都市的隱者，在家重覆閱讀金庸古龍等武俠小說，沒有社交生活，似乎進入快意恩仇的武林世界，能解現實的苦。父親曾說青少年時，被祖父母鎖在門外，他就遊蕩在一家二手書店，在那時愛上武俠小說，老闆及老闆娘也不嫌棄他光看不買，有時還留他吃晚飯，後來他有時候就幫忙整理書籍，是那個時代獨有的溫情吧！

近幾年，父親生病看醫生，很少要女兒們幫忙，在他内心裡認為，這是兒子該做的，他不好意思吧。後來住院，我和大姊輪流照顧，父親很客氣，能自己做的，都自己來。我很慶幸在他生病時，能照顧他，有時我和他在病房外走廊散步，護理師說，"阿公很棒！女兒陪你散步！" 他的眼神笑了，臉部線條放鬆了，臉上寫著有點小傲嬌。我心想，平凡如我不能榮耀您，但没想到我在醫院長日的陪伴，竟是成為您的驕傲。人生最終，要的很簡單。

父親在世時就簽了DNR(不施行心肺復甦)，走得很乾脆，如同他生前所希望的，不拖累家人。這一年來，我對父親的影像，是小時候大手牽小手，抱高高，騙著老婆帶小孩去打麻將的父親，重複著隱忍.克制至爆炸的死循環，隱入武俠小說的獨行者，最後有女兒照顧的傲嬌微表情。

"如果有來生，祈求上天賜予他有愛他的雙親......" 這是我向神的祈求。他不應該有對人渣般的父母，他值得被呵護。